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地面。
由4臺激光發射器組成的激光發射陣列已經組裝完成，正在進行最后的牽引裝置安裝。
由于沒有在山城內找到合適的材料，他們只能通過空投的方式運來了輪胎和軸承，勉強湊合組裝出了一套能夠移動的發射系統。
接下來，他們還要繼續完成供電線路的鋪設和連接工作。
這也不是一項簡單的任務，但好在，山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供電器材，他們完全可以就地取材。
也正是因此，線路鋪設工作的進展很快。
到目前為止，季星帶領的鋪路小組已經完成了80。
剩余的20，也會在一個小時之內完成。
站在預先清理出來的炮臺上，陳劍眺望著遠處正在活動的怪物，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所以這只怪物到底是被培育出來的，還是被篩選出來的？”
他的話說完，一旁的雷杰也皺起了眉頭。
培育，還是篩選？
理論上來說，這些怪物不可能是用人工培育的方式生產的。
但從現在的情報來看.
這玩意兒的特殊性，實在是太強了。
雖然仍然是碳基生物，但它幾乎集合了自然選擇中最強的攻擊特性。
龐大的體型，堅韌的外骨骼，能夠產生腐蝕性液體的毒囊，寄生的孢子，超高分貝、甚至能依靠聲壓制造殺傷的發聲器官，靈活柔韌的觸手，尖利的骨刺
這一頭怪物幾乎集合了此前自己遭遇過的所有怪物的所有特征。
并且，這所有的生物特性在這一頭怪物身上無比和諧、恰當地融合在了一起。
它是完美的造物，如果沒有人類，沒有人類制造出的火藥和炮彈，哪怕再過數萬年，它都不可能被其他生物拉下神壇。
它將永久地端坐在食物鏈頂端的寶座之上，直到被其他生物視作是某種來自不可名狀之地的“古神”。
所以，這樣的東西，怎么可能是自然選擇、自然變異的結果？
陳劍的懷疑很合理。
或許，這頭怪物，就是那些山城人在對怪物的生物學特性進行研究后，縫合、拼湊出來的一個新物種。
他們應該是有這樣的能力的。
并且，他們也確實有這樣的動機
雷杰搖了搖頭，沉吟片刻后回答道：
“其實這不重要。”
“至少從現在的情報來看，所謂的‘一級怪物’，遠遠不如我們預想的那么可怕。”
“生物不管怎么進化，都不可能越過‘投送距離’這個天塹。”
“遠程投送能力，是智慧型群居生物的專屬。”
“而只要掌握了這個能力，不管那頭怪物在近距離時有多么地‘不可戰勝’，我們終歸還是能干掉它的。”
“哪怕是一點點磨死。”
“我知道。”
陳劍緩緩點頭。
“所以，這就是問題所在。”
“我們能想到這點，山城人更不可能想不到。”
“他們一定會盡全力阻撓我們的清理行動——而這恐怕才是對我們威脅最大的一部分。”
“針對一級怪物的作戰行動，最主要的敵人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內。”
說到這里，陳劍略微停頓，緊接著問道：
“周邊地下入口情況怎么樣？”
“能發現的基本上都已經爆破封閉了——那些山城人暫時沒有反應。”
雷杰回答道：
“不過，以他們的工程能力來說，我們無論怎么封閉通道，最多也就只能拖延他們幾十秒的時間罷了。”
“一旦真正開戰.還是要硬碰硬的。”
“明白。”
陳劍再次點頭，隨即將視線投向了智能目鏡上的戰場態勢圖。
線路鋪設只剩下最后幾百米，他甚至已經能夠遠遠看到順著空軌移動的季星幾人。
“可以準備開始牽引激光發射陣列了。”
“走，我們先回去。”
“我們得全程護送——這兩具哪吒外骨骼，就是目前我們最強的防御力量了。”
“明白。”
雷杰簡短回答，緊接著，兩人快速跳下平臺，沿著高地錯落的樓頂一路向城內返回。
陳劍總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具外骨骼的“完整實力”，也終于明白了它為什么被稱為“巷戰利器”。
廢話，有這玩意兒在，在很多時候，你根本就不需要進入危險的街道。
高機動能力賦予了使用者跨越大高低差地形的能力，視野始終良好，最危險的偷襲也幾乎不可能發生。
耗費半個小時，兩人全速返回了臨時出發陣地。
而這時候，激光發射陣列已經完成裝車，由一臺簡陋到極點的電機驅動，開始向炮臺方向轉移。
“所有人做好迎敵準備。”
陳劍開口下令道：
“季星、李石，占領制高點，建立高空火力點，伴隨車隊推進。”
“郭旭、張超、劉浩跟我向前沿路探索，掃清前方可疑威脅。”
“雷杰、余錢帶領志愿連小隊近距離護衛。”
“注意，任務行程全長11公里，預計將需要1小時40分鐘完成。”
“所有人保持高度警惕，戰斗隨時有可能發生！”
“明白！”
“收到！”
一聲聲回復傳來，陳劍深吸一口氣，沖著雷杰點點頭，隨后義無反顧地走向前方。
