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窗外傳來幽幽蟲鳴,偌大宅邸內早已沒了聲息,只剩小姐居住的閨閣,還亮著微弱燈火。
房間之內,林婉儀雙手捧著臉頰坐在桌旁,金絲眼鏡的鏡片上,倒影著微微晃動的燭火,雙眸愣愣出神。
圓桌上放著四個碟子和白瓷罐,用盤子扣了起來,旁邊還有青花酒瓶。
但半晚上等下來,飯菜早已散了熱氣,涼的就如同晾了半晚上的心扉。
說好的晚上早點過來,這都幾更天啦……
這個大豬蹄子,虧得我還怕你晚上餓了,偷偷炒了幾個小菜……
陪著令狐姑娘不成……
除開令狐青墨,還能陪著誰呢……
要不把門拴起來,不讓他進屋……
如常思思念念不知多久,房間外終于傳來細微動靜:
房門推開,身著白衣的公子探進半個身子,瞧見房間里的場景微微一愣,冷峻面容明顯多了幾分慚愧。
“怎么還準備了飯菜。久等了,嗯……剛才去查了點案子,來晚了些……”
“哼”
林婉儀坐直身形,把目光望向別處,聲音不冷不熱:
“知道,你大忙人嘛,我這又不是什么重要地方,有空閑再過來也一樣……”
話語明顯帶著幾分不開心。
謝盡歡剛才是去殺周明安,順便幫李公浦清掃屋子,而后和步寒英談生意,一分鐘幾百兩上下,都快忙炸了,來晚確實是沒辦法。
此時略微打量,可見林大美人換上了一襲墨綠秋裙,比之昨天稍顯保守,但氣質愈發知性婉約,配上金絲眼鏡,看起來就像是熟透了的俏牡丹,明顯精心打扮過。
不過最讓他意外的,還是桌上的酒菜。
謝盡歡記得上次回家看到桌上飯菜,還是十六歲離開京城之前,當時尚在書院上學,他還比較愛到處逛,老頭子雖然公務繁忙,但每天晚上吃飯還是會等著他。
那種家的感覺,擁有的時候覺得普普通通,沒什么特別。
但徹底失去之后,再度瞧見,感覺真如同被人用錘子在胸口砸了一下,恍如隔世。
林婉儀偏過頭等男人花言巧語道歉,發現謝盡歡沒動靜,又把目光轉回來,卻見謝盡歡笑容依舊,卻沒說話,先是走到桌前,又轉身拿著她的毛巾擦了擦手。
林婉儀瞧見謝盡歡反應古怪,似乎是很意外她準備了飯菜,倒是不好生氣了,想想起身:
“怕你晚上餓了,隨便弄了兩個小菜,都放涼了。我去給你熱一下……”
“不用,都這么晚了沒必要,我江湖浪蕩子,冷熱不忌。”
謝盡歡摁著婉儀的肩膀,讓她坐下,而后坐在了跟前,把扣著盤子打開,可見四樣小菜,是青菜小炒肉、涼拌筍絲、酸辣芹絲、醋溜魚,瓷罐里是白米飯。
從刀工來看,幾樣小菜都是眼鏡娘自己做的,還認真擺盤弄得紅綠相間,如果不是放涼了,肯定是色香味俱全。
“手藝真好,以前真沒看出來……”
林婉儀坐在旁邊,見謝盡歡挨個看,倒是有點拘謹了,端起小炒肉和醋溜魚:
“涼了不好吃,我去給你熱熱,沒幾步路,你先吃幾口涼菜。”
說著便快步出了門。
謝盡歡看著搖曳生姿的背影,目光可能是頭一次沒往臀兒上移。
等小家碧玉似的眼鏡娘出門后,他才搖頭笑了下:
“這傻姑娘,還挺賢惠……”
夜紅殤無聲無息冒了出來,坐在對面:
“哦呦沖著人家姑娘身子來的,結果人家姑娘走了心,現在不好意思了吧?”
