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駙馬眉毛擰成了一股,冷聲說道,“馮大夫寧折不彎,是寧愿失去性命也不愿失去尊嚴的人,她的后人怎么可能愿意給人做妾。”
頓了頓,又道,“不要說做妾,給這個混帳當正妻都不行。如玉什么性子你我清楚,無事就跟薛家老四、蔣家老二那些不長進的紈绔混在一起。
“好玩,易變,這么大了還像個孩子,又喜歡逛勾欄戲院,對待姑娘不可能有長性。馮家小姑娘不適合他。”
陽和長公主深深看了上官駙馬一眼,他們成親二十一年,夫妻恩愛和美,是皇上和太后口中的宗室典范。丈夫還是第一次跟她這么直言不諱……
她不好再反對,“駙馬爺說的是,咱們想別的法子善后。”
又對上官如玉道,“你也說馮家兩代有恩于你,為了小姑娘好你就撂開手,放過她。有時候,太過執拗也是傷害……”
上官如玉低下頭,他想娶她,是害了她?
夜色吞沒最后一絲余輝,幾顆寒星點綴天幕。
馮不疾擔心姐姐,帶著大頭站在胡同口張望著。
王嬸拿出一件大棉襖給他套上,“少爺莫擔心,姑娘是救人,溫家不會為難她。”
馮不疾撅著嘴說,“是啊,姐姐明明是救人,卻比打人還讓人擔心。”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馬車停下,馮初晨下車。蘋果
馮不疾帶著大頭迎上前,“姐,怎么才回來,我擔心得緊呢。”
馮初晨緊走幾步,雙手捧著馮不疾的臉說道,“夜風涼,怎么站在風口。”
“溫夫人怪姐姐了嗎?”
“回家說。”
姐弟兩個手牽手向家里走去,大頭甩著尾巴跟在后面。
見姐弟倆合好如初,王嬸笑著一迭聲喊道,“半夏,芍藥,姑娘回來了,擺飯。”
幾人圍著桌子吃飯,氣氛輕松,都默契地沒提馮初晨救上官如玉的事。
飯后,馮初晨和馮不疾大手牽小手在庭院里散步說話。
晚風微涼,夜空如洗。
月色下樹影婆娑,一長一短兩個影子移動著。
街坊們的說笑聲不時傳來。
馮初晨小聲說了溫家的試探,只是隱瞞下了溫舒的病情。她之所以說,是為了讓馮不疾看到人性的自私和狹隘。
她明明救了溫家未來女婿,之前還救了溫家孫子及給大兒媳婦治了病,他們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她真有那個心思,溫家一定會想辦法收拾她。
不過,溫舒的病她還是要盡量治。不僅因為她答應了溫家,也因為她知道了溫舒的這個秘密,若治不好她不好脫身。
這件事一了,離他們遠遠的。
馮不疾站下,抬頭望著姐姐說道,“姐,以后做事要動腦子。看看,你只是想救命,卻多了這么多事”
眸子如天上的星星,璀璨明亮,又深沉得像個小大人。
馮初晨的心柔得像落下的月光,小小的人兒是如此擔憂自己,還懂得忒多。
她真誠說道,“聽弟弟的,要多動腦子。”
馮不疾滿意地點點頭,“聽王嬸說,女子不到走投無路還是嫁人好。姐姐不要氣餒,過兩年說親,會找到好人家。”
“嗯,我也這么覺得。”
馮初晨痛快答應,想著這兩年興許耳畔能清靜一些。
次日清晨,馮初晨幾人早早起床,吃了早飯,李大叔趕著牛車來接人。
李大叔住前一個胡同,靠拉車掙錢。
今天要搬八盆盆栽回老宅,王嬸昨天晚上就去雇了這輛稍大的牛車。
李大叔三十幾歲,看馮初晨的眼里多了幾分內容,掩都掩不住。
他是車夫,消息更加靈通,應該是聽說那件事了。
馮初晨心里氣惱,面上裝作沒看出來。
老宅門口依舊熱鬧非凡。
馮初晨打了招呼直接回家,馮不疾停下跟工匠們說笑。
他還給每位工匠送了兩塊點心,“這是我們在寶和齋買的,甜得緊。”
工匠們笑著謝過,都沒舍得往嘴里送,而是帶回家給父母或兒女吃。
把盆栽放在院子里,又把一棵桂花樹樹苗和幾棵梅花樹苗種下地,兩盆迎春花開得正艷,光禿禿的庭院瞬間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馮初晨想著,大姑一定喜歡家里的這個變化。
她讓王嬸去一趟趙里正家,送一包點心的同時,說說想把院子周圍的兩畝地買下。
以后有錢了要把院子擴擴。
這里是大姑、爹娘和她及弟弟永遠的老家,必須建好。
聽說馮初晨想擴院子,趙里正很是高興,連連允諾。
夜色如墨,白馬村寂靜無聲。
突然,馮家院門被拍得啪啪作響,大頭扯著嗓門叫起來。
大頭個兒大,叫聲粗獷,聽著很是瘆人。
村民們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誰家產婦生孩子,請王穩婆去接生。
王嬸跑出去,隔著院門問道,“誰?”
