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安和夏生在柴房里很舒服的睡了一夜,這一夜他們倆是舒服了,陳秋生和老仆那里一點都不舒服。
老仆的那個小房間就是一個普通的耳房,在柴房隔壁,面積很小和柴房隔的近。作為一名忠心耿耿的老仆,他一整晚都在輾轉反側,時不時就要爬起來去柴房門口趴著聽里面的動靜。
聽里面的兩人是不是睡著了,那個賊會不會今天晚上把家里洗劫一空。
相較于老仆純粹的敬業,陳秋生那邊就復雜很多,秦淮能看出來陳秋生大概是有點后悔把趙誠安領回來,也是一整晚都沒怎么睡著。
第2天一早,憔悴的老仆和陳秋生打開柴房門,看到精神頭不錯的趙誠安和夏生后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都是對自己昨晚焦慮的無奈。
陳秋生盯著趙誠安:“把身上收拾收拾,我帶你去泰豐樓。”
老仆盯著夏生:“去打桶水,少爺脾胃弱不好每天早上都要喝小米粥。”
夏生連忙去打水,他昨天晚上進來的時候已經觀察過院子里了,院子里堆放了很多雜物,其中就包括水桶和一口井。
趙誠安關注的重點則完全不一樣:“陳老爺,真是謝謝您,昨天晚上要不是夏生告訴我,我都不知道您給我推薦了一個這么好的活,原來廚子是給人做吃的的!”
陳秋生對眼前的傻子都無奈了,沒說話,徑直往外走示意趙誠安跟上,路過夏生身邊的時候說了一句:“先跟著劉伯,你以后要做什么他會告訴你,不會的跟著他學。”
“老…老爺……”夏生突然開口,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我能一起去嗎?”
“什么?”陳秋生皺眉,隨即反應過來,看夏生的眼神頓時變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夏生,“你也想去泰豐樓應聘學徒?”
“你是我買來的書童,賣身契在我手里,簽的還是死契。等上午人牙子跟我去官府過了手續,你就是我家的仆人,沒有任何酒樓或者店鋪會招這樣的人。”
夏生意識到陳秋生有些不太高興,連忙解釋:“老爺,少爺我會好好伺候,家里該干的活我也會干,我就想跟著去見見世面。”
聽夏生這么說,陳秋聲放緩的語氣:“也行,跟上吧。”
夏生連忙快步跟上。
趙誠安問夏生:“你都被陳老爺買下來有活干了,干嘛還要去找活呀?”
夏生沒說話。
秦淮跟在他們后面,一路跟著他們來到泰豐樓。泰豐樓還是秦淮之前在陳惠紅記憶里看到的那個樣子,兩層酒樓,刻著泰豐樓三個字的牌匾看上去很有年代,一定是個舊物件。
這個時候還很早,天剛亮不過兩個時辰,秦淮估計還是早上7點左右。據秦淮所知泰豐樓是不做早餐生意的,因此酒樓里一個客人都沒有,但是門是敞開的,有不少伙計已經在忙碌起來,酒樓門口停著幾個拉貨的板車和馬車,上面是從城外運進來的新鮮蔬菜和干凈的泉水。
這點陳惠紅和秦淮講過,泰豐樓的客人大多是貴人,這些貴人覺得井水污濁,唯有城外的某座山上的山泉水,才配得上他們金貴的身體。因此泰豐樓的水全都是每天早上專門派人從城外打來的,花費不菲。
這也是泰豐樓最初在北平立足時的賣點,盧掌柜千叮嚀萬囑咐要陳惠紅背好詞,喝湯的時候夸湯的味道不錯,用的一定是上好的泉水。
陳秋生領著兩人往臺階上走,還沒走進門就有搬水的伙計熱情地跟陳秋生打招呼:“陳師傅,您來了呀。真是趕巧了,江師傅的夫人也來了,說今天是他們家老七的百日,帶了好多紅雞蛋來。您現在進去還能趕上江夫人親手給的紅雞蛋呢,沾沾喜氣。”
陳秋生聽伙計這么說,低頭算了算日子,笑道:“還真是。”
正說,梳著婦人發型,挎著籃子,明明不是冬日甚至都沒有入秋就已經穿上厚衣服,面色很蒼白,一看就知道近來身體不太好秦婉從后廚里走出來,邊上還跟著一個提著食盒的半大小孩,看上去應該在八、九歲左右,和夏生差不多。
秦淮的目光瞬間被秦婉吸引,盯著她,發現她的臉色真的很差,嘴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一看就知道是嚴重的氣血不足。
“把東西給我吧,就是一個木質的食盒又不是提不動,今天中午有王府訂的宴席,后廚肯定很忙。你幫我把食盒送回去一來一回要小半個時辰,別耽誤了做事。”秦婉語氣很溫柔地對身邊的半大小孩說。
