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嫩仙的聲音陡然提高一個八度。
此刻是早上5點40，方星河的女性師兄，師自敲開了劉一菲的房門。
啊，不，是用房卡直接刷開的，把還在被窩里的小女孩叫醒。
師自冷冰冰開口：“根據方導的吩咐，你還有18分鐘處理個人衛生，6點前必須到訓練場。”
眾所周知，劉一菲從來都是睡到沒有起床氣了再起來，她不懶惰，但愛睡懶覺。
可是在師自強烈又冷冽的氣場下，她一聲都不敢吭，一咕嚕翻身起床，沖向衛生間。
方狗……不，方導并沒有虧待她，給新人開了一間最大的套房。
這里是縣城的政府賓館，那房間以前是縣頭頭下榻所用。
她手忙腳亂的洗臉刷牙，隨手扎了個丸子頭，然后活力滿滿的沖向后院的小空地。
方星河已經在那里等著她了。
狗導演穿著一套練功服，在小溪前面負手而立，飄飄然如謫仙降世，讓小姑娘不太穩定的粉絲值又有拔高跡象。
劉一菲是方星河的淺粉，這事并不值得奇怪。
只要家里通了網，華人里很少有人不知道方星河的。
愛或者恨，通常取決于性別和年齡。
劉一菲正處于憧憬方星河、幻想方星河的年齡——不是那種很污的幻想，大抵是一種對于王子的感情投射。
但此刻，當她心情愉悅的同偶像打招呼時，偶像回給她一個嚴厲眼神。
“方導，今天我們學什么？”
“學禮，明天不要再讓我等你。”
“噢！”
嫩仙懨懨應是，硬著頭皮開始聽方老師講課。
高漲的心情悄然回落，但也讓她更加集中起了注意力。
方星河教她的第一門功課非常簡單。
呼吸以及哼鳴練習。
用最簡單直白的語言來解釋——通過控制呼吸來進行科學的發聲訓練，是基本功里的基本功。
繞口令之類的靈活性訓練，還應該再靠后。
劉一菲的臺詞有很大問題，本質上是缺乏長期持續的鍛煉。
《夢華錄》里的斷句不是根本性問題，很多是她的故意設計，讓氣口不同于常規方式，其實她懂常規斷句，在多部電影里都展現出及格水平。
她的真正問題是，基本功不支持很多想法，更不支持展現復雜人物底色。
講臺詞，拿王志文來舉例不太合適，其實可以感受一下宋丹丹在劇場里的無話筒發聲。
通透、飽滿、清晰、共鳴強、有細節。
方星河當然沒有辦法在一個月內就把她培訓到那種程度，早上的晨功，只是play的一部分罷了。
至于以后，她能不能把這種科學精確的練功方式延續下去……
關我什么事！
冷酷的方導帶著她梳理了好幾遍晨功細節，囊括了呼吸、控制、機能、感受調動等多種細節。
7點整，帶她去吃特餐。
“啊？”
小姑娘看到早餐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傻眼了。
“我們早上就吃這個？”
方星河瞥了一眼她的餐盤，抬手打了個響指，示意助理將自己的早餐端上來。
“不，只有你吃這個。”
劉一菲下意識抻脖子瞅了一眼方星河的餐盤，有雞腿，有魚肉，有蛋奶，有蔬菜，甚至還有此時很罕見的龍蝦刺身。
“咕咚！”
她悄悄咽了口唾液，再低頭看看自己的餐盤……
嗚哇！
差點一嗓子哭出來。
一小碗正體不明的粗糧糊糊——她只認出了幾粒玉米和兩塊紅薯。
一小盤不加任何醬汁的蔬菜沙拉——簡單一扒拉，太棒啦，都是不愛吃的綠葉菜！
一小塊水煮雞胸肉——不是一整個胸，也不是一只大雞，恐怕只比肯德基上校雞塊大了那么一丟丟。
兩塊蛋白——最離譜的就是它，拼起來都湊不成一個完整的蛋！
以及以往沒有一點油星的清湯。
劉一菲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她確實不怎么挑吃的，在劇組里吃便宜盒飯也能對付，但不是這種不挑——給狗吃這都是在虐待小動物！
“以后我都要吃這個？！”
她的眼睛瞪得好大，氣鼓鼓，萌萌噠。
“最起碼在劇組里……是的。”方星河輕松聳肩。
嫩仙試圖爭取：“可我還在長身體……”
“少食多餐，適當補充維生素，不會影響你的發育。”
方星河早有準備，慢條斯理的回答：“在封閉期里，每天你要吃6到8餐，每一餐的份量不一定，但肯定能夠保證營養。”
在吃的事情上，劉一菲終于聰明了一回。
“意思是，不保證口感和份量？”
“當然不保證。”
方星河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她的所有怨氣都給憋了回去。
