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在這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里,涿鹿城的歷史終結在了廢土之上。
大部分平民死在了怪物的襲擊中,護教軍祈禱著沖向獸潮,為至圣三一獻上了最后的忠誠。
城主死在了掩護平民撤離的路上。
他的全身被怪物的酸液腐蝕,水腫和血泡讓他的尸體已經無法被辨認,就如同其他所有尸體一樣,平平無奇地倒在了向南的路上。
僥幸逃脫的百余人的隊伍一路狂奔著向南,躲進了茂密的樹林中。
當同類和信仰都無法保護他們時,自然給他們提供了最后的庇護。
3小時后,一路向南的獸潮摧毀了蘄城。
提前得知涿鹿城陷落消息的蘄城護教軍提前撤離了平民,在生死關頭,求生的欲望終究讓他們背棄了自己的信仰。
但他們同樣無處可去。
他們不能向北,那里有怪物。
他們不能向南,那里有至圣軍。
他們不能向西,那里是生長在平原上的,密不透風的樹林。
他們也不能向東,那里沒有他們這支龐大隊伍需要的補給。
他們只能向西南前進。
那里是漢水城的方向。
如果他們有足夠的運氣,或許能在十幾天后抵達漢水城,在那里得到“另一個背叛者”的援助。
這樣的跋涉注定是艱險的。
許多人注定會死在路上。
但,他們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那座遙不可及的漢水城,是他們唯一的生機所在。
8小時后,怪物抵達濠州城。
留在這里的600名護教軍進行了殊死抵抗。
超過20門重炮被推上了戰場,一切不必要的祈禱都被省略,炮口噴吐出的白煙甚至遮蔽了大半個濠州城。
一切可用的武器全部被啟用,加固的城墻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沖擊。
彈雨紛飛,鋼鐵落下時,怪物的鋒線確實被阻擋了那么一瞬。
但,也僅僅是一瞬。
隨后,濠州城的防線被突破,護教軍與怪物陷入了慘烈的纏斗。
在那些體型龐大、特性各異的怪物面前,缺乏有效的輕型、高殺傷力武器的護教軍完全是用人命在與怪物進行互換。
沒有火箭筒,就沖到怪物的腳下投擲手雷。
沒有連發步槍,就把那些死掉的兄弟們的步槍全部撿到一起,然后兩人一組挨個向怪物開槍。
甚至有人在身上綁滿了炸彈,直接跳到怪物的身上引爆。
黑火藥的爆炸威力難以對一頭怪物造成直接的致命傷,可如果這樣做的人不只一個呢?
當600名護教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個接著一個死在怪物腳下時,一部分還沒有撤離的平民也絕望地迎向了他們的結局。
他們并不熟練地使用者護教軍留下的武器,向怪物發起了最終的沖鋒。
這一刻,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了所謂的信仰,還是為了他們身后那些正在逃難的家人。
但無論如何,死亡總是平等的。
當死亡降臨在他們頭上時,這座城也隨之宣告陷落。
超過一千人死在了與怪物的對沖中,但因為他們的英勇,獸潮也留下了超過10具龐大的尸體。
張濤的計劃似乎正在生效。
如果如同濠州城一樣的城市再多十幾個,或許他真的能在獸潮抵達盱眙防線之前,狠狠削弱它的銳氣。
但很明顯,濠州城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畢竟,這座城本身就是得到過至圣軍加強的。
它之所以抵死不退,目的就是為了逼迫獸潮轉向,進入盱眙防線的包圍圈。
濠州城的使命完成了。
而在踏過濠州的殘骸之后,獸潮暢行無阻。
五河城,陷落。
明光城,陷落。
紫陽鎮先遣防線,崩潰。
兩個小時后,獸潮抵達女山湖畔,并開始在這里集結。
“我們的計劃生效了。”
盱眙防線上,大主教透過望遠鏡看向了遠處集結的獸潮,開口對一旁親自坐鎮指揮的張濤說道:
“獸潮已經轉向,它們一定會在女山湖畔停留。”
“這里是重要的水源地,許多水生怪物都必須要在這里休整恢復。”
“接下來,它們大概率會沿著水系向東進發,正好進入我們布置的包圍圈內。”
“所有巨炮都已經準備好、也已經調校到位了。”
“火炮祭司、機仆全部就位。”
“一旦獸潮進入射程,它們必然會承受巨大的傷亡。”
“甚至可以說,因為地形的優勢,我們打出的戰果,有可能比那些華夏軍在蚌湖附近打出的戰果還要大。”
“你那么有信心?”
