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再起。
這座小山頭的爭斗似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有人作壁上觀,也有人看見那少年郎的身影神色微變,很快一明眸少女匆匆離去,沒過多久,數座山頭之外,便有一位身著玄色宮裝的美婦人飛掠而下,鬼魅身法,飄忽不定,直接飛躍了山澗懸崖。
——玉面娘娘(半妖)(白狐之女)(媚骨天成)(五星銀灰色)!
遠處少年的神色漸漸凝重。
看似他占了一點上風,但對方根本沒用全力,只想要活捉了他。
若是這妖媚女子認真應對,以他的身法根本追不上也逃不掉,內力真氣相差太大,也沒辦法跟敵人纏斗許久。
不過他的殺傷力是絕對夠的,只要打到了,對方也得重傷暴斃。
“小郎君好狠的心啊!”
玉面娘娘捂住心口,感覺指尖勁風,刺得她奈奈疼,這要是被抓實了,怕不是得被掏心掏肺了。
不可硬碰,金剛之力,霸道非凡。
這少年郎輕功極差,內功一般,只需游斗一番,待他力竭,便可生擒回去,有他在,那蛟龍都不用去管了。
蛟龍哪有這少年郎大補!
傅劍寒此時已經握劍立于少年身側,他看出來對方跟自己一樣,內功輕功一般,對上玉面娘娘怕不是要吃虧,他們二人都是殺傷力有余,其他方面尚且不足。
那些無門無派的散人多是如此,東學一點,西學一點,不成體系,往往極難獲取高深的內功法門。
而且江湖散人的資源也差很多,傅劍寒這樣的人,少年時連吃飽飯都是問題,更別說是煉精化氣了,他修煉內功也就三五載的時間,全靠意外獲取的酒神咒,用毒物泡酒煉化內力。
不過好在他修煉的是純陽內勁,只要不破童子之身,一樣可以勇猛精進。
至于那俊朗少年,純粹是叛教長老防他們一手,正常來說,魔教弟子的內功不至于這么差,只有當耗材的才會刻意打壓。
“小乞兒。”
“莫要多管閑事!”
雖然同樣是英朗少年,玉面娘娘卻對傅劍寒嫌棄無比,好似水火不容,望向他的眼神甚至透著一絲厭惡,冷斥道:“上次交手,是本宮手下留情。”
“再來搗亂。”
“別怪我痛下殺手。”
傅劍寒不語,只是一味輸出,劍氣凌厲,狂風中傳來一句話,氣得玉面娘娘七竅生煙。“要你管?!”
好!好!好!
真以為她不敢下重手是吧!
玉面娘娘冷哼一聲,掌力陰寒無比,化掌為指,如靈蛇吐信,身影飄忽不定,輕功超絕,宛如御風,她一指點在了傅劍寒的劍身上,玄陰寒氣透過劍身,讓傅劍寒的胸前都凝聚霜寒。
她一身的玄陰真氣也十分驚人,精純無比,不像是邪道中人那么駁雜不堪。
看功夫就能看出一點人的根腳。
人身交泰,氣息混雜,只要是煉了采陰補陽,采陽補陰的功夫,就沒有一個不是真氣駁雜的,別人練出來的真氣融入體內,肯定是比不過自己凝練出來的真氣。
合歡派雜交的路子,練到后面什么人的真氣都有。
你采我,我采他,亂成一鍋粥。
最后能破境歸一,將萬千真氣融于一體的,可以說是萬中無一。
以量變引起質變,不亞于道心魔種。
此時玉面娘娘不再留手,武功之高,驚駭眾人,可倒霉的卻是傅劍寒,當面對少年時,玄陰指勁,又化作了瑤姬云雨,如春風拂面。
這身子,這脾氣,這真元,這尖牙利嘴,她著實歡喜得緊,舍不得傷他。
這少年郎可是她夢寐以求的大藥!
