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方星河似笑非笑的瞇起眼睛,看了過去。
“看來您對國內的文化圈很熟?那能不能麻煩您幫我介紹一下,現在的文化圈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丹輕被問得一滯。
其實他不太怕被方星河羞辱或者攻擊。
原因有三。
第一,他沒寫文章抨擊過方星河。
第二,他的妹妹對方星河有恩情。
第三,他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但是可以成為任何一方的人。
所以,倘若方星河不分青紅皂白的開罵,反而有利于他去爭取同情,在反感方星河的群體和中立觀眾兩大陣營里建立基本盤。
這其實是好事,也是他明知道狼崽子戰力非凡卻仍要試探的核心理由。
但是,方星河比他預想中更沉得住氣,反問軟中帶硬,疑似暗藏深坑,這一點十分出乎意料。
“嗯……”
陳丹輕頓了一下,拖延了一點時間,最終還是選擇繼續玩陰的。
“其實我對國內的文化界也不是很熟悉,我出國很早,鄉音已改,這次臨時起意回國,主要也是為了看看你,和你好好聊一聊。
具體建議,我是沒有的,只有一句勸誡:過剛易折,真沒必要。”
陳丹輕一副苦口婆心只為你好的模樣,沒有絲毫傷害性,但是迷惑性拉滿了。
然而方星河只感到惡心。
在王亞麗的資料里,對此人的生平描述得非常清晰,其實他沒有干過什么天大的壞事,但他恰好是方星河最反感最厭惡的那種人。
并非因為他大搞zz投機,也非因為他酷愛裝逼,更非因為他崇洋媚外,這些都不算大事,不值得特意記住。
真正讓方星河接受不了的是,這老賤坯刻意丑化那個人。
想擺脫知青身份的時候狂舔一通,潤出去之后就不敬不恭,不只是道德水平令人不恥,行為本身也觸犯了方星河的大忌。
有一個特別神奇的現象是,Z世代普遍尊敬那群先輩,然而此時此刻,反思與批評他們的過錯才是真正的道德。
若論時代之浮躁狂悖,從現在起一直到08年之間,恐怕正是歷代之最。
剛剛得知這一情況的時候,方星河人都麻了,根本不敢信。
你們到底咋想的?
此刻的世道多么美好啊?
到處都是機會,上升通道寬闊無比,社會不但獎勵資本背景關系三要素,還溢價獎勵眼光、努力、經驗、學問、冒險精神等等一切額外素質。
在這樣一個前所未有后不再來的黃金時代里,為何人們的戾氣卻如此濃重?
后來他想明白了,每一個既得利益者都會認為眼下才是最好的時代,而每一個找不到奮斗方向的人都會認為眼下便是最壞的時代。
沒有必要把話講得更難聽了,這就是時代在人心中的倒映。
但是有一種人,不管在哪個時代里都惹人厭棄——端起飯碗吃得最多,放下筷子罵得最狠——陳丹輕正是這種人。
所以,看到這老賤坯開始躍躍欲試,方星河已經沉寂下去的暴烈也開始蠢蠢欲動。
來,到你了!
“所以,您是主動離開這邊文藝圈子的?您也嫌棄他們臭不可聞?”
方星河笑瞇瞇的看著陳丹輕,眼看著他腦門上浮現一點汗跡。
對付這種陰險小人,就不能用原來的套路了,人家不可能露出太大的破綻,所以別惦記一棍子打死的美事,得慢慢折磨他。
“沒有沒有!”
陳丹輕急忙擺手,賣力解釋:“我算是……額……我是自己想出國深造,因為油畫藝術畢竟起源于西方,所以去到國外,和西方藝術家交流,能夠得到不同的收獲,和國內的環境倒是沒什么關系,呵呵!”
“噢!”方星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繼續上強度,“那您這是帶著西方的高超技法學成歸來,準備開宗立派,給國內固步自封的小圈子帶來一些新氣象了?”
“噗!”
陳丹輕剛想喝水,結果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噯噯噯,不至于,真不至于!”
