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陳劍預料到在與機械神教的談判開始之前，金陵城內一定會有人來拜訪。
但他沒有想到，第一個趕到的居然是圓環商會。
交給他們押運的貨物本來早就已經到了金陵，但由于連續的戰火，哪怕是圓環商會這樣手眼通天的組織也沒勇氣越過禁區把東西送到金陵遺跡里去，于是便一直等到陳劍等人進了金陵城，才終于把東西送了過來。
這顯然已經太晚了。
不過好在，這東西最后也沒用上。
所以，當王立字帶著東西進入莊園、向陳劍表達誠摯的歉意時，陳劍只是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隨后說道：
“沒關系。”
“反正現在對我們來說，這東西也不緊缺了——我們有了更好的。”
“確實是更好的.”
王立字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停在莊園內的30A，隨后說道：
“你們居然能找到還能使用的坦克.這證明，那你們必然已經開啟了金陵遺跡內的寶庫，對吧？”
“你知道這是坦克？”
陳劍略有些驚訝，而后者則是坦誠說道：
“僅僅只是知道名字罷了，至于具體的功能、以及使用方法，實際上都已經失傳了。”
“其實不用說我，哪怕是機械神教的高層，或許也是知道‘坦克’這個名字的。”
“只不過出于各方面的考慮，他們并不會將這些知識對外散播，而是更傾向于建立一個宗教化的意象，來鞏固他們的統治罷了。”
“這在廢土上是常事——就好像在確定你們有坦克之前，我們也絕對不會主動說起這個名字。”
王立字的話音落下，陳劍皺起了眉頭。
隨后，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很好奇，你們的知識傳承到底是怎么樣的水平？”
“我們曾經對你們做過測驗，但結果并不理想。”
“所以，那到底是偽裝，還是事實？”
“是事實。”
王立字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廢土上所有來自大災變前的知識都是破碎的、零散的。”
“我們能從各種書籍、文字中找到些許有關所謂‘禁忌知識’的記錄，但卻不可能完全理解。”
“就好像圓環商會曾經向機械神教提供有關內燃機和電力的知識，但卻連我們都沒辦法搞清楚這些設備到底應該用什么樣的方法去制造出來一樣。”
“并不是我們不愿意，只不過是確實不能。”
“明白了。”
陳劍饒有興致地看著王立字的表情，隨后說道：
“你今天的態度格外友好——說實話，我還是更欣賞你之前那種桀驁不馴的態度。”
聽到他的話，王立字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我們還有桀驁不馴的資本嗎？”
“你們走得太快了，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期，毫不隱瞞地說，我們此前針對你們制定的一系列計劃都失效了。”
“我們習慣于智力的對抗，總是認為靠我們的謀略、靠我們的計策可以操縱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
“但現在看來你們只是用最簡單的辦法，就讓我們的計劃徹底破滅了。”
“所以，我們也沒必要再自矜身份了。”
“今天我之所以到這里來，就是向你尋求進一步的合作的。”
“我們還有合作的必要嗎？”
陳劍反問道。
如果說之前，他還需要圓環商會來為華夏軍提供更加先進的武器裝備補給、提供更多商路、貨運上的便利的話，那打到現在這一步，圓環商會的作用實際上已經嚴重削弱了。
論高科技武器，他們無論掏出什么來都不太可能強過011內儲存的無人作戰集群。
論工業設備，011存儲的是一套能從零開始重建工業的完備設施。
圓環商會已經淪為了雞肋，并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會是雞肋。
合作這種可能性，在陳劍的眼里已經下降到幾乎不可見的程度了。
然而，王立字的表情卻仍然是波瀾不驚。
他開口回答道：
“我們會向你們開放一級管控清單。”
“包括信息和設備、裝備。”
“相信我，你們一定會需要這些東西的。”
“不管你們發現的是多大規模的寶庫，不管你們已經掌握了多少看上去‘不可思議’的裝備，但我們所擁有的東西，仍然是不可替代的。”
