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河風簌簌,吹拂著江岸竹林。
公孫斷手持刀盾趴在竹葉之下,仔細掃視著河岸風吹草動,等著隨時可能過來的獵物。
因為不知道謝盡歡會不會入局、何時入局,這種蹲點工作很枯燥。
公孫斷在掃視良久后,不見江邊有任何動靜,反倒是宅子里的周明安,距離上次進屋已經過去兩刻鐘,始終未再露頭。
隨著時間推移,公孫斷心頭難免生出不詳預感,略微斟酌后,悄然起身來到圍墻下,略微躍起查看。
結果就發現,宅院書房亮著燈火,門打開著,站在圍墻上,只能瞧見屋子中間掛著兩條腿……
“嘶?!”
公孫斷臉色驟變,迅速沖入房中,可見周明安孤零零掛在房梁上,吐著舌頭早就死透了,桌子上還放著生前絕筆。
余下四名埋伏的精銳來到書房外,瞧見此景也是眼神錯愕:
“怎么回事?”
“剛才沒見人過來?周大人怎么死了?”
“看情況好像是畏罪自殺……”
“放你娘的屁,他怎么可能自殺?!”
公孫斷不久前才和周明安說過話,絕不相信這么大個貪官,能不聲不響自我了斷,但他們就蹲在宅子周邊,并未發現任何人靠近。
此行任務是誘殺謝盡歡,誘餌在眼皮子底下被吃了,回去必然沒法交差。
公孫斷當下只能在屋里搜尋,看可留下蛛絲馬跡。
但隨行禁軍一番檢查后,怎么看都覺得周明安是自己上吊,想了想道:
“不管周明安是不是自殺,人都已經死了,要不咱們弄點證據……”
公孫斷怒目道:“抓賊要抓現行!你知道謝盡歡在什么地方?他若是正被圣上、國師召見,你偽造證據說他殺了人,這人不就變我們殺的了?”
“呃……大人說的是。”
“快去通知李公……”
與此同時,城內。
大紅燈籠掛在李府大門外,兩名按刀侍衛分立臺階兩側,注視著來往車轎,周遭亦有護衛巡邏。
謝盡歡坐在街角一間酒樓中,面前擺著白斬雞、魚鲙、駝蹄羹等幾樣特色菜,外加一壺江州產的杏花春,自顧自享受著美味夜宵。
在弄死周明安后,謝盡歡為防畫蛇添足,并未搭理五個伏兵,直接回城前往下一站——李公浦。
曾經在京城生活多年,他對‘李公公’也算了解,此人是華林李氏旁系,建安四年進士及第,初在崇文館擔任校書郎,建安之變后抓住機遇,取得乾帝信任,從而一飛沖天。
至于李公浦如何得寵,京城很早就有一句傳言——皇帝砸吧一下嘴,李公浦就能知道皇帝想吃啥,且已經讓人準備好,在門外候著了。
這傳言肯定有夸大,但李公浦極為善于揣摩圣意,當舔狗也確實當到了無人能及,任何事情不用皇帝開口,他就能偷偷辦好,然后再主動背鍋挨罵、甚至被皇帝打板子都無怨無悔。
像是宮里的步云臺、各種園子,以及皇帝喜歡的書畫駿馬等物件,都是李公浦給操辦,甚至沒讓皇帝從內庫掏太多銀錢。
因為力求讓皇帝享受一切,卻不讓皇帝染上一絲污點,乾帝雖然經常罵:“李公浦啊李公浦,你可真是害苦了朕”,但就是不嚴懲李公浦,甚至官職已經做到了從二品。
這種懂事兒的愛犬,其實換任何人,非萬不得已都舍不得殺。
李公浦雖然很貪,但也明白自己權勢從何而來,從不觸及皇帝逆鱗,甚至讓朝臣都沒太大辦法。
比如私販登仙散、活埋賭徒,這事兒真追究起來,無非大義滅親獻祭個侄子。
而做局殺他,也得先丟個周明安出來當餌,他不殺周明安,李公浦便不會強殺他落人口實。
這事情就算鬧到朝廷上,也奈何不了李公浦,畢竟到時候能罵李公浦什么?