張濤的神情略帶著幾分凝重。
緊接著,他開口說道:
“我沒有那么樂觀。”
“獸潮的規模確實沒有超過我們的預估,但規格卻遠在我們的預料之上。”
“我已經看到了至少5頭熟悉的怪物,其中兩頭還是此前發現過的二級怪物。”
“那頭欽原母體.”
“我們必須優先把它消滅。”
“否則,我們的防線將會變得脆弱不堪。”
“明白。”
大主教緩緩點頭。
“我會下達命令,要求所有巨炮優先向欽原母體開火。”
“另外,至圣三一的‘太陽’,也已經準備就緒了。”
“只要獸潮進入爆炸范圍之內,我們會立即引爆。”
“太陽所造成的殺傷就算不能將獸潮全部消滅,至少也能讓它們無力繼續前進。”
“而到那時候,就是我們展開反擊的時候了。”
“你確定我們也能升起太陽?”
張濤滿臉狐疑,但大主教卻是信心滿滿。
“華夏軍能做到的事情,我們憑什么做不到?”
“實際上,這種被稱為‘核彈’的武器并沒有那么神秘。”
“它本質上也就是一種由更強力的火藥所構成的巨型炸彈。”
“而根據至圣三一的神諭,要引爆火藥,當然需要借助另一種火藥。”
“我已經用炸藥將那些核彈層層包裹,當外殼上的火藥爆炸,太陽也會照常升起的”
“明白了。”
張濤重重吐出一口氣。
“那就向我們的兄弟們下達命令吧。”
“最終的決戰即將到來。”
“這一場戰役,將會決定我們共同的命運。”
“為了至圣三一!”
“為了至圣三一!”
另一邊,蚌湖防線南側。
余錢吐出了嘴里的血沫,胸口劇烈的疼痛讓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剛剛,他帶領穿插連五班剩余的戰士們連續擊殺了三頭離群怪物,在彈藥幾乎耗盡的情況下,他使用一具火箭筒對最后的怪物執行了抵近射擊。
火箭彈產生的高溫金屬射流毫無阻滯地穿透了那頭怪物脆弱的角質層,將其牢牢釘死在了地上。
但也幾乎是在同時,怪物揮舞的觸手命中了他的胸口,將他抽得倒飛出去數米遠。
他的身體甚至撞斷了一顆手腕粗的小樹,巨大的沖擊力先是讓他感受到了腰背的劇痛,緊接著,胸口強烈的窒息感便迅速涌了上來。
胸骨塌陷,肋骨斷裂。
他拼命地張大嘴呼吸,而肌肉的每一次牽拉,都讓他臉上的肌肉因劇烈的痛苦而扭曲。
余錢掙扎著坐起,蹣跚著走向停在不遠處的猛士車,將早就已經打空了彈鼓的狙擊榴丟到了后座上。
緊接著,他換下了191步槍的最后一個彈匣,從彈藥箱里抓起手雷塞進了攜行具的口袋里。
在面對巨型怪物時,這些手榴彈的作用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你不能否認,如果你想要用一種體面的方法與一頭怪物同歸于盡,這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余錢艱難地喘息著,他在仔細感受著呼吸時那種細微的刺痛。
片刻之后,他得出了結論。
斷裂的肋骨很可能已經觸碰到了自己脆弱的肺部,如果繼續進行高強度的活動,自己很可能會像耳機中的“伏羲”所說的那樣,死于封閉式氣胸。
所以,封閉式氣胸是什么意思?
肺被骨頭戳穿嗎?
這么說起來,反倒是更好理解。
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以這樣一個“奇怪的原因”死去。
余錢的嘴角流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這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己遠在金陵新城里的那一雙兒女。
他們應該已經進入011基地內部避難了吧?
之前聽兒子說,011基地的山體下是另一個世界,是一個與廢土截然不同的、仿佛是天堂一般的夢幻世界。
每次提起時,兒子都會興奮地跟自己描述著那里的一切。
就好像避難的危險,反而不如進入011基地的新奇重要一樣。
這就是小孩子的心性吧。
哪怕是現在,他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父親在經歷著什么樣殘酷的戰斗,只會幻想著等自己殺完怪物返回時,要好好跟自己好好講一講基地里的故事。
這樣也挺好的。
自己是看不到011基地真正的樣子了。
但只要他們看到了就可以。
余錢砰地一聲關上了猛士車的車門,隨后又繞到副駕駛的位置,動作扭曲地爬上了車。
擔任司機的劉琦早就已經在主駕等待,余錢稍稍喘了兩口氣,開口下令道:
“走,出發。”
“下一個補給點標注在地圖上了,距離4公里。”
“路不好走,但我們必須在30分鐘之內趕到。”
“完成補給之后我們繼續向東。”
“三班正在配合坦克對蚌湖防線上的獸潮做最后一次攻擊。”
“這次攻擊結束之后,我們就可以撤退了。”
“已經收到撤退命令了?”
