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洛得意洋洋。
覺得這是認識許源以來,自己第一次到了便宜。
許源只是苦笑搖頭,也并不覺得自己虧了。
其實今夜許源根本沒有“發力”。
惡焚一脈,對許源無法形成任何威脅。
他們全方位被壓制。
許大人看上去頗為賣力,但后娘和馮四先生新煉造的那些強悍匠物,一件也不曾動用。
許源也只是在雇主面前,表現得很賣力而已。
而這一戰也幾乎是毫無收獲。
那些火影身上沒什么好東西。
他們幾乎不使用匠物,因為他們可以遠程借來“炴主”的力量。
他們早已經變成了炴主手中的棋子、遠程操縱的傀儡。
許源好奇的走進了南廂房。
這里的地上,倒著神龕,還有一塊摔碎的牌位。
大福跟在后面進來,“呃呃呃”的小聲叫著,再跟飯轍子抱怨,這次其實十分的“兇險”。
我差點就沒跑掉……
許源便轉身,認真的看著它,說道:“下次如果再有這種情況,你不必擔心,如果你真的回不來……汝妻子吾養之。”
大福一愣,“嘎嘎嘎”的大叫起來,拍著翅膀要跟飯轍子拼了。
我想給說加錢,你惦記我的家小?!
不當人啊!
許源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大福的脖子:“好了好了,逗你玩的。你也別演我,我知道那些火影根本追不上你。”
許源說著,翻看著地上的那些東西。
牌位摔碎之后,就真的已經毫無神異之處。
但是許源翻到了那神龕……
現在許源非常肯定,這位“炴主”并未升位成為俗世神。
否則許源便是煉了六種火,也頂不住他的惡炎。
這神龕中塑著一尊只有一尺來高的小神像。
卻是可以通過對神像的祭祀,遠程和炴主建立聯系。
并非神明的香火,卻有類似的效果。
這種手段……許源決定認真研究一下。
而且還可以借此深入了解一下懺教的手段。
許源在懺教里還有一個仇人,垢主絕非大度之人,他的報復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會如陰影一般侵襲而來。
許源用獸筋繩纏住了神龕,出來到院門外,丟進了“美夢成真”馬車中。
院門口,聞人洛默然對著地上擺成了一排的尸體,滿身悲涼。
他跟畢伯杰關系極好。
不久之前他剛來順化城見過這位老友,大家把酒言歡,談起小時候的頑劣。
畢伯杰還跟他開玩笑:“你這廝沒救了,連監正大人都管教不好你,你還跟小時候一樣頑劣。”
余音猶在耳,仿佛就在昨日。
轉眼間故人一家,都變成了冰冷的尸體。
他們的靈魂已經被惡炎點燃,救不回來了。
朱賁自然是下手不容情。
聞人洛對著畢伯杰的尸體拜了一拜,對許源說道:“我明日一早就得走,不能再耽擱了。”
“拜托你厚葬我的故友。”
這次許源沒有要好處,點頭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讓畢兄風光大葬。”
說話間,許源吐了一口火,將這些尸體一一焚化,然后分別裝進瓦罐,外面貼上他們的名字。
做完這些,許源過去謝過朱賁。
朱賁的態度也是出奇的好,對許源說道:“你處理完這些手尾,來家里一趟,我有些事情同你說。”
“晚輩定當拜訪。”
朱賁點點頭,轉身離去。
許源觀察他的身體狀態……其實比外界傳說要好很多。
朱家對外宣稱是:朱家只有這么一位四流。
而且年事已高。
大家都以為朱家四流只能坐鎮,不可輕易出手。
但許源發現,朱賁甚至有希望沖擊一下上三流!
而且朱家很痛快就答應出動自家四流助拳——他們真的只有這么一位四流嗎?