勁風肆虐。
少年目光掠過山澗,不知道路山君何時歸來,這邊動靜是否已經驚動他,少年跟傅劍寒聯手,面對玉面娘娘依舊落於下風,對方只用武學交手,便壓過一頭,更別說她還身懷一些詭異咒術。
這蛟龍出世的地方,確實來了好多高手。
剎那間。
一道曼妙身影掠空而來,來人俏臉含煞,一襲黑色宮裝,豐腴妖嬈,移形換影,現身于少年身前,纖纖玉指,一掌拍出,掌力之強悍霸道,驚得玉面娘娘大驚失色,趕忙飛身躲避。
“玄陰掌!”
“不好。”
“怕不是遇到玄陰教的長老了!”
玉面娘娘御風而上,腳下野花,身后草木,盡皆化作齏粉,一個巨大的掌印浮現地面,入土一寸有余,驚駭得附近江湖人士紛紛躲避。
這是來了絕頂高手,在整個江湖都是橫行無忌的人物,算是半步入道的武林名宿。
好恐怖的掌力。
至純至陰,已經有陰極陽生之相,來人正是曾經與路山君對掌的魔教中人,乃是玄陰教的傳功長老,學得是最正統的天魔秘法,素女一脈的道統傳承。
素女道統入魔教六支,還得從‘罷拙百家,獨尊儒術’開始說起,三言兩語說不清,不如不說了。
那一襲玄色宮裝的美婦人落地看了一眼,頷首示意道:“少年郎。”
“沒事吧。”
找死!
她們玄陰教看上的護法客卿,什么時候輪得著邪道妖人染指了?
那宮裝美婦人轉頭時,雙眸中已經盡是森寒殺機。
這少年郎根器非凡,將來學會素女九法,定能助玄陰教實力大增,若是被這邪道妖女壞了根器,她滅門的心都有了。
玄陰對玄陰。
一個真氣霸道,一個玄妙莫測,兩人交手數招,身影分開。
那宮裝美婦人眉頭蹙起,凝聲道:“涂山歌?”
——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這妖女竟然是上古道統!
眼前這邪道妖女十分不凡,體內玄陰真氣,源自《涂山歌》,又稱《候人歌》,或云‘候歸人兮’。
相傳此歌為涂山女思念大禹所作。
禹治黃河之水,八年之間三過家門而不入,涂山女在涂山等待大禹歸來,滿懷思念之情,唱出史上最早的一首情歌。
江湖上以歌為名的頂尖武學極少,其中較為出名的便是踏天歌與涂山歌。
玉面娘娘被人看出根腳也并不驚訝,只是凝視著眼前的宮裝美婦人,輕吟道: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
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
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
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詩經。
衛風,有狐篇。
玉面娘娘知道自己遇到了上古道統的傳人,在暗語自己的根腳與武學,她一身媚功看似浪蕩,但根腳卻是正統得不能再正統,雖然擅長魔音幻形,但她的功法取自于《衛風有狐》篇,乃是如妻子般對愛人的關懷之情。
這世間媚術千奇百怪,有以色怡人的,也有用情攻心的,毫無疑問,玉面娘娘的媚術便是攻心之術。
但這種也是最毒的。
男人也不是傻瓜,妖女用媚術取悅自己,是能分得清的,但若是妖女對你用情至深,忠貞不渝,那就真的是頭都大了。
兩人暗中交流,讓四周的許多武林人士摸不著頭腦。
這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但那宮裝美婦人的神色卻是緩和了些許,依舊冷聲道:“這少年是我玄陰教的貴客,誰打他的主意,便是與我玄陰教為敵!”
管你什么上古道統,這事沒得商量。
她們都還沒吃上熱乎的呢。
此時,山腳下有一儒生打扮的男子正在觀望,手中還拿著紙筆在記錄,仿佛是寫傳記般,寫了滿滿一頁,看著四周許多丈二摸不清頭腦的江湖人士,忍不住搖頭嘆息道:“江湖竟然墮落至此,僅剩些打打殺殺了。”
“先賢底蘊,盡皆拋之腦后。”
“這玉面娘娘不簡單。”
“可以為她寫一篇人物小傳。”
那儒生打扮的男子下筆如有神,很快便是寫下一篇人物傳記。
江湖的前身,叫做百家爭鳴。
武林的前世,叫做獨尊儒術。
贏了上廟堂,輸了下江湖。
先秦時代的大家們爭不過來,就只能手底下見真章了,于是便有了江湖,亦有了武林。
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如今許多人連根腳都忘了。
難怪這些年入道的高手越來越少!
