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主要是難以理解這個老家伙為什么如此急切的幫自己揚名立萬,是他已經折壽太多想退休,還是另有所圖。
除了知道HK確實有很深的風水民俗,斷手老保安也不知道這位程伯的生平傳說。
只覺得老成精的家伙就沒有這么簡單的歸順。
當然兩人都心照不宣的從不打聽對方能未卜先知的功底在哪里。
讓衛東也就不刨根問底了,他也有自己的自信。
送走粱嘉輝他們,滬海自有秦志明接待安排,這邊倆半仙飛抵蓉都,就是韓國斌開著輛黑色212來接機。
其實作為蓉都分公司法人兼全資老板,愛克斯音響電子公司股東的全真七子頭馬,這兩年不聲不響沒少賺錢。
火鍋館、串串香開了四五家,在哪怕錢不多也偏好享受生活的蓉都,過得頗為滋潤。
見面已經是頗為流利的蓉都口音:“可以哦,月梅派給我的人已經尋覓到了酒店選址,今年內最大的項目就是要把這個快捷酒店搞起來,在蓉都一定操得亮(能大火)。”
讓衛東在副駕看著他手上清晰可見的粗大刀疤,來自北方的寬皮大臉更是在臉側有道可怖的傷痕。
既有心疼,又有擔憂:“以前聽說少不入川,我來發展蓉都時也覺得這邊的大學生沒那么強的沖勁,你這兩年……蓉都的發展是遠遠落后于滬海、粵州甚至江州的,你不能在這場波瀾壯闊中被甩開跟不上。”
韓國斌比他還大兩歲,抓方向盤的手都愣了愣,然后慢慢點頭,還伸手過來拍拍讓衛東的手:“謝謝老板……我確實有點享于安樂了。”
讓衛東點明了也不再啰嗦:“具體要怎么做,你們得自己去摸索,何月梅決定利用粵州這個橋頭堡,朝著全國做連鎖酒店,我是很贊賞的,因為粵州做生產廠規模,不如鵬圳、江州,對外航運又不如滬海、鵬圳,政策優勢還沒平京、鵬圳明顯,所以她選了這個點來發展,蓉都呢,你要考慮好。”
韓國斌還是會聽音:“喲,老大你現在對鵬圳的地位提高了很多哦?”
讓衛東嗯:“光是兩座芯片廠在鵬圳就夠重要了,關鍵在我們西區碼頭這邊,是覺得市區那種開放勢頭有些問題,所以算是兩種不同方向模式的探索,所有服裝廠、電子廠都會到鵬圳西區進產業園,現階段一切努力在滿足內地基本需求后,要拼命朝著海外賣,爭取進入國際市場才是我們的大方向。”
韓國斌立刻感到汗顏:“您這么說得我都心里發慌,大家都在齊心協力的搞大會戰,我還是太局限在眼前了。”
讓衛東反而開心點頭:“你能明白就好,抓緊時間還能趕上參與,這個階段要拼命吸納大學生、知識分子來參與各類開創性的工作,我相信你作為平京最早的七人大哥,一定能給大家做出表率。”
坐在后面的程朗一邊想閉目傾聽思索這些對話,又忍不住要注視外面經過的各種景致。
再說這212的后排靠背就只到腰間,根本沒法靠頭。
很難靜心。
韓國斌則確實有了種時不待我的強烈緊迫感。
驅車回了市里,簡單介紹目前幾家公司依托之前三線廠招待所合并辦公的場地情況,立刻召集所有人開會。
讓衛東反而不插手具體管理,開了這部212跟老頭子走。
程朗都沒下車,只透過車窗貪婪收錄著外面仿佛沒變又好像完全不同的景象。
讓衛東看眼他的對襟暗紋唐裝:“你這衣服就透著股資本主義的味兒,得換了。”
沒到市中心的繁華干道上去展現新時代建設成果,讓衛東覺得也沒啥可看。
但能明顯感覺到蓉都的氣氛比前兩年又有松動,隨便哪條街道都有個體戶開的飯館、茶鋪、服裝店,零食小吃更是隨處可見。
確實無愧于蓉都人特有的松弛感。
于是隨便找了家路邊店,頗有些惡作劇的給程朗買了套中山服,自己也把HK夾克換掉,改成常見的無領章軍裝。
程朗無所謂,隨便他折騰。
212才離開市區直奔東北方向而去。
沒有高速路的時代,距離還不近。
兩人順著大多是郊外田野的公路穿過好幾個縣鎮,忽然在暮色中感覺平原地區陡生一片山脈屏障,才算靠近被譽為五大仙山之一的青城山。
沒有導航,又沒毛兒帶地圖冊,全靠嘴甜多問,路標也算清晰,從未來過這邊的讓衛東也有點嘆為觀止。
就那種站在平原,面前突然開始層巒迭嶂的獨特景致,是容易讓人產生憧憬感:“晚飯時間了,我們現在要不要進山?”
