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枯瘦的爪子伸了過來,拿走了陳言手里的那盒煙。
陳言眼看何老太太低頭點煙,他又從口袋里摸出一盒來,給自己也點了一支——其實他不抽煙的,不是不會,而是不喜歡。
但此情此景,該說不說也要陪一根的。
陳言吸了口煙,吐出來后,就緩緩道:“我第一天上山,在何家祖墳看了您的陰宅,開棺一看,就知道你應該是沒死。”
“為什么呢?”
“棺材里沒尸氣啊。”陳言雙手一攤:“我算了日子,從您的‘喪禮’到過了頭七下葬,再到后來再過一旬,天降暴雨山體坍塌……然后就是做法事,開棺移尸……前后怎么也有一個月了吧。
雖然現在是冬天,天氣冷了一點,東西腐爛的比較慢……但那終究是一口棺材,不是特么的冷凍柜。
一個月的時間啊。就算是土葬這種事情多少沾點傳統手藝,對尸體要做一些防腐處理……但,一個月時間,要是您真躺在棺材里,那估計也早就變成一塊臘肉了。
怎么可能棺槨里的綢緞和其他陪葬物上,一絲一毫的尸氣都沒沾上呢。
所以我就猜,您這位何老太太,多半是沒死的。
尸體失蹤,不是別人偷走的。而是下葬的時候,你就用了什么法術瞞過了眾人,其實根本就沒躺在棺材里,又或者是你有什么神通,下葬后能從棺材里逃出去。”
何老太太又嘿嘿笑了兩聲,聲音干澀:“你沒見我之前,又怎么知道我有法術神通,而不是一個凡人老太太?”
“兩件事情。”陳言坦然道:“第一是您兒子何老板跟您兒媳婦孫辰,兩人的八字太契合了。
再有么,就是兩口子身上佩戴的玉牌,我看出是辟氣用的法器!
一看到那個法器,在加上之前兩口子的八字,我就做出了推測。”
說著,陳言用試探的眼神看了一眼何老太太:“你這位何老太太,應該不是人吧……”
何老太沉默不語。
陳言才繼續道:“我當時就猜測,你要么是妖族,要么是山中的精怪變的人形。
不論你是什么精怪妖族,身上都會自帶妖氣。而普通人類是經受不住妖氣的,長時間接觸妖氣會讓人被妖氣侵蝕,病災不斷。
那玉牌,就是你心疼你兒子何老板,從小給他戴在身上。有了那個辟氣的法器,何老板和你相依為命了那么多年,卻一點沒受到妖氣的影響。
而你們家里,何太太孫辰跟在你身邊,也有一塊玉牌。
您倒是也很心疼你的兒子和兒媳啊。”
何老太太聲音冷漠:“兒子是我一手養大的,我不心疼誰心疼?我兒媳么……也是一個好女人。”
陳言看了何老太一眼,似笑非笑道:“不光因為孫辰是個好女人吧……更因為她的命數契合你兒子,會影響何老板的命數!你當然要護著這個兒媳一些的。可不能讓你的妖氣侵蝕了她。
否則,如果導致讓她纏綿病榻,壞了氣運,就會連累到你兒子何老板的氣運。不是么?”
“那你又是怎么今晚會跑來這里的?”何老太太抽著煙,聲音有些悶悶的樣子。
“幾件事情湊在一起,推測出來的。”陳言抓了抓頭發:“我打聽到了孫志輝跟何家的恩怨,打聽到了村里死了三個無賴閑漢,然后發現你的墳墓被破壞,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我就猜測,死掉的三個閑漢,恐怕是你老人家親自動手的了。”
何老太太搖頭:“他們弄塌了我的墳墓,雖然沒壞到我老人家。但那里是何家祖墳,也傷了何家祖墳的風水。這種人我怎么能留?”
嗯,這和老太太報復心還挺重……陳言微微皺眉。
其實在他看來,孫志輝這主謀,勉強說來或許有幾分該死。
但……何村里死掉的三個閑漢就不好說了。
那三人是壞人么?
做壞事了么?