“你必須長期保持在一種吃不飽也吃不好的饑餓感中，這是體驗的那部分，你要體驗陳念每天都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進而理解她為什么對高考有著那樣強烈的執念。
——只有考上好大學，她才能擺脫貧困、饑餓和卑微，這是她最強烈也最樸素的心愿。
只有你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這一點，你才能在表演中迸發出那種發自內心的信念。”
劉一菲一下子就弱氣了下來。
“我明白了……但是……真的要這樣極端嗎？”
從未真正吃過苦的小姑娘，對于猛然提高到這種強度的苦頭，多少是有些準備不足的。
“是的。”
方星河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點頭。
“因為你太笨，不具備一個頂級體驗派演員的天賦，所以只能采用這種笨辦法。怎么，這就要打退堂鼓了？”
“才沒有！”
小姑娘頓時應激了。
再次強調——她是一個犟種，而且現在太年輕。
方狗忍著笑意，板正點頭：“那就開始吃吧，別浪費時間，你的課程還有很多。”
吃過了這頓堪稱折磨的早餐之后，劉一菲苦著包子臉，垂頭喪氣的跟著方星河來到樓頂的會議室。
楊蜜她們剛好起床出來活動，看到她這副模樣，當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等兩人從身旁經過，小蜜忍不住吐槽：“她到底在得意什么？！”
胖妹和瘦妹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蜜姐，你到底是從哪兒看出來她正在得意的？
但是這倆小姑娘紛紛點頭附和。
“就是就是，能跟著方導特訓，明明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卻故意在咱們面前擺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真裝！”
“人家是美國人嘛，聽說上北電都能免試入學，當然牛氣了！”
其實這倆女孩也不是壞人，但她們是滿天星。
所以，很容易理解哪來這么大的酸意。
魏萊三人組都是方星河精挑細選出來的狂熱粉，在他面前唯唯諾諾，屁都不敢放一個，住一塊之后沒兩天就抱起了團，正式成團出道。
嗯，就叫滿天星少你分團，主席楊蜜，副主席胖妹，秘書長眼鏡妹。
團隊宗旨只有兩條。
一，每天對著方星河淌哈喇子。
二，每天湊在一起蛐蛐劉一菲。
主要是狗導演偏心得實在太明顯了，公主是公主，丫鬟是丫鬟，涇渭分明。
可偏偏那位公主又拿不出令人信服的實力，這直接導致她在小分團眼中變成了“拖哥哥后腿的妖艷賤貨”。
這種情況不需要持續太久，再過半個月左右，拍攝霸凌場景時，她們就不需要表演了。
區區技巧，可笑可笑！
看我們真情實感的千刀萬剮直死魔眼！
三個親密戰友聊起來就停不下，嘀嘀咕咕，嘀咕了一道。
“方導到底要教她什么啊？”
“好羨慕……”
“我們能不能跟著練啊？”
“對啊對啊，蜜姐，要不你去問問？”
“我？”
“對啊，只有你才有這種面子嘛！你是方導最早一批粉絲，不是還親自去過他的簽售會嗎？”
“當然了！我還有方方的親筆簽名呢！”
楊小蜜馬上驕傲的揚起頭，表情里溢滿了同方星河一模一樣的不可一世。
模仿天賦，她確實有。
“那次我去簽名，方方對著別人的時候基本不笑，唯獨當我坐到面前時，他看了我一眼，隨后低頭正要簽名，忽然又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最后輕輕一笑……笑得可溫柔了呢！”
胖妹和眼鏡羨慕得奈都漲了，悄悄對視一眼，暗自撇嘴。
天下滿天星是一家？
別鬧了！
姐姐粉媽媽粉確實是一家人，事業粉勉強也能捏成一團，少女愛情粉看每一個同類都是生死大敵。
表面上好得甜甜蜜蜜，那是因為誰都沒希望。
一旦有誰受到方星河的另眼相待，你再看吧，保證雞飛狗跳。
而她們三個的狀態，也正符合了新版《少你》中魏萊三人組面和心不和的設定，她們一同欺負陳念，但立場不同，原因不同，所以做事風格也截然不同。
比如眼鏡妹就很在意細節。
“方神為什么對你笑啊？”
“因為我漂亮唄！”
楊蜜想都不想，早在心里的答案脫口而出。
“當天去簽售的人我都看了，美女很多，但我是最青春最活力最好看的那個！”
胖妹默默拉開了一點距離，心情更郁悶了。
