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丹青第二百三十二章 臣服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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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臣服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05日  作者:董無淵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宮闈宅斗 | 董無淵 | 墨燃丹青 
至今,東廂也還沒收拾出來,拉拉雜雜地堆著書摞和雜物。但二人回薛南府后,薛梟將山月送至西廂門口,未曾言語,便折身欲返回東廂,剛行三步,又轉身大跨步重回西廂。

西廂的門半敞著,澄心堂紙制就的山水屏風攔在門廊。

門廊向里,就是熟悉的床榻與清冽的青松香。

薛梟的腳步卻止于略高一寸的門檻。

他緊緊抿唇,在門廊來回煎熬地折身,終究停下腳步,左手隨意搭在深赤樟木門框上,右手五指緊扣將那幅名為《山月》的畫卷握緊在掌心,薛梟微微垂眼,長直而緊密的睫毛擋住所有視線。

“山月——”薛梟開口。

里間無人應答。

紙面山水屏風盎然大氣,水氳墨點如蛟龍游動。

隔了一會兒,才從屏風后斜探出一個腦袋。

王二嬢臉皺得像老茄子,為難地朝里看又朝外瞅,隔空向薛梟搖頭,做了個夸張的口型:“快—睡—了—”

薛梟的左手不自覺地向下滑落半寸,眼神卻緊緊盯住西廂那扇半合半關的門,門隨著隆夏初秋的風搖晃,門縫時大時小——他知道這扇門如果徹底關上,除了把鎖頭毀掉,他將再無機會,而他不敢賭下一陣風向東南西北哪一面吹。

“我只有一句話。”

薛梟低聲,又揚高聲音,語態堅定地重復一遍:“我只有一句話——讓我進去。”

王二嬢眼皮皺得快要拉皮,衣角被黃梔猛猛扯了好幾下。

王二嬢低頭罵一聲:“爹爹個腿的,莫扯了!衣服扯爛了!”埋下頭,低聲似在與黃梔商議:“.讓他進來嘛?”

黃梔縮在屏風后不知說了什么。

王二嬢有些生氣:“你不懂!你沒看見過山月那副半死不活的吊樣子!”王二嬢抬頭看了眼薛梟,壓低聲音同黃梔解釋:“.你就當他是條東躥西躥的鯉魚,只要鬧得田間的鯽殼兒活過來,就算不把他殺來吃了,也劃算呀!”

好像是很質樸的道理.

黃梔扯衣角的手滯了滯。

王二嬢立時高聲向里間嚷道:“薛大人進來拿褥子被子,總可以的吧?——這么熱的天,你總不能喊別人不蓋被子睡覺吧!”說著便趁勢探出一只腳,將西廂的門挑得寬些,又扯開黃梔向外退。

薛梟徑直單手推開門,大步流星朝里走,頭一偏,避開拱門的珠簾,身形挾帶仲夏潮熱的悶氣一股腦入內,與廂房中低迷清冷的氣息撞了個滿懷。

山月偏身倚窗,左手抱住胳膊,右手食指與無名指掐著那柄許久未碰過的水煙槍,指頭翹動,銀制的水煙槍隨著她起起落落的心緒,上下浮動。

薛梟一眼即知:“你想試,你是否又重新怕火?”

山月后背一僵,片刻之后,旋即側身,重新神定眸靜:“這就是你的‘那句話’?”

薛梟并不回應,卻抬腳跨步,欺身而上,他比山月高出整整一個頭,垂眸俯視,眸光深邃且沉定:“你是個懦夫。”

山月食指微抖,水煙槍磕在窗框上,輕輕地“砰”了一聲。

“你是一個懦夫,凡事你不敢怪別人,你只能怪自己。你裝作很強大,但實則你一直藏在強大的軀殼中瑟瑟發抖,你在害怕,你害怕失敗,害怕別離,害怕背叛,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終將如曇花一現,最后離你而去!所以你本能回避,回避‘過橋骨’,回避與水光相認,甚至拒絕直視程行郁的尸體!”

為何山月習慣與王二嬢、與黃梔待在一起?

因為她們從不將“她在乎她”宣之于口!王二嬢的“在意”藏在大呼小叫的罵聲里!黃梔的“在意”藏在討價還價的勢利中!

薛梟每說一句,便朝前走一步,直到最后他的腳尖抵住山月的腳尖,再無路可去。

山月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她強迫脊背挺直,絕不向后傾。

山月死死直視薛梟,隔了片刻才從唇縫中泄出一聲輕笑:“你不用激將我,就算我是懦夫,又怎么樣?什么也改變不了。我就是害怕,我害怕火,我害怕分離,所以我害怕活著,害怕擁有過又失去,我沒有那么大的膽——”

山月的話戛然而止。

只見,薛梟將手中的卷軸一把扯斷,將裝裱好的絹布裹住里面的畫,隨意團成一條粗糙的布卷,單手掀開燭火的燈罩,將布卷湊近跳動的火焰。

“哧——”一聲。

燭火將那副名為《山月》的新作吞噬,重新而生的火焰紅得不可收拾,蓬成一簇一簇的小花,順著布卷一路燒過去。

甫才強勢俯視的不死鳥薛梟,如今卻緩緩地彎下了腰,以臣服一般的姿態,將那卷火,點上山月手中的水煙槍。

蜷縮在一起、被揉成一團的煙絲,瞬時發出壁栗剝落的聲音,緊跟著便在茫茫夜色中展現出隱約扭曲的火紅。

薛梟仍舊彎著腰,卻抬起頭,以下位者的姿態,筆直地仰視山月:“你看——熾火點上煙斗,你沒抖,亦不曾躲開。”

山月眸色復雜,眼睫劇烈顫動,目光卻一動不動地落在煙桿上。

薛梟一眼將她看透。

她確實想試試,在程行郁突如其來的死亡后,她對火焰的懼怕,是否死灰復燃、卷土重來。

但她連試一試的勇氣,竟都沒有攢齊。

薛梟幫她試了。

已經點燃的煙斗像星河中一點發光的微塵,煙絲刺激且強勁的味道隨著裊裊直上的白霧飄到窗外,縈纏在鏡湖上,像一朵還未開敗卻不合時宜的菡萏。

“你已不怕火,你當然也能從容應對其他恐怖之物。”薛梟輕聲說。

薛梟抬起身,手揮動著滅掉布條上倔強的火焰。

“我可以等,你可以走,但你不能退。”

薛梟彎曲雙膝站在低位,雙手輕輕握住山月的雙臂,將頭低到山月雙眉額間,兩個人靠得很近,鼻尖抵住鼻尖,他呢喃著卻始終堅定:“你是山月,我就是飛鳥;你是懦夫,我就是瘋狗。”

“瘋狗最擅長的,就是咬定不松口。”

“這才是我要說的‘那句話’。”

山月微微闔眸,兩行淚終于順著面頰落下,她不自覺搖著頭,像被抽走所有力氣,哭聲與淚意,終于如洪水漫灌心頭。

等等她吧。

懦夫不可能三五天,便勇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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