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驛站這幾日異常忙碌,畢竟禮尚往來間,多有貨品在青云天下不斷周轉。
季憂沿著清晨的薄霧出了無慮商號,一襲白衣地來到了此處,排隊許久才取到了自己的貨物。
邱忠寄來的酒水有好幾壇,都是豐州的農戶自己釀制。
清點結束,季憂大手一揮將其收入到了儲物葫蘆之中,輾轉間來到了匡誠住所,就見匡誠正在揮毫潑墨寫著新元的楹聯。
季憂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見到一副對仗工整的對聯。
松窗讀史常懷天下憂樂。
梅塢烹茶不忘社稷興衰。
季憂知道,這是匡誠寫給他自己的。
他現在的日子比以前過的要好,和在玉陽縣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而此聯是他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因此而忘了居安思危。
匡誠此時停筆抬頭:“季兄來了?”
季憂點了點頭:“寫的不錯,你要是不在司仙監了,賣字畫也能活。”
“承蒙季兄夸贊,要不要給季兄也寫一副?”
“可以,寫吧,樣貌、天賦、隨你以何為題,不過君子圣賢就算了,我配不上。”
匡誠重新提筆,思索許久之后才謹慎落筆,隨后簌簌寫出兩排大字。
三妻四妾滿后院,鶯鶯燕燕。
多子多女繞膝前,攘攘熙熙。
季憂看后沉默許久,抬頭望了一眼匡誠,覺得這小子像是在嘲諷。
他昨日從這里回去之后,和靈劍山小鑒主啵嘴到傍晚,都快把那丫頭頂的高半頭了,然后顏書亦就說了句天色已晚就起身回去了,根本沒有管他的死活,以至于他未得好眠。
多女多子繞膝前,攘攘熙熙,嘖。
季憂從儲物葫蘆之中取出酒水:“老邱送來的,給你留兩壇。”
“我就一個人住,兩壇有些多了……”
“不多,再見。”
“誒?季兄怎么這么著急就走?”
“回去修煉!”
季憂留下酒水之后飄然出門,隨后回到了無慮商號。
商號里的伙計前幾日便被放了假,此時院中空無一人,他于茶亭之中引燃了爐火,隨后盤膝入定。
隨后清明了道心,開始汲取天地靈氣。
季憂先前就猜過,靈氣是一種萬有物質,可以作為任何形態的存在,而此時因為天氣的原因,被收入體內的靈氣也帶著一股冰涼的寒意。
而隨著這些靈氣順著他破碎的靈元流淌到體內,立刻就在心念之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熾熱的火焰開始燒透他身體的每一寸,使得他渾身顫栗,疼痛感深入骨髓。
他上一次肉身破大關是在先賢圣地,那地方靈氣濃郁,對肉身提升當真是一日千里。
但從其中歸來之后,外界的靈氣濃度卻并不足以支撐他如此強烈的燃燒。
煉體并不比悟道容易,因為季憂在先賢圣地的幾次突破,都感受到了過程的延長,先是三重關,接著是五重關,七重關,如今怕是達到了九重關。
五重七重在先賢圣地的加持之下,并未消耗季憂太多的時間,但如今的九重卻進展極緩慢,直到此刻他才摸到第一沖關。
這也是他打不過顏書亦的原因,因為若是以悟道境界的劃分來講,他甚至初境未滿。
季憂此時捏緊了拳心,渾身的氣勁洶涌著,額前開始有汗液出現。
顏書亦帶著丁瑤和卓婉秋前來蹭飯,又一次圍觀了他的修煉過程。
“公子修煉的時間比以前更長了,這都已經巳時了。”
“新元快到了,我這幾日見到好多的天書院弟子都暫停修道,下山會友,公子怎么忽然勤奮起來了。”
聽著丁瑤和卓婉秋的對話,冷傲的小鑒主捏緊了拳心,想起他昨日要抱自己回房的事情。
這家伙想要打贏自己,讓自己給他懷崽崽……
此時已經臨近新元,盛京城中也開始越發熱鬧了起來。
家家戶戶都將紙燈懸掛,東西兩市則開始規劃著花燈節的攤位,亦有擺滿冬釀的攤位開始在主街出現。
家中愛熱鬧的小鑒主有些坐不住,但自己不說,而是讓丁瑤撒嬌,央求季憂帶他們上街。
熱鬧的東西兩市,做生意的攤販在這人流涌動的人潮之中奮力地兜售著。
季憂帶著蒙了面紗的三個姑娘于長街之上穿過,買了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隨后來到了醉仙樓的二樓,找了個包廂坐了下來。
顏書亦可以用靈鑒抹去三人痕跡,以避免身份暴露造成騷動,但日常的談話仍舊不方便,所以尋個包廂要好一些的。
而一分錢自然有一分貨,二樓包廂雖然價格昂貴,但比起擁擠的大堂,視野卻開闊的很。
歌舞也好,彈唱也罷,全都能盡收眼底。
四人坐下后點了些茶水和點心,還沒等上齊,就見元辰匆匆而來。
上來之后喝了杯茶,拿了塊綠豆糕就又跑了下去,在擁擠的前堂中費勁地穿行,擠到了下方的舞臺前。
他現在都已經摸清盛京各大茶樓酒樓的節目時間了,知道說書的節目很快就要到了,坐在最前方是為了最為直接的震撼。
季憂這幾日忙著修煉也沒顧得上元辰,見他這般火急火燎的不禁疑惑:“元辰最近在忙什么?”