劉琦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是的。”
余錢艱難地開口說道:
“團長已經確定,來自西北方向的獸潮越過了安慶城。”
“兩股獸潮的合流窗口期已過,我們的任務完成了。”
“好!”
劉琦重重點頭。
“那就好!”
他一腳踩下油門,前沖的推力把余錢狠狠撞在了靠背上,他痛苦地吸了口涼氣,劉琦連忙放緩了動作。
“對不起,我”
“沒關系。”
余錢擺擺手。
“我撐不了多久了,我死后,你要接替我的位置,把同志們帶回去。”
“你們還剩6個人,一定得活著回去”
“別說這種喪氣話!”
劉琦緩緩轉動方向盤,猛士平穩地開下鋪裝路面,順著地圖上標出的小路,直奔補給點而去。
深重的疲憊感讓余錢在極短時間內便睡了過去,但或者,更合適的說法是.
昏迷。
他失去了所有意識,而再次驚醒時,耳邊聽到的全是槍聲,以及劉琦的呼喊聲。
“砰砰砰砰——”
“穩住防線!三人一組!交替掩護!”
“節約子彈!”
“我們沒多少彈藥了!”
“來個人!”
“去把班長背出來!”
“我們進樹林!”
“距離補給點還有不到一公里!”
“那里一定有援軍,我們要撐住!”
余錢勉強睜開眼睛,他看到一名戰友朝著車門的方向沖了過來,幾次試圖拉開車門卻宣告失敗。
緊接著,他從腰間拔出匕首狠狠揮下,伴隨著噴涌的鮮血,一條粗大的觸手抽搐著縮回,車門也應聲而開。
“撐住!班長!”
“我們得走了!”
余錢被來人架著下了車,他的右手還提著那把只剩下最后一個彈匣的191步槍。
身前不遠處,數頭從水里爬出的水鬼正手持著粗劣的武器向這支殘騎裂甲的小隊射擊,而在他們的背后,一頭扭曲的怪物正從湖區旁的沼澤探出身子,用觸手將猛士車往沼澤深處拖去。
打光了所有彈藥的猛士啟動了車上的激光反導系統,正在消耗著最后的能源試圖將怪物的觸手燒蝕。
可這注定是徒勞無功的。
車子已經深深陷入了沼澤中,小隊眾人丟失了最后的掩體。
“掩護班長!”
“快!”
子彈從余錢頭頂飛過。
他單手抬起步槍,對準前方模糊的人影開火。
“砰砰砰砰——”
窺伺的水鬼瞬間倒地,后座力讓步槍脫手而出,余錢下意識地甩開攙扶他的隊友撲倒在地,重新撿起了他的步槍。
隨后,他順勢臥倒,瞄準了更遠處的恐魔。
“你們快走!”
“我掩護你們!”
余錢拼盡全力地大喊。
他知道,自己已經走不掉了。
將猛士車拖入沼澤后,那頭怪物已經蠕動著爬了出來,正在以并不算快、但自己絕對無法逃避的速度追逐著獵物。
“把班長帶走!”
劉琦回頭大喊。
“別他媽管我!這是命令!”
余錢咳出了一口鮮血,隨即扣下扳機,打出了槍膛里的最后一梭子子彈。
“砰砰砰砰——”
“咔噠。”
青煙從槍口升起。
余錢終于松開了手里的槍。
他翻了個身,仰面躺到在地上。
身后的怪物已經壓了過來。
它那扭曲的、令人生厭的身軀,已經近在眼前。
“真他媽惡心”
余錢從口袋里掏出手雷,伸手握住了手雷的拉環一把拉開。
沒有時間了。
不過,值得。
余錢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最后的結局。
但也就在這一瞬間,巨大的爆炸聲響起。
“轟!”
他被飛濺的液體澆了一頭一臉。
再次睜眼時,一個偉岸的身軀在他的身邊半蹲著彎下了腰。
隨后,那人壓住握片拿走了他手里的手榴彈,隨手遠遠丟出。
“轟!”
爆炸聲響起。
那人開口說道:
“抓住拖拽帶。”
“我帶你們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