許源和聞人洛這一夜就守在畢伯杰家。
這邊四流的戰斗卻沒有“驚動”城內的山河司。
也是可笑。
堂屋被毀了,南廂房兩人不想去。
便隨意找了個干凈的屋子坐下來,也不點燈,沒有茶水,深夜幽靜。
聞人洛緩緩開口道:“接下來一段時間,你要當心一些。”
“幕后那些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另外,槿兮回京了,你的事跡必定很快會在北都中傳開。”
“以前你在南交趾默默無聞,但從今以后,你要面對的,是整個皇明天下,所有年輕一代的挑戰了。”
許源坐在黑暗中,眼眸閃亮有光。
畏懼嗎?
當然不會,許源只有期待和興奮。
是的,南交趾是一片淺灘。
許源升了五流之后,便已經感覺到有些“寂寞”了。
天亮之后,聞人洛便匆匆而去。
沒有告訴許源自己的行程。
是坐船還是騎馬,都嚴格保密。
許源也沒問。
聞人洛出了順化城便消失了,但聞人洛其實心里苦。
他畏懼的不是幕后黑手的追殺,而是……
他把老師的那一兩胎金送給了許源,然后跟大師兄約好,在洞庭湖外會合,去湖中取金。
但是現在,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那只小狗和三道火影押送回北都。
那么首先他要放了大師兄的鴿子。
其次他跟老師沒法交代!
這兩位,聞人洛一個也得罪不起啊。
“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哇……”
許源帶著畢伯杰一家的骨灰,去了順化城祛穢司署衙。
亮出腰牌、表明了身份之后,才將畢伯杰的死訊說了。
署衙上下一片悲痛。
但是許源暗中觀察發現,除了畢伯杰幾個心腹之外,其他人其實無所謂的。
對于山河司昨夜的不作為,也并沒有表現出多少憤怒。
順化城是山河司的地盤,此地的祛穢司署衙中,必然有山河司的眼線。
大部分校尉或是已經麻木,或是暗中親近山河司。
到了中午的時候,麻天壽老大人到了。
昨天聞人洛就暗中向老大人傳遞了消息。
麻天壽不敢怠慢,立刻動身連夜趕路殺了過來。
監正門下要是在南交趾出了事,麻天壽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許源這次再見到麻天壽,立刻抱拳恭賀:“恭喜大人,升四流了。”
麻天壽掌握著整個南交趾祛穢司的資源。
升四流乃是意料之中。
麻天壽一擺手:“一大把年紀才升了四流,不值得恭賀,快說說情況。”
當然仍舊是值得恭賀的。
對于地方上的這些干員來說,四流也是一道門檻。
升了四流才有機會進入總署。
麻天壽帶來了大隊人馬,接管了整個署衙。
許源和麻天壽進了畢伯杰的值房,關好門,封住空間,許源將作昨夜的經過說了。
麻天壽怒不可遏:“宵小猖狂!竟敢謀害我祛穢司掌律!”
老大人猛然站起來,背著手在房中來回踱步三次:“懺教這個毒瘤,必須要鏟除了!”
“懺教的事情,不用我們操心。”許源道:“這次監正大人必有行動。”
全天下都知道,監正大人低調,從不爭權奪利。
但監正大人護短。
這次懺教伏殺聞人洛,那是觸了監正大人的逆鱗。
許源接著道:“但是昨夜四流大戰,山河司卻毫無反應,他們也是幫兇!”
麻天壽心中一動,以探尋的眼神望向許源。
許源輕輕點了下頭。
麻天壽卻沒有這么輕易下決定。
又思索了片刻,問道:“有幾分把握?”
許源攤開兩手:“屬下不知。但……機會我們給出去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們朱家了。
若是他們自己沒這個本事,咱們也沒有什么損失。
對咱們來說,至少也是狠狠惡心了一下順化城山河司。
出一口惡氣!”
以山河司和祛穢司之間的關系,昨夜大戰爆發的時候,當然也不能苛求山河司出死力營救。
但畢竟大家都是朝廷的人,懺教的人來了,你們直接裝聾作啞,這就過分了。
許源出主意,惡心山河司方面一下,麻天壽緩緩點了頭:“好,你去安排。”
“屬下遵命!”
