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泉巷。
天蒙蒙亮,偏街上逐漸響起嘈雜:
“包子……”
“賣煤咯……”
諸多差役早早出門上值,坐在了巷口的羊肉湯鋪滿外,聊著近日公務:
“謝公子是真厲害,從丹陽一路殺到京城,都沒停過,聽說昨晚又鏟了一波妖寇……”
“大彪子算是傍上大腿了,這往后少說七品官打底……”
“七品?現在就是謝公子的看門狗,往后說不定都能位列仙班,這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算不算走后門?”
“人家能走后門,那也是本事,像咱們,往后能走大彪子后門就不錯了……”
郡主府內,隨晨風微微搖曳的秋菊,凝結寒露順著花瓣緩緩淌下,留下一線水跡。
南宮燁身著素色黑裙,孤身立在武威閣露臺上,透過帷帽薄紗,眺望遠方的紫徽山金頂,整個人氣質宛若冰川,雙眸不夾雜一絲情欲,看起來就像是隱于市井,暗暗思考天地大道的冰山劍仙。
但只要不參悟紅塵,就免不了被紅塵襲擾,饒是她已經念過靜心咒千百遍,腦海里依舊回蕩著某些亂人道心的畫面……
南宮燁深深吸了口氣,壓住心底萬千雜緒,只覺昨天就不該心軟。
還說保守宮砂,結果……
但昨天形勢如此,前面此子舍命搭救是真……
此子就是中了火毒,想靠意氣風發轉移注意力……
事情已經過去了,往后當這些沒發生,就當是被蜜蜂叮了一下……
如此思思念念間,樓外建筑內傳來動靜:
“啊——?!”
“噓噓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有人殺過來了,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我忘記昨晚睡在這了,我去學宮幫你修軟甲,你多歇一會兒……”
南宮燁迅速收起雜念,目光移向房舍。
片刻后,一個身著馬面裙的姑娘,就臉色漲紅抱著軟甲出門,往文成街跑去。
年輕俊朗的少俠,在后面相送,直到姑娘跑到正街上,才在早餐攤位上,買了些許早點,而后進入五號院,左右打量:
“紅紅?”
南宮燁內心雜緒萬千,實在不想再見此子,但這顯然不可能,為此斟酌一瞬后,還是身形微動,落在了院中。
謝盡歡提著油紙包,里面是熱騰騰的糖心白饅頭,在滿是落葉的院子里尋找。
聽到破風聲轉頭,結果就發現一道豐腴身影從天而降,摁住他胸口,把他壓在了墻上。
撲通——
抬眼望去,黑衣女俠單臂摁住胸口,帷帽黑紗隨風而動,衣襟微微起伏,整個人構圖宛若水墨畫,冷的像是無情無欲的冰疙瘩。
謝盡歡昨天確實有點‘盡歡’,此時被摁住絲毫不奇怪,拿起手里的饅頭:
“吃早飯沒?”
南宮燁在沉默一瞬后,用不夾雜絲毫欲念的空靈語氣強調:
“昨天你我互相幫扶,我言出必踐,昨天做什么惡,都不說你。但天一亮,你我都不能放在心上,你要是還敢提……”
“我沒提,是你在說。先吃點東西,我似乎還沒見過你吃飯。”
南宮燁近幾月為沖擊超品,在吃辟谷丹,內外無垢,不然昨天肯定不敢縱容此子作惡!
見此子一點都不怕她,南宮燁總不能真揍一頓,最終還是把手收起來,改為單手負后的劍仙站姿,帷帽偏向別處:
“我吃過了,待會準備去紫徽山拜訪前輩,你就待在王府跟前別亂跑,中午我把你們送回京城。”
謝盡歡也準備去紫徽山,不過肯定不好和冰坨子一起:
“行。我氣海基本恢復,能保證自身安危,你到處逛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說話間,謝盡歡拿起糖心饅頭啃了口,又白又軟,一口下去滿口甜膩糖液,還溢出一些,怪好吃的……
南宮燁余光瞄向糖心饅頭,不知道回想起了昨晚什么場景,袖袍微動。
謝盡歡一口啃空,有些茫然看了看空蕩蕩的雙手:
“我再去給你買幾個?”
