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初晨又打開錦盒,兩串珠子鮮紅奪目,散發著一股淡淡幽香。
蓮花金簪有小半個巴掌大,上面嵌著兩顆紅寶石兩顆藍寶。金鑲玉釵下面是赤金,上面是碧玉雕的五瓣梅花。
這些東西馮初晨無法估價,因為都是內務府制造或東南來的貢緞。
沒想到陽和長公主這么記情。
馮初晨很開心,又有些臉紅。
若是大姑面對這些俗物一定會不屑于顧。她沒有大姑那么清風霽月,甘愿貧窮,她想過好日子,也貪圖舒適生活。
付出的同時,她想好好善待自己及自己愛的人。
馮初晨笑道,“首飾暫時不用,我和弟弟一人做兩套衣裳,弟弟用這種料子,我用這種。”
馮不疾反對,“不行。長公主的賞賜是榮耀,留著給姐姐當嫁妝。要做衣裳,就用溫府送的料子做。”
之前,溫府送的料子他都不許用,要留給姐姐當嫁妝。現在有了更好的,那些就可以用了。
馮初晨哄著小屁孩,“好,這么好的東西,留一半給弟弟當聘禮。”
馮不疾抿嘴直樂,若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趙員外家,趙員外先搧了趙唯幾個耳光,又指著他一通大罵。
“被屎糊了眼的混帳東西,那么好的姑娘被你推遠了。她哪里下頭了,哪里下頭了,明明所有好事都往她家里跑……”蘋果
趙唯也是后悔不迭,他做夢都沒想到馮初晨會和陽和長公主府拉上關系。
自己的確短視了……
趙員外媳婦勸道,“老爺不要生氣。三兒長得這么俊,又是童生,那丫頭再翻天也是鄉下丫頭。想想辦法,總能哄過來。”
晚飯前,王嬸和芍藥回來了。
她們一臉疲憊,各自去沐浴。
芍藥出來說道,“大人死了,兒子活著。劉二嫂上年初才嫁過來,劉二哥哭得什么似的。姑娘,我也覺得你開個婦幼醫館再好不過。
“在醫館里生孩子,有接生的穩婆,有救人的大夫,能把產婦和乳兒的危險降到最低。”
她第一次看到產婦一下飆出那么多血,不舍地望了兒子一眼后就閉上眼死了。
心里難受極了。
若姑娘在,一定能救活。
可兩個村子離得遠,請姑娘已經來不及了。
接生完后,芍藥帶著王嬸去自家坐了一會兒。
芍藥娘給她們每人煮了兩個糖水蛋。
芍藥舍不得吃,“我在主子家經常吃蛋。”
她娘硬逼她吃,她便同三個弟妹一起分享了。
王嬸聽說長公主夸贊了姑娘,還賞了那么多物什,極是高興。
姑娘的路好走多了,日子遠沒有想象中那么艱難。
夜里下起春雨,次日依然下著。
綿綿春雨細無聲,不大,如煙似霧。
馮不疾站在檐下咧著嘴樂。
春雨貴如油,期望自家那一百畝地有個好收成。
如今的日子怎么這么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一定是大姑在天之靈保佑的。
屋里傳來姐姐的搗藥聲,姐姐真是越來越能干了。
他邊樂手還不閑著,練習著彈指功。
等樂夠了,他又開始練習姐姐教的太極拳。
巳時末,馮家門前又來了一輛馬車,下來三名穿官服的人。
披著蓑衣干活的工匠都停下手中活計,好奇地看著他們。
是太醫院的御醫,其中一人馮不疾和馮初晨認識,是方院判。
二人見了禮,把他們請進上房。
方院判笑道,“上官駙馬極力推薦,我們特地來看看那個救人之術。”
馮初晨笑道,“那法子我起了個名字,叫噎立克法。”
名字直白,噎著了,立即克好。
為了讓他們看清楚,馮初晨讓芍藥當病人先講成人如何施救,又讓馮不疾當病人再講孩子如何施救,最后講如何自求。
馮初晨講得很細,其中的原理明明白白。
幾個御醫聽得興味盎然,一個御醫詳細記錄下。
