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吃紅豆糕。
這是那個小姑娘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從此成了他的心結,他的執念,他的夢魘。
他無數次夢到那道甜甜的聲音:哥哥吃紅豆糕。
哥哥吃紅豆糕……
噩夢醒來,他被如潮的愧疚淹沒,記得最清楚的除了她的模樣,她的聲音,還有她遞給他紅豆糕時右手虎口旁的那顆小痣。
后來他長大了,有能力了,知道了那個小姑娘的身份:永清伯府的六姑娘秋蘅。
掌握了皇城司后,他暗暗派出人尋覓,卻一無所獲。
直到今年的初夏,永清伯府尋回了丟失十年的六姑娘。
他迫不及待登門確認,她確實是為了給他送紅豆糕而被拐走的那個小姑娘。
埋藏心底十載的愧疚,讓他想竭力彌補,想護她無憂,想替她遮風擋雨。
卻不想,把自己的心賠了進去。
薛寒不后悔賠進去一顆心,卻不得不小心翼翼藏好這份心思,免得養父傷害秋蘅。
有“隱相”之稱的養父,想對付一個落魄伯府的姑娘輕而易舉。年幼時他害她慘遭拐賣,現在若再害她有個什么,萬死難辭其咎。
聽完薛寒的講述,薛全大為意外:“原來你與那丫頭還有這么一段淵源。”
“是,這些年孩兒一直很內疚。”
“看不出,寒兒還是個重情義的。”薛全意味深長笑笑。
“孩兒幼時坎坷,嘗盡冷暖,對孩兒好的人,孩兒都會記在心里。”
薛全滿意笑了:“不錯,是為父誤會你了。”
“父親不生氣了就好。”薛寒微微松了口氣。
秋蘅隨凌云往回走,一路沉默,回到住處試探喊了聲凌大哥。
凌云板著臉:“伸手。”
秋蘅遲疑了一下,慢慢把手伸出。
掌心掐出的痕跡格外顯眼。
“取上好的藥膏來。”凌云吩咐婢女。
“只破了一點皮,用不著。”
凌云臉色更冷了:“只破了一點皮就不疼了?阿蘅,你對自己倒狠的下心。”
硬生生把自己掌心掐破,當時是怎樣的忍耐。
“凌大哥,我——”
“我知道,你對林乘風無意。”凌云沒讓秋蘅說下去。
他既不愿聽到阿蘅對他扯謊,也不愿阿蘅為難說出真相。
讓他來說好了。
“大哥只是希望你能對自己好一點。”
秋蘅鼻子一酸:“凌大哥,當時那種情形,這是最好的辦法。”
“真的被賜婚林乘風也無怨嗎?”
秋蘅與凌云對視,笑道:“總歸比坐實秋美人與林乘風有私情的結果好,凌大哥說是不是?”
凌云沉默了。
哪怕憤怒、心疼,可想一想,那個時候竟沒有更好的選擇。除了阿蘅認下來,其他人根本無能為力。
“世子,藥來了。”
凌云接過藥膏,示意婢女退下,打開瓷瓶親自為秋蘅上藥。
秋蘅看著動作輕柔為她涂藥的凌云,一時有些恍惚:凌大哥好像比在南邊時對她更好了。
“那薛寒呢?”
凌云問這話時語氣波瀾不驚,秋蘅攤開的手指卻下意識攏了攏。
“別動。”凌云抓緊她的手。
“薛大人——”秋蘅說起薛寒,心頭滋味難言,面上卻半點不露,“他大概也如凌大哥這般猜到了真相,作為朋友,想幫我一把。”
朋友?
凌云在心中默念這二字,把裝藥膏的瓷瓶放好:“阿蘅和薛大人成了朋友啊?”
“薛大人屢次相助,我不能不領情。”
凌云沉吟了一下,提醒道:“大哥對薛寒了解不多,但他的養父薛全不是個好相與的。阿蘅和薛寒來往,須多加注意。”
“嗯,我知道了。”
“崔二又是怎么回事兒?”提到崔二,凌云語氣隨意許多。
秋蘅一臉無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兒。前不久崔家曾登門提親,我還以為他為了替好友韓子恒出氣,要把我娶回家方便報復。”
凌云嘴角一抽,比秋蘅還無奈:“阿蘅,沒有男人會這么做。”
又沒有血海深仇,就為了替朋友出氣,搭上自己的終身?
秋蘅終于回過味來:“崔二他——”
凌云接話:“心悅你。”
秋蘅皺眉:“我們并無多少來往。”
凌云笑笑:“崔二那樣的公子哥,喜歡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必為此煩惱。今日他站出來,倒是好事。”
二人相爭,今上尚會認真考慮賜婚不賜婚的事,又冒出個崔二,今上只會覺得一群年輕人胡鬧,懶得再插手。
而事實也是如此。
“只是阿蘅之后恐怕要面對一陣子議論了。”
秋蘅彎唇:“這些無關緊要。”
此時想想,虞貴妃直奔林乘風而去,顯然知道了秋美人對林乘風余情未了。
以虞貴妃的滔天氣焰,秋美人若不謹言慎行,躲了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
深宮刀光劍影皆在暗處,步步殺機只能是身處其中的人小心謹慎,她一個身處宮外的鞭長莫及。
“阿蘅,以后遇事多與大哥商量,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凌云抬手,輕輕撫了撫秋蘅的頭。
“知道了,大哥。”
康郡王妃從康郡王口中得知了華棚中的熱鬧,腦袋嗡嗡疼。
“我就說這丫頭不一般,云兒——”
“云兒挺有大哥樣子的。”不想妻子扯到兒子身上去,康郡王打斷康郡王妃的話。
康郡王妃冷靜了一下,點頭:“也是,云兒做得不錯。”
剛剛聽王爺說最后云兒也站出來了,她險些昏過去。
還好云兒言行得當,沒有讓康郡王府成為各府眼中的笑話。
說不出兒子的錯處,康郡王妃轉頭叫來女兒,私下敲打:“嘉宜,母妃知道你和阿蘅投緣,可投緣是一回事兒,你是縣主,金尊玉貴,萬不可學阿蘅那樣與好幾個男人糾纏不清。”
嘉宜縣主聽了這話皺眉:“母妃這話有失偏頗。今日的事女兒也聽說了,明明是薛大人與崔公子傾慕阿蘅,又不是阿蘅與他們糾纏。”
康郡王妃臉一沉:“她若自矜,怎么會一個個都傾慕她?”
嘉宜縣主詫異看著康郡王妃:“阿蘅長得好看,性格也好,會制香、會蹴鞠、會爬樹,還有孤身引走黑熊的勇氣,沒有男人傾慕才奇怪吧?女兒要是男子,也喜歡阿蘅這樣的姑娘。”
康郡王妃氣個倒仰:“再胡說八道——”
“芳洲煎了蘿卜糕請女兒吃,母妃我先走啦。”嘉宜縣主沖康郡王妃一笑,提著裙角跑了。
“你看看她,和秋六那丫頭學的什么樣子,真怕她近墨者黑——”康郡王妃氣得和身邊心腹梅姑姑抱怨。
“郡王妃別生氣,縣主心性無塵,不會染上不好習性的。”梅姑姑勸道。
康郡王妃重重嘆口氣:“自從認了這么個義女,日子一天比一天熱鬧了。”
秋蘅院中,煎蘿卜糕的香味從小廚房傳出,引得丫鬟仆婦時不時往小廚房的方向瞄上一眼。
秋蘅獨自待在里屋,把木娃娃拿出來,仔細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