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又過了兩年,到了洪武八年。
在宋江義軍和朝廷毫不留情的政策雙重威逼之下,北方的士紳,要么被除去,要么妥協,幾乎全都接受了新政二策。
將丁稅分攤到田畝中,廢除了延續千年的“人頭稅”。此前北方也存在的丁稅常因人口隱匿、流民問題導致的征收困難,在改革后以土地為征稅依據,北方士紳也需按田畝繳稅,北方無地或少地的百姓則稅負減輕,朝廷在北方稅收基數更穩定,財政收入顯著增加。而打破士紳階層“免役免稅”的特權,要求北方士紳與北方百姓一樣繳納田賦、承擔徭役(或折錢代役),此舉擴大了納稅群體,減少了稅收漏洞,進一步增加了朝廷的財政收入。
此前士紳免稅特權導致“富者田連阡陌而賦役輕,貧者無立錐之地而賦役重”,百姓負擔沉重。改革后,北方士紳的特權被削弱,北方百姓的稅負更公平,北方減少了因賦稅不均引發的民怨,北方社會底層的生存壓力得到了很大的緩解。而《攤丁入畝》使得北方無地的百姓無需再為丁稅擔憂,北方的人口流動限制放寬,使得北方百姓可更自由地從事手工業、商業,促進了社會階層的流動性。
再加上,朝廷大力推動北方的工業發展在中原大地掀起了一場工業革命,并將對外貿易的重心移到了北方。
如此一來,在趙宋王朝的北方,已是另一番景象。
昔日隱匿田產的北方士紳,在失去賦稅特權后,在土地方面的收入明顯減少,被迫將資金轉向實業,大量的諸如紡織廠之類的工廠如雨后春筍一般在北方大地拔地而起。
與此同時,隨著農業的發展,尤其是麻曉嬌研發的先進農具的推廣,種地已經用不了那么多人了。
——種地的人減少的同時,因為有袁傾城研發出來的高產糧食、先進的種植技術,糧食的產量普遍翻倍,有些地區甚至翻了不止一倍,可以說,北方靠自己種糧幾乎就實現了糧食的自給自足。
于是,大量吃飽了飯的農村剩余勞動力開始涌入城市,為新興的工業注入了鮮活的血液。這些百姓,脫下了沾滿泥土的衣裳,換上了整潔的工裝,從田間的耕作者轉變為工廠里的生產者,他們的身份與命運,在這股歷史洪流中悄然轉變。
北方的城鎮隨著人口激增而迅速擴張,商業也隨之繁榮起來。市集上,來自四面八方的商品琳瑯滿目,從精致的瓷器到實用的機械零件,從柔軟的棉布到堅硬的鋼鐵制品,無一不彰顯著工業革命的成果。商賈云集,車水馬龍,茶館、酒樓、戲院等娛樂場所也應運而生,成為了人們休閑娛樂的好去處,昔日相對蕭條的北方大地,如今已是繁華一片,生機勃勃。
而隨著海上貿易重心北移至登州港與密州板橋鎮港,原本只到達南方的蕃商船隊,如今頻繁穿梭于渤海灣。
碼頭上,裝滿玻璃、香皂、瓷器、絲綢、茶葉的貨船晝夜不息,來自大食、波斯的香料與趙宋王朝北方工廠生產的棉布制品、糖制品、水果罐頭、白酒、木自行車、人力車、火柴、鐘表、煤油燈、面粉、香水等商品在此完成交易。
登州港和密州板橋鎮港的關稅收入兩年間翻了五十多倍,成為新的“黃金口岸”。
為保障工業血脈暢通,朝廷以充盈的財政為后盾,在中原大地展開基建浪潮,疏浚黃河故道、開鑿運河支流,昔日淤塞的河道重新貫通,裝載水泥、煤炭的貨船可直達工廠碼頭;新修的官道如蛛網般延伸,馬車、木自行車、人力車、雞公車川流不息,將工業品運往四方。
值得一提的是,經過這么多年的研發,麻曉嬌一直在研發的蒸汽機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相信要不了多久,火車就能誕生。