方院判頻頻點頭,“擊打背后,只是外部施壓。而這種法子……哦,噎立克法,不僅外部施壓,內部也能形成氣流往上沖擊,內外加擊,勝算更大。
“哈哈,馮姑娘大才。本官回去同院使大人稟報,再商議給予馮姑娘一定獎賞。”
又遺憾地看看馮初晨,“可惜了,若馮姑娘當女醫,一定比周女醫還大有作為。”
講完已是晌午,王嬸幾人炒了幾個家常素菜,留那幾人吃過飯才送走。
太醫院大官和御醫來馮家的消息又在村里傳開。
趙里正夫婦上門打探消息,還送來兩斤點心。趙里正媳婦和兒媳來打探消息,門都沒讓她們進。
三日后,太醫院一位官員送來一百兩銀子的銀票。
方子被太醫院收用了。
去京城接生的王嬸聽到,街頭巷尾雖然還在津津樂道上官如玉如何被姑娘施救的事,也知道了那種法子的確對噎著的人最管用。
而且,法子已經被太醫院收用,廣泛推薦醫館大夫用于救人,還會收錄進《大炎醫典》。
只不過大多數人還是覺得馮姑娘虧大了,犧牲清白救了上官如玉,上官如玉卻沒有納她為妾,長公主府只是嘉獎了她一些黃白之物……
王嬸回家對馮初晨笑道,“雖然話不好聽,卻比之前強多了。唉,救的如果不是上官公子,人們也不會議論這么久,傳得這么廣。”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馮初晨已經很滿意了,“時間是最好的過濾器。我又不是名人,久了就會沉淀下去。”
王嬸不懂什么是過濾器,但明白話里的意思。覺得姑娘真是越來越有學問了,經常會說深奧的話。
陽春三月好風光。
花兒競相開放,滿院子花團錦簇,鳥語花香。
馮初晨很有成就感,她前世想要的家,這一世擁有了。
無事了她喜歡坐在檐下看書,小幾上放一碗清茶,還不蓋蓋子,碗口邊氤氳出裊裊水霧。
若不是怕鳥糞掉進茶碗,她更愿意坐在樹下。
日子在快樂和忙碌中飛過。
三月十八,“千嬰之母”牌坊終于落成。
兩柱一間三樓,碧瓦紅柱,樓牌上雕著花鳥云紋,牌扁上書“千嬰之母”四個大字。
高高的牌坊二里外就能看到,是附近最高的一棟建筑,莊嚴肅穆,氣勢宏大。
這不僅是馮家的榮耀,也是整個白馬村,甚至長平縣的榮耀。
昨天,趙里正和柳里正找馮初晨姐弟談話,想讓除馮太公家以外的所有馮家晚輩明天都來牌坊前磕頭。
牌坊烏鴉鴉一群小輩叩拜,顯得場面好看,族人團結。
馮氏幾家族人也厚著臉皮上門送禮說好話,他們想在縣太爺面前露露臉,以后能仗著這個體面謀些好處。
馮初晨不客氣地拒了。當初這些人恨不得弄死馮不疾,趕走原主,把馮醫婆的全部財產搶過去。
原主真的死了。若現代社會的水出塵沒有穿越過來,馮不疾也活不了。
他們還好意思來搶這份榮耀,怎么敢想。
等到以后馮奇出獄,馮初晨一定會想辦法讓他血債血償。
這天一早,整個白馬村的人開始興奮起來。他們穿上好衣裳,除了必須出去干活的人,都留在村里看熱鬧。還有心思活絡的人,在村里擺上大餅茶水。
附近幾個鄉的大鄉紳都來露臉,方圓幾十里的人成群結隊來看熱鬧,提前得知消息的小商小販來村邊賣吃食和小飾品。
今天的白馬村比過年和趕廟會還熱鬧。
姚家除了剛生完孩子的姚二嫂母女,也都來了。
午時初,縣太爺李大人及縣衙的幾個官員在衙役的簇擁下來了,這是之前說好的。
讓人沒想到的是,京兆府少尹胡大人也來了。
長樂縣歸京兆府管轄,他來不來都沒錯。
白馬村還是第一次來這么大的官,膽子大的村人跑去給他們磕頭。
最忙碌的人當數趙里正父子、趙員外父子、馮長富及姚舅爺、幾個鄉紳。
看到趙唯穿著新衣圍著那些官員跑前跑后,還時不時看馮初晨一眼,眼里的秋波掩都掩不住,馮不疾恨不得沖過去吐他一臉吐沫。
太氣人了。
趙唯已經聽說馮初晨用什么法子救了上官如玉,那又如何呢?
