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憂在先賢圣地沒能破境的事情,我先前一直以為是謠傳。”
“若是謠傳的話不會傳的如此一致,晨楓也是從先賢圣地回來的,他曾親眼見過,其實我當時聽了也是覺得十分驚訝。”
姜妍此時與顏秋白站在一起,語氣喃喃。
她們兩個關系還不錯,當初在得知季憂可以肉搏蠻族的時候,還相互調笑過對方,覺得如此好身體該招婿才是。
只是后來的季憂許久未曾破境融道,她們也就沒做出過什么實際行動,此番見面再談起他,多少都有些哀嘆。
青云天下從不乏天賦超群者,但只有一路走到最后的才能叫做天驕……
姜妍此時回過神,與顏秋白輕輕拱手作別。
而等她回到姜晨楓的身邊時,卻發現他一直在盯著霍鴻,于是也揚眸看了過去。
其實她也注意到了霍鴻的奇怪,但先前并未多想……
此時又有一人從山林而來,霍鴻在看他一眼之后便與眾人微微拱手,禮貌作別后隨其離開。
此時,山谷之中忽然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他離開的方向……
“少爺,已經確定了位置,正在派人跟著。”
霍鴻進入山林之中,隨后便見到了圍在一起的五位家仆:“幾個?”
其中一位家仆豎起手指:“只有那個名叫卜輝的一個。”
“看來氣運還是在我這邊的。”
“少爺所言極是。”
霍鴻用冷徹的眼眸看向天際:“天要黑了,你們收斂氣息隨我潛行,勿要叫人發現。”
五位家仆立刻躬身稱是,隨后便收斂了氣息隨著一道而去。
墜鷹峽的東側是一道雨水沖刷而來的河道,六人沿著的河岸一路疾馳,于濃密的山林間飛速穿梭,步履如風
期間,霍鴻多次回頭,不過腳下速度未減。
馳行大概一個時辰,此時的夜色就像是粘稠的黑液從天際潑下,令靜謐的山林變得更加深幽。
霍鴻帶著五人越過一處凍土后忽然停下了腳步,用右手輕輕攥住了腰間的長刀,隨后向著后側看了過去。
跟在他身后的五位家仆見狀止步,對視之間有些茫然,不明白主子為何在此處停下。
就在此時,霍鴻的聲音從空寂的山林之中響起。
“各位將氣息收斂,把行止的律動藏在我身邊家仆的腳步之中,的確高明。”
“不過神念的第六感有時確實玄奇,即便我什么都沒發現,也還是知道有人在跟著。”
“來都來了,何不出來一見?”
話音落下,周圍仍舊是一片寂靜,仿佛林中沒有任何存在一般。
霍鴻冷著臉再次開口:“我既然已經知道了有人在跟蹤我,你們就不怕我故意改路,帶你們在山林之中兜圈?”
隨著這句話的出口,空寂之中終于有了聲響。
一道道身影開始從古樹、叢林之后閃現而出,正是那些曾與他一起遠赴雪域,出使妖族的故交,以及他們所率領的宗內弟子。
姜晨楓位于最前側,手扶在劍柄之上,但微笑卻未減少:“霍兄,好巧啊。”
霍鴻也淡笑一聲:“我這個人就是如此,心中有事便藏不住,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霍兄不要誤會。”出身于天劍峰的謝晨宇上前一步:“我們只是好奇霍兄為何行蹤如此詭秘,除此之外再無他意。”
霍鴻思量半晌:“是因為我今晚沒有與你們交談,還是因為總有人向我傳消息?”
“二者都有吧。”
“看來這種習慣以后確實應該注意……”
姜晨楓此輕咳一聲,打斷了他們的閑聊:“我想霍兄應該是確認了卜家人的行蹤?”
霍鴻看著他們,淡笑一聲:“只是稍微見到了一些的痕跡,想著若是運氣極佳,說不定能爭個頭功,換一枚破境所需的丹藥。”
“霍兄有這等消息,也不愿與我們透露一些?”