“可悲,可嘆。”
“不知來路,亦不知歸處。”
“妄談證道。”
“破碎虛空。”
那少年長得真是英俊,而且元陽熾火,根骨非凡,亦可寫一篇人物小傳,說不得將來也是一位江湖豪俠。
那儒生下筆越來越快,體內真氣震蕩,居然隱隱有突破之意境。
“咦?”
“莫非我破先天境界的契機在那少年郎身上?”
“為何寫他的傳記,感觸尤為不同?”
帝王本紀。
那儒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什么,手下的筆宛如殘影,竟有文思泉涌,想要寫下萬言之書的沖動,他的道統乃是諸子百家之一,九流十家中,不入流者,家。
這一脈的江湖中人,或是成為說書人,或是寫人物傳記,或是販賣異聞消息,或是引導傳聞輿論,各司其職,在江湖中混口飯吃。
若是文筆尚佳,便有人寫些神怪志故事,以此窺探旁門之道。
若論旁門,馬良第一。
“那少年定是我的機緣。”
那落魄儒生收起筆,看了看四周,偷偷摸摸地混入其中,他手上功夫一般,只會一套子路劍法,出自《子路持劍》篇,但是心境難以契合這門武學,儒家子弟多修習夫子劍術。
相傳夫子有兩把佩劍,一把名為德,一把名為禮。
這些年儒教六藝荒廢,上廟堂的多,下江湖的少。
不過好在他的輕功極佳,許是被人追殺多了,跑路卻是一等一的高手。
文人手中的筆,賤得很。
他外出游歷都不敢露真名真相,怕被人千里追殺。
這人的出身算是江湖奇門,也是純粹來湊熱鬧的,他們這一脈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百曉生’。
誰是門主,誰就是百曉生。
百曉生是殺不完的,這個嘴賤的百曉生死了,還有下一個更嘴賤的百曉生。
這些有道統出身的人,瞧不起尋常的武林蠻夫,江湖就是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連提劍砍人的逼格都大不如從前。
想當年。
稷下學宮,百家爭鳴,諸多大家們辯完了還得再打一場,多么讓人心曠神怡。
現如今江湖中人動手,不是爭名爭利,就是雞毛蒜皮,道統之爭,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再遇到過了。
山頂兩女再次對了一掌。
那宮裝美婦人明顯掌力更強,玉面娘娘以指對掌,吃了暗虧,差點折了手指頭,她的功夫比較龐雜,修媚術,又修魔音,涉獵龐雜,雜而不精,遇到真正的高手就吃大虧了。
“娘娘!”
“保護娘娘!”
玉面娘娘身后的諸多女子看她吃虧,紛紛一擁而上,有數人以身護她,也有人不自量力,想要阻擋宮裝美婦人。
可惜她們功夫一般,江湖三流人物,宮裝美婦人隨手一揮便將諸女擊退,震得幾人口吐鮮血。
“咦?”
“揚州瘦馬,身嬌體柔。”
“大同婆姨,重門迭戶。”
“西湖船娘,扶風擺柳。”
“泰山姑子,擅使坐蓮。”
下九流之術。
娼妓四大流派,盡皆匯聚于此。
那落魄儒生看得眸光大亮,似乎看破了那些侍女的根腳,視線落在了那身嬌體柔,懷抱琵琶,宛如清倌人的揚州瘦馬身上,喃喃道:“玉面娘娘身邊哪來這么多的人間尤物?”
“莫不是傳聞是真的?她真的救了許多無辜女子?”
這些侍女個個都是曾經的一方花魁。
儒生提筆,又是寫下數言。
這娼妓四大流派的尤物盡皆匯聚于玉面娘娘麾下,想必前不久蘇杭兩地滅了那些逼良為娼幫派的無名高手已經呼之欲出了。
必是玉面娘娘無疑!
那清倌人打扮的揚州瘦馬撥動琵琶,彈得卻是白居易的《琵琶行》,真氣催發,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聲聲敲擊心脈,擾人心神。
“不自量力!”
