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開門后讓衛東心里卻莫名的咯噔一下。
因為看得出來之前走得很突然，雖然到處都整理得一絲不茍，但那幾口從西山廠離開時攜帶的箱子都放在里屋床邊。
昏黃的白熾燈下，讓衛東似乎看見那個身影如古佛孤燈似的坐在這里看書。
所以馬上轉身出去：“走，吃夜螺螄。”
倆小弟雖然不知道為啥剛回來就走，還歡天喜地的去了，倆老鄉也叫上。
坐下再叫點酒，吃喝起來那點惆悵勁兒就不見了。
大部分男人都有這種莫名的共性。
外出吃飯上菜慢、服務差、味道不行，基本都不抱怨不發火，也不爭論任何用餐體驗，默默決定下次不來便是。
買東西發現被短斤少兩，買貴了，也不爭執的默默付款，反正這家店一輩子都不會再去。
哪怕理發這種女人要是被搞壞了可能會歇斯底里的外形大事，不合心意也是沉默付款、沉默告別，以后永別了。
但只要讓男人滿意一次，無論是吃飯、理發還是什么，哪怕只讓他產生一點點好感，他們都會成為一個固定刷新的老顧客，每次都默默光臨。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在選技師的時候。
像讓衛東這種上輩子都從來沒去選過技師的男人，忠誠度其實很高。
哪怕沒啥感情，體驗也天差地別，他也準備從一而終。
被石頭跑進報社找出來的主編也跟著吃喝，閉口不談于松海的奇葩遭遇：“下午五點過，郵電器材廠就給我打來電話，同意你的轉制合并，由東升貿易公司持股百分之五十，組成新的愛克斯電器有限公司。”
讓衛東樂了：“五十對五十是為了吵架嗎，他們不知道需要有人控股嗎，我讓一個點給他們，讓他們控股，但請他們也明白，我不是貪這點股份，以目前收錄機的技術低門檻，我要找個合作伙伴，絕對比他們找銷售公司強，一句話，再發現他們私下偷偷賣貨，我就會發現多少加倍扣除銷售回款多少。”
主編幫忙記錄了：“你給他們打電話表明就是，我們蓉都站也主要是協助結對子、促先進，希望你們這個之前報道過的電子電器合作項目能結出碩果。”
讓衛東就只能第二天再停留下，召集蓉都做銷售的五位大學生和兩個庫管、搬運人員開會。
如果章蘭芝或者董雪晴在，肯定當仁不讓的擔任這家電器公司的日常管理者。
或者于松海掛名也行。
現在讓衛東只能讓這七個人先臨時跟自己組成這年頭流行的銷售管理委員會。
他自己當然是管委會頭頭，有一票否決權。
但他不在蓉都的時候，如果聯系不上他，管委會可以用投票的形式處理一些不涉及大方向，大財務跟貨品調動的事務。
五個大學生只有一人今年正好要畢業，居然還猶豫要不要放棄包分配的工作來下海。
所以除了倆庫管搬運，五位大學生都算是兼職。
每個月有三十元的基本工資了，然后再根據銷售提成和工作量來發獎金。
讓衛東真是像打游戲似的，平京測試管理，粵州測試開拓聯絡工作，鄂昌是偏向推銷方式，滬海先看看章蘭芝自己會怎么證明有用，最后蓉都就是測試這種管委會的模式。
各處都摸著石頭過河的試試看，最后看哪種效果好再推廣。
因為讓衛東這時候覺得應該擺架子，不要自己屁顛顛的過去跟郵電器材廠簽聯合協議，公司合并合同。
清理現有的收錄機庫存、生產量進行前期銷售鋪墊。
所以安排這個管委會來試著運行，更是只能拜托馮主編給照應下。
優點是西山廠辦事處有電話，雖然不能打長途，但接聽沒問題。
讓衛東就把這辦事處改造成電器公司辦公室。
自己最后把章蘭芝那幾口他也沒打開過的箱子，都搬上紅色小面包，跟這邊約好每天固定時間接聽江州辦公室電話日常匯報電話。
才離開蓉都去西山廠。
要說心頭沒點疙瘩，肯定不可能。
但人家有自己追求也沒錯不是，當初西山廠把個軍裝姑娘交給自己當秘書，現在嗖的跑去滬海，以后等著嗖的出國。
于情于理，讓衛東還是要去廠里交代聲，也不知道章蘭芝自己給廠里吭過聲沒。
對于每個月現在能提供超過二十萬利潤的照相機廠，這點屁股還是要去揩。
從蓉都經過西山廠回江州，稍微繞了百把公里路，問題不大。
讓衛東就當帶著倆弟弟多看看各地風土人情。
再說這百公里耗油七八升的1.2L排量全時四驅面包車，跑起來的感覺比東風卡車完全兩回事，輕快舒適又靈活。
而承包東風卡車帶來的那張加油證才是關鍵，在各地官方加油站都能加到九分錢一升的平價汽油。
敞開了跑唄。
三百多公里朝發夕至，這時候沒有提前準備的橫幅，但只帶了臨時車牌的紅色面包車剛剛抵達西山廠最熱鬧繁華的百貨公司、電影院生活區，就被好多傍晚的目光圍住。
等發現是讓衛東坐在里面，廠領導就像有順風耳似的，瞬移過來全都集中到辦公樓熱烈歡迎，半小時內其他幾位廠領導也都趕過來。
讓衛東也注意到一雙知識分子面孔的夫婦穿著軍裝站在外圍。