謝盡歡想刺殺朝廷命官,你為什么派幾個護衛不讓人家殺?
而他要是出盤外招,偷偷摸摸把李公浦宰了,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韓靖川、周明安剛死,李公浦若是再暴斃,哪怕他把痕跡做的天衣無縫,也是把‘兇手’兩字頂腦門上。
就算朝廷恪守律令疑罪從無,背著皇帝把人家愛犬宰了,導致皇帝起疑,他還能在大乾繼續混下去?
所以李公浦這人不能暗殺,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公浦給他做局,他就得把局做回去,用腦子去殺!
夜紅殤作為阿飄,也沒法陪著吃,不過此時還是坐在桌子對面,端著個小酒杯搖搖晃晃:
“想什么呢?肚子里又有壞水兒了?”
謝盡歡夾起鮮魚刺身下酒:“怎么能說壞水,我這是在琢磨如何除貪官、清君側。李公浦這人特殊,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又極得皇帝寵幸,得先搞定皇帝那頭,不然怎么殺都會惹一屁股麻煩。”
“要不埋個稻草人,貼上皇帝名字,來個巫蠱之禍?”
謝盡歡略微斟酌,覺得這法子會把巫盟駐京辦的人全搞死,而且李公浦沒動機,京城又有諸教高人坐鎮,只要不是真給皇帝下降頭,光埋個稻草人起不到栽贓作用。
“這事兒得先摸清李公浦、皇帝這些人的情況,有情報才能找下手機會,等明天長寧郡主過來,先打聽下大概情況再說。”
說話之間,謝盡歡大快朵頤,準備早點吃完飯,回去陪著眼鏡娘練功。
但他一壺酒尚未喝完,李府大門忽然打開了,一隊人從里面魚貫而出,為首是名清瘦老者,身側還跟著位護衛,沿途交談著什么。
謝盡歡從站位上可以確定,老者應該就是黃門郎李公浦,當下稍微往窗戶后面靠了些,不緊不慢吃著酒菜,暗中打量。
咕嚕嚕啦……
很快,李公浦在隨從擁護下登上馬車,朝著外城方向駛去,謝盡歡靠著三品的超凡感知,在車隊經過酒樓之時,隱隱約約能聽到車廂中怒罵聲:
“人肯定是謝盡歡所殺,公孫斷這飯桶,蹲在跟前都沒抓到半點證據?”
“李公息怒,公孫斷親自查驗,沒找到任何疑點,周明安確實像自己體面了……”
“放屁。他看不懂就通知欽天監、赤麟衛來查……”
“李公,恕卑職直言,謝盡歡若能神不知鬼不覺暗殺周明安,對付李公……”
“他有本事就來,老夫就不信這個邪……”
馬車駛過酒樓,話語也再難聽清。
謝盡歡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眼底涌現幾分不悅:
“這老王八蛋,說我不敢動他,這不讓他信點邪,晚上怕是沒法合眼。”
夜紅殤雙手捧著臉頰,稍微琢磨了下:
“要不砍個馬頭丟他床上,嚇唬他一下?”
“這肯定不行。”
謝盡歡倒不是干不出這事兒,而是心疼無辜小馬,在略微斟酌后,把目光轉向已經關門的李府大宅:
“李公浦現在出門,肯定是去了松鶴灣,家里沒幾個人駐守。這種大貪官,定然頗有家資!”
夜紅殤一愣,輕輕頷首:
“有道理,進去看看?”
謝盡歡殺李公浦得先想辦法先做局,以免皇帝猜忌,而提前抄家,可不用管皇帝怎么看。
如今藥材錢還差兩萬多兩銀子,靠散裝道友資助,很難短時間湊齊。
李公浦這么大一頭肥豬擺在眼前,貪污受賄名聲惡劣,還敢說他不敢下手。
這不進屋逛逛,連吃帶拿先收點利息,怎對得起李公浦大晚上出門找他罪證的一片苦心?