真到了那一天,那北方的經濟可就不只是騰飛了,而是工業革命的真正大爆發。
總之,經過了多年的陣痛,趙宋王朝的北方終于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與復興。這股變革的力量,不僅重塑了北方的經濟結構,更深刻地影響了北方人們的生活方式與思想觀念。
而南方,與北方蓬勃興盛的景象截然不同。
士紳集團憑借根深蒂固的勢力,將朝廷推行的新政二策政策視作洪水猛獸,抱團抵制。他們勾結地方官吏,利用宗族勢力操縱輿論,甚至煽動不明真相的百姓鬧事,致使朝廷的改革在江南水鄉、嶺南之地寸步難行。
在賦稅制度上,南方依舊維持著“富者逍遙避稅,貧者困于苛捐”的畸形局面。士紳們通過瞞報田產、虛報人口等手段,將大量賦稅轉嫁到百姓身上。無數佃農既要承受高額田租,又要承擔繁重的丁稅,即便遇上豐年,也難免在溫飽線上掙扎。大量的農戶聽說北方現在發展得極好,所有人都擺脫了饑餓,更沒有了生孩子溺死的事情發生,因此,為了逃避賦稅,為了能吃上飽飯,為了能過上糧食自由的生活,大量的南方百姓舉家北上,致使許多良田荒蕪,雜草叢生。
工業發展在南方更是舉步維艱。因士紳集團壟斷著大量土地,他們完全可以靠吃地租大賺特賺,又固守著“農本商末”的陳舊觀念,拒絕將財富投入實業,使得南方難以形成規模化的工廠。少數敢于嘗試開辦作坊的商人,也因為無法形成規模生產而沒有競爭力。街道上,依舊是傳統的手工作坊零星分布,生產效率低下,商品種類單一,毫無現代工業氣息。大量頭腦精明想干一番事業的南方人北上開辦工廠,甚至就在北方扎根了。
商業領域,南方雖坐擁便利的水運條件,卻因社會矛盾尖銳、百姓購買力低下而日漸蕭條。曾經繁華的揚州、杭州等商業重鎮,市集上人流稀疏,店鋪紛紛倒閉。與北方商賈云集、貨通四海的熱鬧場景相比,南方的商路愈發狹窄,對外貿易也僅靠著廣州、泉州等少數港口維持著微弱的生機,且交易商品多為傳統的絲綢、茶葉,缺乏新興工業產品的競爭力。
城市建設方面,倒也不能說南方落后了,但因為南方城鎮沒能得到朝廷的資金投入,北方對南方的糧食需求也沒那么大了,以至于朝廷不愿意再往運河里投錢清理了,這使得南方只能維持之前的情況,甚至開始走下坡路。這與北方寬敞整潔的官道、四通八達的河道水系形成鮮明反差。
而農村地區,因大量人口被束縛在土地上,且賦稅沉重,百姓們根本無力改進生產技術、推廣新式農具,士紳是靠租土地賺錢的,旱澇保收,根本就沒有動力提高糧食的產量,糧食產量多年停滯不前,白白浪費了南方的寶地。
總之,南方的社會階層依舊被士紳集團牢牢把控,百姓上升通道狹窄,思想觀念保守僵化。茶館里討論的不是工業革新與商業機遇,而是家長里短與陳舊的禮教綱常;書院中教授的仍是四書五經,鮮有人關注科學技術與新興思潮。這種死氣沉沉的氛圍,與北方蓬勃向上、銳意進取的社會風氣相比,宛如兩個世界。
睦州,青溪縣。
三十來歲,頭戴藍色頭巾,身穿深灰色舊麻衣,腰系暗紅色粗布條,下面穿著一雙邊都磨飛了的靸鞋的方臘,對著他身前的上百名青年高聲說道:
“天下國家,本同一理。子弟耕田織布,終歲勞苦,少有糧食布帛,父兄悉取揮霍一空;稍不如意,則鞭笞酷虐。諸君甘受乎?!”
“不能!”
“士紳賴我之資益以富實,反而欺侮于我,不給我活路!諸君安乎?”
“安有此理?!”
“朝廷本想推出新政二策,解我百姓困境,卻因士紳貪婪守舊堅決不肯放棄吸食我等東南赤子膏血,而大力阻礙朝廷改革,致使我百姓終歲勤動,妻子凍餒,求一日飽食不可得,諸君以為何如?”