“更何況，哪怕拋開所有這些東西不談，我們掌握的信息，也是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的。”
“信息？你們還有什么信息？”
陳劍的語氣略微帶有幾分漫不經心。
事實上，在解開伏羲的秘密，掌握了這個項目的基本情況之后，他也已經對所謂“最大秘密”的山城有了基本的判斷。
那大概率是一個維持著自主運轉的AI城市，雖然不知道里面的具體情況如何，但基于已經掌握的信息，絕大部分的信息都是可以推測的。
所以，陳劍還真就沒那么期待王立字、以及他所代表的圓環商會的信息了。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次，王立字既沒有提“伏羲”，也沒有提山城。
他用來充當籌碼的，是另一件“看似不那么重要”的東西。
“我們手里有整個長江流域，甚至整個南方幾乎所有活躍著的、對人類聚落存在威脅的怪物的清單。”
“其中就包括你們此前曾經發現過的，那頭‘巨型欽原’的基本信息。”
“想想看，如果你們能夠提前得到信息，提前了解這些怪物的特性，應對起來，會不會簡單得多？”
“.我們可以自己去了解。”
陳劍搖頭道：
“我們有大量偵查設備，在發現怪物后，我們可以立即組織火力偵察、立刻判明其威脅，并且迅速將其擊殺。”
“我們并不需要你們的信息”
“不不不。”
王立字罕見地打斷了陳劍的話，隨后說道：
“你所說的這種情況，僅僅是基于一個判斷。”
“那就，怪物不會主動向你們發起進攻——或者說，怪物不會有目的地向你們發起進攻。”
“但事實并非如此。”
“你應該也早就看出來了，這片廢土上的大部分大型怪物，都是有智慧的。”
“而有智慧，就會產生交流。”
“事實上，四級以上的怪物之間就會相互交流，而二級以上的怪物，它們所具有的智慧，則是與人類不相上下，甚至更高。”
“我的意思是，它們知道什么叫威脅。”
“并且，他們也知道，為了生存下去，他們必須優先清楚掉對自己威脅最大的競爭對手。”
“而很顯然現在，你們就是那些怪物最大的威脅。”
“它們會聯合起來對付你們，到那時候.你們所謂的偵察，是遠遠達不到應有的效果的。”
話音落下，陳劍的眼神突然變得陰沉起來。
他緊緊盯著王立字，隨后問道：
“你的意思是什么？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王立字深吸一口氣，隨后說道：
“獸潮就要發生了。”
“當獸潮來臨時，你們靠現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與數量龐大的怪物相抗衡。”
“你們需要我們的幫助，你們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武器。”
“你們.”
“等等！”
陳劍抬手打斷了王立字，隨后問道：
“什么意思？什么獸潮？”
“這就是字面意思——我認為這兩個字并不難以理解。”
“怪物會形成如同潮水一般的大軍，大舉進攻人類聚落。”
“而它們的目的，就是消滅掉對它們威脅最大的目標。”
“這并不是我臆造出來的概念，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
“雖然年代已經有些久遠，但在這一方面，圓環商會比任何一個組織都要更清楚。”
“因為，那一次的獸潮，不僅僅給人類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也同樣讓圓環商會精心策劃的計劃就此破滅，幾乎摧毀了我們重啟圓環的希望。”
“那是決不能被忘記的記憶我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對你撒謊。”
王立字的話音落下，陳劍立刻轉向了季星。
后者搖搖頭，示意自己對此并不知情，而王立字則是略帶些嘲諷地說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只不過是圣血大殿里一個微不足道的源血者罷了，距離真正的核心層還遠著呢。”
“但我相信，以那你們的能力，你們早晚是能確定我所說的這一切的真實性的。”
“獸潮雖然是一個久遠的概念，可終歸，它還是在許多方面留下了印記。”
“比如，你們最熟悉的一個概念——擬態異端。”
擬態異端？
陳劍的眼神瞬間一變。
他不明白這兩件事情到底是怎么聯系在一起的，但仔細回憶王立字說的那些話，他突然意識到，擬態異端這件事情本身.