表情尷尬得一批,眼神里帶著肉眼可見的慌亂。
方星河一眼就看出來了,這老賤坯心里懷著一種強烈的不安,真就是回國“逃難”來了。
這種人,水軍頭子后來在網上見過很多。
咱家強大之后,好多在國外定居多年的“游子”,懷揣著一顆投機的心,高喊著“我要回家建設祖國”的口號,呼啦呼啦往回潤。
他們的共性,就是面子上光鮮亮麗,嘴巴上冠冕堂皇,實際上心里虛得一批。
既茫然,又不安,既想從頭開始,又畏懼陌生的環境,既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又唯恐適應不了漏了屁股……于是回國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抱團,混進某個圈子里龜縮起來,借此來獲得虛假的安全感。
陳丹輕現在明顯正處于歸國第一階段,非但不是后來那個逼王,還格外擔心得罪圈里人。
瞧瞧他的話——
“我的水平還沒到那個程度,開宗立派是絕對談不上的,你夸我知名藝術家,我敢承認,再高就是捧殺了。”
這不是清醒謙虛,純粹就是怕事。
但反應是真快,直接就把“捧殺”兩個字點了出來。
也對,敢搞投機還搞成好多次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輕易踩坑。
方總心中冷笑:既然捧著聊你不接,那我可要講兩句難聽的了。
巧了不是?哥們特別知道怎么打你這種人的七寸。
少年臉上的淺笑,馬上轉化為恰到好處的驚訝。
“不應該啊,陳老師,您可是出國之前就成名了,當年也是眼高于頂的青年藝術家,在西方藝術殿堂深造20年,怎么不但水平沒長進,心氣也給磨沒了呢?”
陳丹輕表情一僵,心里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小b崽子,你TM講的是人話?!
在旁人聽起來很輕微的質疑,卻揭開他心里那塊血淋淋的疤——在國外的時間,不僅僅是蹉跎,更是一種從身體到心靈的折磨。
在技法上,他沒有絲毫進步,更殘忍的是,作為藝術家最根本最重要的靈性,也在那種得不到絲毫認可的極致壓抑的環境中磨滅一空。
否則為什么那么想回國?
為什么如此急切的登上這個并不算最合適的舞臺?
很簡單,真的待不下去了。
他自己從來不肯承認這件事,但是心中忽然涌起的憤怒不會撒謊。
“心氣?!哈!”
陳丹輕毫無征兆的破了防,不但表情有些扭曲,他甚至還學著方星河之前的姿態,不屑的“哈”了一聲。
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難得的激烈。
“小方,你什么都沒見過,所以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但這很可笑,人一定是要出去見到更大的世面之后,才會明白自身的渺小。
你的文學才華在什么等級,你是不是太過高估計了自己?
大家之所以都吹捧你,不是因為你已經很厲害了,而是因為你才14歲,有可能變得很厲害。
但你不應該把這一切當真,并如此傲慢!
巧思、善辯、英俊、敢言,這些足夠讓你吸引很多小女生,但是放到真正的成人世界里,什么作用都沒有!
等你有機會出國,去看看西方的那些真正天才,謝里蓋、馬斯克、瑪麗亞姆、班克斯、戴夫、諾蘭、碧昂絲……科學文學藝術電影音樂,已經做出真正成績的天才數不勝數!
如果你真有能力,真有那么強烈的愛國信念,就應該用你的文字去征服米國,去征服西方世界,去沖擊諾貝爾文學獎,而不是在國內罵這罵那,被一些善意的批評一點就著!
可惜,你根本不知道頂著一張黃皮膚的臉,在米國那種真正的精英社會里有多難混。
你說我把心氣磨沒了,無知,太無知了,我為了‘華夏藝術家’這五個字,抗爭了將近20年,我沒成功,但也不覺得自己敗了,我比你更有資格說‘我跟命運干過仗’這句話!”
短短一段話,藏著N個陷阱和N1個PUA話術,但是,卻讓觀眾們立即認同了。
沒別的,四個字——為國爭光。
這是眼下這個時代,困擾著所有中國人的執念。
好多成長在這個時代里的文人、學者、大導、巨星,被這個執念纏繞一生。
普通人反而能夠漸漸釋懷,那些真正有成就的人卻大概率入魔。
唯獨方星河是個例外,他可能是全中國最不在乎這個的人。
這玩意兒有啥好證明的?