念及此處,謝盡歡飯都懶得吃了,目送車隊遠去后,便結賬起身來到對街,繞開明暗崗哨,從圍墻翻了進去……
秋月當空。
奢華宅邸內鴉雀無聲,只能瞧見些許仆役在前宅走動。
因為主公不在,為防府上婦孺私通,護衛多在外宅巡視,后宅湖畔的主屋門窗緊閉,只有一名門客在庭院、廊道中巡查。
謝盡歡步步為營繞過崗哨,如同白衣幽魂般摸到主院,從屋脊探頭觀察。
夜紅殤為了配合,也變出了一襲紅色緊身衣,還紅紗遮面,側影看去就像是身材火辣的女特工,在略微偵查過后,就勾了勾手。
嗡嗡嗡
附近樹冠上睡覺的一只蜻蜓,當即被驚擾,飛到了墻外的花園里,落在灌木叢中,翅膀瘋狂煽動,發出‘呲呲啦啦’的草動聲。
“嗯?”
站在涼亭里的門客眉峰緊鎖,仔細側耳聆聽,又提著佩刀,飛身落入花園,仔細尋找起聲音來源。
謝盡歡乘此機會,自屋檐翻身而下,落在了主屋門前,確定沒有機關陷阱后,悄然進入其中。
細微關門聲后,湖畔庭院內再無異樣。
夜紅殤站在裝飾雅致的房間中,只是略微掃視,便挑了挑眉毛:
“喲你的藥材錢應該是湊夠了。”
“是嗎?!”
因為房間里黑燈瞎火,謝盡歡在適應一瞬后,才借著微弱月光仔細檢查房間。
結果饒是他閱歷不低,此刻也生出了幾分訝然。
先不說房間里的屏風、字畫、家具等等,光是鋪在屋子中間的地毯,用的都是西域運來的貢品,從繡紋做工來看,不出意外和御書房鋪的是同款,皇帝一件兒他一件兒。
而花瓶等也都是御用瓷器,看起來都是皇帝所賜,他哪怕在房東太太的武威閣,也只看到了一兩件兒,而這里放了滿滿一多寶閣!
謝盡歡略微打量,感覺便如同一發入魂開出頭獎。
不過為了弄死李公浦,謝盡歡還是先在書房搜尋了一下罪證。
結果發現李公浦就是條哈巴狗,雖然貪污受賄,但觸及皇帝逆鱗的事兒真沒干,房間里啥證據都沒有,所有文獻基本上都是和皇帝吃喝玩樂有關。
像是李公浦這種人,他就算偽造證據,赤麟衛、縣衙也不敢闖進來搜查,而且容易暴露自身。
為此在環視一眼后,謝盡歡還是輕手輕腳來到茶榻旁,抽起繡著麒麟的毯子,手法老練打成包裹,開始盡歡鑒寶:
“龍云谷打造的七彩琉璃盞?這得是貪了多少民脂民膏……”
“嘖嘖天臺寺菩提祖樹取子做的手串,怪不得半夜不怕鬼敲門……”
“呵?!雙圣葉祠的字,還是真跡,放在這老王八蛋手里,實在暴殄天物……”
“我去,畫中妖陳彤的《千里江山圖》,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也是真跡,現在歸我了……”
夜紅殤飄在跟前,發現謝盡歡如數家珍打包,不拿金銀玉器,專挑字畫文玩,連硯臺鎮紙都不放過,不由挑眉評價:
“你專挑心頭好拿,李公浦回來怕是得氣死。”
“這叫求錘得錘,我本來還不想今晚上動他,非說我沒膽子。”
謝盡歡等把墻上掛的字畫全摘空后,又把多寶閣上成列的寶貝掃了一遍,不光拿貴重的,只要是李公浦經常擦、把玩、位置居中的,哪怕不怎么值錢也打包帶走。
至于這些東西能不能出手,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公浦沒了!
有些許大件兒拿不走,謝盡歡還有點痛心疾首。
要是有儲物戒什么的就好了,他今天得把地毯都卷起來裝走,給李公浦一個大驚喜……
等把主屋徹底搬空后,謝盡歡背著百來斤的大包裹環視左右,確定沒有什么好東西遺漏,又讓鬼媳婦檢查了一遍,以免留下蛛絲馬跡,而后才悄然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