陳夫子的失蹤在當時就已經被注意到了,老邱為此也曾找過幾次,但全都一無所獲。
而當時的時局瞬息萬變,他們還帶著一批孩子,找不到便也就只能作罷,先行歸來。
等他們回到豐州后,老邱還特地委托了護送他們的靈劍山弟子,希望他們回去之后能幫忙尋找陳夫子的蹤跡。
只是一直到現在,他都未收到任何回信。
聽到這句話,季憂忍不住眉心稍皺。
他只是看到孩子之后想起了許久未見的陳夫子,于是隨口問起,不曾想卻得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感到一陣莫名。
根據老邱的描述,陳夫子失蹤時正是臨仙境妖人從遺跡之中現身的時候。
當時的尸潮已經全都涌了回去,并未在大地之上肆虐,那陳夫子單獨離開應該不會有什么殺身之禍。
可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這老頭平日連打雷都怕,活的小心又謹慎,怎么會在如此復雜的環境之下忽然亂跑。
“夫子雖然是個凡人,但一向謹慎小心,我想他不會有事。”
匡誠將腰背稍稍直起:“我們可以叫各地商號留意一下,夫子他只會教書,又沒有其他謀生手段,肯定要餓哭了,或許會來領救濟也說不定。”
季憂點了點頭:“如今也只有往好處想了。”
他將糧簿重新拿起,隨后與匡誠繼續討論著未討論完的售糧一事。
黃昏時分,小雨間歇,豐州上空出現了一道燦爛的彩虹。
殘陽的光照透過氤氳的水汽,將整個天空映射的猶如烈火滔滔。
曹勁松等人在經過了短暫的歇息之后,與裴如意等人正在院中閑聊。
季憂當初收到顏書亦的信,得知丹宗有難后迅速趕去丹山,而靈劍山弟子則來豐州將季寨所有人都接了過去。
但裴如意并沒有隨他們離開,而是住進了豐州府,并一直盯著季寨。
她知道尸潮洶涌的事情,也見過南方不斷爆裂的仙光,但對于細節并不清楚,而今在曹勁松的喃喃道來之下才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而除了妖人行禍之外,她還從曹勁松口中得知了自家掌教歸天的事情,不禁有些恍惚。
年輕一代的天書院弟子雖然都沒見過掌教真容,但一直都敬仰著那位號稱天下最強的老者,覺得他該走轟轟烈烈才是,萬不該如此悄無聲息。
“聽說飛升之時會有仙光接引,浩瀚仙威萬里可見,可是真的?”
“我們也不知曉。”
“這是為何?”裴如意有些意外。
“因為老掌教離開之時十分平靜,幾乎沒有人見到過那傳說之景。”曹勁松開口解釋道。
當時的季憂正在昏迷之中,吸引了他們的心神,并未過多在意此事。
但天書院掌教歸天一事實際上在院中鬧出了很大的動靜,一直到季憂醒來還仍舊有人討論。
很多人都覺得老掌教的飛升似乎與青云的記載不同,尤其是沒有仙光接引,讓人覺得好像有些古怪。
裴如意聽后若有所思,但也沒從曹教習的描述之中想出什么。
畢竟對于普通的修仙者而言,飛升一事對他們來講太過遙不可及,另外上一個飛升也是三百年前的玄元掌教了,經歷過那次飛升的老一代幾乎都魂歸天道,也無人知曉飛升究竟是不是這樣的。
她緩緩回神,看向了教習身上那件不同制式的仙袍:“教習便是在掌教歸天后做了長老?”
“不錯,我如今已經搬到內院,不過長老閣特許我仍舊可以在外院授教。”
裴如意有些驚訝:“教習在天道之中融練了什么術法?”
曹勁松咂咂嘴:“完全沒有。”
“那您為何能晉升到長老之位?”