郭旭三人緊跟在他的身后，臉上流露出幾分緊張的神色。
但，跟隨戰斗數天，他們已經漸漸適應了華夏軍的節奏。
甚至不需要陳劍吩咐，他們便自發地按照三三制的陣型組織起來，開始交替掩護著快速前進。
陳劍滿意地看著他們的動作，也不再多分心進行具體指揮，而是專注地使用外骨骼自帶的智能火控系統，監測著前方道路上一切的風吹草動。
“前方五百米，安全。”
耳機里傳來季星的聲音。
“可以通過。”
“明白，可以通過。”
陳劍同步向車隊傳達指令，但也就在這時，他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絲異動。
“砰——”
一聲碰撞聲從遠處傳來。
緊接著，季星略顯急促的聲音響起。
“地下入口受到沖擊。”
“他們要來了！”
“收到！”
陳劍的目光瞬間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而在那里，坍塌的入口已經揚起了塵煙。
“準備迎敵！”
陳劍大喊著下令。
下一秒。
槍聲大作。
另一邊。
草地上。
“所以，山城確實是人類的陵墓？”
“那些地面上的建筑，確實是你們建造出來、僅僅作為‘紀念意義’使用的？”
“這么說并不準確。”
那道虛空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緊接著，一個無比真實的人影突兀地在林宇身邊生成。
那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一眼看去，林宇甚至都懷疑自己能不能記住對方的臉。
但莫名其妙地，他覺得這張臉，有種特殊的親和力。
“我想了想，或許我還是需要犧牲一些算力，以真人的身份來跟你對話。”
“這應該會讓你更加自在，也更能接受我要說的東西。”
“怎么樣？需要認識一下嗎？”
“.可以。”
林宇緩緩點頭。
“我叫林溪。”
男人向林宇伸出了手。
“林溪？你也姓林？”
“諧音罷了。”
林溪無比生動地聳了聳肩，握住林宇的手搖晃一次后，他繼續開口說道：
“你剛才問我，我們建造這座地上城市的目的是什么。”
“實際上，這與其說是一種‘紀念’，倒不如說是一次實驗。”
“還是繼續我們剛才的故事，我們把自己的靈魂關進陵墓之后，有關‘熵獸’、也就是那頭怪獸的猜想并沒有得到證實。”
“所以，我們需要進一步的驗證。”
“我們需要驗證，到底是人的意識、也就是人的靈魂產生了信息熵，還是意識主導的行動產生了信息熵。”
“要驗證這一點，我們就要改變周圍的環境。”
“在最初，我們只是不斷地擴展這座城市的地下空間，建造了一套能夠維持陵墓運轉的完備體系。”
“但很快我們就意識到，這樣的方法并不能有效地對我們的想法進行驗證。”
“因為，我們一切的行動都只是單純地為了維持一個信息中樞的存在，過程中并沒有產生大量的新信息。”
“所以，我們開始嘗試去做一些‘顯化’的工作。”
“比如，我們曾經對山城之外的世界進行干涉，也曾經把我們掌握的知識和技術播撒到各處。”
“機械神教、圣血大殿這兩個組織雖然都是廢土上的原生勢力，但在他們發展的過程中，其實也有我們的影子。”
“但這還不夠。”
“緊接著，大概是因為我們這些困在陵墓中的靈魂特有的‘孤獨’，我們開始嘗試在地面上復現我們曾經的家園。”
“你知道的，人類對家園的執念是很深的。”
“當你已經不用為生存而操心的時候，你總是會想建造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家。”
“山城的地上城市就是這樣誕生的——像你說的一樣，它確實具有‘紀念’的屬性。”
“明白了。”
林宇緩緩點頭。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那我確實”
他眉頭緊皺，想要說什么，但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確實什么？確實不能苛責我們，對嗎？”
給自己取名叫“林溪”的男人接話問道。
“.沒錯。”
林宇長長吐出一口氣。
“你們只是嘗試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大災變，就跟我們正在做的事情一樣。”
“無論是圣血大殿、機械神教還是華夏軍，哪怕是已經被華夏軍消滅的花都，大家在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只不過，有些人做錯了，有些人做對了而已。”
“就是這樣，沒錯。”
林溪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你能理解我們，這讓我很高興。”
“高興.”
