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石到金陵,直線距離實際上只有400公里。
哪怕考慮到盡可能沿鋪裝路面行進所帶來的繞路問題,總路線長度也不會超過800公里。
而陳劍這支8人小隊攜帶的燃油足夠雙車行駛1600公里,燃油富余量很高,所以他也并不打算規規矩矩地按照直來直去的路線走。
他打算盡量途徑所有已知的聚落,用一條S形的路線把這些聚落全部串起來。
一方面,是為了盡可能把地圖“探開”,一方面,則是想在行進過程中就把簡易商路運作起來,不斷搜集黃石城需要的物資,在返回時就可以全部打包,一次性全部帶回。
所以,他們并沒有選擇速度最快的水路,而是把第一站放在了距離黃石城35公里的漕河鎮。
按照此前在武穴鎮向趙賀了解到的信息,漕河鎮雖然是個小鎮,但這里盛產一種稀缺資源,繁榮程度并不比武穴鎮低多少。
而這種資源,就是塑料。
他們會將塑料扎成筏子,沿著薊河運到武穴鎮,然后再穿過武穴鎮北邊的樹林,將所需要的物資靠人力背回漕河。
這樣一來一往的貿易,往往能給他們帶來不算豐厚、但絕對劃算的回報,也養活了生活在那里的300多居民。
按道理來說,他們的日子應該是相當滋潤的。
但陳劍所看到的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
大量塑料制成的筏子堆積在河流中,人們麻木地在筏子上工作,卻沒有一艘筏子沿河離開。
陳劍從這里的居民臉上能看到明顯的饑餓痕跡,所有人都骨瘦如柴,甚至一部分幼童的下肢還出現了輕微的浮腫。
這是缺少食物的表現。
而且食物短缺的狀況,應該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
當看到陳劍這支奇怪的隊伍靠近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夾雜著幾分希望,但更多的,還是恐懼。
陳劍不動聲色地將車停在了邊緣,派曾義進入城鎮溝通,而他則是跟沈越幾人一起留在了原地,建立了簡易的警戒哨。
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沈越一邊開口說道:
“這個漕河鎮的情況有點不太正常.他們怎么會餓成這樣?”
“同樣是以水邊的城鎮,黃石城的狀況比他們要好得多吧?”
“如果不是機械神教試圖馴化怪物消耗的大量資源,黃石城的人完全可以靠漁業資源吃得五飽六飽的。”
“這里的自然稟賦跟黃石城相差不多,但怎么好像他們只能靠塑料貿易為生?”
“路徑依賴到這種程度?不至于吧?”
“應該不是單純的路徑依賴。”
陳劍搖了搖頭,回答道:
“整條薊河的生態已經幾乎被完全破壞了,你湊過去聞聞,一股臭味。”
“這條河的水流量本來就不大,自凈能力有限,而這些居民又大量向河中傾倒垃圾,直接用河水來篩選他們挖出來的塑料。”
“不知道有多少有毒有害的物質沉積在河里,這條河里應該早就沒有魚了。”
“確實。”
沈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說道:
“應該引入點清道夫,那玩意兒啥都吃。”
“.你可真是活閻王,清道夫倒是能活,但活下來的你吃嗎?”
“餓急眼了什么不能吃?”
沈越反問道:
“以前訓練的時候你沒吃過?”
“.別說了,我想吐。”
陳劍擺擺手,一旁的雷杰接話道:
“水資源污染應該不是主要原因,畢竟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我覺得他們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還是跟花都有關。”
“花都在武山湖附近訓練的怪物阻斷了他們的陸上行商路線,就算塑料能運到武穴鎮,他們要的資源也很難運得回來。”
“再加上之前曾義說過的,武穴鎮還時常受到水鬼的騷擾,那可以想象,這一段長江河道附近,應該也是被水鬼占據的。”
“兩條路都難以走通,也難怪現在會堆積那么多塑料無法運出。”
“還好現在兩個障礙都已經被清除了,否則再過兩個月,這里的人恐怕就都餓死了。”
“確實。”
陳劍感嘆道:
“廢土上的人類還真是脆弱就一頭勉強能到四級的怪物、外加一些沒多少戰斗力的水鬼,居然差點就能讓一個城鎮覆滅。”
“可想而知,在人類還沒有真正聚集起來的時候,面對這些怪物,他們得過得多難。”
“你今天才知道嗎?”