做了。
但認真說起來,其實罪不該死。
不過……這個跟陳言沒關系了,他也沒打算為了三個死掉的地痞無賴漢,去找眼前這個全身散發著危險氣息而且神通廣大的精怪老太太,玩什么伸張正義。
“我就猜測著,村里的三個無賴漢都被你弄死了,那個始作俑者孫志輝,肯定也活不成的。”陳言點了點頭:“我今晚能在這里,其實真的就是來碰運氣的。
因為唯獨一件事情,我是純粹瞎猜的,真的心里沒譜。
不過這件事情如果猜對了,那今晚我就能在這里找到你!所以呢……我今晚來,就是賭一把。”
何老太太沉默了會兒:“你沒把握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你兒媳孫辰,還有死掉的這個孫志輝……他們這一家孫,和這里的那片古墳的孫氏,是一家吧!是這古墳孫氏的后人么?”
何老太太反問了一句:“如果是呢?”
“你承認了?”陳言盯著何老太太。
“承認又如何?我兒媳那家人,確實是山中孫家祖墳那一支孫氏的后代。”何老太太淡淡道:“當初我給兒子挑選媳婦的時候,就相過面,算過了的。”
“所以……其實你挑兒媳,是特意找的孫家的后人!”陳言斷然道。
他又吸了口煙,然后把煙頭掐了,他抬頭平視著老太太的身影。
“何家祖墳在山頭,坐擁形勝之勢,幾百年來一直在汲取孫家祖墳的積存氣運!
也就是說,何家能在這片地方延綿三百年,是因為孫家的氣運入了何家!
幾百年下來,孫家旺何家就已經形成了一種運勢命數了。
所以你特意尋找了孫家的后人,孫辰,也嫁入了何家——孫辰八字太契合何家了,等于冥冥之中,也是把氣運帶給了何家——符合孫家旺何家的命數。
這一切,是我在今天看明白了這片古墳的氣運流逝方向,就想明白了的。
而孫志輝如果是孫家的后人的話……”
陳言說到這里,放緩了話語:“你這么看重何家,那么你一定會把孫志輝下葬的!
因為孫志輝是孫家人的話,你就算報復殺了他,也不能隨意的棄尸荒野!
一個人慘死,棄尸荒野,就會傷及家族氣運。
這也是為什么從古到今人們都講究的人死入土為安,落葉歸根!
你殺了孫志輝,也一定會將他掩埋——掩埋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葬在孫家祖墳里。以您的神通,把孫志輝這個孫家后人,埋到孫家祖墳里來,也不過就是順手的事情。
子孫入祖墳,還會增加祖墳的氣運底蘊。怎么算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白天我來這里看過了,沒有新墳——那么孫志輝就還沒被你埋下。
所以我在這里等,哪怕不是今晚,也是這兩天,總之一定能等到你來這里埋人!”
何老太太沉默了會兒,然后輕輕嘆了口氣:
“孫志輝是我最后一個殺掉的,所以才會今晚才過來掩埋——伢子,你每一件事情都猜明白了,每件事情都猜對了。”
陳言笑著拱拱手道:“老太太謬贊,我會不好意思的。”
“你當得起。”何老太太輕飄飄道:“你還想知道什么?一股腦想問的都問吧。”
“你……不是人類吧?”
何老太太搖頭:“不是。”
“……”陳言咳嗽了一聲:“那……你是怎么進了何家?”
何老太太嘿嘿笑了兩聲:“你們不是有本書叫《聊齋》么?還有很多神話鬼怪的傳說故事,不都有這樣的戲碼么。白娘娘愛上許仙,聶小倩愛上寧采臣。
而我……我不過是當年遇到了一個屬于我的許仙或者寧采臣罷了。
只可惜,我不是人,和我丈夫相守了幾年,終究沒辦法為他生下一兒半女。
而且我丈夫命短,壽數在天,我已經竭盡全力的維持,但終究不能逆天的。
他死后我就想著,他這輩子娶了我,卻因為人和妖不能生育,就斷了香火。這件事情我大大的對不住他,就想著,能幫他續上一支香火,于是就過繼來了我兒子。
本來么,那個小娃子來我家里的時候才三歲,我就當個寵物養著唄。
可沒想到……哎,沒想到啊……”
何老太太說到這里,喟然嘆氣。
陳言低聲問道:“想不到什么?”