當然，其實這全是楊蜜的自以為是。
方星河確實多看了她一眼，但那是因為驚訝。
方星河也確實笑了一下，但那是因為她的腮幫子。
少女蜜其實也沒有那么方，從小到大都是美人胚子，現實里看著非常可愛，但是在電影級的鏡頭下，現在的她確實很吃角度。
三個少女嘰里呱啦的一頓聊，最終還是壯著膽子，去跟方星河申請加入。
狗方并不需要她們的基本功。
因為她們那幾個角色的表演難度都集中在一點上——自然化的真實嫉妒。
解決了這個問題之后，素一些，生活一些，反倒是好事。
但他也沒有拒絕，一視同仁的開始教。
特殊培訓的第二課，是經過方星河修改的武當龍華拳。
他結合了太極形意和一些武術表演套路，創造出來一套能夠最大化拉伸身體，剛柔結合、緩急有序的漂亮拳法。
這套拳法能夠實戰嗎？
并不能。
但漂亮本身就意味著要追求最極致的協調。
這是一套非常消耗體能、非常有助于氣血流動、非常考驗步伐和重心、非常有表演效果的高難度拳法。
甚至可以說，練好了這套拳，回頭再去學習任何拳種，都有事倍功半的效果。
方星河燒掉了整整2億星光，才總結出這樣一套拳。
強不強，弱不弱，沒有技擊理念，但絕對是演員錘煉身形的第一寶典。
但是，從沒練過樁功的劉一菲第一天就被方星河把大腿抽腫了。
那是一條漂亮的小竹鞭，掄起來嗖嗖帶風，一旦有哪個動作不到位，馬上便會帶著風聲抽過來，輕輕抽在發力不對的肌肉上。
“啊！”
“啊呀！”
“嘶……”
聲音從高到低，鑒證了疼痛的深入。
其實方大宗師用的是巧勁，疼一下就好，而且也不留鞭痕，但是這種痛苦，又是茜茜公主從未體會過的。
“想想陳念受的苦！”
方狗板著臉，不停的給她上高度。
“楊蜜她們把握不住輕重，拍戲的時候不可能真打，到時候你怎么演？
你演不好！
現在，我只有讓你真正體會到身體上的痛，進而內化到精神上，你才能夠表演出真實而令人信服的完整過程！”
楊小蜜、胖小妹、眼小鏡在一旁看得瑟瑟發抖。
但她們練的不好時，卻沒有挨打。
方星河只是隨意瞥了一眼，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劉小菲身上。
“她們不需要表演那種狀態，所以我不會對她們提出對于嚴格的要求，明白嗎？我不是在針對你，我是在培訓你！
在格派里，有一句非常重要的準則——身體和精神世界是相通的。
現代神經科學的研究成果也確定了，即使是精密設計的純粹‘表演’，也能觸發演員真實的生理反應。
生理和心理，永遠互相影響，互相依存。
所以，當你徹底記住了挨打的感覺，疼痛的感覺，并且能夠從精神世界里將這種感受調動出來，你就可以用一半表現一半體驗的方式，去完成任何類似的表演……”
方狗的套路很深，極深。
他并不是一直嚴厲的打擊，也沒有只顧著打，而是時不時就將她叫停，進行理論上的分享和培育。
當劉一菲足夠痛的時候，就告訴她為什么痛、哪里痛、真實的反應是什么、對應的表演是哪種、怎樣對相關肌肉群進行激活……
以他90點的演技，確實算不上一代宗師。
可問題是，不管哪個流派的宗師，也沒有同時將三大派系全都提高到90點啊！
換言之，這狗東西的絕對上限不高，但博采眾家之長，觸類旁通之下，理論水平位于當世前列。
教授一個區區小兒，此事易爾！
劉一菲十分感動，如饑似渴的接收著方導的灌輸。
什么叫做言傳身教？
現在便是。
而且是那種古代才有的一師一徒之間的貼身指點。
當今時代，不管去哪所學校學習表演，老師都不可能盡心盡責到這種程度。
小仙兒先是疼哭了兩回，硬生生把大顆大顆的眼淚憋了回去。
等到接受完方導的真心指點，回到房間休息，終于忍不住撲倒床上，嚎啕大哭。
一半疼，一半委屈，一半感動，一半自責，一半不知道是什么……
但她徹底相信了方星河反復強調的那句話——
“你不適合走純粹的體驗派，也沒法做一個很精確的表現派演員，你的上限很低，很吃角色，所以假如你真心想做一個好演員，那就只能用血淚去磨高上限。
堅持實用主義，走混合路線吧，體驗、表現、方法，什么合用就用什么。
我會陪你磨到你行為止。
影后，你拿定了！
就是這部戲，就是陳念！”
影后？
小姑娘哭著哭著，忽然心生澎湃動力——
難得在剛入行的時候就碰到這樣好的一位導演，相比之下，金粉世家的導演那叫什么啊？
不就是苦熬嗎？
我劉一菲，最不怕吃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