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本來一直避免跟這類人打交道。
他連伍曦都從不主動聯系。
能抓住時代機遇，悶聲發大財就行了。
但又知道避不開。
如果自己只是賣個臘肉、賣點照相機可能沒人瞧得上。
只要開始賣衛生巾，可不就非得跟政府產生往來。
等到規模做大，財源滾滾更不可避免的要被各方摩拳擦掌。
其實后來的網上早就有人總結過，高認知和賺到錢是兩回事。
對世界認識很深刻，看問題非常準確直接的人到處都是，可這種洞察本質的能力卻往往賺不到錢。
因為賺錢的本質就是追逐名利，那就需要趨炎附勢，需要低頭、需要妥協、需要務實。
而認知越高就離現實越遠，不屑做這樣的俗人。
讓衛東恰恰就是開了天眼的“認知”超級高。
那就更不愿低頭附和了。
老子憑本事就能賺錢，為什么要被這呀那的叼。
但能做主公，妥協務實才是本質，現在一絲一毫火氣都沒：“哪有什么喜，汽車廠改制，每個月需要四百六十萬美元的外匯，集資建房一分不賺不帶走，墊資建設做福利，夜市更是賠本兒賺吆喝，既然趁著改開賺了點，回報給社會為人民服務罷了。”
伍曦可是親耳聽讓衛東抱怨過卡他外匯回款的，現在聽見這話，笑笑給自己找副碗筷，挑了瓶太白釀。
反倒是一直站在小柜臺后的沈翠月立刻帶了店員過來撤掉之前的湯鍋換新，又把幾碟脆口小菜、生米、鹵菜拼盤擺上。
就店面雖然老破小，但規矩一分不差。
還得了伍曦謝謝。
許橈就注意不到這細節：“四百六十萬美元外匯……這壓力可不小，你有在海外賺錢的路子？”
讓衛東已經意識到，自己能賺外匯也是種籌碼：“還行吧，經委給了點以貨易貨的配額，總要解決合資廠沒有零部件開工的窘境，每造一輛車就是在挖自己外匯的肉，不容易啊。”
這句句不離外匯，一語幾關。
許橈終于轉頭看了看外面那輛光鮮亮麗的奧迪轎車：“現在有說法是促成一汽來仿制這款漢斯車，發動機用旗的，底盤結構抄漢斯，但所有部件都用國產。”
這瞬間喚起了老門衛腦海里的信息，奧迪100，后來真正的官車。
全國市長標配。
然后才有下面局級帕薩特，各種考公盛行的地方，邁騰比奔馳寶馬都有面兒的段子。
聞聲也不藏著掖著：“這么設想的人是沒親身體驗過現代汽車生產線是什么樣兒，根據我在平汽呆過的感受，發展汽車工業追趕先進生產力，最直接有效的還是如切諾基這樣引進車型生產，凡是想著東拼西湊搞些折中辦法的都是白錢，最終還是不得不得捏著鼻子來合資引進。”
伍曦已經美滋滋的來了口兒，再來塊鹽焗心舌，簡直舒服。
筷子凝固在半空，看這倆都回頭凝視他的目光：“你們聊啊，我就蹭著吃點，但理兒是東子這話，凡是開始打著省錢湊合的念頭，最后大概率都是交學費，一步到位才是最靠譜的選擇。”
許橈不屑一顧：“可一個切諾基就讓他們焦頭爛額，滬海也在搞桑塔納合資，再合資個奧迪，不得瘋啊，全都要進口件組裝，那點外匯夠個屁。”
讓衛東等他的情緒輸出完才開口：“切諾基的問題在于這家廠是平京，上頭伸手管事兒的婆婆太多，平京周圍又沒完整豐富的汽車零部件配套基礎，一汽在東北重工業基地，桑塔納在江浙滬發達經濟區，甚至包括鈴木面包車在江州這個重工業城市，都可以有很快的零部件國產化完成，唯獨平京比較難，這就是當初我給領導們匯報，從工商業上看，這單合資本就不該在平京，但結合zz意義，那就只能是做事的人來解決問題。”
伍曦默默的再來塊五香肥腸，舒坦，順便給讓衛東捧下酒杯，自顧自喝了。
但表示贊同的態度很明確。
許橈追問：“要怎么解決？”
讓衛東心道你真是習慣了當伸手黨，怪不得沒思考能力。
但既不懟也不漏話：“長遠看肯定就是搞定國產化，短期當然是先解決購買進口組件的外匯問題，這都是工商業專業方案，我既然做了這個切諾基公司的副總，自然會帶著人摸索解決。”
許橈明顯也不在意是不是能拿到這辦法去奧迪項目上逞能。
借著幾句話已經有點熟絡，直接轉到真正的關注點上：“那你這電腦的項目會不會照顧不過來，需要人分擔下？”
遠處低頭假裝在賬本上慢慢寫畫的沈翠月筆尖都抓緊了。
聽見讓衛東不緊不慢：“這個項目是五機部要求拉動的計算機研究所工作，現在又融合了四機部由742廠牽頭的中華學習機項目，我根本沒多大參與度，歡迎一切希望參與的部門，都可以去跟五機部、四機部談，四十多家廠、所單位呢。”
