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飛落之下,天色陰霾。
載著眾人的馬車從盛京離開,隨后便沿中州官道向北一路而行,途徑數座中州大城。
尸潮襲擊后,這些城池全都化為了廢墟,災禍之后開始進行修繕。
到了如今,其大概的雛形已經暫時有了原貌,只是城中的氛圍卻是一片凝重,氣壓低沉。
這主要是因為世家之間的明爭暗奪,各自為營,相互防備,導致了相互之間的針鋒相對,氛圍詭譎。
就像是一摞高搭的積木一樣,本來雜亂地堆迭在一起保持著巧妙的平衡,古波無瀾,相互安穩。
但隨著李家被剿滅,再加上其他一些世家在大禍之中滅門,這個平衡就徹底打破了。
如今所有世家都想著獲利,自然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劍拔弩張。
“災禍之后,李家幾乎被所有中州世家光顧了,期間還引起了數次爭斗,而李家的祖產直到現在都未被瓜分干凈,由此可見,一個千年世家的底蘊該有多么深厚。”
曹勁松用低沉的聲音說著。
“一鯨落,萬物生。”季憂給出一個合適的比喻。
“何為鯨?”
“一種海中大魚,體型龐大,死后的尸體足夠養活一整個生態。”
“這比喻倒是十分恰當。”
城內氣壓低沉,窗外落雨紛紛,再加上陰霾天空,這時候是極適合小憩的。
此時除了曹勁松和季憂之外,其他人都已經在馬車之中臥眠。
丁瑤就睡在季憂的對側,雪白的腳腳差點都要伸進季憂的懷中了。
而另一邊,陸清秋也窩在車廂的角落,不過卻是杏眼半睜,盯著丁瑤和卓婉秋一陣觀察。
毫無疑問,這就是去年新元節前曾找過自己的人,當時問了她好多的問題,什么大不大,疼不疼。
那種嚴肅認真的姿態,就像是正房主母家的貼身丫鬟。
陸家姐妹一直都認為元采薇才是正房,期間曾多次宴請她,想要提前與其搞好關系,但她很確定這二女不是元采薇身邊的人。
而且丹宗之女性格溫婉,應該不會調教出這種帶著傲氣的身邊人。
咕嚕嚕——
馬車繼續行進,曹勁松仍保持著挑簾向外觀瞧的姿態,遠遠便看到了熟悉的城池:“往南就是如龍的族地了,如今好像是被孫家給占據了。”
季憂抬起眼眸:“孫家?”
“一個中州的小家族,還比不上白家,這等世家沒能力去爭奪那些破滅世家的底蘊,只能撿些殘羹,孫家人數眾多,便要了白家族地。”
“小世家反而人多?”
曹勁松點了點頭:“像這等世家,向上攀爬的機會就是不斷生育,希望家族能誕生出一些天賦卓絕之子,走向中興,如千年世家那般反而因為內部爭斗而有意識地控制繁衍了。”
季憂聽后挑簾探出頭去,伸手向前方的馬夫遞出一兩碎銀:“前方繞道一下,走臨淵城的東北側。”
“好的客官。”
“多謝。”
曹勁松此時看著他坐回,與他默默對視一眼,心底稍稍有了些數。
白家就在臨淵城,孽徒這是打算去白家了。
這時候去白家自然不是為了去恭賀那孫家得了大片土地,那大概率是幫白如龍將族地要回了。
老曹感覺自己捕捉到了孽徒的腦回路,輕輕摸了摸身邊的長劍。
入了應天境后他的實力大漲,至今都還沒有出手的機會,手中道劍已有些饑渴難耐。
馬車向北而行,很快便到了臨淵城。
與季憂當時從此處離開時一樣,這里仍舊是廢墟一片。
二人通過挑起布簾車窗向外看去,白家族地很快就映入了他們二人的眼簾。
遠遠望去,那已是廢墟一片的院子里都是年輕子弟,正在清理碎磚。。
西南角的院墻及門樓已經被重新砌好了,原本垮塌的前院廳堂也在修復之中。
落雨之下,院落假山西側有一座臨時搭建的木棚,其中坐了十三個人,一邊喝酒吃肉一邊盯著那些工程進度。
這些人的周身都有著靈氣波動,最強的一個是融道初境,已是中年之貌,而剩下的稍稍年輕一些,一小部分是通玄境,剩下則都是下三境圓滿的修為。
“棚子下面應該就是孫家人了,待會兒你不用出手,為師一人足矣。”
“動手做什么?”