門外一個男人的聲音,“王嬸,我是小洼村的劉二狗,是郭大妮的鄰居。我媳婦從昨天早上生到現在生不出來,看著人快死了,請你去幫忙。”
“哦,你等等。”
王嬸又大聲喊道,“芍藥起床,跟我去接生。”
芍藥跟劉二狗是一個村的,非常熟悉,趕緊爬了起來。
因為是半夜,又要走山路,他們把大頭也帶上了。
半夏起來,等她們走后再把院門插上。
次日上午,馮初晨在小屋里搗藥。
她給胡大奶奶開了調理內分泌的藥方,另要加服消除色素及美白的藥。
把藥材碾成粉末,不讓人看出成分。
午時初,院門響起來。
馮不疾撒丫跑出去開門。
他打開門,先作了個揖,就扯著嗓子叫道,“姐姐,陽和長公主府的郭大人來了。”
郭大人是陽和長公主府的屬官家令,之前來家里祭拜過馮醫婆,馮家幾人都認識他。
郭大人帶著一個手抱拂塵的太監走進來,沒進屋,而是在院子里站定。
馮初晨迎出門曲膝笑道,“郭大人。”
郭家令拱拱手笑道,“謝謝馮姑娘救了我家公子。”又指指身旁的太監說道,“這位是長公主殿下身邊的李公公。”
馮初晨又曲膝笑道,“李公公。”
李公公上前一步,高聲說道,“陽和長公主殿下口諭。”
馮初晨姐弟二人和半夏趕緊跪下。
李公公唱道,“馮姑娘醫術精湛,宅心仁厚,不愧千嬰之母之傳人。在本宮之子身處危難時,極時出手相救,本宮銘記于心。
“今賞爾錦緞首飾若干,望爾繼承馮大夫遺志,多多行善救人,再接再勵,合家如意。”
馮初晨和馮不孝齊聲說道,“謝長公主殿下。”
馮不孝的聲音比馮初晨還大。
他激動啊。得陽和長公主看重,有此表彰和財物,姐姐不用等幾年也能嫁個好人家了。
馮初晨也高興,如此,總能消除一些壞影響。
幾個婆子抱著八匹羅緞和四個錦盒走進來,馮初晨帶她們去東屋,放在炕上。
馮不疾把郭家令和李公公請去正房落坐。
郭家令和李公公分別坐于八仙桌兩旁,馮初晨姐弟分坐左右兩旁的椅子上。
半夏上茶后退下,請抬賞賜的婆子去廂房歇息喝茶。
郭家令笑道,“長公主殿下和駙馬爺聽說二爺出事經過,著實驚了一大跳。還好遇到馮姑娘,讓我家二爺有驚無險,安然無恙。”
馮初晨說道,“那是我無意中研究出來的法子。對卡住喉嚨不能呼吸的人,拍打背部作用不大。最好的施救法子是胳膊環抱病人,拳頭放在病人肚臍之上,
“形成合圍之勢,猛列撞擊上腹部。兩肺下部被壓迫,腹部再被沖擊,產生向上的壓力,從而驅使肺部殘留氣體形成一股氣流。這股帶有沖擊性、方向性的氣流長驅直入于息道,
“就能將堵住息道的食物硬塊沖擊出來。當然,也可以讓病人躺下施救,但躺下的救治率要遠低于病人站立前傾的救治率。為了盡可能施救,我只得讓上官公子站立前傾。”
“氣管”古人叫“息道”或“氣道”。
她邊說邊比劃,把海姆立克急救法的原理說得明明白白。
讓他們知道,再傳出去。
郭家令和李公公聽得似懂非懂,卻也明白了一點。
這個姿勢能形成合圍之勢,對內產生氣體,里應外合更容易把異物沖擊出來。而不像有些人說的,馮姑娘用如此不雅的動作救人,是為了賴上自家公子。
郭家令笑道,“馮姑娘大才,連這么好的法子都能想出來。”
李公公笑道,“哎喲喲,馮姑娘小小年紀真不簡單。長公主殿下和駙馬爺讓咱家代問一聲,馮姑娘有何需求盡管提出來。”