或許沒那么簡單。
那么強大的一支隊伍，最后是怎么覆滅的？
真的是被機械神教聯合圣血大殿剿滅的嗎？
還是說，另有原因？？
他的背上突然升起一陣寒意，略微停頓后，他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所以，擬態異端的覆滅，其實是跟所謂的獸潮有關？？”
“是的。”
王立字毫不隱瞞地回答道：
“應該說，擬態異端的覆滅是注定的，是包括機械神教、圣血大殿在內多方勢力聯合圍剿的結果。”
“但是，最終讓他們走入絕境的，就是以他們為目標的獸潮。”
“按照我們所掌握的情報，在他們最終覆滅的那一戰，至少有一頭一級怪物、10頭以上二級怪物、以及數不清的三級、四級怪物對他們發起了聯合進攻。”
“他們支撐了很久，但最終徹底崩潰。”
“他們全部都死在了長安城外，最后連尸體都沒留下。”
“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說完，王立字長舒了一口氣。
緊接著，沒等陳劍開口，他便主動說道：
“我知道，你肯定要問我，擬態異端跟圓環商會到底有什么聯系。”
“現在，我將毫無保留地回答你這個問題。”
“事實上，在最開始，我們與擬態異端并無聯系。”
“那時候的我們，還在致力于用各種手段去控制機械神教、控制剛剛誕生沒多久的圣血大殿”
“你先停一下。”
陳劍再一次打斷王立字，隨后質疑地問道：
“什么叫圣血大殿誕生沒多久？？擬態異端的‘瘟疫’是150年前的事情，圣血大殿在150年前才誕生？”
這話說完，一旁的季星也忍不住了。
“圣血大殿在大災變發生后幾十年就已經建立，雖然大多數史料都已經損毀，但這個時間是從來沒有人提出過質疑的。”
“你憑什么說150年前，圣血大殿才剛剛建立？”
“因為在那個時候，圣血大殿才剛剛改名叫圣血大殿。”
王立字毫不膽怯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改名的具體時間，但從圓環商會的記錄來看，至少在兩百年前，圣血大殿不叫這個名字。”
“他們最初的名字，是遺傳與生物學學院。”
“那時候的人，都叫他們‘學院’。”
“靠！”
陳劍霍然起身，表情驚愕地看向王立字，隨后問道：
“你知道這幾個字的意思嗎？？你知道‘遺傳’是什么意思嗎？”
“我不知道。”
王立字搖頭道：
“或許我們的領袖知道，但這些過于深奧，且與我們的目標無關的知識，從來都不是我們的重點。”
“所以，我也無法向你解釋。”
“但似乎你能理解？”
“.不重要了。”
陳劍緩緩吐出一口氣，隨后說道：
“繼續說吧。”
“你們跟擬態異端，有什么聯系？”
“我們利用了擬態異端。”
王立字毫不避諱地說道：
“這些擬態異端剛剛出現的時候，表現得幾乎跟你們毫無區別。”
“強大，兇猛，冷靜，甚至是冷漠。”
“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橫掃了小半個北方，并開始向南方進攻。”
“那時候，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哪，他們只是像蝗蟲一樣在這片大地上不斷地遷徙，掠奪，汲取養分，不斷壯大自己。”
“許多平民被他們裹挾，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但也有許多無辜者，死在了他們的兵鋒之下。”
“在某一個特殊的時間點，我們與他們建立了聯系。”
“我們為他們提供了幫助，通過貿易的形式向他們提供了大量武器。”
“我們引導他們向山城進攻，試圖借助他們的力量去解開山城的秘密。”
“但最終，我們失敗了。”
“他們在長安城里全軍覆沒，而因為獸潮的侵襲，整個長安城，直到今天都還是幾乎無人踏足的死亡之地。”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我說了這么多，只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強大如擬態異端，也死在了獸潮之下。”
“你們或許比他們更強，但這并不意味著你們能游刃有余地應對獸潮。”
“我們需要合作，我們需要更深的合作。”
“這對雙方都是有利無害，這是雙贏的選擇。”
“.你說得對。”
陳劍鄭重點頭。
隨后，他開口問道：
“最后一個問題。”
“那些擬態異端，到底是什么人？”
“我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王立字搖頭回答道：
“但我可以確定一點，他們絕不是普通的人類。”
“因為他們所有人幾乎”
“都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