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金忠進入了何朔兩人所在的莊園。
當看到何朔嚴肅中帶著幾分兇狠的表情時，他立刻意識到，今天這件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
“坐。”
何朔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等金忠略有些猶豫地坐下后，才繼續開口說道：
“我們就開門見山吧。”
“今天找你來，我只想問一件事情。”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獸潮’？”
這兩個字一說出口，金忠的表情立刻發生了變化。
他直視著對面的何朔，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我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
何朔微微皺眉，隨后說道：
“不要跟我東拉西扯，我問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我現在代表的是華夏軍，我希望你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獸潮。”
金忠無可奈何地點頭。
他對何朔“高高在上”的語氣有些不滿，但卻又無可奈何。
能怎么辦？
人家現在是整個金陵城、乃至于整個南方地區的無冕之王。
沒有任何勢力有能力與他們正面對抗，在他們面前，所有人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出了獸潮。
眼看何朔沒有繼續提問，停頓片刻后，金忠緩緩開口道：
“我知道獸潮，但我的了解很有限。”
“我只知道，那是一種極為恐怖的災害。”
“許多怪物會聚集起來，目標明確地將對它們威脅最大的目標毀滅。”
“150年前，曾經的擬態異端，就是被這樣的獸潮終結。”
“如果你們想問的是這個，那這些就是我所了解的全部了。”
“還有別的問題嗎？”
金忠的話說完，何朔輕輕點了點頭。
他直視著金忠的眼睛，試圖從對方的眼神里找出些許破綻。
但很明顯，金忠的這番話說得極為坦然。
哪怕是伏羲的實時情緒監控系統都顯示，對方的可信度達到了70以上。
也就是說，對方有可能隱藏了部分信息，但他不太可能撒謊。
那也就意味著，他所知道的有關獸潮的基本信息，是與圓環商會所掌握的信息一致的。
想到這里，何朔繼續開口問道：
“第二個問題：機械神教是否預料到了獸潮即將發生？”
“獸潮即將發生？”
金忠愣了。
“你們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神情中的驚愕不似作假，甚至還沒等何朔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你們已經得到準確的情報了？有什么征兆？”
“這是一件大事——這不只是你們的事情，而是事關廢土上的所有人類！”
“不管我們兩個組織之間存在什么樣的矛盾，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必須要合作！”
“我知道你們很強，但獸潮不是那么容易應對的。”
“至少在我看過的記載里，這幾乎是一種.人類完全無法抗衡的災害！”
“怪物需要被消滅，平民需要被撤離，甚至連城市都需要提前考慮搬遷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多，提前一天，活下來的人就會多出許多！”
金忠的語氣相當急促，這倒是讓何朔有些不知所措。
對方這副表現還真不像是提前知情的。
也對。
從之前跟這個旅長接觸的種種過往來看，他雖然是個愚忠的宗教分子，但心里還保持著相當樸素的正義感。
尤其在面對怪物時，他的態度是相當明確的。
否則，在安慶遺跡時，他也不可能跟己方小隊相安無事。
或許，可以利用他這一點，來獲取相應的信息？
何朔心思電轉，稍稍組織好語言之后，開口說道：
“你問我的東西，其實是我想要問你的。”
“我們確實收到了消息，提示獸潮有可能在近期發生。”
“但消息相當模糊，也沒有具體的指向，嚴重影響了我們的判斷。”
“我們需要更詳細的信息，而在這方面.或許只有你們能幫得上我們。”
何朔的話說完，金忠長長吐出一口氣。
略微思索后，他開口說道：
“我會盡力協助。”
“我會將這個信息上報給圣堂，再由大主教傳達給圣人。”
“他們或許掌握著更詳細的信息，能為你們提供必要的幫助。”
“不管怎么樣，怪物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們.”