畢伯杰被害,麻天壽親自定了“陣亡”的結論。
畢伯杰可以享受祛穢司的各項撫恤,而且必定會“風光大葬”,許源兌現了對聞人洛的諾言。
畢伯杰家鄉還有親屬,他同樣是大姓出身。
忙碌了一整天后,各項事情安排妥當,許源在晚飯前,專程往朱家投了拜帖,準備明日中午,登門拜訪朱賁閣下。
但是拜帖剛送進去,就見朱楊平就從里面走出來,拽著他道:“咱們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既然來了正好一起吃飯……”
許源推脫:“這……不合禮數呀。”
朱賁是長輩,許源的確應該先送拜帖,約好時間然后正是登門拜訪。
朱楊平用力擺手:“別學那些繁文縟節,咱們家沒那么多規矩。
大伯和祖奶奶他們,更不講究這些。”
許源就被朱楊平硬拉了進去。
今天比前日還要輕松一些。
老祖宗里面,只有祖奶奶一位,朱賁雖然貴為四流,但極為孝順。
每天要早晚來給老母親請安,也經常陪母親吃飯。
祖奶奶之前說,朱賁要是不肯去,她要拿拐杖把兒子趕去——并不只是一句簡單的玩笑話。
祖奶奶在家里說一不二,是真的會拿拐杖打人的。
而且不僅打朱賁一個。
她有四個兒子、五個侄子——她都打。
朱賁雖然覺得丟臉,但也常去跟外人吹噓:“我這年紀還能挨老娘的揍,這是幸福,要珍惜!”
“孩子來了,快坐下。”祖奶奶依舊慈祥,又讓下人給許源添上碗筷。
朱賁規規矩矩的坐在老娘身邊。
一點沒有四流大高手的儀態。
“多吃些,就當在自己家一樣,千萬別客氣。”祖奶奶笑瞇瞇的說到。
許源也是笑道:“您老放心,吃飯這事我從來不客氣。”
祖奶奶見許源果然吃起來狼吞虎咽,便更滿意了,道:“好呀,能吃就是有福之人。”
她轉頭給兒子夾了一塊茄子。
朱賁抗拒道:“我從小就不喜歡吃茄子。”
祖奶奶怫然不悅:“挑食對身體不好。”
朱賁一陣無語,我六十多了,四流水準,身骨硬朗——哪里看出來身體不好了?
但他也沒辦法,老娘給了就得吃。
一餐飯吃下來,許源甚至在祖奶奶身上,看到了王嬸的影子。
別的事情許源不管,反正自己先吃飽再說。
祖奶奶對許源是越看越滿意:“這孩子好。”
而后她老人家先去休息。
朱賁扶著老娘往后堂去了,吩咐朱楊平:“你先招呼下一下小許。”
“是,大伯。”
朱楊平請許源去了家中一座雅致的小廳,喊來四名侍女奉茶。
侍女春蘭秋菊各有殊勝。
分別代表了不同類型的美人。
她們環繞著許源,香風襲襲,像調皮的蟲兒一樣,時不時地鉆進許源的鼻孔。
朱楊平在一旁觀察著許源對這些美人的反應。
朱家這種大姓世家,對于女婿是否好色其實并不很在意。
明媒正娶的正妻地位不可動搖。
女婿若是想要納妾,也不會過多阻攔。
以免給自己的女兒招來一個“善妒”的惡名。
但許源面對四名美人泰然自若。
沒有色授魂與,垂涎三尺;也沒有局促不安,滿面通紅,朱楊平便暗暗點頭。
今日這一切,當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過了一會兒,朱賁回來了,一揮手便讓四個侍女退下。
許源起身相迎,朱賁坐下來,對許源招招手,道:“我聽楊平說,你跟史明游殺了個難分難解?”
許源想了下,沉聲道:“純以武藝而論,我不是對手,那一戰我是占了便宜的。”
朱賁點頭:“年紀輕輕就能不驕不躁,很不錯。”
他又說道:“我昨夜出手,你看到了吧?”