這就是推得干干凈凈，要談自己去跟四機部、五機部談，那么大的招牌不用是傻子。
許橈之前慵懶灑脫的表情，終于有些變色：“我這可是在hk投資巨大的電腦代理生意，你也在滬海接受了外貿公司，現在的局面是你的電腦生意全面過界了！”
聲音不算嚴厲，有點急。
讓衛東就不說自己從hk老鬼們那得到的消息，這什么兩百萬美元買的代理權不是吹牛逼，就是被人騙了。
“首先滬海接受外貿公司，是賠償，賠償無端破壞經商秩序的結果，那段時間無論從滬海地區的各種商品銷售到外匯回款造成的巨大損失，那是在補償損失，其次關于電腦銷售的界限，現在全世界都沒有家用電腦的概念，我獨創的，你那些電腦產品肯定也不是為了朝著家庭銷售吧，何來過界的說法？”
許橈的臉色開始難看：“我鎖定的當然是銀行、金融系統，這批開發下來不低于四萬臺電腦，結果現在全面叫停，各方都要求先比較你的電腦產品！”
讓衛東笑起來：“你賣多少錢？”
許橈都扭曲表情了：“ibm的電腦，整套一萬九千八，旗專業財務軟件二千四，你這現在居然叫人跟銀行定制軟件，你這不講究，吃相太狠了！”
讓衛東都不討論你是什么吃相：“我這邊電腦保證在兩千元以下，軟件三十元，十分之一的價格不就是完全國產化之后的結果，汽車都在出限購令，都有了便宜的電腦解決方案，國家怎么可能幾個億來打水漂，老哥，我心平氣和的說句話，這就是電腦產業發展的特點，昨天的黃金價，可能明天就是白菜價還沒人要，不是我，也有張衛東、李衛東來做這個電腦生意，想通過進口貿易的方式，賺電腦利潤遲早賠本，就看多少了。”
也許85年就是節骨眼兒，歷史上的蘋果最新款電腦，和紅白機，中華學習機，加現在讓衛東的愛克斯電腦，居然都用的是6502芯片。
恰恰這一刻，被讓衛東橫著刺穿了好幾個電子產品的界限壁壘，造出這個比蘋果電腦更有電腦樣兒，比紅白機更有游戲前景，比學習機更學習的縫合怪。
還比它們都便宜！
這種情況下，ibm不過是被順路波及到的路人。
只是讓衛東心里突然就跳出來個警示，一旦愛克斯電腦開始全面上市，受阻于幾萬臺電腦大業務的ibm，本來可能輕視這個窮哈哈的內地市場，會不會因為有買辦中介的起哄，記恨到6502芯片上，后面卡掉了自己的進貨渠道？
他可不敢完全相信史蒂夫這種資本家。
許橈還要再說什么，伍曦終于開口：“我特么外行都聽懂了，十分之一的價格，你說誰敢把整個銀行系統的電腦再給你做，東子這電腦是四機部、五機部盯著出產的東西，有國產替代了誰還敢買進口貨，是要人頭落地的。”
讓衛東也趕緊幫腔說好話：“說回那個軟件，兩千多一套還是按照歐美人的財務習慣，我們這三十一套是純粹的國產自用程序，我前兩天去看了看他們的程序樣本，銀行專家手把手的做調整，你說是我們整個銀行系統幾萬人去適應那套外國軟件容易，還是現在軟件適應我們的使用習慣容易，更何況金融銀行系統這種東西敢用外國的？留個后門在里面，就把所有信息盜取了。”
果然，伍曦和許橈都要問什么是后門！
連這都不知道，還做什么電腦買賣，伍曦干脆：“算了，你就別折騰這事兒了，小心出亂子，剛子他們那個招待所的事你給接過來，都比這個靠譜，不也是幾個億嘛，還不涉及外匯，現在沾上外匯的邊就得上綱上線，你別碰到經委的刀口上，他們正狠著呢。”
許橈還是一臉肉痛舍不得的樣子。
讓衛東內心嘆口氣，還是妥協下：“你在電腦里面到底投入多少，我看能不能想辦法給你彌補下。”
許橈飛快的抬眼看下伍曦。
這邊搖頭：“我必須從頭到尾旁觀，讓衛東現在挑著電腦和汽車兩條線，而且他自己的項目才是大頭，容不得半點閃失，帶你來也是我們私人之間給你提個醒兒。”
許橈終于無奈承認：“我跟ibm簽下了個電腦部件的代理合同，承諾包銷兩百萬美元的貨，不然我就得違約賠錢。”
伍曦臥槽，你咋跟洋鬼子簽這種合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凈的事被抓了把柄。
讓衛東不深究原因：“什么部件？”
許橈回到奧迪車，從副駕手套箱拿出來個神秘的鐵盒子。
十幾厘米見方，二十厘米長很重。
伍曦都覺得這貨是不是被敵特收買了在刺探情報！
讓衛東也不認識的，聽許橈報出來個久違的名詞：“這叫硬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