“各位與我,畢竟不屬同宗。”
姜晨楓聞聲拱手:“能查到線索是霍兄的本事,不過既是沒有查明的消息,想來假的可能性更大,姜某沒有太多興趣,告辭。”
屠日本來還打算追問霍鴻,只不過是個消息為何如此隱秘,不曾想師兄竟如此干脆離開。
疑惑半晌他也只能匆匆跟上,不清楚為何師兄為何這么輕易就相信了他。
而此時,其他人也若有所思的一陣,接著就學姜晨楓一樣拱手離去。
一直到最后一人離開,山林重歸寂靜,此時那五位家仆重新看向了霍鴻。
然而霍鴻并未離開,而是選了一塊平整的青石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人離去的方向。
此時的夜色變得更加粘稠,并有烏云遮月,唯有淡淡的一抹天光著涼了他陰冷的臉色。
許久之后,山林中開始有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
離去的故友去而復返,漸漸走到了原本離開的位置。
只不過這次回來的只有那些雪域之上的故交,而方才與他們一道跟蹤霍鴻的的同宗子弟則未再跟來。
“各位為何又回來了?”
“沒什么,只不過是想助霍兄一臂之力罷了,先前還怕霍兄會拒絕,現在看來,霍兄好像是專門在等我們。”
姜晨楓聞聲開口,臉上微笑不變。
霍鴻一路行事隱秘,與其平日的性格完全不同,就算不用腦子想也知道,事情遠沒有他說的那么簡單。
更關鍵的是,霍鴻說是要靠運氣爭功,換取破境丹藥。
可問題是他身邊的那五個人里沒有一個是山海閣弟子,全是他的近侍。
所以這句話,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
而且他們這些人心里似乎隱約能夠明白霍鴻的想法。
他想撇開山海閣,獨占機緣。
巧合的是,他們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想法。
其實自打他們進入到東平山脈之后,與外界幾乎就沒有了聯系,關于卜家人的具體資料他們并不清楚。
不過能修到融道境,沒有任何一個是真的愚笨。
他們的心中其實早有疑惑,一個小小的沒落世家,為何每個人的戰力都如此強悍,各大仙宗又為何一定要留活口。
想來想去便覺得,這其中一定隱藏著更誘人的東西。
他們在自己的宗門內地位其實并不低,沒想到還是被當做外人了。
而依照他們這么多年的經驗來看,即便最后真的找到什么機緣,怕是和他們也沒太大關系。
所以他們支開了隨行的弟子,只留下了自己人,又重新回到了此處。
霍鴻見沉默半晌后開口:“看來各位并不信我,可我方才確實句句屬實,并沒有打什么啞謎。”
姜晨楓看他一眼:“我前幾日聽人聊起過一件事,據說山海閣的掌教真人已經決定要讓你們的親傳圣子霍行中嘗試掌控圣器了,霍兄可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像是尋常閑聊一般的聲音落下,誰知霍鴻的臉色瞬間陰沉,甚至連眼神中都出現了一抹狠辣。
他是山海閣掌教之子,與霍行中同父異母,身份本該尊貴無比。
但很可惜的是,他的母親不過是一個因為掌教道心雜亂而臨幸的卑微女子。
因為這個身份,他在山海閣之中受到的屈辱數不勝數。
他那位大兄,山海閣親傳霍行中,甚至會用“雜種”來稱呼他。
可明明流著的同樣的血,憑什么他不能成為親傳,憑什么他不能認祖歸宗。
所以當初在妖帝城,他才會想到追求封陽公主來抬高自己的身份……
而這次從先賢圣地歸來之后,他聽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父親已經決定叫霍行中嘗試執掌圣器。
那一刻,他心中的不甘達到了巔峰。
所以姜晨楓先前的那句話,無異是撥動了他心中最痛的那根刺。
“竇遠空的行蹤是我們山海閣最先發現的,當時城中圍剿我也曾參與,所以有些事情,我知道的要比你們多一些。”
許久之后,霍鴻的聲音終于在寂靜的山林中響起。
謝晨宇立刻上前一步:“霍兄所指的是何事?”