顏書亦放下茶杯,抬起眼眸看著他:“元辰掌控圣器很不順利,于是我給了他一縷圣器本源,他近幾日都在煉化那縷圣器本源。”
“圣器本源?”
“用以檢測,若是不被圣器本源排斥,那他便可以執掌圣器,而隨著這幾日看下來,元辰應該是不被排斥。”
季憂張了張嘴:“那他為何在丹山之上一直都不順利。”
顏書亦嚴肅地了表情:“可能是元辰真的不夠努力,所以元采薇很生氣,以至于元辰這幾日過的很慘,只能偷偷出來聽會兒書。”
“給出一縷圣器本源,對你會有影響么?”
顏書亦聽出一絲關心,反其道而行之,秉著鑒主威嚴將眼神變冷了起來:“小小天書院弟子管的倒寬。”
季憂抬頭看向丁瑤和卓婉秋:“你們把頭轉過去,別壞了你家鑒主在你們心中的威嚴冷傲。”
小鑒主:“?”
丁瑤和卓婉秋沒敢怠慢,立刻轉身,心說我家高高在上鑒主又要被打屁股了。
果不其然,隨著兩人念頭的忽起,身后響起“啪”的一聲,同時還有呼嘯的劍氣吹翻衣袍的聲音。
等二人再轉頭,就發現自家鑒主正滿臉殺氣地看著他,忍不住癟癟嘴,心說鑒主也只會拿氣息嚇唬人了,實際上根本舍不得動手。
半晌之后,劍氣呼嘯半晌的顏書亦被喂了塊糕點,忍不住輕輕開口。
“你若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本源之力多一些少一些倒是無關緊要,不過它連通我的靈鑒,若是被心存歹意之人拿去或許會有麻煩。”
“是元采薇找你要的?”
“她太過憂心,所以我才想了這么個辦法。”
“看來你們姐妹雖然平日吵嘴,但感情其實還是挺不錯的。”
話音落下,包廂之中忽然沉默。
季憂看著顏書亦虎視眈眈的表情,心說草率了。
以前說姐妹的時候真的是姐妹,現在姐妹一詞在顏書亦眼里代表的是要偷男人。
不過雖然傲嬌鬼醋意不減,卻還是冒著風險將圣器本源給了元辰一縷。
這一方面是因為她本就驕傲,覺得無人能勝她半分,還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自己與元家姐弟的關系。
話說回來,他也覺得元采薇好像也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日都只是晚飯過來,還帶著一身班味兒。
不過小鑒主還以為姐妹的事情踩他的腳,倒是讓他覺得不太合適再問。
與此同時,樓下忽然響起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有三四個穿黑衣梳著發髻的人從二樓下來,在人群之中開始疏散出了一條通往前臺的過道。
期間多有推搡,因為了些不滿的聲音。
隨后,有幾位身著華服的世家公子與千金從樓上下來,端著靈氣四溢的酒杯來到了元辰的面前。
新元臨近之日,前來尼山天書院走動的世家眾多,再加上先前聞訊而來,參加賞仙會、賞雪會的那些,修仙者隨處可見。
此番來到樓下的,有涼州朱家的幾位公子,依附于山海閣的青州徐家小姐、禹州苗家的女婿,還有舊皇族李家的年輕一輩。
他們都是被京中世家邀請而來,與友人飲酒作樂的。
方才有人在樓上看到了元辰,確定了這是丹宗親傳,于是立刻就坐不住了。
就像曾經的柳駿馳一樣,他們心中所想的,也是丹宗今年送丹時所攜帶的那些備用丹。
這等丹藥一般都會在丹藥運送結束后被各種背景龐大的千年世家買走,普通一些的世家子弟很難能見得到。
不過丹宗親傳自然有資格選擇將藥給誰,而今日對他們來說,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這前廳如此擁擠,魚龍混雜,元公子身份尊貴,何不與我等一起到二樓同飲?”
