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雪驟,客棧燈影朦朧。
煤球蹲在凳子上,琥珀色的大眼睛左右打量。
謝盡歡身著白袍站在墻壁前,舉目望著房梁上的蜘蛛網,眉頭緊鎖,
步月華則站在了桌子上,雙臂環胸臉色通紅,也不知道在干啥。
煤球估摸屋里是有臟東西,但這么長時間也習慣了,悄悄咪咪挪到窗口,把破布扯開,從窗戶縫隙中打量街面,看有沒有小販在賣白水羊頭、爆肚、鹵肘子……
但可惜如此尋覓片刻,未曾找到熱心腸的施主,反倒是瞧見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跑到了街對面的房頂上,從屋脊后悄悄咪咪打量它所在的房間。
“咕嘰?”
煤球歪頭一愣,按照它和阿歡打家劫舍多年的經驗來看,他們這是被人盯上了……
本地的幫會,都這么不怕死的嗎……
晚飯似乎有著落了……
而事實也不出所料,對面鬼鬼祟祟的人影,觀望片刻就又摸下樓,穿過風雪長街,來到了客棧下方,失去了蹤跡……
晚上干活獎勵夜宵是慣例,煤球發現來活兒了,頓時精神起來,飛到謝盡歡肩膀上,開始大翅膀扇后腦勺……
啪啪啪……
與此同時,幻境之中。
謝盡歡正在觀摩星圖,時而余光偷瞄下火辣撩人的薄紗妖女,結果半途卻見天空出現了一串小黑點,距離迅速逼近,等到看清之后,才發現是一串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椰子,而后就是:
咚咚咚……
椰子直接砸在腦殼上,發出連串輕響。
步月華正在認真參悟,見謝盡歡忽然被椰子砸的抱頭鼠竄,眼神不由茫然,正想打量哪兒有椰子樹,就猛然回過神來。
繼而眼前的沙灘石壁風靈谷,變成了老舊客房,謝盡歡在被煤球追著打。
“誒?”
步月華先檢查衣裙,發現現實沒換上騷死人的‘后媽裙’,才暗暗松了口氣,詢問道:
“它是不是餓了?”
“噓!”
謝盡歡聽到鬼媳婦提醒,把還在揍他的煤球摁住,目光望向了門口。
步月華能探查到客棧上下動向,但閑雜人等走動太多,并未刻意注意,此時仔細感知,才發現一道人影摸到了客棧二樓,聽動靜像是尋常房客,但從房門經過后,并未入內,而后走到頭又折返回來,行蹤鬼祟……
踏踏踏……
步月華不太確定這人有沒有問題,低頭望向煤球,結果煤球直接抹脖子、探爪爪,意思不言自明,當下衣襟微微鼓起,嘴唇輕抿:
“嘟嗚——”
短促口哨聲傳出,放在桌案上的水杯明顯泛起漣漪,
繼而過道行走之人,連呼聲都沒有,就傳來一聲:
撲通
再無動靜。
謝盡歡謹慎來到門外,可見一個披著斗篷的人直挺挺趴在了地上,腰間沒有兵器,而是一面小鼓和幾個鈴鐺。
步月華來到跟前略微掃了眼:“看打扮像是祝祭派的修士,鈴鐺是引魂鈴,用來承載亡者精魄,煉魂用的法器。今天街上那具尸體,應當就是此人手筆。”
“祝祭派……”
謝盡歡來回檢查,也沒發現其他可用信息,詢問道:
“你有沒有簡單法子套出情報?”
“有。吃藥輔以幻術,能讓此人有問必答。”
謝盡歡見此把斗篷人拖回屋里,靠在墻邊上,接過藥物喂進嘴里。
步月華則在面前半蹲,豐腴臀瓣在腰后畫出一道羨煞紫蘇的弧線,盯著對方的眼睛。
咚咚
隨著謝盡歡擊打穴位,斗篷人當即驚醒,臉色驚恐剛剛浮現,就看到了那一雙暗紅狐瞳,神色當即呆滯下來,愣愣望著前方再無動靜。
“咕嘰?”
煤球抬起翅膀晃了晃,卻被謝盡歡抱去了一邊:
“這就行了?”
步月華略微檢查,確定被徹底迷幻后,開口詢問:
“你是什么人?為何大晚上在門外晃悠?”
斗篷人直勾勾望著那雙紅瞳,如同說夢話般回應:
“黎州分舵吳磊,剛才舵主看到你們從巷子外面路過,覺得可疑,讓我摸清你們底細……”
“你屬于何方勢力,為何采集活人精魄?”
“赤巫教,教內有令,讓黎州給京城貴人呈送精魄,白樺縣那邊風聲太緊,引來了京城刑捕,轉道臨川繼續抓人……”
謝盡歡聽到這里眉頭一皺,仔細回想,又看向旁邊的步姐姐:
“有赤巫教這個教派?”
“嗯……聽名字像是巫教派系,但以前沒聽過。”
步月華望著面前的邪修,繼續詢問:
“你們教主是誰?總舵在什么地方?”
“教主是京城貴人,總舵在京城。”
“你對教主知道多少?”
“天生紅發,乃赤巫祝熳轉世……”
謝盡歡聽到這里,眼神不由一凝:
“你確定?”
斗篷人沉淪幻境,顯然聽不到謝盡歡言語。
步月華聽到天生紅發,也暗暗皺眉,想起了一位故人。
發現謝盡歡反應這么大,她不由疑惑:
“你認識天生紅發的北周人?”