“先等一會兒。”
何朔打斷了金忠的話。
此刻，他心里產生了一個冒險的想法。
金忠此前提出的“攻下金陵城”的提議已經證明了，在面臨極端情況時，他是有可能做成“背叛教會維護真正的信仰”的行為的人。
那么現在，他當危機再一次發生，當他的信仰再一次與教會的行為出現沖突時，他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如果會，那就是一箭雙雕。
自己既可以借助這個“把柄”將他從機械神教中徹底剝離出來，爭取到自己這邊。
同時，也可以讓他認清現實，逐步瓦解他的信仰。
如果不會
對己方也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失。
從金忠這里得不到信息沒關系，自己還有一個備選項。
張濤。
他這樣的投機分子，一定不會錯過這樣完美的交易機會。
最多最多，也就是自己這邊，多付出一些代價罷了。
一念及此，何朔的表情也隨之一變。
他鄭重其事地摘下了頭上的頭盔放在一邊，隨后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件事情，不能讓你們的教會知道。”
“因為我們懷疑，提前引發獸潮的，就是機械神教。”
“怎么可能！”
金忠霍然起身，目瞪口呆地質問道：
“你有證據嗎？”
“這樣平白無故的指控是我絕對不能接受的！”
“你們可以看不起我們、看不起我們的信仰，但這絕不是你們信口污蔑的理由！”
“這是事實。”
何朔平靜說道：
“不管你接不接受，這都是事實。”
“并且，我們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
“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第一，以你個人的身份幫助我們，讓我們獲得更多信息。”
“第二，回去報告給你的圣堂，徹底堵死我們獲得信息的途徑，然后拉著大家一起下地獄。”
“現在，選吧。”
一小時后，金陵城主街道。
金忠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眼神里滿是迷茫。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干了什么，也不想去回憶對方說的那些話。
他只知道，自己已經在事實上背叛了機械神教。
不僅吐露了有關“大書庫”的秘密，甚至還向對方透露了大書庫的防守措施。
最不可接受的是，在自己明確表示大書庫不可能在不驚動近衛旅的情況下被攻破之后，自己居然還接受了對方的提議，同意采納他們的方案。
此時，自己的口袋里就裝著那兩個小小的設備。
他的耳邊回想起那人的話。
“這兩件東西，你只需要帶到大書庫第一層找個地方藏好激活，剩下的事情，我們會解決。”
“不用擔心暴露的問題，我們會小心行事。”
“即便最后被發現，我們也不會把你牽扯進來。”
“你要記住，我們要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是針對機械神教，我們針對的只是怪物，只是無所作為的教會.”
金忠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他試圖說服自己，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對的，是符合至圣三一的教誨的，是有利于這片廢土上的人類族群延續的。
但無論他怎么努力，那種“信仰”與“天性”的沖突，卻始終無法消弭。
自己做的，真的是正確的事情嗎？
那些華夏軍，真的可信嗎？
大書庫是機械神教的根基，如果自己真的幫助他們進入了大書庫，機械神教的一切秘密，就會全部暴露在他們的眼睛底下。
他們將會掌握機械神教的全部弱點，在他們面前，教會將會變得更加脆弱不堪。
如果他們想，他們甚至可以借助這樣“通透”的信息，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整個機械神教徹底連根拔起。
而到那個時候，自己就是整個教會的罪人.
金忠腳步略有些虛浮地沿著街道向前走著，腦子里混亂的思緒讓他完全忽略了街道上來往的人群。
也就在他出神之際，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撞到了一團柔軟的東西。
他的肌肉下意識地繃緊，可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中也傳來了一聲痛呼。
“哎呀！”
金忠低頭看去，一個挎著竹籃的、看上去也就七八歲的少女被他撞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不看路！”
少女并沒有認出身穿便裝的金忠的身份，只是一邊忙著從地上撿起掉落的面餅，一邊不住地埋怨道：
“我的面餅全撒了我的餅.”