“大概是我這數十載兢兢業業,令天書院上下折服。”
閑聊之際,季寨后廚飄起一陣炊煙裊裊,不多時,飯菜的香味便沿著秋風飄散而來。
老邱的夫人正帶著宅中幫工的女子,端著飯菜沿連廊而來,將琳瑯滿目的飯菜擺滿了正廳之中的圓桌,引得眾人瞬間有了饑腸轆轆的感覺,于是便起身朝著正廳而去的。
季憂和匡誠對于售糧一事已議論完畢,提前一步從后院到來,已先行落座。
丁瑤和卓婉秋方才到了廂房休息,此時也從偏院款款而來。
隨后,便是陸家姐妹。
因為是第一次來到豐州,她們二人的好奇心一直都未曾削減。
午后迎著小雨在季寨之中轉了個遍,在雨停之后又才出門轉了一圈。
不得不說,豐州的氛圍與其他八州確實不同。
陸清秋逐漸開始明白為何當年季憂一入內院就立刻回豐州,以強硬手段建立了世家,也開始明白他這些年為何一直不愿意親近仙宗及世家。
“裴師姐,我不在季寨這段時間,多虧有你守著。”
“自天書院離去,我已將季寨當家,師弟不必與我客氣。”
“匡公子,關于糧食的事情,你們商議的怎么樣?”
“明日開始出庫,清點之后運出。”
“怪了,這次怎么沒見到天天在連廊之中晃悠的陳夫子?”
“陳夫子丟了。”
夜色漸漸涌來之際,眾人紛紛動筷,邊吃邊聊。
季憂與裴如意道了謝,并詢問了陸家姐妹在豐州的感覺如何,另外又和匡誠交流了明日糧車出豐州的具體事宜。
聊著聊著,飯桌上忽然發出“砰”地一聲。
老邱和妻子從廚房而來,給眾人添菜,有一份被單獨擺在了季憂的面前。
那是一碗湯水,里面燉著長長的一根,湯中還配了人參,黃精和羊腰。
這碗能讓大象都飛起的湯水一上桌,瞬間將眾人的議論聲壓下,并將他們的目光一一吸引過來。
老邱此時收起端湯用的餐盤,不動聲色地往其中放入一只湯匙。
少爺帶回來的女子越來越多了,可子嗣的事情還是沒聽到丁點動靜,真是叫人著急。
而人一著急,不免就會多想。
他在靈劍山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經常會見到自家少夫人出神地看著他們豐州的小娃娃,也從邱茹的口中得知少夫人經常撫摸自己的小腹。
那說明少夫人是想生的。
那為什么還沒生呢?
老邱靈光一現,覺得是不是自家少爺不太在行。
于是這碗生生不息大補湯就應運而生,光是看就知道它十分猛烈。
季憂看著眼前的湯不禁抽搐了一下嘴角,隨后轉頭與邱忠對視了一眼。
他自然知道老邱是怎么想的。
以前沒見到顏書亦和元采薇的時候就催他找女朋友,后來見了就又催生。
現在好了,直接開始從“根源”著手了!
飯桌的上的氛圍隨著這碗湯水的上桌變得有些古怪,尤其是桌上的幾個女子,眼神一陣飄忽。
陸家兩姐妹只是名義上挨過,但實際上啥也不知道,見此一幕還忍不住一陣臉紅,想入非非。
而見過的,如丁瑤、卓婉秋以及溫正心三人明顯有些畏懼。
就在此時,季憂忽然動了。
他拿起湯匙,又把那長長的一根大殺器用勺子切成兩段,將其中一段放入到了碗中,并盛滿了湯水,遞到了匡誠的面前。
他不用補了,他可太強了。
再補,顏書亦又要尿床了,元采薇又要煉丹了。
但是他覺得匡誠需要補,因為在他看來,老匡和魏蕊的進度實在是太慢了一些。
見此一幕,魏蕊的小臉瞬間爆紅,直接低下頭不敢出聲。
“季兄,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不必跟我客氣。”
季憂拒絕了匡誠的推遲,隨后又握住另一只碗,思索良久之后將剩下的半根盛給了曹勁松。
老曹氣的胡子都飚起來了,心說你個孽徒,為師還是童子!
你想讓為師做什么?你想讓為師做什么!