何老太太幽幽道:““想不到,養著養著,養出感情來了。”
陳言愣了愣,默默的點了點頭。
不管是給何老板找媳婦,還是弄的那一堆玉牌法器,足顯這位何老太太對兒子的真情用心了。
假母子,倒是生出了真母子情分。
何老太太幽幽嘆了兩口氣后,卻忽然再次發出嘿嘿嘿瘆人的冷笑來。
空氣仿佛忽然就又冷了三分,嗖嗖的寒氣繚繞著陳言身周環繞著。
這位何老太太的氣息越來越陰冷,她輕輕道:“伢子,你果然聰明。
只是你家大人沒人教過你,越聰明的孩子,往往不太好養大么?
你把老太婆的秘密都拆出來了,我怎么能讓你走出去呢?”
陳言皺眉冷笑道:“何老太,你想滅我口?”
何老太太搖頭,語氣輕輕飄飄:“我不能讓外面人知道,何家出了一個精怪老太太,更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兒子的娘,不是人啊……
伢子,別怨老太婆,傷你這條命,老太婆也是不好意思的。”
陳言聽了,臉上卻連一點害怕的表情都沒有。
何老太太終于緩緩的抬起了頭來。
一頭枯草般的亂發下,那張臉……
赫然是一張狐貍臉!
好家伙,她就然是個狐貍精!
陳言一時間倒也心中忍不住百感交集。
自己從小到大,老太太都騙自己親媽是狐貍。
結果,我媽不是狐貍,何老板的媽才是狐貍啊!
夜幕之下,陳言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身狐臉的何老太太,要說猛一眼看過去心里沒哆嗦兩下,那是騙人。
不過,底氣還在!
望氣術看過去,這個狐貍老太太,周身的元氣修為,也不過就是銀絲流動——這分明也是歸元境的象征,雖然元氣看著比自己要雄厚一些,但大境界上并不比自己強。
自己口袋里的符紙“母愛如山斬”,可是連登臺境都可以斬殺的!
狐臉人身的何老太太從地上站直了身子,還歪了歪腦袋,活動了一下脖子,帶著瘆人的笑聲道:“伢子,我把你埋在孫家的祖墳外面,你給這里當個守墳靈吧。
我看出你也有些道行的,歸元境么?
沒用的,你還不是我老太婆的對手的。你痛痛快快的別鬧騰,我叫你少吃些苦頭。”
她伸出了右手來,赫然是一枚爪子,指尖彎曲如鉤,更是鋒利如刀,然后一把抓向了陳言的脖子!
陳言沒動!
他就站在原地,甚至腳下沒往后挪動半分。
而是眼看著這只爪子抓向自己,陳言用冷淡的聲音,飛快的說了一句話。
“黃順英是我奶奶。”
何老太太在距離陳言的脖子還有兩步的距離,僵在了那兒!
那張狐貍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陳言道:“你……你說什么?”
“我說,黃順英,是我奶奶!”陳言大大咧咧的重復了一遍。
何老太太身子一抖,一雙眼珠子亂轉,甚是慌亂:“我,我不信!你小娃娃騙人!肯定是不知道從哪里聽來了這個名字,哄騙我的!”
陳言笑了笑,從口袋里摸出了手機來,飛速的打開了相冊,點開一張去年夏天暑假時候,自己和老太太的合影照片。
照片里,自己和老太太腦袋貼著腦袋,靠在一起,對著鏡頭開懷大笑。
何老太太的眼神落在了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噗通。
這狐貍精怪跪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看著陳言,眼神里滿是駭然。
陳言面色不變,但這個時候,才把另外一只踹在兜里的手,悄悄的松開了口袋里的那張無相破劫斬的符紙。
老太太的名頭,好使!
