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橋上。
順利降落的兩架轟炸機已經打開了掛載艙，雷杰快步走向已經等待在一旁的三名機械神教禁軍，開口說道：
“把東西都裝上飛機！”
“動作快點，一架就運走。”
“我們兩架飛機上還有兩個位置——不過擠一擠能塞得下。”
“你們跟我們走。”
“江魚，你的飛機要帶三個人，重量配平方面一定會出問題。”
“小心點開，尤其是降落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明白！”
江魚聞言點頭，緊接著同樣轉向禁軍，仔細打量一番后說道：
“你們兩個體型小的走跟我走。”
“必須要擠一擠了而且會很擠。”
“不過沒關系，我們最多飛30分鐘就能降落，忍著點吧。”
“東西在哪？”
“在這邊！”
禁軍首領立刻轉向了路旁，隨后，他掀開之前用草叢和樹枝布置好的偽裝，指著那件體積并不算大的方型設備說道：
“我們發現它的時候就是這樣，基本沒有任何變化。”
“這是背著它的那頭怪物的尸體，我們也搬過來了。”
“非常好！”
雷杰沖著禁軍首領點了點頭。
“人類會記住你們的貢獻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蹲下身子去觸摸怪物的皮膚。
手指接觸的瞬間，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絕對不屬于碳基生物皮膚的涼意。
“像是某種柔性金屬材料。”
“有電致變涂層，截面有碳纖維結構的特征，但看著又不像是碳纖維。”
“高級啊這玩意兒可不是20年時間內造的出來的。”
“伏羲，你見過這種材料嗎？”
“暫時無法判斷。”
雷杰的耳機里傳來伏羲的聲音。
“但通過目前傳回的圖像，這種材料與2045年前沿的柔性復合裝甲研究有很強的相似性。”
“它有可能是M77柔性復合裝甲的升級版本。”
“明白。”
雷杰輕輕吐出一口氣，緊接著從腰間掏出匕首，對準怪物斷裂的頭顱，從頸部開刀直接劃了下去。
這時候他才發現，怪物頭部覆蓋的“盔甲”與軀體上盔甲的材料是不一樣的，兩種材料之間存在連接斷點。
而這大概率也是它的頭顱會被輕易切下的原因。
匕首遇到的阻力很大，但雷杰仍然順利地切開了怪物頭部的面罩。
面罩之下，是一張早就已經扭曲的臉，它甚至連眼睛都已經失明、或者說退化，只剩下眼眶里一雙干癟的眼球。
雷杰看得頭皮發麻，趁著其他人正在裝載貨物，他把那個怪物的頭顱翻了過來。
而在怪物的后腦，是一個嵌入到枕骨的金屬模塊。
腦機。
侵入式腦機。
毫無疑問，這頭怪物與獸潮中那些被控制的怪物是同源的。
它也是被腦機控制？
還是說，它這個腦機系統，是“功能性”的？
雷杰一時沒辦法做出判斷。
不過反正這具尸體也是要運回去的，到時候有的是時間解剖。
此時，那臺“控制設備”已經裝載完畢。
雷杰走向自己的飛機，招手對禁軍首領說道：
“你跟我走！”
話音落下，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已經爬上了轟炸機的駕駛艙，看著那名身材魁梧的禁軍首領仍然站在原地，于是開口問道：
“還愣著干什么？上來啊！”
禁軍首領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但卻又停在了原地。
他的眼神里透露著幾分明顯的向往，甚至可以說是虔誠的癡迷。
站在他面前的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是想登上這架飛機、去看看“至圣三一的天使”到底如何運作的。
然而，似乎有某種力量阻止了他。
“我不跟你走。”
禁軍首領語氣堅決地說道：
“多謝你們的好意。”
“愿至圣三一護佑你們，你們與怪物作戰時的英勇將被我們銘記于心。”
“但請原諒我不能接受你們的邀請。”
“把我的同伴帶走吧，他們需要活下來。”
這話說完，原本還在躍躍欲試的張超和劉浩兩人突然也頓住了腳步。
兩人對視一眼，隨后幾乎在同時轉向了雷杰的方向。
微微鞠躬后，劉浩開口說道：
“感謝你的好意。”
“但我們的兄弟還在七里湖畔戰斗，我們必須去跟他們匯合。”
“你們瘋了？！”
雷杰目瞪口呆。
“這是無謂的犧牲！”
“七里湖防線已經守不住了，即便你們現在趕過去也幫不了他們！”
“至圣軍一定會在6小時內撤出所謂的盱眙防線，他們會一路撤回金陵城！”
“你們打算怎么辦？難道走過去嗎？！”
“跟我們返回金陵新城，到時候就算你們想回去，我們送你們回去還不行嗎？”
“不，我們必須跟我們的兄弟共進退。”
禁軍首領堅決回答。
“至圣三一絕不會容許我們拋棄自己的兄弟。”
“哪怕死在這里，我們也必須留下。”
“瘋了.”