“卜家有一支旁脈子弟,為主家經營酒莊,這旁脈的家主名叫卜啟榮,一年前,他還只是個通玄境,如今卻已是應天境高手。”
霍鴻的目光從他們面前掃過:“各大仙宗花費如此多的時間一定要活捉他們,其實為的就是他們身上的秘密。”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凝住了眼眸。
因為霍鴻所說的與他們先前所想的,幾乎一致。
姜晨楓此時的抬起頭:“我一直覺得霍兄天資一點都不比你那位長兄差,所以姜某當真是想助霍兄一臂之力的。”
謝晨宇等人也難掩激動地開口:“我等與霍兄都是故交,自然不忍看霍兄一個人冒險。”
陰暗的天色之下,眾人相互之間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不過霍鴻隨后的一聲冷笑卻是格外的清晰。
其實當察覺到自己被發現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十分清楚了,若不讓他們分一杯羹,今日的謀劃就定然難成。
因為他知道,面前的這些人與自己其實是一樣的。
野心勃勃,但身份卻不上不下,無法匹配。
這樣人的人,貪念是最重的。
如果自己不答應他們,那這件事定然會被山海閣知道。
他那位長兄秉性比他還要殘暴,一定會讓他死無全尸。
不過換個念頭想想,霍鴻覺得與他們聯手也不是什么壞事。
因為他先前就在想,抓到人之后如何在各大仙宗的眼皮子底下帶走,這種事光憑他一個人其實是很難做到的。
但若是多幾個,成功的幾率自然是要大一些的。
悟道修仙講求一個順其自然,他覺得既然是天意推動,倒不如順勢為之。
霍鴻沉默許久后開口:“卜啟榮的三兒子卜輝,融道初境修為,戰力最低,如今在山中落單,此人頗受寵愛,必然知道其中辛密,而我恰好知道他的位置。”
姜晨楓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懷疑:“卜家的核心人員一直都未曾露面,就連仙宗的那些長老都找不到,霍兄是如何找到的?”
“因為是我放他們逃出了城。”
查找竇遠空一事時,山海閣的行動速度是最快的。
當時是他們查到了酒莊,與卜家人大戰了一場,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幾個關鍵人物還是無聲無息地逃出了城。
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可如今卻有了答案。
“其實我對卜家人還是有些了解的,因為我也曾去那兒喝過酒,我知道他們的修為有問題,便意識到這是一份潑天的機緣。”
“可若他們在城中被抓住,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于是我假意失手,暗中則派人一路跟隨他們進山,直到今日才等到有人落單。”
姜晨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霍兄還真是能忍。”
霍鴻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自古成大事者都需忍常人所不能忍,各位與我一樣,無論天賦和悟性都不弱于人,本就應該有更大的成就才對。”
七情六欲之中,貪念最為常見。
他們都不是真正的仙人,自然也不例外。
話音落下,每個人的目光都開始變得火熱,一股野望的味道開始在風中飄散……
陰沉的天空,厚重的烏云之下轟隆聲不斷。
九道飄搖的身影御空而來,于一處孤峰間飄然而落,在山崖之上佇立成了九道黑影。
隨后他們朝著濃密的叢林看去,便見到了三個身影。
左右兩邊是仆役打扮,而中間則是一位瘦弱的男子,也就是霍鴻口中的卜輝。
就像是先前所說的那般,這三人應該是不小心走失了一樣,此時正焦急尋路。
而只是一眼的觀望,他們就確定此人年未弱冠。
那一臉稚氣未脫的樣子看上去人畜無害,但其渾身的氣息卻已經是融道境無疑。
見到這一幕,山上的姜晨楓等人的目光變得更加灼熱。
要知道,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圓滿都已經是很難尋到的天驕了。
青云天下若不是有一位靈劍山小鑒主,那年未弱冠的融道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但也真是因為這樣,這份機緣在他們的心中變得更加龐大。
此間唯有姜妍與顏秋白,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猶豫。
一方面是因為將化身邪種當中機緣著實令人感到心悸,另一方面是隱瞞仙宗私自行動而帶來的忐忑。
仙宗手握圣器,屹立于整個青云天下,以至萬千世家臣服。
對修仙者而言,敢于生出背離仙宗的念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此時已經來不及細想,一道輕微的鐵器吟顫就倏然響起。
其中五道身影率先出手,在漆黑的夜色之下如迅疾的閃電順山而落,瞬間圍住了整個山麓。
呼嘯的殺氣之間,那名叫卜輝的男子瞬間露出一抹驚恐的神色。
而其身邊的兩位老卜則一前一后,立刻將其護在中間。
謝晨宇手握長劍,漠然開口:“束手就擒吧,我們要的不是命,只要乖乖聽話,問完想問的你就可以自行離去。”
“少爺先走!”
