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玄道長上下打量著秦姝,視線從她雙膝磨破的褲腿掃過,最后定格在她指甲外翻的手上。
他本想再給秦姝出難題,以此來拖延時間,又或者讓她知難而退。
然而,在迎上秦姝逐漸暴戾的眼眸,玉玄道長終是讓開身體。
“施主,請跟我來吧——”
秦姝胸口提著的那股氣,驟然松懈下來。
她抬腳邁步,發軟的腿沒有絲毫力量,身體猛地朝前撲去。
“嫂子!”
“少夫人!”
阿木提和攙扶秦姝的謝家親信,同時驚呼出聲。
秦姝用力攥著親信的胳膊:“我沒事,扶我進去!”
阿木提盯著秦姝踩在地上,鮮血淋漓,沒有穿鞋的左腳,他咬了咬牙,把人攔腰抱起來。
“嫂子,我抱你進去!”
秦姝被騰空抱起,表情先是一愣,隨即緊繃顫抖的身體放松。
她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好——”
她是真的沒力氣了,也迫切想要見到謝瀾之。
玉玄道長瞥了兩人一眼,一言不發地帶路,前往供奉三清尊神的主殿。
主殿外。
從殿門口到臺階之下的庭院,道觀的弟子并列兩排站立。
為首身穿紫袍法衣的老道,手握三炷香走向秦姝。
“謝施主的尸體就在殿內,由三清尊神親自看護,按理說,我們道觀應該在兩天后,才會讓謝施主的尸體重見天日,我師父心善,不忍你繼續望眼欲穿,還請秦施主手持三柱香進殿。”
秦姝的雙腳落地,接過三柱香:“我知道了。”
她手持三柱香,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步走上臺階。
供奉三清尊神的主殿,臺階有三段,總共有108級臺階。
秦姝每走一步,身子都搖搖晃晃,給人一種隨時能栽倒,滾下臺階的危險。
秦姝停在最后一段臺階,仰頭望著威嚴神圣的宮殿。
她渾身都在發顫,腳下襲來鉆心的疼痛,雙膝無法站直,呈現彎曲狀。
秦姝收回目光,咬緊牙忍著劇痛,顫顫巍巍地爬上最后一段臺階。
守在門口的兩名道家弟子,一人從秦姝手中接過香,一人緩緩推開沉重的木門。
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秦姝懸掛汗珠的眼睫輕顫,抬眸朝殿內望去。
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央,擺放著一口死氣沉沉的棺材。
“謝瀾之!”
秦姝剎那間站不住了,雙手扶著木門滑跪。
她身體癱軟地朝棺材爬去,嘴里發出一聲聲哀戚,心痛地呼喚謝瀾之的名字。
棺材距離門口,僅有短短數米的距離。
秦姝狼狽地爬行數分鐘,顫抖的手指尖,才堪堪碰到棺木。
她輕顫的手,動作很輕地撫摸森冷的棺木,似是怕驚擾躺在里面的人。
“謝瀾之,我來找你了——”
秦姝的額頭貼著棺木,嘴里發出嘶啞低泣聲。
玉玄道長、阿木提等人站在殿外,看著秦姝這般情凄意切的模樣,紛紛為其動容。
阿木提抬腳跨入殿內,想要再看一眼瀾哥。
玉玄道長一把將人拉住:“施主不可!”
阿木提目光不善地看著玉玄道長:“為什么?”
玉玄道長抬頭望著殿內的三清尊神,淡聲解釋:“施主可還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三清尊神的眼神是微閉狀態,如今三清尊神皆已睜眼,代表祂們開啟了靈識,除了天命之人與秦施主,沒人能扛得住神靈的神識鎮壓。”
阿木提仰頭凝向殿內的三清尊神,發現祂們睜開的洞察沉思眼眸,仿佛活了一般,直擊靈魂。
阿木提下意識低頭,腳步不受控制地后退,心底大為震撼。
剛剛跟神像對視的剎那間,他感受到有股無形的壓迫力量,席卷而來,籠罩他全身,心中又敬又畏。
“啊!!!”
大殿內,倏然響起撕心裂肺的嗚咽聲。
秦姝雙手撐著棺木,看到了躺在里面的謝瀾之。
謝瀾之面色平靜,瘦得不成樣子,臉色鐵青發白,呈現出死氣沉沉的死氣。
秦姝在看到謝瀾之的瞬間,不可控制地大哭。
她眼底涌現出悲傷的淚水,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看不清楚謝瀾之清雋的面部輪廓。
秦姝用力擦眼底的淚,朝躺在棺材里的男人伸出手。
“謝瀾之,你起來,你起來啊!我帶你回家!”
“你醒醒好不好?你怎么這么能睡!你起來跟我回家!”
任憑秦姝怎么歇斯底里的叫喊,躺在棺木里的男人,都沒有任何回應。
秦姝的上半身撐在棺木一側,伸手去搖晃謝瀾之的肩膀。
“瀾哥,我求求你……你醒過來好不好?”