“怎么能說沖著身子來的,我是來教功法。”
謝盡歡嚴肅糾正,不過心里面確實不好意思。
畢竟林婉儀是標準的大家閨秀,頂多和巫教有點聯系,還算不得邪道。
他不一樣,就目前這‘熟能生巧’的悍匪行徑,他都不敢想這三年干過啥。
鎮妖陵的事兒還沒搞定,要是十幾天后真炸墳出現驚天變數,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
不過好在李公浦資助了超大額盤纏,明天又能見到甲子蓮的賣家,只要東西到手,他把目前的美好生活和正道人設維持下去也不難。
如此思量片刻,房門再度打開。
林婉儀端著兩盤熱好的菜,放在了圓桌上,因為盤子有點燙,還捏了捏耳垂:
“你嘗嘗,不合胃口你和我說。”
“怎么可能不好吃。”
謝盡歡拉著婉儀袖子在旁邊坐下,閑話家常:
“辛苦了。今天去打聽藥材了”
林婉儀把酒瓶打開,給謝盡歡倒了杯酒:
“打聽過了,藥材的事問題不大,就是尾款……”
“放心,五天之內我肯定湊齊。”
“啊?”
林婉儀拿起酒杯,略顯疑惑:“你到哪兒湊那么多銀子?”
謝盡歡和眼鏡娘對碰,笑道:
“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明天長寧郡主就來了,借也能借夠。”
郡主……
林婉儀眼神有點古怪,以袖遮面,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抿了抿嘴:
“又去伺候郡主呀?你……你是俠士……”
謝盡歡有些好笑:
“我是郡主府執戟,郡主來了我不伺候,那不成吃空餉的了。不過放心,我賣藝不賣身。”
“啐誰知道你想不想賣……”
林婉儀覺得說這些是給自己找不自在,為此又岔開話題:
“嗯……你和令狐姑娘相熟,可聊過南宮掌門的事兒?”
“聊過,她說南宮仙子中秋過后回來,估計快了。你問這個做什么?”
林婉儀接到了‘勸降’南宮燁的艱巨任務,正在發愁這事兒該怎么處理。
此事是兩位掌門的私下恩怨,目前‘誰慫誰孫女’,傳開了不好收場,謝盡歡都不認識南宮燁,她肯定不好明言,想想只是道:
“好奇罷了。南宮劍仙道行高深、俠名遠揚,和你應該聊得來,要是瞧見了,可得好好巴結一下。嗯……南宮掌門要是回來了,你和我說一聲,我其實也挺仰慕。”
“行。有機會見到,肯定幫你引薦一下。”
謝盡歡端著碗大口扒飯,仗著武夫的驚人胃口,硬是把四樣小菜連同米飯吃的盤子都不用洗。
林婉儀起初還擔心謝盡歡吃不慣,見謝盡歡不嫌棄她手藝,心里自然也美滋滋,等吃完后又要收拾。
但謝盡歡打打殺殺一天,晚上能得一頓家常飯,已經是意外之喜,哪里會真當大爺,拿著盤子就摸去了沒人的林府廚房,把餐具收拾干凈后,才回到了屋里。
林婉儀怕被老爹老娘發現,也不敢跟在后面,自己在床鋪跟前忙活,可能是昨晚被抱著睡,覺得有點太過火,還用被褥在床榻旁邊打了個地鋪。
瞧見謝盡歡偷偷摸摸回來,林婉儀就在床邊坐下:
“今天你不許往床上爬了,不然……不然我給你下蠱。”
眼神帶著三分威脅,奶兇奶兇!
謝盡歡有愛美之心,但婉儀親手炒菜準備酒水等他半晚上,可比單純摸兩把讓人舒心,當下只是在地鋪上盤坐:
“行。我要是不規矩,你就直接給我下情蠱,讓我受萬蟻噬心之苦!”