他還是先談工作：“目前周產八千臺相機的產能還能不能提高，提高多少？”
這特么已經是五個光儀廠以及配套廠在聯合生產了。
程廠長很正式：“還可以挖掘，我們爭取在下個月嘗試每周一萬兩千臺，但……我們之前的生產計劃不是年產銷五十萬臺嗎，再多……會不會滯銷？”
讓衛東壓根兒沒想過天花板在哪里：“現在照相機就是完全空白的市場，十億人民起碼得有三五億個家庭吧，朝著每家都有臺相機去努力，一年五十萬臺只是當初定的目標，拼命生產拼命賣，大家都有更好的獎金拿！”
整個會議室頓時群情激昂了下，這種三線工廠模式，從建立之初的規劃思路就是哪怕核戰爭開啟，這里也能獨立運轉的制造出自己的產品投入戰爭。
所以從原材料到制作工藝全都盡量自給自足。
現在這種幾家廠兩三千人，只圍繞一款相機，一個型號，一個部件生產的模式，他們最習慣了。
紛紛表示可以克服一切困難勇創新高。
程廠長也代表大家確認：“那我們就爭取在這個夏天沖擊周產兩萬臺的規模。”
鼓掌！
哪怕出廠價只有十九元，這也是月產銷一百五十萬，一年能近兩千萬的產值。
對這種還維持在四五十元平均工資的廠區，生活成本極低的地區，可以說是富得流油了。
讓衛東就是要把自己的銷售體系重要性拉到極致：“為什么我敢這么說呢，目前的銷售局面是，每周江浙三千臺，滬海、蓉都、平京、粵州、鄂昌各一千臺，我已經在這小半年中把這個銷售體系搭建起來了，大家看了這個銷售分布有什么感覺呢？”
賣了近十萬臺，如果不是這年代信息傳播極為蔽塞，估計這廠里已經能從什么渠道知曉西湖有低價相機賣。
能瞞住全靠沒有互聯網和手機，但影展和電視廣告之后可能就會泄露點。
所以他也試著放出信息。
大家立刻認真的冥思苦想，江浙有錢啊，我去出過差，魚米之鄉……
可滬海，粵州這些不更有錢？
平京怎么跟這些一個待遇……
總之肯定沒靠到西湖上，讓衛東自己解釋：“因為在江浙搭建銷售隊伍最早，所以賣得好，現在這幾座大城市的銷量也起來了，其實銷售人員都在嗷嗷叫，希望能配發更多的產品，所以我想江浙還是保持，其他五處可以提升到兩千臺，這就是下個月的目標。”
眾人紛紛說好。
讓衛東循序漸進：“可這才僅僅是我們針對這么六七座大城市主要地區的銷售，隨著國慶影展帶來的廣告效應，我估計我們要在全國二三十個省市地區都展開銷售，所以我會在江州建立一個銷售中心，進一步朝著全國所有省份輻射，我們要把每個月銷售十萬臺作為目標！”
氣氛確實歡快到了白熱化程度，好多人都悄悄在記事本上做算式了，真年產一百二十萬臺，各自的小環節能做多少盈余多少。
美滋滋啊。
讓衛東最后才稍微潑點冷水：“當然我們也要未雨綢繆，一年一百多萬，賣幾年會不會飽和？那么我們從現在就要鉆研準備新產品，不一定生產，但一定要準備，一旦發現銷量受阻，就推出新產品來革新換代。”
眾人連連說好，還把上次讓衛東提到希望有閃光燈的改進產品拿出來。
結果這幫家伙的思路，竟然是在相機上加個閃光燈座，然后把獨立的閃光燈和快門按鈕聯動起來，只要一按就咔嚓爆閃。
這樣不用改動原本的結構，尤其是不用讓相機裝電池，讓電池組在閃光燈里，需要閃光的時候再安上去就好，甚至連現在賣的老型號都能后加這種閃光燈，兩根指頭一起按唄。
主打個幫人民群眾省錢，不用升級換代。
讓衛東啼笑皆非，資本家的思路不是這樣滴。
我們要推出個完全不同的相機樣式，讓老型號徹底比不過，才能激發消費者二次消費。
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羊毛要反復薅啊。
但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只有喜歡照相的才會買相機，這種人察覺到有革新換代的消費欲望才是最強烈的。
之前便宜的都沒買，新型號更可能沒興趣，所以盯緊這買了第一臺的消費者反復搞，這基本盤就起來了！
讓衛東稍微把后世賣電腦電器，尤其是手機的套路講解下，大家還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所以讓衛東索性把那款他記得的傻瓜相機樣式，畫在會議室的黑板上。
順便說一句，因為前兩次來，發現讓同志喜歡在小黑板上畫些亂七八糟的圖案講解。
所以廠里專門在墻上做了個類似教室黑板的那種整面墻，還安排了個畫得好的技術員在旁邊協助他。
就徹底成了個黑色的扁平塑料棍子，朝兩邊一拉，鏡頭露出來，同時相機也開始給閃光燈充電，還帶點輕微的嗚嗚聲。
大家又驚呆，這叫什么新款，就把現在的改個樣子而已！
升級這么簡單嗎？
擠牙膏就是這樣子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