“你們是誰?”元辰看著他們,一臉茫然。
朱家子弟輕輕拱手:“元公子現在還不認識我們,不過我等都有意與元公子結交。”
元辰聽后立刻擺擺手:“多謝各位好意,這里就挺好的。”
“元公子若想看表演,我們的包廂之中也是歌舞俱全的,何需擠在此處。”
“我不看歌舞,扭臀挺胯,那玩意兒有什么好看的。”
他來此本就是為了聽人說書的,對什么歌舞不感興趣。
聽到他的拒絕,距離相近的幾人忍不住動作輕巧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
丹宗親傳難見,如今見到了,一句話便被打發是不可能的。
這種舉動是稍稍有些無禮,但丹師沒有戰力,這件事是青云天下眾所周知的,盡管他不太情愿,但只要將他請上去后再賠個不是,幾杯酒下去,醉醺醺的說不定就做了好友。
青云本就有句古話,叫做不打不相識。
不過他們不清楚元辰對于聽書的堅定,立馬就被甩開了手。
于是又有幾位世家千金上前,與他拉扯起來,瞬間引得四周圍的目光不斷聚集。
“那人是誰,怎么會如此受歡迎。”
“丹宗親傳啊。”
“丹宗親傳怎會在此?”
“來天書院送丹的,都來了好幾日了。”
“怪不得那些世家子弟如此熱情,不過都上手了,這……不怕得罪了人么?”
“莫說丹宗親傳了,就連普通的上五境丹師平日都極難得見,想與他們結仇都沒機會,而且伸手不打笑臉人,上去之后對飲幾杯也算認識了,這等機會著實難得的。”
不過正在此時,拗不過他們的元辰忽然大喊了一聲姐夫,瞬間讓全場寂靜了下來。
二樓東側的一間包廂應聲開門,季憂從中走了出來,眼眸低垂地看著下方。
元辰哭喪著臉:“姐夫,有幾個不認識的人,非要拽我走!”
季憂眉心微皺,看向了那些拉著元辰的世家子弟:“你們這么做是因為想死么?”
此間有許多二樓的包廂因為那句“姐夫”而推開了窗,忍不住看向季憂。
其中有來自閑坐的天書院弟子,還有和叔叔伯伯一起見客的陸清秋,以及穿了一襲流仙裙的長樂郡主趙云悅,以及崇王給她選的那位柳駿馳。
事實上,底下那些朱家子弟、徐家小姐什么的,都是趙云悅請的客人。
方才在人群之中瞥見元辰的就是趙云悅,而聽到自己宴請的世家子弟想請元辰上來,她也是舉手贊成,想要與其認識的。
但她沒想到朱家子弟因為對方沒有戰力,動作里會帶了些許的強迫,而更讓人沒想到的事,原來許久都未露面的季憂也在此處。
此時,那些請人的世家子弟笑意收斂,眉心皺起,抓著元辰胳膊的人將手緩緩放下。
元辰見狀懟開了他們,隨后朝著樓上跑去。
這本就是一件小事,你情我愿便是一拍即合,你請我不愿也不至于結了仇,沒什么太過大不了的。
只是望著丹宗親傳飛跑而過的身影,坐在二樓南側的天書院弟子不禁默然。
他們和季憂一樣,同屬一處仙宗,甚至其中還有季憂的師兄師姐,他們枯坐深山多年,修行其實也一直在漲。
但青云天下記得的,也唯有那些殿主親傳們。
按理來說季憂應該和他們一樣,甚至因為出身問題還不一定有他們強,可事實上,每次都只是他人一出現,或者是只有一個名字,就已經足夠逼得許多人百般退讓。
除此之外,還有丹宗親傳的態度。
青云天下想與丹宗交好者不計其數,更何況是丹宗的親傳,這幾日許多人都想如先前一樣找他們截胡丹藥,卻尋不到人。
哪有人可以如季憂一般,對丹宗的親傳呼之即來……
幾乎成對角關系的包廂之中,柳駿馳看著趙云悅凝望窗外漸漸出身的身影,面色一陣陰沉。
他和趙云悅相識兩年有余,期間也是百般示好,卻始終未能得其表態。
盡管趙云悅嘴上不說,但他其實是知道原因在季憂身上。
自己這位云悅師妹當初主動找季憂雙修過,不過被季憂拒絕,于是發誓要找一個比季憂更強的,將其踩在腳下。