季憂假裝看不到曹勁松的窘迫,坐下來后開始自顧自地夾了些菜,并象征性地喝了兩口湯。
畢竟是老邱特地準備的,他總不好一口也不喝。
不過就在他將湯水送入口中的時候,就看到坐在斜對面的丁瑤和卓婉秋流露出一陣害啪。
甚至就連晚飯結束之后,她們替季憂季憂打水洗漱的時候,都是兩個人結伴一起的,似乎覺得一個人有點不行。
季憂感覺自己被當成了胡亂日人的色魔,兩巴掌給她們打了出去。
深深的夜色之下,丁瑤和卓婉秋揉著臀兒出了房間,紅唇一陣輕咬。
陸家姐妹住在東廂的第二間,舟車勞頓三日,再加上又腳步不停地閑逛了一整個下午,一回房便早早躺下了。
萬籟俱寂之間,兩人的呼吸都格外的均勻,像是陷入了夢境一般。
不過沒多久,陸含煙就稍稍睜開了眼眸,開始悄悄挪動身體。
但還沒等她起來,這位陸家二小姐就發現阿姐正用一雙雪亮的眸子看著她,于是沉默半晌就又躺了回去。
陸清秋知道,自己的妹妹抓到機會就想要自薦枕席。
若是尋常時候她肯定不會攔著,因為她可能已經先去了。
但見過丁瑤和卓婉秋之后,她總覺得季憂的后院成分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復雜一些。
出身靈石世家,她習慣了走一步看三步,覺得還是要好好觀察一下再說。
星月輪轉之間,黎明漸起來。
季憂早早起床,洗漱過后來到了院中,伸了個懶腰后走向匡誠的房間。
匡誠早就起床了,彼時正在房中喝茶,見到季憂的身影后便走出房門來到院中,精神奕奕,明顯是休息的很好。
這,令季憂有些失望。
狗屁書生,昨日明明喝了湯,結果還是一個人睡的。
“州牧府的管家清晨來了一趟,與我交談半晌,說是馬車已經備好了,選定的人員也都上了車,糧食可以起運了。”
“起這么早就忙了這些?”
匡誠轉頭看向季憂:“不然要忙什么?”
季憂露出一抹微笑:“沒事,等采薇過來之后,我給你吃顆腰部酸痛的。”
匡誠不懂,隨后便見季憂轉身朝著門外走去,于是邁步跟上,一直來到了豐州府的前方。
州牧的賀章昨日便的接到了運糧的通知,起的比他們還早,已經將糧車全部準備好。
幾百輛馬車在路面一字排開,看上去尤為壯觀。
而隨著工人出入于糧庫之中,前面的十二輛馬車被率先裝滿,在馬夫的摔鞭之下開始沿著官道緩緩開動。
隨車而去,還有一些從別處流亡而來的難民。
他們并不是被趕出去了,而是這些人以往都有過做買賣的經驗,如今被受雇于了無慮商號。
季憂說這叫經理人制度。
以前的無慮商號是為了救濟災民所建設的,并不以盈利為目的,只有單一的救濟用途。
但現在機會不錯,所以季憂覺得無慮商號在此刻會有更多的用處。
“徐掌柜,你這庫里可還有糧食。”
“回仙人老爺的話,前日陳氏仙族的仙人們來了一趟,如今我這糧號的庫房里連半粒糧食都沒了。”
“休要胡扯,快想辦。”
“這……老朽實在沒有辦法。”
晚秋之后天氣越發寒冷,人族內部的爭斗開始漸漸平息,該搶的該奪得,如今差不多都塵埃落定。
可經過了漫長的爭斗之后,很多的人都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家中已經沒了存糧。
于是各地世家都開始四處尋找糧號,購買糧食囤積。
修仙者可以辟谷不食,但也堅持不了太長時日,最關鍵是家中那些未曾下三境圓滿的年輕子弟,仍舊需要每日三餐充饑。
可問題是經過了一場足夠滅族的人禍天災,青云天下大部分的糧號都沒有了存糧。
就算有,那些糧食也都被提前未雨綢繆的仙宗全都帶走,如今簡直是顆粒難買。
甚至有一些商號在他們急于搶奪那些滅亡的家族遺產的時候,早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關了門。
這些世家也不能說是沒有遠見,只是他們受萬民供奉太久,一直都不事生產,甚至很多人都不清楚瓜果蔬糧是如何長出來的,反應自然也是慢半拍的。
于是沒多久,各地世家就開始齊聚于盛京之中。
大夏一直都是修仙者統御萬民的工具,所有與稅奉相關的事情都是他們主理,如今糧食短缺,他們所能想到的自然是他們。
寒露時節,戶部尚書竇熊受詔入宮,隨后領旨出工,于聚仙園中見到了那些來自各州的仙人。
“回給仙家的話,大夏的國庫之中已經沒有存糧了。”
“沒有?”