許源點頭:“前輩神威非比尋常。”
朱賁:“我這法名叫‘斗法’,也叫‘斗將法’。乃是這天下不是武修、卻能發揮出武修戰力的,少數的集中法門之一。”
朱賁是法修,但昨夜他一根長竿好似長槍,舉手投足便挑翻了畢伯杰一群火徒。
許源當時看了便覺得新奇,只是沒機會多問。
朱賁單刀直入問道:“想不想學?”
許源眼神一動。
想不想學?當然想學。
許源不可能永遠藏著《化龍法》,在身軀層面的能力。
到時候不是武修、卻能夠和同水準的武修打個平手,怎么跟人解釋?
朱賁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主動提出要傳授給自己的“斗將法”。
但還是那個問題……為何對自己如此親厚?
這法一看就是朱家秘傳!
整個朱家也沒幾人修煉。
朱展眉姐弟練得也不是這法。
許源危襟正坐,對朱賁點了下頭:“想學。”
朱賁哼了一聲,道:“這法乃是我們從正州帶過來的,便是正州那邊也沒了這傳承。
我們從未傳給外人過。”
許源心中盤算著,自己能拿出什么籌碼,和朱家換取這“斗將法”……
朱賁已經取出了一本冊子,放在桌面上朝許源推過來:“看看吧,有什么疑問,我給你解惑。”
許源驚愕,看看朱賁,再看看桌上的《斗將法》,還是勉強地擋住了馬上拿起來翻看的誘惑,艱難說道:“無功不受祿……”
“給你看你就看。”朱賁瞪眼。
許源便也不惺惺作態了,而且許源也想明白朱家對自己親厚的原因。
這原因他之前隱約有些猜測,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現在朱賁幾乎已經是把話挑明了。
“謝前輩。”許源拿過冊子來,一頁一頁認真翻看。
朱楊平便悄無聲息的起身來,到了小廳門外,站定護法。
《斗將法》非同小可。
接下來朱賁會對許源傾心傳授,決不能被什么人、或是邪祟偷聽了去。
這一夜,許源和朱賁都沒有休息。
許源遇到問題了不會馬上詢問,先自己多想想。
實在想不明白,才會向朱賁提問。
弄明白整個《斗將法》,用了半夜的時間。
后半夜,許源開始朱賁探討起這門法。
他將自己對于這法中疑點、難點的理解,對朱賁和盤托出。
便是自己想通的那些。
許源知道,一個問題可能有不同的答案。
這些答案可能都是正確的。
而且對于不同人,所謂的“最優解”可能也是不同的。
這一討論,果然許源自己思考的答案,和朱賁給出的答案有許多不同之處。
兩人的理解都是正確的。
正確的答案又可以互相借鑒。
朱賁一開始,是用一種“指點”的心態面對許源的提問。
前半夜的時候,情況也的確如此。
朱賁還是很滿足的。
畢竟能夠“指點”這么一位同為四流水準的年輕天驕,那種成就感非同一般。
可是到了后半夜,朱賁漸漸就覺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許源對某些問題的想法,朱賁聽了也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朱賁漸漸擺正了心態,不再是“指點”而是真正的“探討”。
等到天亮的時候,朱賁忽然發現,自己對于“斗將法”的整體理解,得到了一次升華。
這種升華讓他面前,原本有些模糊、縹緲的三流之路,變得清晰了三分。
以前他是看得見“三流”,但想要弄明白,怎樣才能邁過三流的門檻,還需要慢慢摸索。
這一夜交談,給他節省了至少五年的摸索時間!
朱賁心中感嘆:果然是天驕啊!第一次接觸《斗將法》,就能有如此扎實的感悟,對我的晉升,也能給予幫助!
人家若是沒有這水平,也不可能不到二十,便晉升四流!
“走,陪我去給老娘請安,一起吃早飯。”
“晚輩從命。”
一路上,朱賁的右手,好像抽搐一樣,不停地動來動去。
這是他技癢了。
他很想試一試,剛學會了《斗將法》的許源,能發揮出這法幾成力量?