陳劍的話剛說完,站在他身邊的季星便開了口。
她的話音落下,謝柳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而季星則是毫不畏懼地回瞪過去,轉而繼續說道:
“在廢土上,越是弱小的人就活得越艱難,越是強大的人就越能占有資源。”
“你們確實清理掉了這一段河道的水鬼,也確實干掉了那頭怪物,但你們可別以為這樣就能救下這里的300口人了。”
“他們已經弱到了極點,機械神教會迅速進入,占領這里的資源。”
“這里的人或許大部分能活下去,但他們全部都會淪為機械神教的奴隸——這個結果,可不比直接死在這里要好多少。”
“為什么?”
陳劍好奇問道:
“在這種環境下,還有人會隨意浪費人口資源?”
“你不是也說了嗎?人口是資源,而資源就是工具。”
“這世界上哪有人,會珍惜一件工具的?”
“不過是在壓榨完所有價值之后,就隨手丟棄罷了。”
“搞不好,他們的尸體,都會變成漢水城那個所謂的生態繭房的肥料。”
“.那確實挺慘的。”
陳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后說道:
“不過,你說的事情不會發生。”
“因為這里,已經是我們的地盤了。”
“你們的地盤?”
季星愕然看向陳劍,而早就已經按捺不住的謝柳則是嘲諷地笑了笑,開口說道:
“黃石城已經與機械神教達成了和平協議——準確地說,是他們的投降協議。”
“從協議達成的那天開始,以黃石城為中心的所有城鎮,就已經被納入了我們的領地范圍。”
“當然,包括漕河鎮在內。”
“你說機械神教會進入這里?那也得他們敢來。”
“如果他們違背協議的話.我們會毫不猶豫地發起報復。”
“到時候,他們損失的,可就不是這區區三百人口了。”
“還有這種協議??”
季星目瞪口呆。
在從花都到武穴鎮的路上,她確實聽到了有關黃石城的傳說。
比如挫敗了機械神教和圣血大殿的聯合進攻、比如毀滅了一整支圣堂近衛旅、比如連續擊殺了好幾頭怪物
等等等等。
在她看來,這些傳說大概率都是真實的。
但真實,并不意味著沒有摻雜任何水分。
機械神教和圣血大殿本來就不是無敵的,他們也會犯各種錯誤。
黃石城的潰敗,也是一次錯誤,僅此而已吧?
可為什么,機械神教會因為一次錯誤心甘情愿地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這完全不合理
看著她的表情,謝柳也不由得有些疑惑。
她開口問道:
“難道你還沒有聽過有關‘黃石城的太陽’的傳說嗎?”
“.沒有。”
季星緩緩搖頭,回答道:
“我之前一直都在機械神教的蒸汽船上,信息的流通并不順暢。”
“在武穴鎮上岸以后,我也沒時間去了解。”
“我只知道機械神教和圣血大殿在你們手里吃了虧,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沒有具體了解過。”
“那你可真是錯過了一個好故事。”
謝柳不愿多解釋什么,于是便隨口說道:
“想知道的話,自己去漕河鎮里問問吧。”
“他們必然也看到了那個升起的太陽,去問問他們,你就知道為什么機械神教要向我們低頭了。”
季星驚疑不定地看著謝柳自信的神情,從對方的表現里,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是的,能讓三名圣血者心甘情愿、鞍前馬后地受他們驅使的人,可絕對不會是什么簡單貨色。
自己所看到的東西,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而他們的真實實力,應該還要恐怖得多。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開口說道:
“我去去就回!”
說罷,她一個箭步沖向城鎮內,而與此同時,已經與鎮里居民完成溝通的曾義則是回到了隊伍里。
他帶回來的情報與陳劍幾人推測的基本相似,唯一不同的點在于,他還帶回了一條新的信息。
漕河鎮之所以淪落到現在的狀況,不僅僅是因為那頭怪物、也不僅僅是因為水鬼,更重要的,還是在幾個月前遷移到附近的一個血骷髏恐魔營地。
那些恐魔幾乎阻斷了所有陸上通路,夜以繼日的襲擊也讓這個小鎮疲于應對。
“.據說大前天,就在我們攻擊花都的營地的同時,恐魔也襲擊了漕河鎮。”
“他們殺死了十多人,然后又在夜里把那些尸體的骨架用木頭支起來送回了漕河鎮,像稻草人一樣插在了地里。”
“這里的人快要被逼瘋了.他們向機械神教和圣血大殿求助,但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得到回復。”
“我們是不是考慮把那個恐魔營地也清一清?我的意思是,既然這批恐魔是六個月前遷移過來的,搞不好他們跟安慶遺跡的恐魔.會有關系。”
“就算沒有我們也要清。”
陳劍果斷開口道:
“你繼續去跟他們溝通,告訴他們水道已經清理干凈,讓他們把囤積下來的塑料全部運到武穴交易,收益我們要八成。”
“作為交換,我們幫他們清理掉恐魔營地。”
“這不是收保護費嗎?”
