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斤離火銅。
這一份東西的價值,陳言飛快的心算了一下,大概就要十多萬玉錢——單純修復好一個替身傀儡,用不了這么多。
但離火銅這個玩意兒本身就是一種極為稀少的東西,而且用來制作法器和法寶,都是一種重要材料。
陳言承認,自己確實心動了——想修復好替身傀儡是一方面,畢竟多了一個保命的底牌。
另外一方面,自己既然拿到了南宮勝的煉器的心得,也很想在煉制法器這一道上多下些心思和功夫,那么這種稀有的材料,也是不想錯過。
沉吟片刻后,陳言緩緩道:“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不過我可以把你的這份煉器的手法和心得,交給南宮勝讓他看看——至于他會不會欣賞你,我不敢保證。”
南喬聽了,卻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道友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便算是幫我!”
陳言卻一皺眉,看著南喬道:“十斤離火銅價值不菲,你若是肯把這十斤離火銅拿出來當作禮物送給那個世家子,去當賠罪的禮物,多半也可以讓他放過你家。
何必又把這些東西送給我,請我舉薦你給南宮勝,用來賭一個不確定的可能?”
南喬嘆了口氣,眼神里卻帶著一絲不甘,沉默了會兒后,才低聲道:“道友,我南家雖然不是什么豪門世家,但也有自己的尊嚴的。
那人視我南家如豬狗,一在逼迫輕賤我家,但凡有別的選擇,我們心中也不愿再對他卑躬屈膝了!
何況,那人性子輕狂傲慢,為人也是放浪無狀,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這就是一只瘋狗!
就算這次我們對他跪了,奉獻出這些禮物,再搭上我妹妹,或許能讓他放過我家——可將來呢?
這人就是個瘋狗,喜怒無常的混賬。將來他若是再踩過來,我南家難道還要抽干自己的血去逢迎他?一次次的被他欺凌?
與其如此,不如拼一個一勞永逸,只要我能被圣人宗門收為弟子,那今后我家就再也不必怕他來迫害了。”
陳言點了點頭,想了想,卻還是把話說在了前面:“我聽聞你這些日子來,所學宗門的圣人之道,卻并不盡人意。好像你的悟性和對講道的心得,也都不得賞識,這是為何?”
話還是要問明白的——如果對方實在是個廢柴,那么自己推薦給南宮勝也是白費力氣。
南喬聽了這個問題,眼神就是一黯:“不敢隱瞞道友,其實……我來宗門外院甄選修行這些日子,越發覺得,天魔陰陽合歡宗的道統,和我前幾十年生平所學的路子,似乎,似乎有些犯沖。”
“哦?”陳言忽然來了興趣!
圣人宗門的道統,這個南喬居然學不來?好像,還不止是學不來這么簡單,而是有沖突,看不上?
他本來對這種事情不會感興趣,但偏偏他的扳指里那兩個器靈,都表露過,這個圣人宗門的道法之路,是學不得的,似乎言語對這個圣人宗門的道法就是很鄙夷的態度。
要知道,這可是圣人宗門的道統!
在域界,能位列圣人尊者之位,那都是云端上如神祗一般的存在。圣人尊者留下的法統和修道路線,怎么就不行?
這些問題,他本來很想向扳指器靈問清楚的,但卻聯系不上,溝通不得。
剛好這個南喬居然也學不了圣人道統,就忍不住追問了下來。
南喬聽了,面色上露出幾分遲疑和掙扎,似乎心有顧忌,但畢竟他有求于陳言,不敢不回答陳言的問題,生怕得罪了這個自己如今唯一的希望。
終于,南喬猶豫再三,緩緩道:“宗門的道統講究是直面本心,陰陽調和。說穿了,這條路走到最后,便是兩個字——融合。嗯,或者說是平衡。
別看宗門講道,也承認心魔,并且不排斥心魔,甚至鼓勵大家要直面心魔并且接受它。
但歸根結底,天魔天魔,天在前,魔在后。天在上,魔在下。
直面心魔的最終目的,是透徹的了解心魔后,再用天理的力量卻把它化解,最終達到融合。
這種修行的路線,與我煉器之道,就隱隱不和。我畢竟不是初次修煉的凡人,也已經修行了數十年,道心已建,和這等學說很難相融。
所以,我聽那開悟鐘,宗門的圣人道韻,還有長老的講道,我聽了后只覺得于我的道心所認知的東西,格格不入,這就……這就……”
明白了,三觀不合,很難融入。
陳言嘆了口氣:“可是你要知道,既然道心相沖,那么即便你僥幸留下入了這天魔陰陽合歡宗的宗門,當了正式的弟子。可道心不符,你未來的修行之路,恐怕也是會有很大麻煩了!”