雖然名聲不好聽,又被許多人笑話,但兩代馮家女人同時救了上官如玉,長公主府會一直記著這個情。
陽和長公主是當朝唯一一位嫡長公主,她說一句話,比自己奮斗幾十年還管用。
若能娶到馮初晨,哪怕他止步于舉人,也會比大伯強得多,說不定還能進六部,多年后成大員。
而且,今天他才發現,馮初晨原來這么美,清麗可人,脫凡出塵,仙氣飄飄,比他之前暗戀的馬縣丞的閨女出挑多了。
之前真是眼瞎了。
得找機會跟她說說心里話。自己是童生,又人俊有才華,她應該能放下芥蒂接納自己……
看到趙唯這副嘴臉,馮初晨也惡心壞了。
為了美麗,趙唯今天穿得極其單薄,靚藍色直裰里只穿了中衣中褲,連夾衣都沒穿。
馮初晨暗樂,想到了如何收拾他。
趙唯找著一切機會在胡大人和李大人面前表現,不停拽著酸文。
在他直面兩位大人面前的時候,馮初晨似是無意走到他的后面。
在距離不到兩米處,前面隔著一個人,馮初晨垂下的手沖趙唯右膝蓋后面的腿窩處彈出一顆小石子。
馮初晨只用了七成力。不是為了把他打痛,而是為了讓他出丑。
趙唯突覺后腿窩酸痛,不受控制面向胡大人直直跪了下去。
這個變故嚇壞了在場的人。
胡大人也是一愣,這是幾個意思?
趙唯四肢并用爬起來,還是忍著痛說道,“罪過,罪過,學生突覺不適,讓胡大人見笑了。”
卻漏了旁邊還站著李縣令和縣丞等官員。
胡大人說道,“身體不適就回家歇歇。”
趙唯哪里舍得回家,紅著臉笑道,“嘿嘿,又好了。”
他甩甩右腿表示自己無事,完全沒有溫潤書生的形象。
胡大人和李縣令都微皺了一下眉,氣得趙員外狠狠瞪了他一眼。
官員們聽取了趙里正等人的稟報后,圍著牌坊轉了一圈,便到了最隆重的時刻,就是胡大人和李大人發表重要講話。
胡大人第一個來到牌坊下,先是唱頒皇上英明,再是懷念馮醫婆大義,最后勉勵馮家后人及大炎百姓向馮醫婆學習。
接著是李大人講話。
他剛講了兩句大好河山一片祥和,站在最面前的趙唯突然又跪了下去,這次膝蓋跪在一顆帶尖的小石頭上,痛的他呲牙咧嘴,大腦一片空白。
本能地罵出了聲,“哎喲,截你娘個頭,痛死我了……”
李大人一頓,看向趙唯。
旁邊的趙員外趕緊攙扶趙唯,扶了兩次才把他扶起來,趙唯還站不直,彎腰揉著膝蓋。
眾人都小聲議論起來,還有輕笑聲。
李大人氣得沉了臉,高聲喝斥道,“有辱斯文,有失體統,行為失當,口出惡言。一個童生,連最起碼的禮儀都不懂。你身體不好,還站在這里作甚?”