等咱們用工業克蘇魯給全世界帶來紅色恐怖,等到咱家的軍事實力碾壓全球合力,他們就自動來舔溝子了,自發學中文、背古詩、看華夏電影電視劇,自發維護華夏文明正統。
什么西方危石論、什么西方大儒辯中經、什么西方大反思,都是生發于這兩大根本前提。
但在那之前,你想在一幫無賴制定的規則里,靠文化軟實力贏得賊和強盜的尊重?
這不純純的有病嗎?
作為一個真正擁有文化自信的Z世代,他從來不會著魔的想要證明什么,更瞧不上這種腦回路。
如果是一場公平的游戲,那咱們就豁出去跟他們干,干碎為止,輸贏我都服。
但是明知道對方歧視你,還隨時有可能改規則拔網線,然后非要舔上去,祈求開恩,幻想例外……這真是病,得治。
在觀眾席里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方星河憐憫的看著陳丹輕,越看他越覺得搞笑。
怪不得這人歲數越大,畫作越垃,原來,人真的廢了。
可是方星河并不準備同對方講道理、擺事實、析出真理,沒必要,他也不配。
玩陰的?
看我以力破之!
“我的文學才華確實不高。”
方星河只是輕輕挑了下眉,在79點演技和格派基本功的推動下,霎時間,他的表情就轉為一種帶著可笑的不屑。
“但是,誰告訴你我打算靠著文學水平混社會了?”
在所有人的愕然眼神和茫然表情中,方星河端坐在沙發中,緩緩張開雙臂,如虛空抱球。
“啊?”
這是干啥呢?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方星河也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忽然間,背頂沙發、臀如杠桿、腰胯發力,動用了所有星光值加到82點的陳氏太極寒顫勁勃然而發!
下個瞬間,他的腰肢一擰即松,肩膀一震即回,手臂一顫即穩,身姿整體上似動非動,可是屁股下的布藝沙發卻發出“咔嚓”一聲爆響……
竟是被他震裂了連接處的木板!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到極點的震撼目光中,他收回手臂,對陳丹輕行了半個道家的作揖禮。
最后,意味莫名的輕輕一笑。
“不好意思,其實我是一個正統的武人,武當山三豐派道教武術館第十五代真傳弟子,方星河,有禮了。”
全場一片寂靜,徹徹底底的寂靜。
王檬懵了,挺大歲數的老人家,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微微張開,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陳丹輕懵了,張開嘴,又閉上,再張開,再閉上……阿巴阿巴,想說什么,但沒有聲音發出來。
焦國標也懵了,但是除了懵,心中又油然升起一股子慶幸——媽耶!幸虧只是斗斗嘴,好在之前沒有太沖動……
楊欣更懵,那么漂亮一個女主持,撐在桌子上,上身前傾,用力往前探頭,脖子抻出那么老長,跟個女烏龜似的……
臺下的觀眾全都懵著呢,一時間針落可聞。
惟有林靖宇沒懵。
他撲騰一下蹦了起來,滿臉都是控制不住的震撼,嘴上臥槽臥槽,抬手指著沙發,面紅耳赤語無倫次。
“沙發干碎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剛剛聽到了!好大一聲響!”
是的,好多人都聽到了。
演播廳里用的是專業全向麥克風,這玩意兒本身的靈敏是一方面,經過導播室內的調音臺處理后,那么大的碎裂聲清晰得一批。
方星河施施然起身,對臺下的副臺長點頭示意:“不好意思,好像弄壞了臺里一張沙發……”
等他起來,鏡頭馬上轉了過去,只見方星河之前的座位,不但屁股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背部的位置也明顯向后彎折了一個角度。
和林靖宇坐過的位置一對比,實在太明顯了。
“哇草!!!”
觀眾們終于反應過來,嗷嗷一頓亂叫,喊什么的都有。
武人?
你管這個叫武人?!
這踏馬的怕不是武神吧?!!!
混亂的觀眾席中,黃靜和一躍而起,又蹦又叫:“樂樂你看!這就是我們的星河,真真正正的文武雙全!”
便在此時,她身上濃郁的紅光化成一團清澈的紫色,刺在剛剛開啟了星光面板的方星河眼底。
“咦?”
這就收獲了人生中第一個信念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