林宇忍不住苦笑一聲。
“所以，靈魂被囚禁之后，你們還能感受到‘高興’這樣的情緒嗎？”
“這要看你怎么定義了。”
林溪攤了攤手。
“如果你指的是因為生物特有的激素分泌帶來的愉悅感，那我們確實是沒有的。”
“但，既然我們已經能夠將靈魂保存在硅基載體上，我們當然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
“事實上，我們已經消耗了大量算力，對人類的情緒進行了深度學習。”
“我們會在‘應該高興’的場景，調用‘愉悅’的算法，讓生活在這里的靈魂，無比真實地感受到與常人無異的情緒。”
“應該高興.”
林宇的心微微一動。
“如果連情緒都是被你所謂的‘算法’控制的話.那靈魂確實不存在了，所謂的個人意志也不存在了。”
“那可不一定。”
林溪搖了搖頭。
“神經元對事物的反應本質上也不過是一種相對更復雜的算法而已——當然，跟你說這個你不一定能聽得懂。”
“總之，我們此前提到的那個‘哲學思辨’還沒有最終的結果。”
“只不過從現在的證據來看，我們距離正確答案更近罷了。”
“明白。”
林宇突然站起身。
“所以，你跟我說那么多，到底是為了什么？”
“如果按照你跟我說的這一切，按照你們的邏輯”
“你們不應該歡迎新來者。”
“就好像那個村莊，也不應該歡迎新來者一樣。”
“你們應該在新來者到來之前將他徹底抹殺，或者限制在你所說的‘低加速熵增’狀態。”
“確實，你們一直都是這么做的。”
“用獸潮去清理那些發展較快、有可能動搖你們的計劃的勢力”
“還有，與華夏軍為敵”
“沒錯。”
林溪同樣站了起來。
“但，我們現在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口中所說的華夏軍，跟我們此前處理過的所有問題都不一樣。”
“他們.棘手到了極點。”
“并且，他們真的非常強大。”
“就如同，曾經的我們一樣。”
“這樣一股勢力.在已經進入山城的情況下，我們確實已經很難將他們徹底處理掉了。”
“為什么？你們沒考慮過他們能打進來的情況嗎？”
“邊界。”
林溪回答道：
“我是有邊界的，在一些問題上，我無法越過邊界去思考，而這也導致，在這個世界中的那些靈魂，無法越過邊界去思考。”
“這或許也能被算作一種短視吧？”
“我們真的預料不到他們居然能使用掛載核彈頭的遠程彈道導彈，也預料不到他們會在完全未知的情況下執行空降。”
“總之情況并不樂觀。”
“對我們來說，繼續推演下去，最好的結局，無非就是兩敗俱傷。”
“所以，我們不得不考慮使用新的方案。”
“比如，和談。”
“那我懂了。”
林宇呵呵一笑。
“所以華夏軍其實已經打進來了，對吧？”
“他們的攻勢，已經讓你們無法承受了？”
“對。”
林溪鄭重回答道：
“我不會騙你。”
“就在現在，就在我們對話的同時，一場激烈的戰斗正在我們的頭頂發生。”
“我們已經調動了所有可以調動的、并且是有效的力量，嘗試對已經進入城內的敵人進行清理。”
“但，根據目前戰況推演，結果不會太好。”
“他們掌握著我們無法觸及的王牌，而我們不受那張王牌影響的力量實在是太少了。”
“所以你們要求和。”
林宇打斷道：
“你覺得他們會接受求和？”
林溪微微一笑，回答道：
“之前不確定，但現在看來，可能性很大。”
“為什么？”
林宇皺眉問道：
“因為我。”
“沒錯。”
林溪再次點頭。
“如果我們能說服你，為什么不能說服那些所謂的華夏軍呢？”
“相比你來說，他們反而更容易接受我們的理念和建議吧？”
“哈哈哈哈哈”
林宇突然笑了。
片刻之后，他正色說道：
“不可能的。”
“你根本不了解華夏軍。”
“他們不可能接受你們的求和。”
“他們的思路、他們的邏輯跟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們根本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真正的‘外來者’。”
“他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改變。”
“而改變的前提，就是摧毀。”
“所以你說.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放過他們的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