跟祖奶奶吃完早飯,朱楊平便準備將許源送出去了。
但朱賁忽然道:“跟我來。”
朱楊平有些奇怪:大伯還要做什么?
朱家這座宅院極大,后院有一座演武場。
朱賁將許源直接帶過來,朱楊平眨眨眼:不會吧……
朱賁從一旁的兵器架上,抽了兩根長桿,自己拿了一根,另外一根丟給許源。
他單手握著長桿根部,輕輕一抖,這長桿韌性極佳,啪啪啪的抖動宛如活蛇。
“來一場,點到即止。”
許源拿著長桿,在手里挽動幾下,倒也不怯場,笑道:“那就試一試。”
朱楊平默默地退到了演武場的邊緣,腹誹大伯這是欺負人。
許源才學了一夜的《斗將法》。
天一亮你就拉著人家比試——你這是要趁著人家還沒完全學會《斗將法》,欺負年輕人?
不過他轉念一想,大伯也沒說這場比試只能用《斗將法》。
許源能跟史明游打個平手,頂不住了便改用其自身的“武技”。
也不會太吃虧。
再說他也不敢阻攔大伯。
一老一少在演武場的兩側站定。
許源將長桿豎在身前,對朱賁抱拳行禮:“前輩,請賜教!”
朱賁單手抓著長桿,桿頭略微下沉,擺了個“撥草尋蛇”的架勢。
“你先出手。”
“是,晚輩得罪了!”
許源雙手順著長桿上下滑動握住,長桿順勢下壓一震,嗡嗡抖動,聲如戰鼓。
這長桿并非簡單的木棍,而是古老相傳的,制作馬槊槊桿的方法打造。
以柘木劈成了細條,浸泡桐油、十數條合成一股,用魚膠粘合,然后打磨光滑。
外面密密纏繞生絲,再刷上清漆。
如此制作下來,柔韌無比、能受巨力。
許源矯健如龍,手中長桿抖動如風,桿梢發出一陣怪異的嗚嗚聲,只留下了一片殘影。
讓人根本分辨不清楚,這攻擊究竟要往那處去。
朱楊平站在一旁,只看到許源身后拉出了一道殘影。
前方的長桿,則是舞成了一大團霧氣一般的灰色虛影。
朱楊平頓時備受打擊。
要說辦案,朱楊平還覺得自己能跟許源分一分高下。
但掄起戰斗……沒得追啊。
演武場中,忽然一聲炸響。
朱賁手中的長桿伸出,準確的擋住了許源的長桿。
兩桿相交,柔韌的長桿桿頭,在巨大的力量下,立刻便炸散了。
怎么也受不住兩位四流的力量。
但是兩人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許源把手里的長桿一轉,散開的桿頭如傘一般的張開,朝著朱賁罩去。
朱賁也不再原地不動,忽的一晃,身形如煙——倒霉的朱楊平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演武場中央,卷起了一團颶風,狂暴激蕩,當中兩道如龍似虎的身影,不停地閃爍變幻。
朱楊平看了一會兒,很想捕捉到兩人的蹤跡,很快就放棄了,兩只眼睛酸痛,卻連戰團中,哪個是許源哪個是大伯都分不出來。
演武場上,不斷傳來“啪啪啪”的炸裂聲。
地面時而劇烈的震動一下。
忽然從狂暴的戰場中,傳來一連串的“篤篤”聲。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颶風平息、一切暫時回歸平靜。
兩人掀起的灰塵落下。
戰團中的一切重新顯露出來。
朱楊平看到,兩人相隔五丈,對面而立。
手中都是空空如也。
他們的長桿都已經徹底裂開,變成了十二根木條。
木條分別懸浮在他們的身軀兩側。
一一對應!
但兩人其實并未真的罷手。
二十四根木條彼此抵住,奮力向對方推去。
因為承受了過大的力量,木條一寸寸的化為齏粉,在兩人身旁灑落下去。
終于,二十四根木條全部消磨殆盡!