南宮燁臉頰滾燙,深吸了一口氣后,警告道:
“巷口有羊肉燙燒餅,你往后不許吃這種東西!”
“為什么?”
“甜食容易弄壞牙齒。”
謝盡歡其實也不是非常愛吃糖心饅頭,就是剛才在街上看到,覺得有點像冰坨子的監兵神君,才買來嘗嘗,見此頷首:
“有道理,聽你的。”
南宮燁實在難以穩住道心,飛身躍入巷子,剎那沒了蹤跡。
謝盡歡來到巷中目送,發現冰坨子不見了,轉身想盡快跑去鎮妖陵,請白毛女祭司補上金光咒。
結果這一回頭,就瞧見紅衣阿飄,吐著粉紅小舌頭湊在面前:
“略略略”
謝盡歡嚇的一激靈,不過這次反應奇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前一湊:
夜紅殤屬于幻象,不給謝盡歡創造啵啵的感覺,其實不可能偷襲到。
不過此時還是鬼臉一僵,往后縮開,勾魂奪魄的雙眸全是冷冽,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謝盡歡沒想到能偷襲成功,拉住戴著大婦鐲的手腕:
“抱歉抱歉,情不自禁。”
夜紅殤把手抽開,淡淡哼了聲,扛著紅傘走向巷外:
“姐姐怎么會吃醋,不過昨晚你沒和我說話,姐姐生氣了,三個月內你都摸不到我了。”
我提吃醋的事兒了嗎?!
謝盡歡覺得阿飄真坦誠,快步走在身側:
“昨天是事急從權,我身中火毒,其實也沒多舒服,光顧著解毒去了……”
夜紅殤抬起左手,顯出水晶球,里面是志得意滿的邪魅笑容:
“你都把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還不盡歡?”
謝盡歡略微打量,發現自己是有點欠揍,岔開話題:
“你把這些記下來做什么?又不給我看……”
“姐姐記下來當證據,往后我找回真身,要是在家里吵架吵不過,就幫她們回憶過往的美好經歷,保證一看一個不吱聲……”
謝盡歡覺得鬼媳婦這么不講武德,三妻四妾回頭就得把他打死,但那是以后的事兒,當下隨口閑談,朝著城外飛馳而去……
另一側。
晨曦之下,紫徽山風景如畫。
主峰后山,一座修建在山崖畔的院落內,百年老桂樹在山風中搖曳,散發出淡淡桂香。
南宮燁提著佩劍,獨自走進三間小院的正屋,望向中堂懸掛的畫像。
畫像是個靈氣逼人的坤道,身著青衫、背負法劍,腰間掛著把傘,靈動雙眸猶如活物,望著門外無盡山岳,似是在冥冥之中,注視著子孫的一舉一動。
側屋的書案上,還擺著棲霞真人當年所用的筆墨硯臺,擦拭的干干凈凈,桌上還能看見七個小字:
本姑娘要當仙子!