秦淮一開始以為這個小孩是秦婉的兒子,聽秦婉這么說才反應過來應該是泰豐樓里的幫工或者學徒,這個年代沒有童工的說法,八、九歲的孩子已經可以出來干活了,還便宜,是老板的最愛。
“江師傅說了讓我幫您把東西拎回去,您現在身體不好不能提重物,您也不該出門,大夫都說了您不能見風。”學徒固執地說,小跳起來,直接從秦婉手里把籃子拿走,一手一個挎著。
“又不是坐月子,哪有什么不能見風。我現在每天早上一碗燕窩,晚上一碗雞湯都快養成貴婦人了,有什么不能提重物的,今天的雞蛋都是我一個個親手煮的。”秦婉笑道,抬頭看見陳秋生上,前幾步打招呼,“陳師傅,好久不見。”
“今天是我家老七的百日,我煮了些紅雞蛋送過來。本來百日應該擺席的,但我最近身體不好花銷有點多,伯和的意思是一切從簡,有時間招呼你們來我家吃個便飯,就算是給老七辦過席了。”
“到時候來吃飯就不用帶禮了。”
“那可不行,嫂子您和江師傅喜得第七子,禮肯定是要帶的。到時候我把我家那小子也帶上,他最喜歡和您家那幾個小子一起玩了,就是身體不好一出來玩就生病,我也不太敢讓他出門。”
秦婉點頭:“身體不好是要好好養著,我聽我家伯和說你打算給平安買個書童陪他玩。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平安年紀這么小,天天在家關著也不是個事兒,是要和同齡的孩子多接觸。”
“已經買了。”陳秋生指了指夏生,“農家子,認識幾個字,挺機靈的,品行也還不錯,我今天帶他來樓里見見世面。這不是最近忙不過來,盧掌柜打算再招一批學徒和幫工嘛,順便讓他也試試,要是真有這方面的天賦,教他幾道菜以后也方便照顧平安。”
“那這個孩子是……”秦婉看向趙誠安。
不等陳秋生開口,趙誠安就主動大聲自我介紹:“江夫人好,我是過來參加招工的,沒地方住,我陳老爺人特別好暫時收留了我一晚。”
“江夫人,我可以吃一個紅雞蛋嗎?”
秦婉邊上的學徒狠狠地瞪了趙誠安一眼,估計是嫌他聲音太大怕他給秦婉嚇到了。
秦婉很是好脾氣地笑笑:“當然可以,我今天特意多帶了些來。”
“陳師傅,我家老四、老五、老六、老七還在家里,慧琴一個也照顧不過來,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秦婉就離開了,學徒提著籃子和食盒緊跟在他身側,陳秋生回頭無奈地看了趙誠安一眼,臉上寫滿了算了也不能跟傻子計較。
“我去給你拿紅雞蛋,你就待在這里別動。”陳秋生進后廚拿了兩個紅雞蛋,一人一個。
夏生小心翼翼地把紅雞蛋揣進懷里,趙誠安非常開心地直接開吃。
陳秋生是來上班的,隨便抓了個年紀大點的伙計讓他們倆盯著趙誠安,自己則直接進后廚干活,秦淮也很好奇地跟著進去。
秦淮之前在陳惠紅的記憶里來過泰豐樓,但是沒怎么進過后廚,主要是距離不夠。陳惠紅是個純粹的食客和演員,活動范圍集中在1樓窗邊和2樓雅座,這兩個位置都是離廚房最遠的,秦淮根本進不去。
這次趙誠安的記憶里秦淮的活動范圍很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跟著陳師傅進后廚好好觀摩一番。
泰豐樓的后廚非常大。
雖然是標準的上個世紀沒有任何現代科技的老式廚房,但是能看出管理很好,階級森嚴、井井有條。
洗菜、切配、灶臺,互相之間都隔得很遠,秦淮甚至能看出來蔬菜、家禽、野味和河/海鮮不是在同一個區域處理。
同時秦淮也是第1次看到隨便一做就能做出S級槐花饅頭的江承德。
作為一名優秀的廚子,江承德的身形在這個時代無疑是非常壯實的,能看出衣服下藏著的肌肉且至少能一個打5個的實力,就是這位江師傅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面容非常嚴肅,身邊圍繞著三個和他面容有幾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他兒子的少年。
“衛今,我說了多少次了,切菜的時候不能一味的追求下刀快,要手穩,心定,衛澤比你多練一年你和他有什么好比的?”
“衛明,你切你的不要被我的話影響。”
見陳秋生來了,江承德露出一個和同事打招呼的笑,說:“聽說老陳你領了兩個人來應聘學徒,你家親戚?”