何老太太坐在地上足足十多秒,還在低頭念叨著:“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陳言瞇著眼睛看著這位狐貍老太太,心中一動,故意問道:“怎么就不可能了?”
“因為……”何老太太說出兩個字后,卻忽然又閉上了嘴巴。
陳言卻緩緩道:“你是想說,因為……域界的尊者大人,怎么會在這個世界有一個孫子?”
何老太太陡然瞪大眼睛:“你知道域界?不!你是域界過來的人?!”
陳言不說話了,卻只是故作冷淡的表情看著何老太太。
其實,心中卻泛出無數念頭來!
這個狐貍精怪何老太太……她,知道域界!
這就是一個重要的信息了。
因為……家里的那個歸庚,它都不知道域界的存在!
從顧小娘說過的只言片語里,陳言大概知道:歸庚不是從域界跑來人間的。而是它的祖先來自域界,好像涉及到很多很多年前的一次被叫做逃界的事件里。
有一批域界里的存在,跑到了人間來,繁衍生息,留下了后代。
家里的那只老烏龜,就屬于這一類。但是因為年代久遠,留下的修行的傳承卻都是有些殘缺的,而且,也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可眼前的這個狐貍精怪何老太,卻一口就說出了域界。而且自己說出“尊者”這個稱呼來,她也沒有表現出疑惑或者驚奇。
陳言不說話,何老太太卻是誤會了,坐在地上想了想,就點頭道:“也對……你應該是域界來人。嗯,算算日子,界壁的法陣應該是再次開啟了。”
說著,她好奇的看著陳言:“道友……也是鬼族么?可我聞你身上的氣味不像啊。”
嗯,果然有后臺是有用的啊。
這不,伢子就變成道友了……陳言心中暗暗冷笑。
他緩緩蹲下身來,就蹲在了何老太的面前,又遞過去一支煙。
何老太猶豫了一下,才接過,一抖手,一團碧綠色的火苗就把煙頭點燃。
“何老太太,我的事情你就不要問了,說說你吧。”
“我有什么好說的。”何老太太似乎有些無奈,抽著煙,悶聲悶氣道:“你是尊者的孫子,我哪有膽子殺你?只要我敢傷了你,我身上就留下了你的因果。
哪怕我不回域界,尊者大人掐指一算就能算到這份因果,到時候把我扒皮抽筋,挫骨揚灰,就連元神都要被抽出來煉制成鬼傀……不光是我,就算我的全族都不得好下場。”
說著,她身子又是一哆嗦。
陳言仔細品味著何老太太的話里細節。
她說的是回域界!
想到這里,陳言平心靜氣的看著何老太太:“你想回域界么?”
“……”何老太太沒說話,但明顯氣息頓挫了一下。
沉默好久,她才緩緩搖頭:“想還是想的,但……我回不去。”
陳言本能的就想追問一句:為什么。
但話到嘴邊,卻忍住了。
不妥……直接這么問得話,容易露破綻。
他深吸了口氣,再輕輕一嘆,臉上做出了一副感慨萬千的神色來,用悵然的語氣緩緩道:“其實……回域界,又有什么好的?
這個世界難道不美好么。這里的陽光和暖,風吹在臉上也柔和。抬頭能看見天空,能看見日月,能看見星星。
回域界又有什么好的。
鎮獄臺上的罡風,能把人的血肉都碾碎掉,冷的可以把人凍僵的溫度。
還有每天揮舞兵刃去廝殺……只有鮮血噴在臉上的那一刻,才能覺出幾分熱意……”
何老太太的眼神更加驚悚,盯著陳言陳言驚呼道:“鎮獄臺?你……怎么可能去過鎮獄臺那種地方?!”
陳言面不改色:“我還沒去過,不過么,應該快要去了吧。去鎮獄臺上磨練幾年,應該有機會早日晉級天人。”
何老太太搖頭,語氣很復雜:“你有尊者大人那樣的長輩,怎么也不該讓你去鎮獄臺那個鬼地方。
你們這種有大背景有深厚跟腳的,不都是被送去明鏡臺,龍首臺這些地方裝裝樣子么?