謝盡歡以前在京城,也偶然撞見過‘紅發碧眼,奶比頭大’的胡姬,但胡姬很難和‘京城貴人’這詞兒搭一起,這個嘍啰如此招供,難免讓人聯想紅發大姐姐。
“也不算認識,就是偶然見過一個高手。這波人到處殘殺百姓采補精魄,得搞清楚確切來歷,你問下他們舵主在什么地方。”
步月華見此詢問,而斗篷人也知無不答:
“舵主楚義也在外面搜集精魄,子時在縣城外的城隍廟匯合……”
謝盡歡看了下天色,時間不早,抬手直接把此人拍暈:
“待會去看看。”
步月華也沒多說,起身收拾起家伙事……
另一側,白樺縣。
半夜忽如其來的暴風雪,以及連日以來的命案,讓縣城街巷行人絕跡。
呂炎身著黃色道袍在風雪中行走,身上刀劍傷痕依舊隱隱作痛,但與心痛比起來,這點體魄之傷,只能說微不足道。
火鳳谷折戟后,呂炎扔下了毫無作用的廢物師侄,便火速往北周折返,因為途中要穿過大乾轄境,又受了重傷,只能選擇徒步低調趕路。
而謝盡歡只在京城停留一天便出發,雙方倒是差不多時間出了山河關。
呂炎本來也該經過臨川縣,但途中聽聞白樺縣出現十幾條命案,身為在朝廷掛職的修士,有義務清查各地妖邪,為此轉道來了這邊。
夜色已深,白樺縣的縣衙內依舊燈火通明,內部除開本地衙役,還有三名身著青袍的刑捕,袍子上繡著獬豸云雷紋,腰懸制式雁翎刀、金銀腰牌,正在檢驗并排放在一起的十幾具尸體。
三名捕快出自刑部下設的刑捕司,由郭太后設立,主要負責涉及皇親國戚乃至妖邪作亂案件,為首之人呂炎還認識,刑捕司四大神捕之一的沈蒼,近年都在追查‘化仙教作亂’一案。
但‘化仙教’是郭太后安的名頭,實際沒查到過任何實證,無論刑部還是太常寺、欽天監,抓到的些許妖寇,都是‘赤巫教’教徒,且所有線索都指向某位‘京城貴人’。
結果搞得各大法司衙門如履薄冰,怕查不到元兇挨處罰,又怕萬一真查出什么來惹出大事。
呂炎也注意著這波妖寇,但目前尚未捕捉到確切方向,此時悄然走進衙門,可見除開總捕沈蒼,旁邊還有個女捕快。
女捕頭應當只是刑捕司來的新人,著青袍但沒掛牌子,小圓臉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梳著一頭頗為野性的小辮子,肩膀上扛著把斬馬刀。
尋常斬馬刀也就是四五尺,但這把不一樣,刃長四尺半,柄兩尺,豎起來比他還高,遠看去和扛著桿槍似得。
這刀只要能掄起來,絕對是人馬俱碎一掃一片,但被經常巷戰的捕快拿著,刀主還是個模樣可愛的小姑娘,著實有點不搭調。
呂炎略顯好奇,走近詢問:
“這位姑娘是?”
刑部司沈蒼正在檢查尸體,聽到聲音回頭,才發現五靈山掌門竟然蒞臨了這小小縣衙,連忙起身拱手:
“呂前輩,您怎么來了?這位是衙門新來的刑捕……”
扛著斬馬刀的女捕快,瞧見仙風道骨的呂炎,眼前一亮,連忙行禮:
“晚輩姜仙,拜見呂大神仙。”
“姜仙……”
呂炎覺得這姑娘元氣滿滿挺活潑,撫須一笑:
“好名字。你是東海灣姜家堡的人?”
姜仙眼神有點激動:“呂大神仙還聽說過姜家堡呀?我還以為關內沒人知道。”
“誒。”呂仙擺了擺手:“姜家堡雖然一時消沉,但巫教之亂可是正道名門,老堡主姜河海,曾經和我師伯黃麟真人共赴南方鎮壓巫教之亂,名字至今還刻在功烈祠,我豈能不知曉。”
“嚯……”
姜仙看起來就是個剛到關內的邊塞野丫頭,發現道門活神仙都聽過自家名號,大眼睛都在放光。
沈蒼見占驗派的高人來了,本想請教兩句案子的事兒,結果外面有衙役忽然跑進來,稟報道:
“幾位大人,臨川那邊也出了一起命案……”
“我去!”
姜仙剛入職,為了好好表現,干勁十足,聞言扛著斬馬刀就往外跑。
但沈蒼可是清楚這小姑奶奶的行事風格,自從到京城后,四處斬妖除魔,厲害歸厲害,但抓了十個賊寇,砍死了不下四五十號嘍啰,完全不知底細的匪巢,眼都不眨就往里沖,突出一個‘有腦子我也不用,嘿,就是猛!’,把帶隊的老人嚇得心驚膽戰,連外號都被都官司的老爺取成了‘姜小彪’。
沈蒼惜才,真害怕這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太拼命,折在了邪魔外道手上,連忙吩咐副手:
“你跟著一塊過去,遇事切記拉著,先叫支援。”
“我哪兒拉得住她?遇見邪魔外道和瘋了一樣,敢攔著,我都害怕她連我一起砍。”
懸掛銀牌的副手,雖然這么說,但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小彪,等等,別跑那么快……”
“駕——”
蹄噠蹄噠……
不過眨眼之間,馬蹄聲就消失在了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