朱賁一聲長嘯,抬手一招,旁邊的兵器架上,一柄長槍凌空飛來落入他的手中。
朱賁持槍凌空一挑——
許源便感覺到,自己和所站的大地、所處的虛空,都要一起被這一槍挑飛了!
許源沉吟一下,沒有選擇旁邊武器架的兵器,那些兵器對許源來說并不趁手。
他張口吐出劍丸,在手中化作了陰陽鍘。
厚重寬闊的鍘刀向下一壓,朱賁也挑不動了。
到了此時,兩人才算是真的進入了《斗將法》的比拼!
朱賁這一槍,乃是“槍挑大江”。
以四流的水準施展出來,這世上的一切河流,只要不是運河,半江水都要被這一槍挑飛上半空。
許源這橫刀一壓,乃是“刀鎮五岳”。
便是真的有一座大山在面前,這一刀壓下去也要劈成兩半!
《斗將法》的精髓便在于此!
可以將普通的一招一式,演變為類似于“武密”的戰將殺招。
方才兩人雖然打的熱鬧,但威力尚在雙方控制范圍內。
現在卻不同了。
他們自己也有些收不住手了。
接下來的一招一式,兩人反倒是動作緩慢,仿佛是兩個同門師兄弟,彼此演練喂招一樣:
你出一招,我便用這一招來破解。
你變了一招,我也隨之變化應對。
朱楊平這次能看清楚了,可是整個人卻覺得更不舒服了。
因為眼睛不酸痛了,但是總感覺好像有一塊萬斤巨石,沉重的壓在了自己身上。
他呼吸困難,感覺全身骨骼嘎吱作響,眼前金星亂飛。
朱楊平很想多看一會兒。
他也是有追求、有理想的。
這種級別的戰斗,在一旁觀摩,但凡有所感悟,那便是一次極大的提升。
可是他撐了三個回合,便是在不成了,兩腿已經被沉重的壓力壓彎。
他艱難的挪出了演武場。
再不走……就只能跪那兒看了。
他畢竟也是許源的長輩,丟不起這個人哪。
演武場乃是朱家花費重金打造。
方才兩人戰斗,雖然打的極為熱鬧,但朱家其他地方不受影響。
此時卻不同了,演武場搖晃震動起來。
連帶著朱家的整座宅院也震顫不已。
屋檐上的瓦片嘩嘩落下。
地位低的那些家族子弟,茫然不知發生了什么。
但核心的那幾位,都知道家里在“招待”許源。
也知道朱賁已經決定,將《斗將法》傳給許源。
他們暗暗心驚:“不會吧……”
很快幾位核心來到了演武場外,只見到朱楊平守在外面。
“里面是許源?”
朱楊平點點頭。
他的心情有些復雜,許源明明是晚輩,可是實力高出自己這許多!
自己竟然連觀戰,都無法支撐。
但許源是朱家內定的女婿。
許源這次來順化城,朱楊平同他交情不錯。
這又讓他頗為欣喜。
“是許源和大伯。”朱楊平道:“我勸你們也別進去了,進去了也得被逼出來。”
幾位核心面露喜色。
這其中就有朱展眉和朱展雷的老父親,朱賁的親兒子……朱楊順。
大家守在外面,又等了足有半個時辰,整個朱家大宅的震動終于平息。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渾身濕淋淋的朱賁和許源,一起從演武場中走出來。
許源面如土色,渾身酸軟,好像脫力了一般。
朱賁則是一副“老當益壯”的樣子,一只手扶著許源,自己穩步而行,好似猛虎。
朱賁嘴里還在教育著許源:“你們年輕人啊,還是要多多熬煉身體。
你看你,才打了一個多時辰,老夫還沒有過足癮呢,你就陪不住了。”
朱賁說著連連搖頭,而許源則是氣喘吁吁,一再表示:“您老人家老而彌堅,晚輩的確還得再練幾年。”
朱賁看到演武場外面,站了這么多人,便對朱楊平一招手:“楊平,你送小許出去。”
許源便松開了朱賁的手臂,虛弱的抱拳道別。
朱楊順也想跟著一起送許源。
卻被朱賁喝了一聲:“你跟我來!”
