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余錢那里,陳劍拿到了有關萬州城最新的情報。
腐化的機械神教、脫離機械圣堂管理的主教、悍然對禁軍發起襲擊的“護教軍”.
當然,還有他們那些已經異化的信仰。
他們崇拜機器,但他們已經不滿足于“操控機器”。
他們在嘗試融入機器,甚至是在嘗試
變成機器。
陳劍切掉了智能目鏡上的情報細節。
說真的,余錢拍回來的那些照片和視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不適。
這種“不適”跟在戰場上看到殘肢斷臂時是完全不一樣的。
也是高烈度的戰場、越是高烈度的沖突,生命和死亡的邊界就越清晰。
生與死之間,只有一道薄薄的墻,跨過去就是跨過去了,沒跨過去,就是活下來了。
死亡本身成為了概念化的存在,根本不會引起任何情感沖擊。
那些視頻里,生與死的邊界,是模糊的。
陳劍不知道那些人被釘死在腐朽的外骨骼上時,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但這并不重要。
因為他們的血肉,本身也是一種獻祭。
死和活,都不帶來任何改變。
重重吐出一口氣,陳劍開口對一旁的何朔說道:
“機械神教的崩潰比我們預想中的還要快——這么說不準確。”
“準確的說,是我們對機械神教的了解,比預想中的還要淺。”
“現在我有點能理解張濤為什么要執行那么激進的改革策略了。”
“他大概率是已經看到了一些.線索。”
“但是,他又不能把這些線索向我們吐露出來。”
“在他看來,我們其實跟蒼蠅沒什么區別。”
“要是被我們發現了已經腐爛的傷口嘖。”
說到這里,陳劍搖了搖頭。
頭盔的遮掩下,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但何朔卻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
“如果我們提前發現了機械神教的衰落和崩潰我感覺,我們的第一作戰目標,不會是山城,而應該是機械神教。”
“對吧?”
“不對。”
陳劍走出臨時作戰指揮室,在混凝土塊壘成的簡易掩體旁坐下。
“準確地說,我們的目標不是機械神教。”
“而是被機械神教控制的一座一座城市。”
“我們最大的顧慮,就是機械神教的影響太深、在思想層面的控制力太強。”
“但現在看來,這樣的顧慮是.過于保守的。”
“只要神失去神力,神權就會自然崩解。”
“而現在,象征神權的最后一具泥塑已經被砸碎。”
“我們是時候.開始收割了。”
何朔站直了身子。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拳頭。
略微停頓后,他開口問道:
“從哪里開始?”
“金陵。”
陳劍回答道:
“只能是金陵。”
“中樞越是被破壞,神經才越容易壞死。”
“另外,穿插連距離廣深也不遠了。”
“在這之前,他們已經探索出了一條.相對成熟的路線。”
“現在,這條路線,可以用起來了.”
另一邊,萬州城內。
余錢靜靜地看著眼前PDA上的情報,眼神極度復雜。
其實應該說,他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有一天,自己會收到這樣的命令。
但他確實也沒料到,這條命令會來得這么快。
快到他都反應不過來。
快到他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去面對。
關掉了PDA的屏幕,余錢走出的臨時設置在機械神教教堂外的指揮部。
此時,廢土上的天空一片黑暗。
被炮火洗過一遍的萬州城,則更是一片死寂。
只有不遠處的傷兵營里偶爾會傳來呻吟聲——在余錢聽起來,這種聲音就像是鬼魂的低沉嘶吼。
已經有很多人,死在這一天了。
而接下來,或許還有很多人,會繼續死去。
自己無力阻止。
因為做決定的權力,并不在自己手里。
甚至應該說,都不在自己這一方手里。
真正能決定事態走向的,是那些還不知道自己會面對什么境地的人。
余錢沉默地看著傷兵營里燈光照射下閃爍的人影——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并不理解團長們為什么總是要把傷兵營搞成整個營地里最亮的地方。
他的心里隱隱約約還保留著一點自己還是個“普通人”時那種斤斤計較的心態。
他總覺得,反正傷兵營里都是一些要死、或者快要死的人了。
既然這樣,為什么要為他們去浪費寶貴的電力呢?
很不劃算啊。
但現在,他卻隱隱有了些感悟。
那些光,本來就不是給死人看的。
是給活人看的。
如果還有戰斗能力的戰士看到的是一個死氣沉沉、充滿絕望氣息的傷兵營,那這支隊伍的士氣,也基本走到頭了。
所以,傷兵營必須要亮。
而也正是因為它足夠亮,它的目標也足夠明顯。
接下來的任務
也會進行得更加順利。
余錢招收叫來了志愿連里一路跟隨著他的副官,低聲囑咐幾句后,他抬腳走進了傷兵營。
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眼的燈光下,郭旭手里正拿著一把匕首,動作略有些艱難地切削著他護甲內襯上的毛刺。
抬頭看到余錢,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
“還沒睡?”
“我這邊沒什么大事的,聽你們的.醫生說,我還要繼續觀察。”
“如果下半夜傷口沒有急性感染?是這么說的吧?”
“如果沒有急性感染的癥狀,我就可以回去了。”
“怎么樣,你們團長那邊怎么說?”
“萬州城的狀況,你通知他們了嗎?”
“通知了。”
余錢點點頭。
他在郭旭身邊坐下。
隨后,他看著郭旭的眼睛,直截了當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覺得,機械神教還有必要繼續存在下去嗎?”
郭旭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內襯,把匕首橫在了膝蓋上。
“這是你們的決定?”
“不。”
余錢搖了搖頭。
“這是你的決定。”
“你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做出決定。”
“因為,金陵將會在這個晚上易主。”
“明早8點,就是最后的期限。”
“如果你們做出的決定與我們希望的決定不同我們會解除你們的武裝。”
郭旭直視著余錢的眼睛。
他開口問道:
“你們要消滅的是機械神教,還是對至圣三一的信仰?”
“都要。”
余錢回答得毫不猶豫。
但緊接著,他又補了一句話。
“這件事情,并不是沒有任何余地的。”
“其實最大的問題,在于你自己。”
“我希望你認清楚一點。”
“即便你最終選擇抵抗以你們現在的團結度,會死的,也只有少數一部分人。”
“而你們的死亡將會是毫無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