就算真有心要受些磨練的話,去劍匣關,鐵索關這些地方,也比鎮獄臺要強上十倍百倍。”
陳言聽著,用心把“明鏡臺”“龍首臺”“劍匣關”“鐵索關”這些名字悄悄記住。
何老太太說著,那雙狐貍眼里帶著疑惑:“你有那么強的后臺,何必去吃那份苦。你完全可以讓自己過的舒舒服服的。”
說著,微微一嘆,語氣復雜:“天人境,哎,天人境又有什么好的,為什么人人都眼巴巴的往那層境界瞧著盼著……
留在好地方,舒服的過些日子,難道不好么?”
陳言搖頭,故作深沉的樣子,緩緩道:
“好地方誰不喜歡呢……
桃花山春天的時候,風和日頭都很暖。二龍灣的夕陽很美。洛川平原的夏天,人們會跳進天河里沐浴避暑……誰不喜歡待在這些地方?
但自古成大事者,誰不是披荊斬棘,誰不是歷盡艱辛!!”
何老太太沉默下來,出了會兒神,才幽幽道:“你說的不錯。若不是有特別的原因,誰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偏要經歷風險呢。”
陳言趁機問道:“那么你呢?何老太太,你是妖修,明明已經藏身在何家了,跟何劍波母子情深,跟孫辰也是婆媳感情很好,可又怎么會得重癥,更又為什么要假死離開何家?”
何老太太冷笑一聲:“若不是不得已,我怎么會離開。”說著,她扭頭看向北面的那片山……
“當年我從域界逃到這個世界來,本來心中還惶恐萬分。可來到這個世界我才發現,原來傳說是真的:界璧一邊的這個世界,居然是如此的安寧。
我藏身在這大山中,本來可以安寧度日。每日修行,閑暇的時候坐在山頭,看看日頭,吹吹風……”
陳言聽著,心中就嘀咕:怎么這些域界來的家伙,都這么喜歡吹風和看日頭?
就聽見何老太繼續說著,她的語氣里帶著幾分緬懷的味道:
“……那一年,也是冬天吧,山下的何村舉行了一場廟會,還請了戲班子來搭臺唱戲,附近村鎮的人都過來了,那熱鬧的動靜,隔著數里都傳到了山中來。我坐在山頭聽見熱鬧,一時好奇,就化作人形溜進了村中。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遇到了我的丈夫……之后,就化作人形,在何家待了幾十年。”
人和狐貍精版本的《新白娘子傳奇》么?陳言聽到這里,搖頭道:“既然如此,又為什么要假死離開?”
何老太太搖頭,扭頭盯著北邊山坡,眼神有些瘆人,語氣也帶著一絲陰沉:“因為……這片山里,不光只有我一個啊。”
陳言心頭一突:“什么意思?”
何老太太肅然道:“當初我逃出域界來到這里,并不是獨自前來,而是有一個同行者。我們合力才從追捕中脫身,又得到巨大的機緣才能穿過界壁來到這個世界。
初到這里,我們就選中了這片山。這里風水很好有地利之勢,更有大族的祖墳聚集氣運。實在是一個藏身修行的好地方。
可我和那個同伴,其實在域界的時候就很不對付,只是當初為了一起逃脫才暫時合作。到了安全的地方,它就起了別的心思——那個家伙比我老太婆兇殘多了。
我們為了逃避追捕,來到這里的時候身上都受了很重的傷。它當時就邀我一起下山屠殺附近的人,用血食進補,以修復傷勢。
我不怎么喜歡殺生,就拒絕了它打算獨自離開。但它卻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我和它境界相當,它看中我的道行,打算殺了我,想取我的精血和元神來彌補它的損傷。
我們一場惡戰,好在它雖然兇殘,修為也比我略高一籌,但受傷卻比我重一些。終究最后還是被我反制。
我割掉了自己一根狐尾,用掉了本命神通,將它困住在山腹之中迫使它陷入了沉睡。狐尾神通一旦發動,它便被隔絕在其中。
我收回狐尾神通,它頓時就會從沉睡中醒來。我修為不如它,所以不敢收回狐尾撤掉困陣。它也就一直困在陣中沉睡。”
“那你當年既然困住了它,為什么不離開這里?”