朱楊順只好跟著老父親走了。
兩人走過一條花廊,轉過一扇月門——朱賁飛快伸手按住了兒子的肩膀,險些摔倒了。
朱楊順一咧嘴,馬上明白老父親剛才也是在硬撐著。
他心里有些好笑,這倔老頭一向不肯服老,竟然被小許熬到了虛脫?
“你笑個屁!”
朱楊順:“我沒笑啊。”
“你心里一定在笑!”
“快扶老子回去,不要被人看到了。”
“兒子遵命。”
朱楊平扶著許源,一路走出了朱家大宅。
朱楊平奇怪的看看許源。
雖然是扶著呢,但許源根本沒有借他的力。
等從家里出來,朱楊平才笑道:“行了,別裝了,大伯看不見了。”
許源松開手,訕訕一笑:“也不全是裝的。我要是不示弱,再打下去我就得跟面對史明游一樣,用點盤外招了。”
朱楊平叫來一輛馬車,準備送許源回去。
許源道:“平叔,咱們車上聊聊?”
“好。”
兩人上車后,許源朝外看了一眼,朱楊平道:“趕車的是家里的老人,可以放心。”
許源點頭:“畢伯杰的死,祛穢司不會善罷甘休。這其中還牽扯了聞人洛,順化城山河司這次作壁上觀,卻是打錯了算盤。”
朱楊平一皺眉:“你的意思是……”
許源身體朝前傾了一些,和朱楊平之間的距離拉近些:“順化城山河司接下來必有一番動蕩。
這是平叔你的機會。
或者說,這是朱家的機會!”
交趾山河司那位指揮大人,之前曾逼迫朱楊平立下軍令狀,查辦侯府詭案。
朱楊平和朱家都不是忍氣吞聲的角色。
而因為昨夜的事情牽扯到了聞人洛,監正大人一定會發難。
交趾山河司就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
許源和麻天壽原本商議的是,至少也要惡心山河司一下。
但現在朱賁教了《斗將法》,許源和朱家深度綁定了,未來……
那許源所圖謀的,就不只是惡心山河司一下了,要力求為朱楊平在山河司交趾署中,謀求一個更高的位置。
朱楊平眼神閃爍片刻,道:“你想我們朱家怎么做?”
“交趾署的指揮大人,為什么不能姓朱?”
朱楊平慢慢搖頭,道:“我還不夠資格……”
許源不免失望,但朱楊平接著說道:“但大哥朱楊順有這個資格!”
朱楊順今天雖然在家,那是前幾日收到家里的消息,臨時從羅城趕回來的。
朱楊順是山河司交趾署副指揮,但他常年駐守羅城。
他是朱家在山河司職務最高的人。
只不過山河司羅城署,和祛穢司順化城署衙地位相似,都有些尷尬。
他是幾年前,被如今的交趾指揮排擠過去的。
所以朱楊順手中的實權并不多。
但朱楊順的確有資格接任指揮之位。
朱楊平只是個緝捕掌律,離那個位置的確有些遠。
許源便笑了:“我明白了。”
許源沒有馬上返回占城。
既然決定要幫未來的泰山大人謀求指揮之位,許源就決定再多做一些,送佛送到西。
他先回姚記客棧休息了一下。
他有《化龍法》的底子,一場大戰下來,身體狀況的確比朱賁好很多,但也累得不輕。
緩過來之后,許源換了一身便裝出門,到了山河司署衙外面,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靜靜的等著。
等了半個多時辰,便見到交趾署指揮大人李謀中在兩個手下的陪同下下值出來了。
許源不動神色的跟在后面。
用“望命”一看:
李謀中是四流神修。
可是許源跟了一路,這家伙卻是安安分分回家休息了。
許源本以為這廝夜里會花天酒地一番。
許源想要在一個“大庭廣眾”的場所里,和李指揮“談一談”。
在他家里顯然不合適。
許源便也返回了客棧。
等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許源便先一步趕到了山河司署衙外。
山河司的校尉們陸陸續續上值,署衙門口十分熱鬧。
又等了一會兒,李謀中來了。
他剛到衙門口,便聽到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厲喝:“李謀中!畢伯杰的死,你是不是該給個交代?”