所謂道心,就是固有的認知和對自己修行路線的信仰。
這個東西,是不好隨便修改更換的——若是道心這么容易修改和變換,那就是道心不穩。
南喬若是強行留在天魔陰陽合歡宗,就等于給自己找了一個相性不兼容的內核。就如同一個學古典音樂學了幾十年的人,強迫他改換路線去當RAPPER。
能不能轉型成功先不說,只說這個過程,就是格外艱難,可能要花費太多的時間成本去投入。
南喬自然明白陳言的意思,他苦笑一聲,搖頭道:“道友所說的我豈能不知?只是我家的禍事迫在眉睫,我眼下只有投入天魔陰陽合歡宗這么一個解決麻煩的法子。
現在又沒有另外一個圣人宗門收弟子,可以讓我重新選擇。
為了家族的命運,我也只能做出犧牲。或許我今日所選之路,會斷送掉我的修行前途,但我生在南家,從小到大,修行之路,也是靠著家族的資源供養。
若無家族的供養和投入,我也沒有今天的這個修士和煉器師的身份。
我既受了家族的那么多資源,家族有難的時候,那么為家族做出犧牲,也是我必須要做的責任。”
這話說的,陳言卻忍不住對這個南喬高看了一眼。
別的不說,至少這一點上,這人還是挺有擔當的。
陳言一直覺得,一個人如果心中有責任和擔當的意識,那么這個人縱然可能也會是壞人,但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順便吐槽一下,陳言之前看過很多影視和小說的故事,經常有那種什么豪門少爺或者豪門小姐或者皇子公主,為愛為自由,抗拒聯姻什么的,然后非要和一個什么窮小子或者別的什么地方的妹子看對眼了,拋棄家族或者國家,私奔而去……
對這種行為往往還自稱是追求愛情和自由。
陳言一直覺得這種說法挺……不要臉的。
豪門出身的少爺小姐也好,皇子公主也好。從小到大都是受了家族或者一個國家的供養,錦衣玉食,豪車豪宅,身份尊貴,奴仆成群……
哦,好處你全收了,還覺得這特么都是應該的。
到了需要你付出和犧牲的時候了,你把臉一抹,說,那不行,你不能干涉和侵犯我的自由……
就很無恥。
追求自由本身沒毛病——先特么把你欠的債還了啊。
這個南喬雖然別的地方行事讓陳言有些不太看得起,尤其是他進門就先下跪,這種多少帶著點道德綁架味道的行為。
但他身為一個修行家族的子弟,還是天賦最好的一個,在這種時候,能愿意為家族犧牲自己的前途,就算是有責任和擔當的。
否則的話,他天賦不差,又是煉器師的身份,一走了之,去別的地方,總是能混得不錯——煉器師還是挺吃香的。
那應下的那十斤離火銅,南喬未曾帶在身上,不過他當場立下天道誓言,他會立刻寫信傳回家族,讓人將東西送來,最遲三日時間東西就能送到。
隨后南喬對陳言再次道謝后,恭恭敬敬的告辭離開。
等人走后,陳言關上房門,拿著南喬留下的玉簡讀了一遍。
這南喬倒是沒說假話,他家三代煉器師,對煉器之術的鉆研果然不凡。
有多高明,以陳言的煉器造詣還看不出來,但他可以看出,這玉簡中的內容,比南宮勝給自己的那份東西要更加扎實細致。作為煉器的基礎教程,絕對是綽綽有余。
南宮勝的那份煉器心得,更多的是他的一些嘗試性的試驗和假想。
若是想好好學習煉器術的話,南宮勝的那份東西并不適合作為常規教材。
倒是這份南家的煉器傳承,陳言反而看得更加入味。
就像一個沒學過圍棋的新人,一上來就讓柯潔教你,你未必能領會和跟得上人家的思路。
可能還不如請一個普通的基礎圍棋老師教你,效果更好。
域界的煉器師分為十品。
一品到三品為下品煉器師。四品到六品為中品煉器師。七到九則是上品煉器師。
入品的規則很簡單,你能煉制出幾品的法器,那就是幾品煉器師。
十品則是超品了——超品煉器師,煉制的就不是法器,而是法寶。
不過煉器師的品級,也是和自身的修為道行有關系的。
修為境界太低的話也是煉制不出太好品級的東西。
超品境界的煉器師,無一例外,都是要自身修為達到了天人境以上才行,否則的話,哪怕煉器的技術再好,也搞不出法寶。
從南家的這份煉器傳承看來,南家的家主,也就是南喬的爺爺,已經能煉制出四品法器,已經初步邁入了中品煉器師的行列。
就這份南家的煉器傳承,就足夠陳言修學完煉器的所有基礎內容,按部就班的,只要天賦足夠的話,一路練到中品都夠用。
更讓陳言意外的是,這南家的煉器傳承中所記錄的東西,居然讓他生出了一些觸動。
他終于明白了南喬所說的,他的道心和天魔陰陽合歡宗的道統,路線不兼容的原因了!
南家的煉器傳承,主要的部分是那位南家家主,也就是一位四品煉器師寫下的,其中開篇就介紹了這位中品煉器師對于煉器之道,他自己的理解和修煉的方向。
煉器者,伐天逆道!
陳言看到這一句,心頭就是一震!
這話,似乎有點走魔道的意思啊!