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哭腔，金忠愣了一愣，立刻蹲下身子，動作麻利地幫她把面餅全部撿回了竹籃里。
隨后，他開口說道：
“都臟了，沒法賣了，我賠你吧。”
少女的眼神中閃爍出一抹驚喜，隨后說道：
“10克黃金！”
“沒問題。”
金忠從懷里掏出一小塊黃金，稍稍掂量后遞到少女手里。
“不用找了。”
“多謝大人！”
少女滿心歡喜地收起黃金，沖著金忠鞠躬致意后，提著籃子就要離開。
金忠“哎”了一聲，略有些疑惑地攔住她問道：
“不是都臟了嗎？你還要賣？”
“當然！”
少女悄悄湊到金忠身邊，壓低聲音開口說道：
“我不賣給城里人。”
“花都的人被打跑了，這幾天城里來了很多別處的商人。”
“他們可看不出來這餅臟不臟，賣給他們正好！”
少女得意洋洋的神情讓金忠有些哭笑不得，他搖搖頭說道：
“你這樣做生意，遲早會挨揍的。”
聽到他的話，少女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可不怕挨揍，反正也不會死。”
“你們這些有錢的大人們是不會知道的啦。”
“前幾天，那些花都人打過來的時候，好多人差點就死了。”
“所以我得多賺點錢.大人，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我不會。”
金忠神情復雜地搖搖頭，頓了一頓后，突然開口問道：
“你想賺錢.你也想當‘大人’嗎？”
“不。”
女孩搖搖頭，回答道：
“我要攢夠錢，離開金陵。”
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
“聽說在那些信奉八一至圣的大人們，他們在金陵遺跡里建了一座城。”
“那里的人活著比金陵城里要容易得多。”
“我想去那里看看如果是真的，我就不用回來了！”
這句話讓金忠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沒有回答，女孩疑惑地看著他的臉，最終自顧自地離開。
良久之后，金忠將手伸進了自己的懷里。
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他的腳步，突然變得堅定了幾分
與此同時，莊園內。
何朔與剛剛返回的曾義一同看著屏幕上顯示的無人機監視畫面，等到畫面中的女孩離開后，何朔抬起頭，開口說道：
“你找的這小女孩演得不錯，連我都看不出什么破綻。”
聽到他的話，曾義微笑著搖頭說道：
“其實不一定是演的我只是教了她很簡單的一些東西罷了。”
“她對金忠說出來的那些話，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出于真心。”
“比如，其實我只教到了‘八一至圣把花都人打跑了我才能繼續做生意’這一塊，后面的話，都是她自己說出來的。”
“底層民眾的想法確實在發生著改變，這種改變的速度，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快得多”
“這就是科技奇觀的魅力啊。”
何朔感慨地嘆了口氣，略微思索后，他繼續問道：
“你覺得，這個金忠會按照我們的要求去做嗎？”
“大概率會的。”
曾義點點頭，回答道：
“我覺得，他所受到的沖擊其實比我所受到的沖擊還要大得多。”
“我、謝柳、李石，我們三個接受到的其實都是正面的教育。”
“但他嘛，不僅有正面，還有負面。”
“他的轉變本來是應該比我們更快的，只不過，機械神教的宗教信仰實在是太強了，所以才讓他顯得那么頑固。”
“但話說回來，他能邁出這一步，其實已經很好了。”
“哪怕他臨時反悔，其實對我們也沒多大影響，對吧？”
“既然知道了有大書庫這條信息，大不了我們就直接打進去好了。”
“之所以現在不動手，本質上還是因為考慮了這里的平民，而不是因為機械神教.對吧？”
“對的。”
何朔贊許地看著曾義，略帶調侃地說道：
“這段時間，你進步很大，變化也很大。”
曾義嘿嘿一笑，回答道：
“團長，您也是——至少，您比剛到這里時愛笑了，這很不錯。”
“任務完成得好、能打勝仗的話，當然會笑。”
何朔揉了揉太陽穴，緊接著說道：
“希望咱們留在金陵城內的第一個任務也能順利完成吧。”
“是勝是敗.就看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