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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浸在溫水里,常豫蘇卻只覺一股涼意自右腕蔓延向上至右臂肩膀。
他被摁倒仰躺在條凳上,使出吃奶的勁頭,猛蹬雙腿,眼前一片漆黑,他卻窮兇極惡開口罵道:“賤人!放開我!你以為把我囚在地牢,常家就找不到你嗎!?薛晨之死,一日未審判完結,我一日就是關北侯世子!我若死在此處——薛梟——薛梟——”
常豫蘇嘴角抽搐,舌頭不自覺地舔舐嘴角:“大長公主會逼圣人給你個痛快的!哈哈哈——你殺!你殺!我讓你殺!我死在這地下,你下了九泉,見到蘇老舅,替我問個安!”
這個說法,山月信篤。
圣人上位的證詞,出自于三人。
季皇后、靖安大長公主以及先帝伴駕許大監。
季皇后身死,許大監失蹤,靖安大長公主為先帝臨終前唯一見證者。
靖安大長公主手握從龍之功,圣人向來避其鋒芒。
常豫蘇如若當真死在了薛梟手下,靖安大長公主必定逼迫皇帝嚴懲薛梟。
按大魏律,謀殺二等侯爵勛貴者,誅三族。
常豫蘇張揚叫囂,一來為暴戾個性使然,二來即為深知這一點,有恃無恐。
“誰說誅的是薛其書的三族?”
山月淡淡的語聲,在常豫蘇耳邊響起:“與薛梟成婚的,是松江府柳合舟的侄女,而我是蘇州府山塘街的賀山月。你死在我賀山月手里,和薛梟——有何干系?”
常豫蘇雙腿繃得筆直,殺戮嗜血的癲狂,占據了他所有的腦力。
山月繼續道:“待你鮮血流盡,我自會背著你的尸體跪在禁宮外自首!一切罪過,我來擔,皆與薛梟無礙!”
女聲凄厲高亢,尖銳得直沖云霄:“誅三族也好,誅九族也罷;青鳳也好,這勞什子的三品夫人也罷!賀山月早已孑然一身,何來懼怕!?
常豫蘇腦中繃緊的弦像被尖利的護甲猛地一彈,瞬間如火雷般炸開!
“你瘋了!”常豫蘇抽搐著急喘!
“我當然瘋魔!”
山月眉眼猙獰,雙臂撐開,炯炯向下俯視,歇斯底里地咬牙切齒:“于青鳳,我不過是個棋子!厭了我就讓我死!要用我就叫我活!我也是血肉之軀,我憑什么!憑什么!——你盡可以看看我敢不敢叫你死!”
“來啊!來賭啊!你拿命也賭啊!!”
女聲就在耳朵炸開!
炸開!
像哨聲!像暴雷!像油盡燈枯的嘶鳴!
常豫蘇渾身不自覺地開始打起擺子——終其一生,他從不知道“懼怕”二字怎么寫!他是惡鬼!常家是驅鬼的神廟!他躲在常家,任憑外頭的牛鼻子老道如何高深,都傷不了他分毫!
他現在有些害怕了!
這個女人,這個瘋女人,是真的敢殺他啊!!
不是虛張聲勢!不是聲東擊西!這個瘋女人,真的愿意為了薛梟攬下所有罪過啊!
被劃開的右手手腕像墜在冰里,右手大拇指的玉扳指打在銅盆邊緣,叮咚作響。
好像從水面到手背向上結冰,“劈里啪啦”地凍結到他后腦勺和天靈蓋!整個人像從山巔向下墮!風在臉頰掛出鋒利的刃!
“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不賭!我不賭!你說!你說呀”常豫蘇厲聲高喝,尾音破開!
他渾身都在冒冷汗!
汗水把蒙眼的黑布浸透,粘膩地粘在他眼周!
山月俯身,面目距離他很近,小巧直挺的鼻尖堪堪擦過常豫蘇的鼻頭:“杜州決堤案...你知道多少?”
常豫蘇鼻尖的冷汗像狂狷的暴雨:“我!我不知道!二十一年前發生杜州決堤案,我那時還未出生!我怎么知道!你放了我!我回去幫你打聽!”
常豫蘇的手被外力猛地向下一拽!
一股燙水順著他的手臂淌入盆中!
那個賤女人的臉,距離他的臉,最多不過一寸!
賤女人的鼻息,濕熱又急促地打在他的臉上!
“呵——水冷了,傷口就快結痂了...我幫你加點熱水——”女人哈哈笑:“好多血!快要溢出來了!你看!你看看呀——噢,你看不見...”
常豫蘇渾身拼命掙扎,如同一條死局中意圖斷尾求生的壁虎!
“我知道一些!我知道一些!”常豫蘇高喊出聲:“杜州決堤案和觀案齋是同一年發生的!杜州決堤案發生后沒有多久,觀案齋就開門營業!你應該查出來杜州決堤案的背后主使就是靖安大長公主,我娘,我娘應該也告訴過你,觀案齋的幕后老板也是靖安大長公主!二者,二者肯定是有關聯的!肯定有關系!”
杜州決堤案...觀案齋...
一個是民生大案,江流時值大澇,堤壩決堤,致江南流域七府十二縣死傷千人。先帝特派欽差徹查,查出承擔堤壩修繕、時任西郊大營校尉的蘇光添貪下修堤銀錢才致堤壩不實,釀成慘禍,蘇光添與薛梟生母蘇氏之父、北疆軍將首蘇覃,父子二人午門斬首,蘇家人盡數流放閩南,如今再無蹤跡;
一個是京師城中頂尖的書畫鋪子,先帝朝開張,經營二十余載,聲譽良好,名家名作、新人畫作皆有千百張,乃擅書擅畫的讀書人推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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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者,怎么會聯系在一起?