曹勁松眉心微皺:“我們來此難道不是為了幫如龍奪回族地?”
季憂蜷了下腿:“白如龍現在道心失控,在故地怕是也待不住的,況且他身上分文沒有,你就算給他搶回來了,他又能做什么,不還是守著一片廢墟。”
“那我們專程繞道過來做什么?”
“看看工程進度,等他們修好了再說。”
曹勁松愕然一瞬,心說等孫家把宅子修好再搶?我靠,為師果然還是跟不上你的腦回路。
季憂此時沿著車窗望去:“看看這些無私的人,多么親切,一想到他勤懇助人,我覺得他們連面容都變得和善了許多。”
“還得是你……”
“走,再去看看杜家。”
季憂指了指更北側的地方:“我來救如龍的時候去過杜家,大概就在往前不遠的地方。”
曹勁松沉默許久后睜大眼睛:“杜家的工程你也要視察?”
“難道不行?”
“杜竹和你有何關系?”
“我與杜竹同年入院,一起同窗五載,雖說前期摩擦不斷,但在后續的較量之中逐漸惺惺相惜,相互交心數載,親如兄弟,此事天書院眾所周知。”
季憂露出一抹惆悵:“如今杜家因為一絲貪念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族群消亡,可無論作為同窗還是兄弟,季某都有責任為其保下族地,萬死不辭。”
曹勁松張了張嘴,口中只剩下了我草。
神他媽心心相系親如兄弟,當年鄉野私修四個字叫的最狠就是杜竹那一批。
合著現在死無對證,就輪到你發洋財了。
“可惜李家太遠,不然也能順道去看看了。”
“李家可沒人在天書院。”曹勁松不禁提醒一句。
季憂聽后立即擺手:“無礙,我可以隨時分享我現編的故事。”
曹勁松胡子都翹起來了:“杜家和白家還好說,這李家可不同,李家有無數姻親世家,就算你編出一門干親,又哪能比他們親,你這思路行不通的。”
“不,他們不敢。”
“李家被列為禍亂天下的主謀,可到底有沒有其他親近世家的協助,六大仙宗都不清楚,原則來講,這些姻親世家都有嫌疑,此時的他們最著急的就是與其撇清關系,絕不敢以此為由頭,但我不同。”
季憂目光平靜地看向曹勁松:“天道祭是我斬斷的。”
聽到這句話,曹勁松瞬間便明白了。
不錯,此次禍亂天道是不是只有那些被列入名單的世家還沒有定論,而他們的姻親世家自然在懷疑之列。
就算有人與李家交好,甚至侵入血脈,為了撇清關系也根本不敢出聲。
可季憂不一樣,就算他說李家老祖是他干爹,都沒有人會以此懷疑他。
因為最后是他斬斷了天道祭,令圣器復蘇,阻止了禍亂。
“只是可惜了我的至交好友楚河……”
“楚河他古道熱腸,待人寬厚,卻在此禍中被人利用,作為他的干爹,我理應為其料理后事,只可惜現在幽州被蠻族占據,我難以為他保下那座楚城。”
“楚河有你這個干爹真是他的福氣。”
曹勁松說著話,忽然看到季憂的眼眸之中升起一抹金色,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于是在微愣之后也將神識擴散出去。
“有戰斗?”
季憂點了點頭:“還有應天境參與。”
“有此種高境界強者在,看來還是為了李家遺產,那些傳代秘寶如今已經無主,一直都是爭搶不斷,據說先前中州劉家得到李家一本傳代秘術,都已帶回了家藏了一個多月,但還是被人破門奪走。”
曹勁松剛說完話就感受到一股涼意撲面而來,便見季憂已消失在了車廂內。
愣了一瞬后,老曹不禁咂咂嘴,心說往后用詞還是要謹慎一些。
傳代秘寶這四個字,他這逆徒都聽不了一點。
“給我追!”
“誰若先行搶下那瞬殺指印的秘術,之后便能成為我王家核心子弟,受家主親自傳功!”
“是!!!”