可現在趙云悅這般抗拒他,幾乎就等同于在說他不如季憂。
“這朱家子弟,徐家子弟,都是一群膿包。”
趙云悅聽到他冷言冷語不禁回神:“前段時間的傳聞已經讓許多人都覺得季憂戰力有異了,他們選擇不動手未必是錯。”
柳駿馳聞聲揚起眼眸:“方長老不愿對季憂動手的原因有很多,也許是這季憂得了哪些人物的照拂,也許天書院不愿意弟子死在院中,但未必真的說明季憂有多么深不可測。”
“這些事情的你又是從何聽來?”
“不是聽來的,只是你我都是修仙者,又豈會不知修行難易?”
趙云悅聽后微微皺眉:“我還以為你是聽到了什么傳聞。”
柳駿馳放下茶杯:“知修行之艱辛,便可知傳聞之離譜,何需其他佐證。”
其實其他十幾座包廂之中,如此類的議論也不少。
他們并不清楚守夜人的存在,以自身修行過程的艱難來判斷,總覺得其他理由更加合理一些。
方長老雖然年老體弱,壽元無多,與鼎盛時期的境界相差甚遠,但也是無疆境的大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豈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碰瓷的。
不過,這些事對他們來說終究是無關緊要的旁事。
在他們看來,不管季憂如何,與他們這些人總歸是無關的。
所以他們接上了先前的話題,聊著修行,聊著生意等等。
而方才去前廳請元辰,結果被季憂喝退了的那些世家子弟此刻也回到了趙云悅的包廂,念念有詞說著什么天書院門前,不易與其弟子動武。
另外還有一批人,知道元辰在哪個包廂之中,正端著酒猶豫著是否要過去寒暄幾句。
就在眾人心思萬千之時,樓下廳堂中忽然傳來一陣嘁哩喀喳的聲音。
因為方才的事令前廳很安靜,所以這樣的聲音就顯得十分刺耳了。
眾人忍不住聞聲看去,就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站在前廳當中,似乎是走的太過匆忙,不小心碰到了一桌的茶壺,以至壺楊杯翻。
而當眾人看到他那張面龐的時候,許多人都不禁微微一怔。
“那不是方錦程?”
“他在干什么……”
趙云悅包廂中的人也不禁循聲看去,看到方錦程渾身顫栗,眼神閃過一絲茫然。
京中有傳言,說方錦程借由彭羽之時尋季憂麻煩,結果被方長老關入了山淵之中。
雖然前半段真假難辨,但很多人都知道他確實是被關入山淵了,因為自那之后,很多人都再沒過方錦程的影子。
不過最近新元將至,城中歌舞成團,酒香四溢,熱鬧非凡,年輕人是坐不住的。
所以很多人都知道,這位背后站著一位太爺的天驕偷偷出關尋樂過幾次。
但很多人不清楚他今日就在這樓里,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此時,撞翻茶壺弄出聲響的方錦程一臉驚恐,朝著季憂所在的那間包廂望了一眼,隨后跌跌撞撞地朝著樓外沖出,慌得仿佛大難臨頭一樣。
而在他出來的那間偏廳之中,也有幾個天書院弟子跟著跑了出來,看那間包廂一時沒有動靜,便慌慌張張地跑出了醉仙樓。
見此一幕,方才那些打算去拜訪元辰的人忽然退回去。
包括試圖說服趙云悅不要輕信傳言的柳駿馳等一眾在包廂未動的,在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暗中出來尋樂的方錦程是被嚇跑的,在有無疆境太爺坐鎮的天書院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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