山月飛快抬眸,看向薛梟。
薛梟隱匿于陰暗墻角處,身形筆直,眸光晦暗不明,一絲疑惑亦藏在他眸色最深處。
過后再慢慢思索。
現在,重點是常豫蘇。
山月迅速低頭,不讓常豫蘇情緒上有絲毫緩沖,提高聲量,維持住剛剛的精疲力竭:“常家在其中做了什么!?——蘇家破落后,常家接替了蘇光添西郊大營校尉一職,而蘇家的大本營卻被武定侯崔家掌控,常家和崔家瓜分了蘇家的勢力,你們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右手快要沒有知覺了!
常豫蘇渾身如抖篩!
蒙眼的黑布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恐懼的眼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常藺不告訴我啊!常藺那個老不死的覺得我一無是處,又覺得我娘是個唱戲的賤貨,我就是個不要錢賤貨生的崴種!他從來不將要事交托給我...我怎么會知道啊!”
常豫蘇抖顫著右手高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
眼前的黑布被一把扯下。
身側壓制他的玄衣男子同時放開了對他的鉗制,并一手執一支火把在他眼前。
陡然出現的火光,讓他渾身不自覺瑟縮。
他慌忙抬頭看,那個女人——那個瘋女人正退回三步,雙手抱胸,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絲毫不見剛剛的瘋癲。
他再迅速抬起右手,低頭一看,當即怔愣在原處——盆里只有水!清水!手腕上也沒有傷口!沒有血!
被冰層凍住的極寒感從何而來!?
從山巔向下墜的失重感又從何而來!?
甚至,甚至這只手臂失去知覺的麻木...血流急劇流失的恐懼...心臟被攥緊的急促...
這些感覺,難道都是他的臆想嗎!!?
常豫蘇被戲耍的滔天怒火直沖上腦,肩頭一埋,便如一頭失去理智的黑熊朝山月處俯沖過去:“臭娘們!你耍老子!!啊——!”
常豫蘇渾身肌肉拱起,無視三日未進水米的折磨,力道之大,似有老木在前,亦可將其撞個粉碎之感!
兩側的玄衣男子拖拽不及,被其猛沖掙開!
那臭娘們就在眼前!
他要殺了她!
他發誓要殺了她!
破空的風在耳邊呼嘯!
“砰——”風聲戛然而止!
“啪嗒——!”
一聲巨響!
薛梟并沖而上,翻身扣住常豫蘇的雙肩,雙手朝上猛然托舉,再向前狠擲投下!
薛梟剎住猛沖的慣力,側身垂眸立于山月身畔,甫抬頭,眼中殺機立現!
“他說得對。靖安大長公主穩如泰山,他若死在此處,我們只會成為祭天的炮灰。”山月半側身形,手中執銀灰素絹絲帕,輕巧掩鼻,眼中平靜卻嫌惡地看向常豫蘇:“雖然我很想殺他,但他不能死在我們手中。”
常豫蘇如今方才反應過來:他被詐了!他被詐了!
兩側玄衣男子俯沖膝行,一把將其扣在地上。
“讓他再活幾天罷。”山月挑唇笑了笑:“我好好想想他的死法,是倒掛在樹上血流而盡,還是五馬分尸,還是像那夜福壽山的平民一樣——被火活活燒死...”
常豫蘇被大力扣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口中咒罵,耳朵便聽見了三個字“福壽山”!
福壽山?
好熟悉...
常豫蘇并不算大的腦仁飛快動了起來。
福壽山?在哪里?好似就在松江府?
燒死?
山火?
常豫蘇猛地梗直脖子,兩道目光像兩把鋒利的劍射向山月:“你...你是福壽山的豬仔!?”
記憶與眼前的場景,在腦海中重疊!
“你是哪個?!是一開始被我射穿胸膛的那個五六歲丫頭?還是中間被人拖到灌木叢里輪了個遍的長腳婆娘?噢噢噢!”常豫蘇恍然大悟:“你是活到最后的那個!帶著一個小賤女和一個被我割了舌頭的老太婆!你是那個算計了傅明伯的姐姐!!”
常豫蘇想通了,扯圓了嘴巴哈哈大笑起來:“你個豬仔還活著呢!?哈哈哈!傅明姜輸我三百兩!哈哈哈!輸我三百兩!”
山月在薛梟身后,目光平靜地緊緊注視著他。
薛梟后背緊繃,似一張箭搭在弦上的弓,隨時預備燒他個寸草不生。
山月將掌心輕輕搭在薛梟背上。
背部的肌肉緊縮之后,緩緩松弛下去。
常豫蘇仍在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后腦勺磕在地上,叫他“哎喲”幾聲:“鬧了半天,結果是你呢!我還以為多大的深仇大恨!——福壽山那場,是我玩得最開心的,你們的慘叫、你們的哭、你們一個護著一個...嘖嘖嘖,真是讓人看得著迷,又感動又想——”
“是嗎?”
山月繞過薛梟,居高臨下站在常豫蘇跟前,緩緩抬起右手,驚慌失措地左右求助:“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月雙手叉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彎下腰笑得氣促:“你貪生怕死的樣子,嘖嘖嘖,也真的好——好——玩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