她染血的手,揪著謝瀾之的衣領,想要把人給拉起來,指尖的傷撕裂,鮮血順著大大小小的傷口涌出來。
秦姝仿佛感覺不到疼,拼盡全力想要把男人給拽起來。
“謝瀾之,你別玩了,我認輸好不好,你真的嚇到我了,你起來跟我回家!”
“孩子還在等我們,他們一直在等爸爸,瀾哥,不要睡了,我們一起回家!”
身體虛弱的秦姝,根本就拽不動謝瀾之,還差點把自己跌入棺材里。
秦姝的手顫抖地摸索謝瀾之,在握住男人冰冷的手時,眼底的淚水再次涌現。
她嗚咽著哭喊哀求:“瀾哥,你身上好涼,我給你暖暖好不好?”
秦姝把謝瀾之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已經泣不成聲了。
“瀾哥,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謝瀾之的手太冰冷了,秦姝抱著男人傷痕累累的手,不停地用手揉搓。
死人的尸體溫度,如同冰塊捂不熱,稍有熱氣,也很快散去。
秦姝又慌又懼,紅唇湊近謝瀾之的手吹熱氣,依舊于事無補。
她實在是沒辦法了,緊緊握著謝瀾之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瀾哥,你是不是冷啊?我給你暖暖身體好不好?”
話音剛落,秦姝吃力地爬起來,跌跌撞撞翻進棺材里。
“嫂子,不要!”
門外的阿木提看到這一幕,大聲阻止。
秦姝雙手雙腳抱著冰冷的尸體,用體溫給謝瀾之傳遞溫暖:“我抱抱你,抱抱就不冷了。”
她身體孱弱,身上本就沒有多少熱氣,熱氣很快被冰冷的尸體驅散,變得跟謝瀾之一樣冰涼。
秦姝緊緊摟著謝瀾之,喉間發出輕顫的嗚咽:“你就是個騙子……你答應過我的,一起生一起死……”
“謝瀾之,你騙了我……你怎么能這樣……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秦姝身體蜷縮在狹小的棺材里,雙手摟著謝瀾之的脖子,把臉埋在男人的胸前,哭得像是個孩子一樣委屈。
“噗——”
悲痛欲絕的秦姝,張嘴噴出一大口鮮血。
刺目的鮮血把棺材染紅,血霧滴落在謝瀾之棱角分明的面龐。
秦姝的眼底瞳孔急劇收縮,顫抖的指尖,慌亂地抹去謝瀾之臉上的血。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越擦,謝瀾之臉上的血越多。
秦姝的動作忽然頓住了,空洞眼神變得渾濁,眼皮子顫了顫,意識逐漸陷入黑暗。
她似是有所察覺,摟著謝瀾之脖子的手,力度下意識緊了緊。
偌大的宮殿,陷入死一般寂靜,嗚咽聲驀然而至。
宮殿外的阿木提,聽到秦姝的吐血聲,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秦姝的聲音,想也不想地往大殿內沖去。
“嘭!”
阿木提的腳剛邁入大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他狼狽地摔倒在地上,不顧身體疼痛爬起來,再次往宮殿內沖去。
玉玄道長拉住他的胳膊,眼神銳利地盯著阿木提:“你進不去的,強行闖入是自尋死路!”
阿木提怒吼:“秦姝還在里面,她出事了!”
玉玄道長說:“她死不了,只是昏過去了,讓她休息休息也好。”
聽到秦姝只是昏過去了,阿木提平靜下來,眼神擔憂地望著大殿內的棺材。
棺材內,秦姝好像睡著了,眷戀地偎依在謝瀾之的懷來。
她的臉色雖說過于蒼白,卻很平靜,也依舊嬌美。
沒人看到,秦姝掛在脖子上的金色龍紋羅盤,被濺了幾滴鮮血。
鮮血融入羅盤上的密密麻麻復雜符文里,顏色黯淡的羅盤,剎那間綻放出刺目金光。
“吼——!”
一陣雄渾,充滿威懾的龍吟聲響起。
龍吟宏偉,如雷般轟鳴,仿佛能震碎天地,讓人心悸不已。
站在宮殿外的玉玄道長,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面露驚懼,低吼道:“關門!”
周圍的道觀弟子,立刻展開行動,頂著讓人窒息的臣服威壓,拼盡全力把宮殿沉重的木門關上。
玉玄道長腳步踉蹌地跑下臺階,在庭院就地打坐。
之前關門的一眾弟子,有樣學樣,紛紛在庭院打坐。
阿木提不解地看著他們,問身側的紫袍老道:“他們怎么了?”
紫袍老道沉聲道:“剛剛有未知生物出現,你沒感受到那股非常恐怖的雷霆震懾嗎?”
阿木提搖頭:“我沒有感覺。”
他看向一眾謝家親信:“你們感受到了嗎?”
眾人搖頭,異口同聲道:“沒有!”
紫袍老道震驚地打量著他們:“你們都沒有感覺到嗎?也沒聽到那渾厚的未知生物吼聲?”
“沒有!”阿木提等人再次搖頭。
紫袍老道沉吟片刻,說:“沒事,剛剛的變故,也許是好事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