馮初晨說道,“上官公子已經給了我一筆不菲的診費,今天長公主殿下又賞賜這么多東西,已經很多了,我別無他求。”
郭家令和李公公的臉色都是一松。
若馮姑娘提出自己不好嫁人,想挾恩以報,還得多費些口水好好安撫。
李公公說道,“長公主殿下還說,以后請馮姑娘和馮小哥兒無事去長公主殿下跟前說說話兒。”
馮初晨感謝長公主的愛民如子。
這種客氣話聽聽就好。
郭家令又道,“駙馬爺讓本官代問一句,馮姑娘是否愿意把那種救人法子教給太醫院,救更多的人。若愿意,會讓太醫院官員上門請教。若不愿意,當本官沒說。”
馮初晨已經把原理和方法給他們說了,怎么可能不愿意跟太醫院說。
上官駙馬出的這個主意,不僅能救更多的人,也最大限度挽救了她受損的名聲。
馮初晨已經聽說過上官駙馬,名字上官云起,承襲衛安侯。據說長相俊逸,文武雙全,與陽和長公主琴瑟合鳴,頗得皇上欣賞和太后娘娘喜愛。
上官家前朝就是世家,先人追隨大炎朝開國皇帝打下江山。上官家還出美人,前朝出過駙馬皇妃,本朝又出了位駙馬。
上官云起,上官如玉,聽聽這些名字就夠美的了。
馮初晨說道,“我愿意。醫者最大的愿望就是發大慈惻隱之心,普救含靈之苦。”
郭家令眼里閃過欣賞,拱手說道,“馮姑娘跟馮大夫一樣懷仁慈之心,乃杏林楷模。”又道,“太醫院不會白要方子,還會給予一定獎賞。”
二人起身告辭。
馮初晨姐弟送出門口,看到不遠處有許多村民站著看熱鬧。
院子里說話聲大,被建牌坊的師傅們聽到。他們聽不清到底說了什么,只知道公主來了口諭,還看到抬進許多好東西,便傳了出去。
幾輛馬車駛遠,趙員外、趙里正及一群村民跑上前來。
“晨丫頭,不疾小子,那些人是公主府的?”
“還來了個太監念口諭?”
“馮醫婆都死了這么久,還在嘉獎她?”
馮不疾說道,“是陽和長公主府的人。我姐無意中救了長公主的兒子,長公主夸了我姐,還賞了一些物什。”
村人更是驚掉了下巴,馮初晨居然也出息了。
“天哪,長公主,那是天上的人兒。”
“晨丫頭好命,得了長公主青眼。”
“老馮家祖墳冒青煙了。”
“好事一樁又一樁。”
又有人問,“長公主兒子得了什么病?”
馮不疾含混道,“被大棗卡著了,我姐敲他肚子把大棗敲了出來。”
那件事還沒傳來這里,他可不想說的太具體。
趙員外羨慕得眼睛都紅了。若把馮初晨娶回家,自家就能跟長公主府攀上了關系,一步登天了。
三兒子短視,這么好的姑娘被他硬生生推遠了,看他回家不好好教訓他……
姐弟二人忽略村民們想看好東西的愿望,沒有請他們去家里,站在門口說了幾句客氣話就各自散去。
回到東屋,看到半炕的錦緞和四個錦盒,馮不疾笑得見牙不見眼。
“姐姐的嫁妝更豐厚了。”
馮初晨好笑,小人兒最大的理想就是把她嫁個好人家,置多多的嫁妝。
最上面是一個禮單,寫著,妝緞四匹、春羅四匹、朱砂香珠兩串、嵌寶赤金蓮花簪一支、金鑲珠玉釵一支。
八匹羅緞華光溢彩,極是華麗漂亮,比溫府送的面料高好幾個檔次,連見過世面的馮初晨都喜歡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