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想著,見何廷史已經放下筷子用好了飯,臉上更是有了幾分微醺模樣。
她拿起一旁小爐上的水壺,又拈了金菊,放在茶盞中,沏了兩盞菊花湯,將那頭盞雙手放在了何廷史面前。
何廷史端起茶盞,斯條慢理的喝起茶來,直到那一盞茶見了底。
他方才站了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書案邊,提筆開始寫了起來。
同李有刀的簡單粗暴不同,何廷史下筆如有神助,洋洋灑灑寫了好長一卷方才停下筆來,又蓋上了自己的私章。
周昭接過那薦書一看,這一看,當真是兩眼一黑。
若是蘇長纓寫文章是這種風格,那怕不是她每回都只能看到盤古開天地,根本看不著自己是如何死的。
“世伯字字珠璣,文采斐然,周昭當真是心服口服。”
何廷史笑得更和善了,那張臉同茶盞里被開水泡開了的菊花一般,全是散開的褶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沖著周昭擺了擺手,復又坐了下來,“廢除肉刑之事,老夫曾經問過那御史大夫陳杞,他言長陽公主尚在之時,曾經同陛下提過此事,陛下斥其婦人之仁。”
“老夫給你寫薦書,并非是要你日后貿然行事去上請廢除肉刑,而是惜才罷了。”何廷史說著,輕嘆了一口氣。
“老夫的侄孫何沅江,在廷尉寺歷練多年,他為人中正,亦是有世家之風。原本他在廷尉寺中也算出眾的俊杰,此番老夫打算舉賢不避親,將薦書給他。
但是,他不如你。他還在看案,而你已在看法,一相對比,他就落了下層。”
何廷史說著,頓了頓,“不過,老夫舉薦你,不光是讓我侄孫失了一次機遇,更是冒了得罪景邑的風險。是以老夫有一個不情之請……”
周昭拿著那薦書,目光深深的看向了何廷史,她能猜到,他想要她做什么。
這老狐貍魚和熊掌他都想要!
“賢侄就算不看在老夫的份上,為了李有刀,也請去查清楚迷城血霧失蹤案,搞清楚到底是誰殺了李憂之。你師父李有刀有大才在身,他正值壯年,不應該就這么荒廢下去的。
是以,不管事成與否,去一趟迷城吧。”
周昭聽著,不由得興奮了起來。
來了!迷城!
李有刀第一個同她提到迷城,韓澤跑來同她說蘇長纓已經去了迷城,而如今何廷史又說讓她去迷城。
而李有刀、韓澤同何廷史,都可能是那個內鬼。
何廷史表現出來的惜才,究竟是真的,還是為了讓她去迷城做的掩飾呢?
無論如何,她已經拿到了第二個薦書。
周昭想著,沖著何廷史拱了拱手,“多謝何廷史的薦書,昭會去迷城,抓到殺死李憂之的兇手的。”
迷城,她是一定會去的,她這個魚餌不上鉤,怎么抓得到釣魚人呢?
何廷史見她乖覺,摸了摸胡子點了點頭,他側過身去,看向了門口那只瘸腿的貓兒,不知道何時,它已經換了個位置躺著,橫在了門前。
何廷史站起身來,走了過去,將癱在地上的貓兒抱在了懷中,輕輕的摸了摸,沒有再言語。
周昭識趣地起身告辭,離開了何廷史的竹林小院。
景邑明面上只得了左院陶廷史同右院嚴廷史的兩票,但關右平顯然是個老頑固,十分不喜身為左院官員的她。
小周大人痛失關右平一票。
景邑是李淮山親信,每日跟在人家身后端茶倒水牽馬挑擔的,沒有功勞那也有苦勞。
小周大人痛失李淮山一票。
周昭一邊走,一邊想著,徑直的去了常左平辦差的地方,她扒著小院門探了探頭,還沒有看清楚里頭的情形,就聽到一陣狗兒狂吠之聲。
緊接著,黃白黑三只大狗呲著牙就沖了出來,徑直地朝著周昭猛撲了過來。
周昭臉色一變,心叫不妙拔腿就跑。
她一邊跑,一邊四周里看,還好這會兒是午間休息的時候,沒有人來尋常左平,不然的話,豈不是要丟臉丟大發了。
小周大人被狗追得滿街躥,這說出去多不威風啊!
應該是小周大人將狗追得滿街躥才合理啊!
周昭想著,身形一拐,折了個方向,三只狗兒急剎不能,在地上滾了滾。
周昭躲在樹上看著那三砣毛茸茸,腳輕輕一點,又飛回了常左平的院子里,她一個閃身進去了正房直接關上了門,方才回來的三條狗對著門,狂吠了起來。
常左平從卷宗里抬起頭來,惡狠狠地剜了周昭一眼,沖著窗外喊道,“斷頭、分尸、炮烙,閉嘴趴下。”
犬吠聲戛然而止。
周昭松一口氣,聽到那狗名字,無語的看向了常左平,誰家好人給狗取這種名字啊!
“急急忙忙的成何體統?廷尉寺的臉都叫你同閔藏枝給丟光了!你知道因為李穆,今日廷尉寺在文武百官面前丟了多大的臉嗎?你還敢前來!
還有閔藏枝,那個無恥之徒究竟到哪里去了?突然說要成親,成親便成親,怎地還搜刮老夫的珍藏做聘禮?”
常左平說著,一臉的痛心疾首,看向周昭的神色亦是越發的不善起來。
周昭嘿嘿一笑,視線在常左平身后的博古架子上掃來掃去,待瞧見上頭放著的一個骷髏頭,眼睛瞬間就亮了!
“常左平,常大人!我也快要成親了,不如這個給我做嫁妝如何?我看這骷髏頭上有五個洞,看這洞寬同分布,像是高手用五根手指摳出來的!這個我的珍藏里沒有!”
常左平臉都氣綠了!
“周昭!”常左平咬牙切齒道,“你來這里作甚?”
周昭戀戀不舍的看了那骷髏頭一眼,將兩份薦書都放在了常左平面前,“常大人,我可是咱們左院的人!若叫景邑做了廷史,入了右院,那到時候他可是要替右院在李廷尉耳邊吹枕頭風了!”
常左平瞳孔一縮,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周昭。
“什么枕頭風?景邑同李廷尉……”
常左平不敢想,廷尉寺的臉……廷尉寺根本沒有臉!
周昭一愣,從那骷髏頭上收回了心神,“什么?景邑不是李廷尉親信么?”
常左平老臉一紅,周昭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她哪里就想得到那些,當真是他想多了。
“沒什么!”他說著,手忙腳亂的打開了兩封薦書,然后蹙了蹙眉頭,“何廷史竟然給你寫薦書了?你來尋我沒有用,我們一般不寫薦書。再說了,你若是做了廷史,補的同樣是右院的缺。
我是什么傻子嗎?讓你去給姓關的老頭兒漲威風!你就死了這條心,老老實實待在左院查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