陳秋生扶額,把我錯了,我昨天晚上就不應該把趙誠安領回家這幾個字寫在了臉上,無奈道:“這才多久功夫就已經傳成這樣,就是兩個孩子,一個是我給我家平安買的書童,一個是…腦子不太靈光的傻子。”
“傻子?”江承德一愣,但也沒有多問,“那也別耽誤時間,領進來讓我看看天資如何。”
“盧掌柜出城了,要午時左右才能回來,昨天你休息的時候盧掌柜說來應聘的學徒由我看一眼就行,條件合適的留下,現在的確是有點缺人手。”
“福貝勒的二公子下個月成親,定了我們。”
陳秋生頓時一激靈:“福貝勒可不是好相與的,我聽說他們貝勒府上個月才拖出去兩個……”
江承德示意陳秋生不要再說了,陳秋生連忙閉嘴。
陳秋生嘆了口氣:“原本在關外的時候我還想著等年紀大了,就找個富貴人家去他們府上當廚子,多少能輕松些。現在到了京城,不敢想了,輕松有什么用,容易丟命。”
江承德笑道:“還是有好人家的,你現在就別想著以后的事情了,我幫你物色著,一定給你物色一戶又輕松、錢又多、還安全的人家。”
“借你吉言。”
說笑間,廚房里的一個幫工把夏生和趙誠安領了進來。江承德先是問兩人有沒有干過廚房的活,兩人齊齊搖頭,江承德也很習慣,這年頭廚子是絕對的技術,普通招工根本不可能招到有基礎的。
江承德讓幫工拿了一把挑揀出來的品相不好的小青菜,讓夏生和趙誠安切。
兩人的試工工位就在江承德三個兒子邊上,夏生很是謹慎地拿著菜刀掂量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開切。
秦淮:???
秦淮在邊上看懵了。
他驚訝地發現,夏生拿刀的手法是對的。
拿刀的手法正確與否有多重要,沒有人比秦淮有更深的體悟了。他當初為了把自己的壞毛病改掉花了那么長時間,結果夏生這個生瓜蛋子一上來就拿對了。
不是哥們,開了吧?
你家真的是農戶嗎?
趙誠安拿刀比夏生更晚,也開始切。
拿刀的手法也是對的,不過夏生更標準一點,趙誠安多少能看出點問題。
至于切出來的青菜嘛……
反正不會讓泰豐樓的客人們吃到,泰豐樓連水都要用城外的山泉水,這種品相不好的菜葉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客人們吃的食材里。
“很好。”江承德贊許地點頭,尤其贊許夏生,扭頭對陳秋生笑道,“老陳,你這是去城外挑書童嗎?你這是挑了個好苗子呀,比我家老大和老三強多了。”
“之前沒學過?”江承德問。
“沒。”兩人齊齊道。
“那你們剛才是怎么學的握刀,怎么切的?”江承德又問。
夏生老老實實地指著隔壁的江衛澤說:“我學的他的模樣握的刀,他的模樣切的。”
“我學的夏生!”趙誠安大聲說,“他怎么切我就怎么切!”
江承德又給了陳秋生一個眼神:“眼光不錯呀,一下挑中了倆。”
“人是你帶來的,這兩個就你來帶,好好帶,沒準你的未來徒弟就在這里面,你還沒收徒弟吧?以你家平安的身體廚子肯定是當不了了,你這手藝總得找人傳下來,趁著還有精力教趕快挑幾個好苗子。”
陳秋生嘆了口氣,他是真的沒想到事態,怎么會發展成這樣。
夏生很是緊張地看著陳秋生,顯然是不明白他為什么嘆氣,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趙誠安選擇直接問:“陳老爺,接下來還要干什么嗎?是搬水還是搬菜?我都可以搬!我一定不偷!”
陳秋生又嘆了口氣。
“夏生。”陳秋生選擇先不看趙誠安,他有點沒有辦法面對這個有一技之長的傻子,“從今天開始你不用跟著劉伯學,每天跟我來泰豐樓,晚上回去之后在照顧平安。”
“先…先這樣吧。”
“你……”陳秋生看著趙誠安,“留下吧,以后跟著我干活,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答應你的事我會算數,家里的柴房以后就免費租給你了。”
“還有不要叫我陳老爺,叫我陳師傅。”
“陳師傅。”趙誠安開心地點頭,“您可以給我取個名嗎?”
“我不是你東家,盧掌柜才是。”陳秋生使出一招禍水東引。
“陳師傅,我還有一個問題。”
“現在我也算是有活干了,您說來這干活沒有工錢但是管飯,我現在可以吃飯嗎?剛才那一個雞蛋我沒吃飽。”
“你沒吃早飯是嗎?我這里還有兩塊米糕你先墊著吧,這米糕是我爹今天早上做的,泰豐樓給學徒一天只管兩餐飯,上午一餐,下午一餐,上午那一餐要等到一個時辰后呢。”江衛明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里面是兩塊已經涼了的米糕。
趙誠安開心地接過米糕,直接塞進嘴里大吃起來,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哇,這個是米糕比白面饅頭還好吃,我以為白面饅頭已經是最好吃的飯了。”
“你人真好,你比夏生還好!”
夏生:……
江衛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江衛明,你叫什么?”
“我沒有名字,名字很重要,一定要等我的東家來給我取!”
江衛明:……?
在所有人的省略號和問號之中,秦淮離開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