“班門弄斧!”
那嫵媚妖嬈的宮裝美婦人冷哼一聲,五指做爪,勁風凌冽,先是宛如鬼哭狼嚎,接著又如鬼神悲泣。
揚州瘦馬口吐鮮血,嬌柔的身影倒飛而出,已經是面如金紙了。
——庖羲作,五十弦。黃帝使素女鼓瑟,哀不自勝,乃破為二十五弦,具二均聲。
素女一脈,豈會畏懼魔音。
她們才是祖師爺。
玉面娘娘飛身接住那身嬌體柔的揚州瘦馬,顧不得眼前之敵,趕緊以掌渡真氣,穩住那揚州瘦馬的心脈。
心脈受損,郁郁而終。
這要是不護住,被素女天音大悲賦重傷,這輩子都完了,性格都得大變,宛如林黛玉一般。
她身邊的侍女們調教不久,不知玄陰教的厲害。
玉面娘娘跟對方交手,至始至終都未用過魔音,便是知道兩者之間的差距。
除了涂山女歌,世間難有敵手。
論音律,素女乃鼓瑟之神女,論媚術,素女九法,乃上古傳承,她還是醫家供奉的醫療神女,玉面娘娘那些手段,都是人家道統玩剩下的,流落到民間,才轉化的九流之術。
那儒生嘆息道:“玉面娘娘這次怕是要栽了。”
可惜了這些人間尤物,這可都是下九流的傳世之作,玉面娘娘居然能全部收集全了。
這些娼妓出身的女子舍命護住玉面娘娘,那宮裝美婦人神色遲疑,不知道該不該痛下殺手,她們的功夫一般,修得都是媚術,隨意打殺不過是一念之間。
但打殺娼妓,有辱她的身份。
就在這時。
一聲虎嘯響徹天地,仿佛獅吼功般,直接震得眾人頭痛欲裂。
“哪來的騷狐貍!”
“居然敢打某兄弟的主意!”
路山君的身影仿佛沖天炮,讓那宮裝美婦人也不由退開半步,這山君霸道得很,武功霸道,人也霸道,只是跟他對了一掌,宮裝美婦人便用了三天才穩住內息紊亂,那猛虎煞氣真是邪門得緊。
不好!
來了一個更狠的!
不單單是玉面娘娘臉色大變,四周的武林人士也是面露驚駭之色,那落魄儒生更是拔腿就跑,口中喃喃道:“那少年什么來路?”
“玄陰教也就罷了。”
“怎么還有山君化形伴在左右?”
十分不對勁。
速溜之。
這里待會兒恐怕得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路山君落地。
他的身上居然帶著一點傷,宛如爪印,巨大無比,虎目怒視,震懾得玉面娘娘瑟瑟發抖。
有一個詞語叫做狐假虎威。
威勢天克。
可就在這時,少年挪步,伸手攔下了路山君,他注意到路山君氣息不穩,輕聲道:“山君,放她們走吧。”
“免得江湖人說我們欺負一群弱女子。”
說完,少年示意了一下龍潭,里面氣勁激蕩,地下水流已經宛如噴泉般涌出。
蛟龍要出世了。
路山君怕不是已經跟那頭蛟龍斗過一場。
路山君聞言停頓片刻,點頭道:“滾吧。”
“不許再打某兄弟的主意。”
“否則。”
“我掀了你們的狐貍窩。”
猛虎威勢,驚駭諸人。
玉面娘娘如蒙大赦,抱起那重傷的揚州瘦馬,目光哀怨地瞥了一眼那少年郎,盈盈下拜道謝,頭也不回地帶著一群妖媚侍女離去了。
轟隆隆!
天空中劃過一道雷霆。
洪流涌動。
一道水柱沖天而起,山洪再度匯聚,暴雨傾盆,在懸崖山澗的位置,龍潭幽池之中,一頭龐然大物已經漸漸浮現,它在靜待天時,等待天地水氣凝聚,化作千里洪水助它脫困升天,得入大江大海。
此為躍龍門,這些匯聚的奇人異士,便是它要應的劫。
蛟龍出世,水漫千里。
世人皆可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