不過他接下來往后看,卻忍不住看的入了迷。
南家的這個“道”,講的很是有點意思。
原本按照天道天理循環,萬物相生相克。
南宮勝也寫過類似的理論,萬物有善惡,符合天理規則的是善物,違背天理規則的是惡物。
可南家的理論,卻闡明了一個道理:煉器,就是逆反!
也就是,所謂的“惡”。
五行萬物,金木水火土,都是有相生相克。
生,為善。克,則是惡。
比如說,“金”這個材料。
按照五行的說法:
土生金,是生。
火克金,是克。
可煉制一種金屬的時候,往往需要怎么煉制?
得用火!!
可明明……火是克金的,土才是生金的啊。
若是順應天理的話,應該是用土,才能弄出更好的金才對。
可……煉制金屬,你不用火去煉制,難道把金屬埋在土里種植么?
所以,煉器之道,乃是逆反天理!
伐天逆道!
啪!
陳言看完這一篇后,將玉簡按在桌上,心中忍不住生出一個念頭。
有了這篇心得和論道,南喬被南宮勝看上的幾率,恐怕不小。
這一晚陳言什么都沒干,就留在了房間里,仔細得讀這份煉器傳承。
直到第二日早上天亮后,陳言一夜沒睡,卻依然精神奕奕。他坐在房間內讀著玉簡,聽聞到門外院中弟子集合,然后出門去上晨課。
等人聲遠去后,陳言才起身將玉簡收好,推開門出去。
他走出了外院的區域,往天魔陰陽宗的外門而去。
其中本來大部分地區他是去不得的,有法陣禁制的存在,外院這些預備弟子是沒辦法通過法陣的。
不過如今陳言手里有一枚南宮勝給的外門弟子令牌——只要他不上仙山內門的區域,地面上的外門所在,除了一兩處禁地,比如藏經閣和長老院這種,其他地方他都可去得。
陳言先去了外門的一處叫做“器具堂”的地方。
這是外門弟子可以領取和購買修行器物材料的所在,畢竟是圣人宗門,有煉器堂的存在,所以一些基本的法器,門中弟子都可以用低價買到。甚至于外門弟子還可以免費領取到一些算是宗門福利發放的簡單的法器。
陳言昨晚已經想好了今日的全盤事情,第一步就來到了這個“器具堂”。
他身穿著一身外院預備弟子的衣袍,走到器具堂的時候,才穿過了法陣來到一處院落外,就看見兩名迎面走過的外門弟子,都是穿著外門弟子的杏黃袍。
這兩人看見陳言,看清他身上的服色,先是一愣,不過隨后看見了陳言故意掛在了腰間的那枚令牌后,才將眼神里的警惕之色消去。
“這位師弟眼生的很,是剛入門不久的?”其中一個弟子開口問道。
“在下煉器堂門下行走弟子趙山河。”陳言微微一笑。
這兩個弟子一聽是煉器堂的弟子,神色就客氣了幾分——畢竟煉器堂和煉丹堂的兩個地方,都是大有油水和福利的地方。門中弟子,若是能結交好這兩個堂口的人,自然有不少隱形的好處。
“原來是趙師弟,有禮了。”另外一個弟子反應很快,笑道:“師弟來這里,是煉器堂有什么吩咐下來,讓咱們器具堂去做么?”
“不曾。”陳言倒也沒裝逼,大大方方道:“我剛入門不久,引薦人是內門的南宮勝師兄。我來器具堂是有些私人的事情,想換取些法器使用。”
兩個弟子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左邊那個笑道:“既然如此,就不耽誤趙師弟的事情了。”
說完,他對陳言拱手笑道:“在下是外門傳功長老座下弟子姜力,以后若是得空,再找趙師弟敘談。”
這人告辭離開后,右邊那人卻笑道:“趙師弟是新入門的,怕是有些規矩還不知道,我隨你去堂內辦理的吧——忘記介紹了,在下是器具堂門下行走弟子孔照,你可叫我一聲孔師兄。”
陳言也是拱手行禮,兩人見禮完畢后,這個孔師兄就帶著陳言進入器具堂內。
器具堂的院落之中,是一棟七八層高的宏偉樓宇。門下大廳房門洞開,里面卻是坐著一名身穿黑衣袍子的女子,正趴在桌上低頭寫寫畫畫。
孔師兄帶著陳言走到門口,卻沒立刻進去,而是對陳言笑道:“里面這位是這個月器具堂的執事樂師姐,她為人最是嚴謹守禮,說話做事都是一板一眼,不喜歡與人嬉笑,一會兒你進去了,說話有些分寸就好。”
頓了頓,他看了陳言一眼,又低聲補充道:“樂師姐雖然面冷,但其實人不壞,宗門中發放弟子的福利,在她手里最是公正公允,從無克扣和錯漏。若是買賣器物,她也從來不會苛待。嗯,只是她性子冷淡,不太耐煩和人說話,你若是有事情和她說,最好說的簡短些,長話短說,不必兜圈子。免得她不耐煩,把你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