隨著一聲爆喝響起,濃郁的煞氣瞬間洶涌而出。
眨眼之間,那兩名老仆就已經原地化身成為了邪種的摸樣,強壯的身軀向前兇狠撞去,同時尖銳的利爪迎空刺出。
謝晨宇的雙瞳驟然緊縮,退步之間抬手,手中靈氣迅速聚集,氣勢滾滾的鐵劍迎空斬落,與那尖銳的利爪相撞。
鏗鏘!
金戈相撞聲響徹,夜色之下火花四濺。
謝晨宇似乎是低估了兩只邪種的氣勁,僅是一次交鋒就被震了一個趔趄。
未等其站穩身形,那老奴便迎空躍起,煞氣入腦的他已充滿了暴虐,攻伐果斷,左手的利爪瞬間破空而至。
但幸好的是,謝晨宇并非一人。
在那陰毒的利爪落下之際,一陣紫色電光劈空而來,轟一聲將其中一名老仆橫掃而出。
蔣月柔橫空于天際,掌心雷法凝聚。
不過隨著兩只邪種的強襲擊,一臉驚恐的卜輝倒是成功從包圍之中飛竄而出,帶著驚慌失措的表情向前狂奔。
見此一幕,山崖之上的姜晨楓與霍鴻瞬間踏山而起。
嘩啦啦——
衣袍被烈風撕扯的獵獵作響之際,一柄長劍,一柄鐵刀,兩道寒光順著其奔逃的方向追擊而去。
而那兩個轉化為邪尸的老仆瞬間勢如疾風一般揮爪,漆黑而鋒利的指芒如同刀輪壓向五人,緊接著就朝姜晨楓與霍鴻追擊而去。
其實這次圍襲最好速戰速決,否則便會增加風險。
見此一幕,姜妍與顏秋白不再猶豫,身影倏然消失在山峰之上。
道劍升空,雪亮的劍氣從后往前飛斬。
左側那名老仆直接被斬翻在地,堅硬的軀體在碎石路面蹭出刺耳的尖嘯,直至撞裂一方青巖才停下。
接著一柄鐵刀迎空而來,屠日以渾身氣勁為弓,靈氣為弦,絲毫不顧手臂被震的脹痛,一刀捅入了那邪種的心口。
同一時刻,路大成擎臂而起,手中光華閃現。
一柄黑色叉狀法器凌空飛射,狠狠將另一邪種釘在了山壁之上。
此間,天驕并列成排,矯首昂視,帶著一股傲然的神色朝著卜輝一步步走進。
驚慌失錯的卜輝不斷后退,最后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見到這一幕,霍鴻與姜晨楓不禁輕笑:“卜少爺其實不用緊張,我們先前便說過,不會傷人性命,只要你將我們想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大可以就此離去。”
卜輝立刻顫巍巍開口:“我說,我全都說!”
“你知道我們想問什么?”
“不管你們想問什么,我都會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訴你們!”
幾位天驕微微有些訝異,因為他們完全沒想到這卜輝會如此配合。
視線之中,卜輝捏緊了袖子,慘白的臉龐哆哆嗦嗦地揚了起來。
“父親說有人一直在跟著我,但好像沒有動手的意思,于是大哥說,這些人一定是想背著其他人,獨自抓到我們。”
“二哥說這是好事,因為那些仙宗大能神出鬼沒,難以躲避,但你們不是。”
“你們來的那條路肯定是精心挑選的,避開了所有人,沒有人會知道,也不會有增員,所以肯定是最安全的,既能來便也能去,只要你們能好心帶路。”
“我哭著叫父親一起走,可父親說擠在一起目標太大,風險太高,還會遭到無休止的追捕,只有他留下,才能讓我們兄弟安全離開,出去給家里留個后。”
“因為我是最小的,大哥二哥便總欺負我,經常讓我做我不想做的。”
“這次也是他們逼我來的,不信你問他們,真的不是我的錯!真的不是我的錯!”
卜輝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可謂聲淚俱下,顯然是嚇壞了。
可方才那矯首昂視的九位天驕聽到這里卻臉色大變,眼神中生出一抹驚恐。
山林之中,兩股更加龐大的陰寒煞氣迅速迫近。
未經反應,姜晨楓就感到一陣劇痛,整個人都橫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