下了情蠱,就得給當場給身子,林婉儀才沒那么傻。
因為知道入夢也得躺著看,林婉儀褪去鞋子躺在了枕頭,目光望向床邊盤坐的背影,閉目等待。
而很快,頭暈目眩的感覺再度傳來。
繼而床鋪消失,整個人往下墜去……
轟隆——
嘩啦啦
浪潮聲自耳畔響起,伴隨陣陣雷鳴。
林婉儀意識清醒,就發現身形劇烈顛簸起來,猶如坐在船上,睜開眼眸打量,才發現周邊不再是無盡深淵與石碑,而是一望無際的汪洋。
天空之上雷云密布,海面呈現出了暗沉沉的黑青色。
幾人高的大浪從天邊涌來,導致飄在海面上的破碎船板,猶如激流中的一片木屑,劇烈翻騰甚至難以坐穩,海浪潑灑在身上,寒涼徹骨。
“誒?”
林婉儀猛然陷入這種生靈絕跡的兇險地域,臉都嚇白了幾分,死死抓住漂浮船板邊緣,焦急環視:
“謝盡歡?謝盡歡?!”
破碎船板之上,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仿佛被整片天地忘卻,拋棄在了海外死域。
林婉儀極力維持身形,才不至于被大浪沖下木板,在掃視過后,發現木板側面的水下,出現了動靜:
“咕嚕咕嚕……”
林婉儀連忙趴在木板邊緣打量,卻發現謝盡歡沉入了海水之中,手舞足蹈嘴里冒泡,看樣子想浮上水面,但身體卻在下沉!
“誒?”
林婉儀驚慌之下,連忙探身,抓住了謝盡歡胳膊,而后用力往上一拉。
謝盡歡從冰涼刺骨的海水中竄出,翻身滾在了竹筏上:
“臥槽,咳咳……”
林婉儀根本坐不穩,只能抱住謝盡歡,滿眼驚慌茫然環視:
“你怎么回事?這是什么地方?!”
謝盡歡差點被淹死,心中也莫名其妙。
不過作為施法者,他肯定不能表現出茫然,扣住木板縫隙穩住身形:
“我也剛用此類神通,還不熟練控制夢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出現這情況,嗯……可能是我剛才喝多了,想方便……”
“啊?你……你不會尿床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小屁孩。”
林婉儀緊緊抱著謝盡歡,瞧見周遭的滔天大浪,哪怕明知是做夢,依舊心驚膽戰,感覺下一秒就會死在這里。
還好謝盡歡在跟前,她要是一個人身陷這種風暴滔天的無邊汪洋,不知道得絕望到什么地步……
在緩了片刻后,發現確實不會掉下去,林婉儀才稍微安心了些,左右尋找,又看向天空。
黑壓壓的天幕之上,數千條電蛇交造,組成了一副涌動的雷紋圖像,和她昨晚看到的星圖相差無幾。
常言一回生二回熟,林婉儀這次不用謝盡歡指點,就略微轉了個身,靠在謝盡歡身上,開始記天上雷紋圖像,心里還默念:
“悟了悟了……誒?怎么不悟了……”
謝盡歡躺在了浮浮沉沉的破船板上,單手環住豐潤多汁的眼鏡娘,起初還有點心猿意馬。
畢竟林婉儀怕掉下去,直接縮在了咯吱窩,他環著上半身,胳膊上那鼓囊囊的觸感,著實有點讓人忍不住回想起在游船上的那半個小時。
海上大浪滔天,空間不大的船板,稍有不慎就會傾覆在風暴之下。
謝盡歡維持自身穩定都不容易,更不用說還抱著個人,此時也沒法動手動腳,只是盡力穩住身形,讓婉儀可以安心記功法,他也在繼續研究自己的《輪流倒澆蠟燭》。
不過在如此研究片刻后,謝盡歡暗暗皺眉,又轉頭掃視大浪滔天的風暴海潮,及身下的破船板。
林婉儀起初在認真找悟了的感覺,發現謝盡歡左右扭頭,抬眼詢問:
“怎么了?”
“嗯……”
謝盡歡想了想,搖頭一笑:
“我們不會又躺在床上吧?”
“啊?這是你弄得破夢,你……你下去!”
“我下去淹死了怎么辦?”
“我不管,你故意的……”
“我怎么可能是故意為之。好好記功法,別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