“因為當時我也受了很重的傷。”何老太搖頭:“逃出域界,加上和它一番苦戰,我大傷元氣甚至累及元神,境界也從登臺境跌落到了歸元境。這個地方風水好,又有氣運鎮壓。
你們這個世界元氣稀薄,修煉不易。我若是去別處的話,恐怕也很難找到這么一個養傷的好地方。
我當時就想著,反正那個家伙也已經沉睡,短時間內是絕醒不來的,我就不著急離開,在這里先住上一段時間,借助這山中的地利之勢和氣運聚集來的元氣,好好的養傷,等傷好后才離開。
我在這山中每日修煉,蘊養傷勢,就這么待了三年。后來,傷勢倒是漸漸好了……可就又遇到了我的丈夫……”
陳言嘆了口氣:“所以你就不想走了?”
“舍不得走了。”何老太搖頭:“道友,你年紀小,恐怕是沒經過這種事情——你不懂的。遇到了讓自己傾心之人,只想一直與他相守。
別說是當時山中那個東西還在沉睡,就算它醒來了,我也是舍不得走的。
我當時心中存了僥幸,就想著,我的狐尾神通總能困上它幾十年的,也夠我和我丈夫相守他這一世了。
我貪戀和丈夫的感情,遲遲不肯離去。等他死后,我知道自己該走的。
但……那個時候卻又想給他留一支香火,于是就在這個地方越住越久,這一待就是幾十年下來。
可就在前幾個月,我感應到山中我的那根狐尾越發的勢弱,那個家伙應該快要蘇醒了,我知道……我再也等不下去啦。”
陳言聽到這里,皺眉道:“你假死脫身離開何家……可你為什么卻還留在這片山中不走?”
何老太太笑了兩聲:“不走啦……”
陳言心中原本還疑惑,忽然看著何老太的眼神,陡然之間心中就明白了!
“你假死,不是為了離開這個地方避禍!你只是想離開何家!
你怕山中那個家伙脫困后,會下山屠殺這里的人做血食進補!所以你打算留在這里,等它醒來后,和它以命相搏?”
何老太嘆了口氣,幽幽道:“畢竟在這里度過了幾十年的寒暑,怎么可能不動感情呢。
它醒來時肯定會害人的——如果是禍害別人,我或許可以硬著心腸不管。但何家上下待我極厚,不少老人都是和我相識了一輩子的,多少子侄晚輩孫子輩的,小時候我老太婆也都抱過他們。
更何況……我怎么能讓山里的那個家伙害到我的兒子!!
我拼上這一身修為,拼上這條命,與它同歸于盡好了!總不能讓它下山,去壞了我兒全族!”
妖亦有情!
陳言心中感慨,這個狐貍老太太,對何劍波這個兒子,對何家,倒是真心十足的好!
只是……
咦?不對啊。
她怎么不求我家老太太出手?
算下來,何老板和孫辰的婚事,是二十年多前。
那個時候,這個老狐貍就認識我家老太太,她為何不求老太太出手?
陳言心中想著,他卻不好問的太過仔細,就含糊道:“這件事情,你當年和我奶奶說了么?”
何老太太苦笑道:“我自然是說了的。尊者大人教我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還說域界中人若是在這個世界胡作非為,自有域界來的巡查使會鎮壓。”
巡查使?
嗯,這又是一個新的訊息……陳言牢牢記在了心中。
不過,老太太為啥要等什么巡查使出手鎮壓?她自己出手的話,以她尊者的境界,對付一個和這個狐貍老太太一樣境界的歸元境的家伙,那不是伸伸手指就戳死了?