這七個有些幼稚的字跡,并非道童胡鬧之作,而是棲霞真人學藝時刻下的座右銘。
棲霞真人在前朝末年拜入紫徽山,當時天下動蕩妖邪四起、教派仇殺難以抑制,以至于傳承五百年的紫徽山,只剩下區區百余弟子。
棲霞真人就住在這棟偏僻小院里,天賦并不算好,修行目標也不同于其他立志平天下的師兄弟,就是想當高來高去、青春永駐的仙女,據說能上山拜師,都是看仙俠志異看中毒了。
但偏偏所有志向高遠之輩,最后都倒在了滿是荊棘的修行路上,唯獨目標不怎么正的棲霞真人,真正做到了‘道心如鐵’,目標明確、不辭勞苦,用不算出眾的天賦,爬上了內門嫡傳的位置。
發現紫徽山資源貧瘠,又獨自下了山,開始了一場遠行,從丹州一路走到南疆,沿途斬妖除魔、橫奪硬搶,找道友掏心掏肺,不知經歷多少艱險……
而等到數年后,尸祖出關、巫教之亂爆發,棲霞真人歸山,真就成為了世人眼中的‘仙子’。
不光道行高深,還帶著一堆不知哪兒搶來的法寶,追蹤妖邪的本事,不輸如今的謝盡歡。
而且謝盡歡斬妖除魔,至少還留個碎尸,棲霞真人則是千里獨行,挫骨揚灰渣都不留,殺過的妖邪,正道梟雄只能通過隨身法器來確定功績。
如此迅猛做派,贏得了整個正道的器重,最終和雙圣葉祠、玉念菩薩、北境三仙等人一起,成為了平定蒼生大劫的最大功臣,朝廷封其為‘洞玄參妙真人’,和‘廣渡慈航菩薩’一樣,屬于官方敕封的仙佛。
南宮燁沒見過棲霞真人本尊,但作為嫡傳,一直把這位紫徽山中興之祖視為榜樣。
此時此刻來到這里,也是想回憶師長事跡,穩住自身道心。
棲霞真人志向是當人人敬仰的仙子,初衷不算正,一生行事也有些許疑點,但對天下百姓的貢獻無人能質疑,也最終達成了目的。
而她志向是‘為蒼生而修行’,哪怕修著修著,和晚輩有了難解之緣,道心身體都不干凈了,但只要無愧蒼生,那也應該無愧師長教誨……吧……
南宮燁望著墻上的師尊畫像,心亂如麻,甚至有點害怕面對畫上那雙眼睛。
畢竟師長要是知道她犯的錯,恐怕會羞與為伍,當場把她逐出紫徽山。
而就在南宮燁心緒萬千的時候,正門外忽然響起了動靜:
“南宮妹妹有心事?”
聲音輕熟溫婉,就如同看望徒弟的師娘,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但南宮燁聽見這熟悉嗓音,背影便透出了幾分肅殺,等到轉過身時,已經恢復了往日道心無垢的冰山模樣,望向庭院:
“你還敢到紫徽山來?”
郁郁蔥蔥的百年老桂樹下,有一方棋臺。
步月華罩著黑色斗篷,以青紗遮面,只露出一雙桃花眸,渾圓挺翹的美臀,枕在石凳上,姿態頗為柔雅:
“你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不到這兒來,能去哪兒找你?過來聊聊?”
南宮燁氣態冰封千里,但心里其實有點慌。
畢竟昨晚上的荒唐,要是被這妖女發現,能吃她一輩子!
不過看其神色,應該沒發現……
南宮燁提劍走到棋臺旁邊,眺望遠山:
“我和你沒什么好聊的。”
步月華也沒打機鋒,左手輕抬,斗篷下就竄出一道流光。
流光快如飛火流星,常人難以目視,但南宮燁只是心念微動,身側就好似出現了一面無形墻壁。
三寸飛刀釘在無形墻壁之上,劇烈震顫,卻再難寸近半分,而后跌落地面。
然后兩人都沉默下來,只剩下秋風掃過桂葉的輕響:
沙沙沙
步月華坐直幾分,桃花眸打量著穩如山岳的大冰塊,眼神訝異:
“你如何解開的焚仙蠱?”
南宮燁并未解開,但被黃毛鑿了半個多時辰,目前陽毒被壓的只剩下不到半成,出手幾次并無影響。
此時南宮燁眼底同樣滿是訝異:
“你如何解開的七星釘?”
兩人又沉默下來。
步月華覺得事情發展有點出乎意料,想想站起身,雙手疊在腰間,斗篷下的深藍裙擺,蕩起水波般的漣漪:
“區區七星釘,還難不倒本莊主。既然已經解除血盟,那往事一筆勾銷,咱們重新聊聊鳳羽草、朱雀陵的事兒……”
一筆勾銷?