雷杰恨鐵不成鋼地搖頭。
事實上，他絕對能理解為了信仰而選擇犧牲的行為，因為自己所在的那支隊伍，就是這么一路走過來的。
但他完全不能理解這三名禁軍的選擇。
如果真的留下，他們不是在犧牲，只是在送死！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前提，是至少要確定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好嗎？？
雷杰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我最后再問你們一次，走不走？”
“如果不走，你們一定會死的！”
“不一定。”
禁軍首領緩緩搖頭。
“至圣三一已經給了我們啟示，讓我們得到了如此關鍵的設備。”
“它的榮光將繼續與我們相伴。”
“我們會活下來的。”
他的話音落下，雷杰感覺自己仿佛瞬間就想通了。
又是那種愚蠢的神秘主義信仰！
來不及多說什么，他果斷下令道：
“江魚，把隨身的武器和彈藥留給他們。”
“我們馬上出發！”
“明白。”
江魚聽令從轟炸機座艙里取出那把短款的191步槍，從空中拋給禁軍首領。
雷杰同樣如此，而在接槍后，三人再一次道謝。
但雷杰已經懶得再管他們了。
發動機啟動，轟炸機呼嘯著沖天而起。
當兩架飛機再一次在千米高空上并排時，雷杰忍不住開口吐槽道：
“機械神教的洗腦功力真的是一絕.他們不會覺得自己是在殉教吧？”
“不是的。”
江魚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他們是在贖罪。”
“他們認為自己必須死。”
“因為他們選擇了人類，所以必須向教會贖罪”
與此同時，七里湖東岸。
最后一道防線已經瀕臨失守，看著遠處正在逼近的獸潮，張濤的心里無比悲哀。
他從始至終甚至都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自己似乎明明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大量的炮火，精銳的、經過重新整編的、忠誠的隊伍。
充足的輔兵，充足的補給。
如果單從紙面上的兵力和裝備情況來看，這支隊伍雖然比不上華夏軍的主力部隊，但相比起他們布置在蚌湖防線的那支遠征軍，戰斗力卻絕對是遠遠超出的。
可為什么，那些華夏軍能做到的事情，自己的至圣軍卻做不到？
別說做不到了。
從戰斗開始到現在，至圣軍甚至從未占據過任何優勢。
當那頭二級欽原的嘯叫聲響起時，整支隊伍立刻陷入了崩潰。
而在那之后，無論自己如何調動、如何試圖挽救，都已經改變不了一落千丈、如墜深淵的局面了。
僅僅是幾個小時而已。
幾個小時之前，這支隊伍還是軍容嚴整、野心勃勃。
幾個小時之后，卻只剩下了最后一條路可走。
撤退。
“蒸汽機車準備好了嗎？”
張濤對著一旁的大主教問道。
“已經全部準備完畢，我們馬上就可以開始撤退。”
“從這里到金陵城只有65公里距離，我們三個小時之內就可以到達。”
“那些怪物追不上我們——或者有可能，它們根本就不會追我們。”
“大人，您應該也發現了，獸潮的攻擊方式發生了變化。”
“它們失去了‘組織性’，只是憑借著本能在作戰。”
“我認為，一定是我們的攻擊取得了效果，摧毀了獸潮中的某種關鍵因素。”
“我們的撤退是合理的。”
“即便現在離開，獸潮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它們會自行潰散，重新回歸到正常的狀態。”
“甚至于，這些聚集在一起的怪物會因為領地的爭端自相殘殺。”
“我們已經打贏了，大人。”
“贏了？”
張濤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