趙唯滿臉通紅,眼淚都包起了。
趙員外舍不得自己走,小聲喝斥趙老大,“還不把這丟人現眼的東西扶回家。”
又對李大人躬身道,“草民有罪,草民一定好好管教逆子。”
頭都快垂到地上。
李大人冷哼一聲,翻著眼皮想了想,想起剛才說到哪里,繼續演講。
可好心情已經沒了,說得還有些結巴,讓他非常沮喪。
這當然也是馮初晨偷偷打的小石子。為了讓趙唯痛得厲害,還偷偷踢了兩顆小石子在他前面。
馮初晨并不敬畏這座牌坊。
在她心里,牌坊遠比不上九坡嶺和青葦蕩更讓她敬重和追思。
所以,在這個神圣莊嚴的時刻出手打了人。
之后是敲鑼打鼓,爆竹齊鳴。
再接著,馮初晨和馮不疾帶領馮長富的六個晚輩跪在牌坊前面磕頭。
馮初晨姐弟都激動哭了。
馮不疾長跪不起,哽咽著說道,“大姑,你看到了嗎,這是你的榮耀,是我們馮家的榮耀。感謝皇上,感謝青天大老爺……”
話是馮初晨教的,他們的淚是真摯的。
這些話馮初晨自己都嗤之以鼻。但在這個年代,做為馮醫婆的后人,馮不疾必須這么說。
對于馮不疾的表現,胡大人和李縣令都頻頻點頭。
這孩子聰明,不愧是千嬰之母的后人。
午時末,官員和衙役們在馮家吃了素面。
吃素面是胡大人的特別交待。
馮不疾和趙里正、趙員外、趙族長、姚舅爺、馮長富、李先生及一些鄉坤作陪。
幾位大人頗有興致地聽這些人說著農耕方面的事。
本來沒安排這么多人作陪,可那幾個鄉紳硬厚著臉皮往前湊。
官員們的行為又讓村民們感動。
青官啊,關心百姓疾苦,不占百姓一點便宜。
他們走的時候,村民們自發跪在道路兩側高喊著:
“青天大老爺慢走。”
“老朽有福啊。”
“辛苦這么久只吃了一碗素面。”
“廉潔愛民,好官哪。”
馮初晨覺得,古代老百姓很會拍當官的馬屁,看待問題的視角也流于表面。
所以統治階級才喜歡搞愚民政策。
“牌坊”就是其中之一。
曲終人散,送走所有人,馮初晨又牽著馮不疾來到牌坊前面,久久佇立著。
夕陽下,“千嬰之母”幾個大字閃著金光。
皇上的書法遒勁有力,龍飛鳳舞,的確是一個文武兼俱的明君。
大姑一世辛勞與心酸,受盡委屈和磨難,掙下這座牌坊和這四個字。
值嗎?
從大義上來說,值。
可從人性上來說,不值。
所有人都在頌揚她,但愛她的人心疼她。
馮不疾小聲說,“姐,之前我以為牌坊建成我會很高興很高興,怎么今天沒有那么高興呢?還有些心酸,想哭,想大姑。”
他的小嘴剛撅起來,怕被別人看到,又趕緊縮回去,抿成一條線。
馮初晨很想說,因為這座牌坊是用大姑的血和淚掙下的。
但小正太畢竟是本土人,不能把他教得太過離經叛道。
馮初晨低頭看著他,眼里滿是柔色,“弟弟記著,咱們要像大姑一樣有志氣,有骨氣,不畏艱難困革,良善寬和,光明磊落。
“但善良要有尺度,善良的人不一定都會被善待,要學會趨利避害。不要苦自己,無需先人后己。你受苦,姐會心疼。”
馮不疾沒有完全聽懂話里的意思,但知道姐姐讓他向大姑學習,又不能像大姑一樣受苦。
他吸了吸小鼻翼,抬頭看著姐姐說,“我記住了。姐姐也不要苦自己,弟弟心疼。”
“嗯,姐記住了。”
姐弟二人手牽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