此時衙門口,除了李謀中和兩個隨從外,還有幾十個山河司的校尉。
所有人一起看向街角,只見一名年輕人,滿面義憤大步行來。
李謀中倒是頗有些養氣功夫,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繼續往衙門里走,根本不打算搭理對方。
你什么身份?
也有資格來質問我堂堂指揮?
許源哪能讓他跑了?
追上幾步再次喝道:“李謀中!你治下的山河司交趾署,以后是不是都要對懺教邪佞退避三舍?”
李謀中使了個眼神,身邊的兩個隨從落后一步,準備去讓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野小子“閉嘴”。
但衙門口的這些校尉中,有人看許源眼熟。
他想了想,猛地一拍腦袋,喊道:“你是……祛穢司的許源?”
之前朱楊平將許源和聞人洛的畫像送回來,這校尉曾經幫忙調查許源的身份。
李謀中皺眉回身,盯著許源——這便不能不處理了。
人家祛穢司的打上門來,不處理的話他的威望會大受影響。
“許掌律一大早的便氣勢洶洶前來問罪,呵呵呵,祛穢司當真是好大的威風!”
周圍的校尉們都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許源不跟他掰扯這些,再次追上一步,手中舉起了一盞牛角燈。
“山河司想要獨霸順化城,故意放縱懺教邪徒,害死我祛穢司掌律畢伯杰,還不準人喊冤嗎?”
那一夜的事情,山河司上下是心知肚明的。
周圍的校尉們不少都顯得心虛。
“許源!”李謀中沉聲道:“不得血口噴人!本指揮何曾縱容懺教……”
許源卻已經將牛角燈高高舉起,那燈光散開來——因為許源不斷迫近,李謀中此時恰好被燈光籠罩進來。
“你堂堂山河司指揮,敢做不敢認嗎?”許源高聲道:“我看你就是被懺教嚇破了膽,你既然包庇縱容他們,那便辭了這山河司指揮,去給懺教當條狗吧!”
隨著“狗”字喊出來。
李謀中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
他臉色大變,怒喝道:“許源你敢暗算本指揮……”
他的周身竅穴中,飛快涌出大片陰氣!
豢養的四只四流大鬼張牙舞爪的撲了出來……
可李謀中雖然出手了,卻發現自己并不能阻止自身的某些變化!
原本站立的他,忽然往前一撲,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然后雙臂上生出了黑毛!
嘴巴向前突出,犬牙生長。
兩只耳朵也向上凸起變尖。
許源一聲“狗”,竟然真的讓堂堂山河司交趾指揮,變成了一條大黑狗!
“許源——”
李謀中狂怒,咬牙切齒吼叫,仍舊是人言。
許源用牛角燈瞬間將李謀中變化成了一條狗。
但李謀中也是四流,而且身居高位、底蘊深厚。
立刻便放出一件石匕祥物,抵抗著自身的“變化”。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化為人形。
但許源已經飛快收了牛角燈,踩上火輪兒就跑了。
“李謀中,自有《大明律》懲處你!”
“給我抓住他!”李謀中狗嘴中大吼。
周圍的山河司校尉都看著他,目瞪口呆,一時間竟沒人反應過來去抓許源。
山河司指揮大人,被人當街大罵一頓,然后變成了一只狗……
無論如何山河司都不會再讓這樣的人,坐在指揮的位子上了。
至于許源會不會因為這種“膽大妄為”而被治罪……肯定是會有所懲處的,但可以想象,祛穢司上下,必定死保許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