陰暗的山林之中,恢弘的靈氣匯聚如流,在秋雨之中不斷肆虐。
中州王家的數百位子弟橫行于山谷之中,與甘家子弟狠狠地搏殺在一起,刀光劍影一時間閃爍不斷。
其中,王家那位應天境長老王榮,手持一方雷法,與幻化一手火掌的甘家長老甘威狠狠搏殺在一起。
雷火相映之間,林間樹木斷裂,濕漉漉的地皮仿佛被撕開一樣不斷飛濺。
李家的瞬殺指印也是一門殺伐之術,是三百年前的一位李家家主悟道所得。
都說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經過那位李家老祖的百年演化,這門指印之術逐漸可以傳代。
簡單來說,就是哪怕李家子弟無法通悟其中天道法則的來龍去脈,仍舊可以修行這門指印之術。
這就是傳代術法的魅力,也是它的珍貴之處。
此秘典被刻印在一方鐵卷之上,如今被甘家所得,此后便一直藏匿,想要帶回家中,誰知還是在王家的追捕之下暴露。
為此,甘威及家中子弟只能不斷地阻擊著后方的王家的來襲,而另一位長老甘回則手持鐵卷,企圖不斷甩開追擊。
“轟!!!”
術法的爆鳴聲不斷在陰云之下炸響,鮮血混著雨水在河谷之中匯聚成一縷如絲帶般的粉色。
甘回來不及顧及家中子弟,只能手持鐵卷不斷馳行,渾厚的靈氣不斷匯聚于御空的雙腳之下,深處了一處峽谷。
他的目的地自然不是這易攻難守之處,而是為了翻過這峽谷,并讓后面的甘家子弟可以借助此間地勢斷后。
不過就甘回猛然踏地,向前方山崖越去的一瞬,他忽然感覺到一抹氣息。
未等反應,他就見到一柄道劍轟然壓來。
倏然間,甘回雙瞳緊縮,一雙火掌翻天而起,帶著一股灼燙的殺意迎劍而去。
他其中早就已經感受到那股氣息,但神念的判定讓他確認對方并不強,所以最好的的方式自然是將其擊殺,而后繼續按照原本所想的路線行進。
可就在其翻掌而其之際,他卻察覺到了一絲詭異。
因為迎面而來那道身影散發的氣息,就如同一只滔天的兇獸,帶著令人難以抬頭的威壓。
而此間的落雨,正在漫天顫栗。
“轟!!!!”
沉重的劍壓倏然而下,甘回幾乎感覺到一股從體內竄出的顫栗,帶著火焰的雙手瞬間感受到一股劇痛,隨后直接被撞下山崖。
強大的劍氣壓著他,撞碎了身下山石,整個人都墜入到了深坑之中。
僅是一瞬的交手,甘回就知道自己絕非其對手。
立刻翻身而起,意圖后撤,但還未能踏出半步就被一手捏住了肩膀。
本來被他抱于懷中的鐵卷瞬間被對方掏了回去,而那炙熱的氣息則壓得他難以生出反抗之心。
季憂此時錦帕蒙面,伸手而下,掏了對方腰間的葫蘆之后將甘回直接甩下了山崖,周身還在氣息轟鳴不止。
天道祭與楚先一戰后,他雖身受重傷,卻也因禍得福地跨過了一個大境界。
時隔許久后出手,無論力量、速度還是肉身強度都已經遠勝從前,讓他有種可一劍開天的感覺。
而見此一幕,追隨而來的甘家子弟全都停下了腳步,仰頭觀望之際流露出一抹惶恐。
“人呢,給我追!”
“長老,他們進了山谷,似是想借地勢壓制我等!”
“他甘家莫不是真的以為我王家什么手段都沒有?!”
王榮冷笑一聲,在邁步山谷的瞬間直接取出一座掌心塔。
這是王家的一件法器,也是傳家之物,被數代老祖先后祭煉,已有無上威能。
逢此巨大變革,他也是特地取出此物,意圖為王家搶出一個光明未來。
此時那掌心塔金光飛濺,被王榮以靈氣洶涌的雙掌狠狠擊出,帶著騰騰的威壓直接飛向了山谷之中。
遠遠看去,那掌心塔爆發出撕裂夜色的金光,不斷蓬勃,讓王榮瞬間露出一抹大局在握的傲然。
但就在殺意朝著山谷洶涌落下之際,那映射四方明亮的金光倏然間就消失了,天地重回黑暗,讓王家子弟瞬間凝住了眼眸。
瞬殺之后,王榮暴怒,渾身氣息迸濺之間呼嘯闖入了山谷。
該死的甘家,竟然也有后招,隱忍如此之久!