“北境戰事吃緊,已將大夏國庫消耗大半,如今稅奉也收不上來,庫內早已見底,何來存糧。”
由萬民供養的仙人從未在糧食上操過任何心,直到如今災禍聚于一起襲來,才讓他們意識到家中子弟或許會有餓死的可能,簡直讓他們覺得難以置信。
不過就在青云天下各地糧庫告急之時,各大城池之中的無慮商號悄然開張,在差不多的時間里掛出了售糧的牌子。
而除了糧食之外,他們還對外售賣靈苗。
這是好事,因為糧食又有了,甚至還有靈苗,消息一經傳來,一眾仙門世家心中的緊迫感瞬間就削減了不少。
也是直到此刻,眾人才想起前些年季憂在豐州大刀闊斧所搞出的聯合開荒和聯合耕種,心說這還真是讓他掏上了。
只是對于商號掛出的價格,這些世家真的是眼前發黑,險些當街罵娘。
“他明明可以直接搶的,卻還要給糧食。”
“這……這特么就是搶。”
“法器、秘術、靈石等物品交換優先,銀錢購糧還要排隊?他可真敢!”
“人族遭此大禍,內憂外患不斷,本該同仇敵愾,共度難關,他竟然想要趁難斂財?”
“這季憂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他以為仙宗會允許他這么做?”
“不錯,此時不許我們動怒,仙宗也定然饒不了他,稍等幾日他便會知道厲害,非得把這糧食吐出來不可!”
無慮商號開門售糧并未引起搶購,反而無數世家都冷靜了下來,開始靜靜旁觀。
世家沒有存糧,仙宗自然也不會有存糧,在他們看來,季憂這種與搶劫無異的售賣方式根本不可能進行下去。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事情的走向并不像他們所設想的那樣。
商號開張沒多久,一則關于靈劍山弟子下山購糧的消息就自南方迅速傳來,引起一陣熱議。
據傳訊所言,購糧的玄劍峰從庫中取出了無數法器,靈寶,甚至還有些術法,將靈州數個商號的糧食購買一空。
這消息讓一眾修仙世家愕然不已,他們沒想到靈劍山竟直接接受了他這離譜的定價。
掌事院的三位掌事同樣也在關心著糧食的問題,在聽到傳聞中的消息后一陣咋舌。
果然,那天的‘家事’絕對沒有聽錯。
好家伙,那高高在上的小鑒主是要把自家仙宗掏一個窟窿給他啊。
不過很快,他們也接到了左丘陽的御令,下山向無慮商號進行購糧。
于是掌事院的三位掌事立刻下山,帶著大批的掌事院弟子前往了盛京城內,將周圍幾家商號的糧食全都搶購一空。
不過即便無慮商號是季憂的,而季憂是天書院弟子,他們仍舊不給打折,甚至還有點想漲價的感覺,分逼必掙的做派也是讓他們一陣頭大。
繼靈劍山后,天書院也接受了這個價格,讓六州世家全都一陣匪夷所思。
若不是靈劍山與天書院一直對立,他們都要懷疑季憂聯合這兩家仙宗,要放他們的血然后五五分賬了。
但實際上,季憂所定的價格當真不高。
他充分考慮過了青云世家的承受能力,知道這個價格對于盤剝天下千年的那些仙門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不出所料,在靈劍山和天書院先后購糧之后,眼見著還在漲價的糧食,不少小世家便忍不住出手了。
但更多的世家在商議之后,卻并未著急出手。
“糧價又開始上漲了,看來這季憂是想把修仙者這些年所吃下的所有供奉都給吐出來。”
“不著急,他定價如此高昂想的只不過是想讓我們這些世家放血,但沒有糧食的可不止修仙者,你可想過這樣高昂的價格,其他八州百姓如何買得起?”
“家主的意思是說,待到我們豪擲千金買夠了糧食,他會放一批廉價的救濟糧放出來?”
“不錯,想想他的行事風格便知道了,當年他不惜斷供靈石惹惱天下也要救災,怎么可能沒有救濟糧?所以我們為何要這么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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