陳言注意到,這個老狐貍說的時候神色從容。對于老太太不親自出手,這個事情,她好像也是覺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難道是有什么特別的原因限制,而且這個原因,可能是域界里的人應該知道順理成章的事情。
那自己就不好多問了!問多了,會讓自己來自域界的X二代人設崩塌。
“這位道友。”老狐貍看著陳言:“既然你來了何家,那便是與何家有一些緣分。老太婆有一點不情之請,想要冒昧開口求你。”
陳言心念一轉嘆了口氣:“我明白,你是想托我,以后多照顧你兒子?”
“老太婆就這么一點心思,知道瞞不過道友。”老狐貍雙手作揖:“我兒子雖然有些錢財權勢,但只是世俗之中。我在的時候,還能暗中幫襯他一二,我這一走……
我也不敢勞煩你太多,今后道友若是能對他照顧一兩分就好。”
陳言點了點頭:“我可以答應你,以后何劍波若是出了事情,你可以讓他找我一次,力所能及的,只要不壞我的規矩,我可以幫他一次。”
這個陳言答應的倒是痛快——何老板怎么說也是富豪榜上的人,出手肯定也不會小氣吧。
就當自己多一個預期客戶了。
“我知道,道友來何家是我兒子請來調查我尸體失蹤一事的。我今晚就給我兒子托夢,讓他放心。”說著,老狐貍看了一眼遠處的草叢:“你的同伴不是躲在那里一直錄像么?我給我兒托夢后,你再把今晚的錄像,挑出一點給他看看,他自然就會信了。”
說著,老狐貍忽然身子一晃,那原本的狐貍臉,就緩緩的變化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面容——正和陳言在何家大宅里看到過的那張何老太太的遺像面容一模一樣。
陳言心中一驚;“你知道我的同伴躲在樹叢后面?”
何老太太笑了笑:“道友的斂氣法術并無破綻。不過……我是妖修,更是狐族。
不需要法術也不用望氣,隔著幾十米,我就聞到你們身上的人味兒了。”
好吧,狐貍是犬科啊,鼻子靈的……陳言暗暗想著,自己果然還是經驗不夠。
他當即點頭道:“妥,那就按照你說的條件來成交吧。”
自己答應以后幫何劍波一次。而老太太則給何劍波托個夢,等白天自己再把視頻剪出一段老太太變回成人臉后的段落給何老板一看。
案子就可以結束了!
可以拿錢回家過年。
這么想著,陳言心中卻是嘀咕,何老板得知他媽沒死,喪母之痛固然是沒了。然后再得知自己母親不是人,是個狐貍精……估計心情得坐一回過山車——他這個年怕是過不踏實了。
既然陳言答應了,何老太太就點了點頭,故意往前走了幾步,臉對著遠處躲在樹叢里的楚可卿的方向揚起笑臉,好讓那邊的楚可卿拍攝更清楚些。
她看著遠處,嘴里卻還低聲對陳言說了句話:““我看道友氣血異人充沛過剩,不可大意,須早日調和氣血才好。”
陳言臉上一僵——老狐貍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老狐貍轉身過來看著陳言,鄭重道:“道友這番忙碌,總不好讓你白白出力的。幾十年前我在山中修養,也曾經挖穿過一處古墓,弄到一些金銀陪葬器皿。雖然只是一些黃白俗物,不過道友在這個世界行走,總使用的上的。
等道友離開的時,我給你送來。”
這老狐貍懂事兒!
陳言頓時大為安慰,不過嘴里依然道:“這些黃白之物倒也罷了,我還有一件小事想請教何老太太。”
老狐貍看向陳言:“哦?”
“向你打聽一個人一件事情——也是我無意之中聽說,就起了好奇心,但域界中知道的人不多,而長輩又故意隱瞞不肯透露。”
老狐貍頓時就輕松的笑了笑:“道友是想打聽什么秘聞軼事的話,那就請說吧,只要我老太婆知道的,一定相告。”
陳言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開口問道:
“你聽說過陳玦這個人么?”
啪嗒!
老狐貍聞言豁然抬頭!她陡然就往后退了一步,腳下踩斷了一截地上的枯萎樹枝。
她抬著頭,目光灼灼的盯著陳言。
那眼神復雜,有驚訝,有緊張,更帶著幾分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