沈越好笑地打岔道。
陳劍擺擺手,繼續說道:
“起碼交了我們的保護費我們是真保護——你別打岔,具體位置在哪?”
曾義聞言回答道:
“不遠,直線距離3公里以內,按他們的說法,沿著這條路走,很快就能到。”
“那你去溝通,我們先去。”
陳劍翻身上了貓車,其他幾人也順勢而動。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指令,沈越已經將無人機升起,簡單偵察后,恐魔營地的位置迅速被鎖定。
兩輛貓車并駕齊驅,沿著曾義所指的方向一路疾馳。
路面狀況雖然算不上多么良好,但按照地圖顯示,這到底也是一條省級公路。
在繞開了幾處被叢林遮蓋的路面后,陳劍已經能夠目視前方的恐魔營地。
跟當初他在漢水附近看到的營地幾乎如出一轍。
簡陋低矮的屋子、遍地的血跡、腐爛的尸臭味、被做成圖騰的骨骼.
數名恐魔正在營地中間進行著殺戮的游戲,大概是前兩天剛剛從漕河鎮抓來的女人被扒光了綁在木架上。
而她身體上的每一處孔洞,都已經被銹跡斑斑的金屬貫穿。
已然是不可能活下來了。
陳劍沉重地嘆了口氣,但也同時放下了所有的顧忌。
在恐魔發現小隊之前,他開口對一旁的隊員說道:
“李石,穿好盔甲戴好頭盔,扛著你的301,沖鋒上去吧。”
“何朔,你負責補槍。”
“謝柳,跟在李石身后,做好掩護和清理。”
“走吧,速戰速決!”
“明白!”
20分鐘后,季星心事重重地從漕河鎮的居住區里走了出來。
她的腦子里仍然在想著剛剛聽到的那些東西。
升起的太陽,劇烈的爆炸,幾乎將屋頂點燃的烈風,如同地震一樣恐怖的震動,“蒸發”而不是消失的近衛旅,綿延不息的山火.
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實在是有些太不可思議了,她甚至懷疑,那是不是漕河鎮居民湊巧做的同一個噩夢。
但很顯然,這絕不可能——
如果黃石城的這些華夏軍真的有這個實力,那他們豈不是連一級怪物都能殺死?
如果他們能殺死一級怪物,那豈不是說,他們有可能真的能進入山城?
這一刻,心里那一絲不甘煙消云散。
季星突然覺得,果斷綁了白旭投向華夏軍,是自己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她抬起頭看向小鎮外,那幾名被她當做“殺神”的黃石人仍然在那里。
不過奇怪的是,其中兩名圣血者的身上沾染了些許血跡。
季星疑惑地走近,隨后開口問道:
“你們.這是怎么了?”
“辦了點事。”
陳劍隨口回答,而恰好從城鎮里返回的曾義則是開口問道:
“已經解決了嗎?”
“解決了,總共就二十多個恐魔,不算多。”
“李石進步很快,基本沒浪費什么子彈。”
“謝柳還找到了一些新線索——這里的恐魔確實跟花都、跟安慶有關。”
“這個一會兒我在路上同步給你。”
“沒問題。”
曾義點點頭,繼續說道:
“漕河鎮這邊已經談妥了,他們下午就會出發,后續如果有可能,他們也想跟我們直接交易。”
陳劍聞言擺擺手,回答道:
“都沒問題,這是小事。聯系黃魚,讓他來安排吧。”
“明白,那我就.”
“等等!”
季星打斷了曾義,隨即詫異地問道:
“你們清理了一個恐魔營地??”
“就我進去這一會兒??”
陳劍點點頭,理所當然地反問道:
“是啊,有什么問題嗎?”
“順手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