“惟命!”
這像傳銷一樣的氛圍,是摩尼教的方臘在蠱惑附近受士紳方有常壓迫的青年跟他起義。
一直以來,北方的發展都不如南方。
可就因為南方的士紳集團太抱團了,他們將南方經營得有點像鐵桶一般密不透風,使得朝廷推行的新政二策難以真正滲透進來,南方的繁華與富庶,反而成了滋養這些士紳貪婪欲望的溫床,這也使得南方沒有發展工業的土壤,趙俁也不愿意發展在士紳集團控制下的南方,給自己的敵人增加實力和勢力。
于是,在趙俁的指示下,推行了新政二策的北方得到大大力發展,對南方實施了大反超,關鍵,現如今北方的普通百姓比南方的普通百姓幸福太多了。
是。
這個時代,不論是交通,還是通訊,都特別落后。
士紳可以靠著封鎖消息,一時蒙蔽南方百姓,讓他們繼續沉浸在虛假的安寧之中,對北方的變革與崛起渾然不覺。
然而,真相如同春日里頑強破土而出的嫩芽,終將在陽光下展露無遺。
隨著去北方討生活的南方人日益增多,那些曾經被士紳階層精心編織的謊言與遮蔽,如同薄霧在晨曦中逐漸消散。那些親眼見證了北方翻天覆地的變化,體驗了公平稅收制度下百姓安居樂業景象的歸鄉者,如同一股股清新的春風,穿透了士紳們精心編織的信息繭房,他們帶著震撼與希望,將北方的故事口口相傳,在每一個篝火旁、每一片稻田邊,點燃了南方百姓心中久違的火焰。
方臘沒有去過北方,但他是摩尼教徒,常聽去過北方的教眾說起北方這些年的變化,這讓他心生不忿,覺得南方的百姓如同被囚禁在黑暗中的羔羊,而北方的變革之光,卻似乎永遠照不進這片被士紳貪婪所籠罩的土地。
關鍵,有一次方臘去水邊洗手,也不知道他是眼花了還是怎么的,竟然看到水中的自己身著龍袍、頭戴皇冠,儼然就是一個皇帝。
這讓方臘覺得自己有當皇帝的可能。
更讓方臘堅信這一點的是,就在不久前,一個操著山東口音的道士遇到方臘后,送給了方臘一本《推背圖》。
這《推背圖》中有一圖“十千加一點,冬盡始稱尊。縱橫過浙水,顯跡在吳興”。
“十千”為“萬”,加一點是“方”字,“冬盡”指“臘”,“稱尊”是南面為君,合起來正應“方臘”二字,后面兩句則點明了方臘在浙江一帶縱橫,占據江南諸郡,勢力范圍在吳興等地。
于是,方臘對自己能成為皇帝,割據江南就更加堅信不疑了。
這方臘才組織了這場起義。
“今春債未畢,秋債復來,公私之債,交爭互奪,谷未離場,帛未下機,已非己有。我等貧民一年辛苦勞作,到頭仍不免妻子凍餒,更有甚者,憑權貴大戶任取田產妻女,家破人亡,自身亦役身折酬。”
“我南方之民,苦于剝削久矣,近歲因士紳冥頑不靈,堅決不肯改革,朝廷及皇帝又舍棄了我南方百姓,尤為難受。諸君若能仗義而起,四方必聞風響應,旬日之間,萬眾可集!”
“守臣聞之,為免罪責,定然不敢上奏,只會招撫。我以計系之,延滯一二月,江南諸郡可一鼓而下也!”
“朝廷得報,會集商議,調集軍隊,調撥糧餉,非半年不可發出大軍!”
“恁地時,我大勢已成,無慮也!”
“彼時,我劃江而守,輕徭薄賦,以寬民力,四方孰不斂衽來朝?”
“十年間,終當混一矣!”
“不然,徒死于士紳剝削耳!”
“諸君以為如何?”
上百人皆大聲應道:“善!”
方臘見眾人都支持他起義,一腳踹翻了他面前的酒桌,拔出腰間銹跡斑斑的鐵劍,大喊:“既如此,諸君便隨我誅殺方有常而起!”,之后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直奔他們工作的漆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