南宮燁因為焚仙蠱,吃的苦這妖女根本沒法想象,現在沒當場把對方綁起來,丟到謝盡歡面前同等追償,都因為她是正道中人,不能做那種傷天害理之事。
眼見對方輕飄飄一句一筆勾銷,就想把事情揭過去,她肯定不想答應。
但現在問題是,她沒完全解開焚仙蠱,出手打個三五下,就露餡了。
這妖女現在可是全盛,隨時可能踏入超品,對付她和玩一樣,真發現她有問題,那可就不是桌子上談了。
當場把她打一頓,再拿走鳳羽草,傳到江湖上都是她技不如人!
迫于敵我局勢不均,南宮燁收斂了氣勢,在棋臺旁坐下:
“我這一年,因為你的暗懷鬼胎,受了不少挫折,這筆賬會找你算。不過一碼歸一碼,你想談鳳羽草的事兒,我陪你談談。”
步月華起身是備戰,發現南宮燁不動手,也松了口氣,來到對面坐下:
“我為了解開七星釘,付出的代價也不少,不過你已經解開焚仙蠱,便不找你追償了。
“鳳羽草我幫你另找一株,作為補償,我近一年查到了朱雀陵的些許秘聞,可以分享給你,然后一起去拿機緣。”
南宮燁眉峰輕鎖:“你以為我會再信你?”
步月華掀開兜帽,發髻后的紫藍色蝴蝶發夾,在秋陽下閃耀寶石般的微光:
“漂亮吧?這是紫金石,鑄造‘向王令’就用了部分此物,為人間至陽材寶,我帶著它,朔月之夜都不用再忌憚陰寒之氣侵染肺腑。”
“你在朱雀陵里得來?”
“對。不過不敢深入,只找到了一小塊,里面肯定還藏著大機緣。”
步月華說話間,取出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石頭,推到南宮燁面前。
南宮燁拿起礦石查驗,確定是真貨,想了想給出答復:
“按照以前約定,鳳羽草你我以道行論得失;朱雀陵秘寶,你我平分。至于消息,我給你三副青靈丹。”
步月華輕輕嘆了口氣:“那就沒得談了,我去找司空老祖等人,照樣能得手朱雀陵里的機緣。”
“這些人你若是能掌控,何必找我?當心發現秘寶后,你東西沒到手,自己還成人家侍妾。”
“呵呵~這不勞南宮妹妹操心。”
步月華站起身來,右手旋轉纖細長刀:
“既然已經解開了血盟,你非要以道行論得失,我陪你打一場也無妨。贏家拿走鳳羽草,彼此再無情分,往后朱雀陵的東西,你也別在掛念。”
南宮燁現在打不過!
為此沉默了一瞬,回應道:
“紫徽山重地,打壞了你賠不起,你也沒帶仙草。本月末,鎮南關外,你把鳳羽草帶上,咱們一戰定輸贏。”
“哦?”
步月華桃紅眸眨了眨,提醒道:
“月末我可能已經找到機緣入超品了,你準備讓我雙喜臨門?”
“你找什么機緣?”
“這能告訴你嗎?”
南宮燁只要解開焚仙蠱,不靠鳳羽草也能踏入超品,略微斟酌,抬手送客:
“到時候你能取勝,是你本事,本道愿賭服輸,請回吧?”
步月華也沒多說,轉身步履盈盈走向山外,黑色斗篷下的腰臀,搖出了不大不小、卻又媚骨天成的幅度……
南宮燁面如冷玉目送,也不知在想什么。
結果步月華沒走遠,就回過頭來,看了下自己腰臀:
“你看我屁股做什么?改口味了?”
南宮燁帷帽轉向無盡群山,聲音清冷:
“騷蹄子。”
“白老虎。”
啪——
南宮燁手拍棋臺,展現出沖霄殺氣。
步月華眉眼彎彎,身形頗為優雅頷首一禮,而后不緊不慢消失在了山道上……
實不相瞞,阿關寫完精修一遍都得三四個小時,比人家寫兩章還慢or2!
昨天八千字,今天九千,算把前天的請假補了點,阿關盡力了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