沒想到金牌風水師探頭觀察下,示意不要進山,沿著山前公路向西走。
換到副駕駛的他都不需要羅盤指引,不斷指引調整,大約十公里后就在連綿山勢腳下恰逢一條從山里流出來的小河邊,出現座炊煙裊裊的小鎮……
金牌風水師瞬間老淚縱橫。
哪怕不懂風水,讓衛東也能看出來這里充滿了那種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氣息,暗合了什么說法。
八七年,讓衛東引領的現代房改還沒把魔爪伸到這類鄉村地區。
所以基本都是磚木混合建筑,甚至大部分都保留了千百年來的穿斗式木結構,古色古香居然好像完全沒受到外界影響。
蜀川本就是個比較封閉的盆地,這已經靠近西部山區邊緣的古鎮更加安靜得好像從未改變。
讓衛東把車停在鎮口,確認從粵州機場給自己送來的77式在腰間無誤。
解開軍裝外套才推門下車,好奇的打量眼前這座十幾米高的石塔,玲瓏精致的塔身上刻滿了山水、花鳥與詩文。
慢慢下車來的中山裝杵著拐杖:“青瓦長憶舊時雨,朱傘深巷無故人,這是惜字塔,古人認為文字有靈性,隨意丟棄字紙會損毀福德,故以收集焚化的方式積累功德。”
讓衛東聽出來:“就跟你那套給了富豪天機,希望他們善待民生積累功德的把戲是一樣,可惜資本家永遠不會主動散財,偶爾良心發現都會被狗叼了去,哈哈哈。”
為什么會有稅務,可不就因為不相信這種說法,必須照章辦事。
程朗不爭論,順著旁邊石板街道走進去。
正是夜色降臨時,各種背著書包的孩子叫喊著跑過,但看見拐杖老人還是繞行了。
更有脆生生的老爺爺好,搭配此起彼伏的幺娃回來吃飯,二妹在哪里喊聲。
生機盎然得似乎那些歲月變革從未留下痕跡。
所以程朗竟然深深吸口氣,掉頭出鎮了。
讓衛東非常吃驚,跟上追問:“你老家不是這里?不回去看看?”
程朗搖搖頭:“曾經是,但從我四九年離開時就沒有親人了。”
讓衛東有點了然,你怕不是個被鎮壓后的余孽吧。
但也不多話,打著車離開,還想著到剛才經過的哪個縣鎮去落腳,抑或一口氣開回六七十公里外的市區。
程朗卻在回程兩三公里后忽然示意:“左邊,進去。”
讓衛東詫異的看著公路邊那條機耕小道:“你確定?”
程朗嗯:“沒有變。”
其實從四九年到八七年,這不到四十年的時間里,整個內地尤其是縣鄉鎮以下的變化真不大。
除了那些農田水利的調整,農村建筑、道路都還處在農業大國的原始狀態。
讓衛東又拿手肘碰碰腰間確認存在,才拉過方向盤慢慢駛進兩邊都是茂密樹林的山道。
兩座山頭之間的谷底,天色已經黑了,有種忽然周遭全都鋪天蓋地圍過來的壓力。
讓衛東都犯嘀咕了,你該不是什么救國軍反攻大陸,暗藏埋了槍支彈藥在山里,要來組織打游擊吧。
那就說不得三線廠副廠長要抓了你去立功。
其實不遠,明顯一直都有人在經過打理的山路不寬但很平坦,一公里半左右到頭,甚至還有寬敞可以掉頭的地兒。
昏黃的車燈下能看見周圍全都是茂密的參天大樹。
然后余光角落,似乎有個道觀的門臉臺階。
讓衛東現在覺得是唐僧師徒取經到此,要去拍拍山門討些吃喝留宿,然后這荒山野嶺的多半是妖怪洞穴!
也怪不得他心里這么多戲,實在是兩輩子六十多年讓衛東也從來沒經歷過這。
程朗卻沒指點他去,自己提了拐杖顫顫巍巍的過去,明明在機場都還能身輕如燕的。
現在已經有點情難自已的味道了,最后是拿拐杖頭敲在斑駁的木門上,自己則慢慢撫著石階跪在門前。
讓衛東不去扶,靜靜的站在后面看。
思考這老頭兒到底是什么樣的情緒思路。
不多會兒,真有道士嘎吱推門,探身詢問的樣子,跟西游記里的童子探頭也差不多。
但程朗顯然不用打一架,只低聲報出什么。
那中年道士一邊拉開大門,一邊轉身跑進去稟報。
這座藏在山里……準確的說是不太深山的道觀,瞬間亮起來!
當然不是有什么法術神器,而是幾乎所有房屋宮殿的燈都亮了。
山門大開的能看見,好些身影出現在大殿前。
簡直像妖魔鬼怪在擺陣。
可這時,艱難從地上爬起來的程朗卻躬身展手,像個酒店迎賓似的擺出請進姿態……
這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