“你管這叫贏了？”
“我們犧牲了超過800名至圣軍的忠誠戰士，剩余的隊伍不到出發時的四分之一。”
“如果這也算勝利的話，那我們還真是從來都沒輸過。”
話音落下，大主教尷尬地愣在了原地。
他還能說什么呢？
當著張濤的面、當著這個機械神教現任圣人的面，自己難道要說我們徹底輸了、并且戰敗的原因就是因為你的錯誤指揮嗎？
他只能保持沉默。
而片刻之后，張濤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我或許不適合做機械神教的圣人。”
“我并不具有這樣的才能，只不過是因為恰好符合了那些華夏軍的‘要求’，才被硬生生地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從當上圣人以來，我沒有做對過一件事情。”
“我只是在不斷地給機械神教、給金陵城、給平民們帶來苦難。”
“華夏軍說的沒錯。”
“梁溪城的血債，應該記在我的頭上。”
“我應該償還這筆債務，而現在，是時候了。”
這番話說完，大主教看向張濤的眼神發生了些不易察覺的變化。
他當然能聽出張濤此時的消極。
但在這種消極背后，他還看到了某種更隱秘的東西。
這個新任的圣人，是真的成長了。
或許，所有人都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再給他點時間。
想到這里，大主教開口說道：
“您不需要過度苛責自己，您做的已經很好了。”
“您的大部分舉措都是顯而易見的正確的，只不過需要更多時間.”
“怪物不會給我們時間。”
張濤抬手打斷了大主教，隨后說道：
“我已經有決定了。”
“接下來，我將把圣人的印章交給你。”
“你要代替我，帶領這些兄弟們退回金陵城，在那里重新建立防守。”
“而我，將會帶領我的禁軍，為你們擋住追擊的怪物，為你們創造撤離的時間。”
“這絕對不可以！”
大主教愕然起身，隨即說道：
“圣人的更替是一件神圣無比的事情，它必須得到至圣三一的認可！”
“我們還有機會！我們可以留下禁軍斷后，但您不需要.”
“這是最后一條來自圣人的命令。”
“你必須服從。”
說罷，張濤站起身，走下了蒸汽機車。
守在外面的禁軍已經聽到了他跟大主教的對話，帶著無比虔誠的神情，三十多名禁軍聚集到了他的身邊。
“我想你們都已經聽到我的決定了。”
張濤伸手接過了一名禁軍護衛遞來的護甲，同時拉開了嶄新的75式步槍的槍栓。
“至圣軍必須撤回金陵城，在那里重新建立防線，擋住來自那些異端怪物的最后一次攻擊。”
“他們需要時間，需要有人為他們斷后。”
“而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現在，至圣三一最忠誠的戰士們，你們是否已經做好了奔赴神國的準備？！”
“為了至圣三一！”
禁軍戰士們齊聲呼喊。
張濤披上護甲，再次下令道：
“留下足夠的武器和彈藥。”
“我們需要充足的爆炸物，手榴彈、火箭筒全部留給我們。”
“我們人數不夠，必須用裝備彌補。”
“時間不多了，迅速分配好裝備。”
“然后，跟我前往澗溪鎮峽口。”
“我們將在那里建立防線，我們將在那里奔向神國！”
“為了至圣三一！”
再一次整齊的呼喊，張濤接過了一具火箭筒背負在了身上。
隨后，他從隨身的袋子里取出屬于至圣三一的印章，交到了大主教的手上。
“就到這吧。”
“帶著其他人，回金陵去。”
“但這.”
大主教還想要爭辯，但張濤卻抬手打斷了他。
“這是我的覺悟。”
“放心吧，或許我們還能活下來。”
“畢竟.”
“我也曾經是最強的近衛旅中、最強的那個旅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