不過當他沖入山谷之時,眼神之中卻流露出一絲意外。
因為在他的想象之中,甘家一定是使用了什么不知道的手段,鎮壓了他王家那座寶塔,此時應該已經沖出了山谷才是。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甘家人還在山谷之中。
攜帶那塊鐵卷的甘回也在,不過卻右臂低垂,渾身凌亂地跌坐在一處碎石堆中,嘴角還掛著血跡。
王榮此時忽然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于是仰頭看去,視線漸漸凝重。
只見在前方不高的山崗之上,一道身影正持劍而立。
冰涼的秋雨從天空不斷墜落,但還未落到他身上便傳出一陣滋啦聲,隨后迅速汽化成了蒸騰的白霧。
那人就站在洶涌的白霧之間,周身氣息滔天。
季憂此時低頭看向山谷之中的眾人,渾身劍氣呼嘯。
他一開始的理想就是做悍匪,劫仙濟貧,吃香的喝辣的。
但后續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美好的人生規劃發生了偏移,他不得已入了天書院,奔波數載,將那份悍匪之心在心中壓制。
當然了,這也有前期實力不足的原因。
如今走了五年彎路,他不忘初心,終于還是做上了喜歡的職業。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想從此過,留下儲物葫蘆。”
王榮此時看向甘回:“他是何人?!”
甘回捂著胸口,壓制著不斷翻騰的氣血厲聲開口:“你覺得呢?”
那身影如此年輕,氣息卻滔天強大,這樣的人在青云本就沒有幾個。
“老子的塔呢?”
“被他收走了……”
王榮瞬間捏住一團雷光:“一起聯手!”
瞬殺指印沒有搶到也就算了,可問題是他的塔也沒了,把一件昂貴的鎮族法器丟掉,這件事他回去后沒辦法交代。
話音落下,追擊王榮而來的甘威瞬間舉起一雙火掌,沒有出聲,但也算是對其提議聯手的回應。
王榮見狀立刻舉起滿身風雷,與甘威一起猛然沖向了山崗。
兩人的氣息碰撞在一起,強大的力量瞬間擊飛了漫天飛雨,引得谷中的兩家子弟驚呼連連。
此時,季憂猛然從山崖之上躍起,直沖霄漢的劍氣倏然升騰。
嗡——
強大的劍壓如同山岳踏下,劍未至,王榮與甘威已目眥盡裂,心中狂顫。
噗通一聲,無論雷法還是火術,在一瞬間全被壓滅,兩人身影直接從爆開的氣浪之中直接橫飛了出去。
但未能落地,其中的王榮便被一直鐵手抓住,腰間儲物葫蘆瞬間被掏走。
落雨紛紛之下,王家子弟率先朝外飛撤,而甘家子弟也緊隨其后朝外奔逃。
倉啷——
一聲鐵刀出鞘之聲響起,中州秦家、韋家和蔣家的門人呼嘯而來。
最前方的秦家長老直接揮刀,斬停了跑在最前方的王家子弟。
今夜被爭搶的并非只有瞬殺指印的鐵卷,還有李家的其他一些傳代秘術,以及家傳法器。
秦韋蔣三家并非是什么勢力強大的世家,但為了趁此時機為家族爭個未來,他們早早就聯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不弱的戰力。
他們方才從張家手中搶得了在李家傳代的法器風雨幡,此時又立刻來搶瞬殺指印的鐵卷,不曾想卻見眾人紛紛后撤,于是便抓住一人想要詢問。
“瞬殺指印的鐵卷呢?!”
“在……在山谷里!”
秦家長老松開這位弟子,朝后揮手:“三門弟子,快跟我走!”
話音落下,三家子弟立刻跟隨秦長老,朝著山谷的方向狂奔而去。
見此一幕,先前被抓住脖頸的那位王家子弟喘息了兩聲,隨后望著他們狂奔的身影抿了下嘴。
嗯,去吧,你們就去吧,一去一個沒有儲物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