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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從北邊飄來一團云,云擋住了瓢潑大雨,留出一段難得的舒爽閑余。
沒一會兒,那朵云便知機地飄散開來,閃電雷霆如重錘砸下,緊跟著大雨更大,如報復剛剛那朵云一般,盡數傾斜而下,嘩啦啦地打在薛南府門口的老槐樹枝葉上。
山月打著油紙傘,一側首,恰好避開老槐樹枝葉彈起的雨滴,微微回眸,余光便見北府檐下掛著的刺眼的白燈籠和白綢布。
薛北府又死人了。
前頭祝氏的棺材剛入土,又橫著抬了個死人回府。
北府的靈堂,算是建得十分劃算的堂屋——利用得很勤,幾乎全年無休。
昨日入暮,京兆尹來了人。
一前一后兩個小吏,慌慌張張地抬著個竹竿,竹竿上躺著個人,蒙著張粗麻的白布,白布被血染得紅燦燦的,粘稠腥臭的血液滴滴答答地一路淌。
“二郎君!二郎君死了!”黃梔嚎叫著,提著裙子氣喘吁吁地跑入側水畔。
山月正臨窗研磨勾勒,薛梟在隔柵另一側半仰躺在竹躺椅上,半翹二郎腿,手里拿了卷《畫經百圖論》,一搖一晃間獨見悠閑。
黃梔的驚聲,如平地炸雷!
山月手一抖,《山月圖》的石頭憑空多了一條縫,變成了遭受晴天霹靂的裂石。
黃梔聲音剛落,落風快步入內,形容穩沉,頭朝下一啄:“大人、夫人,接京兆尹消息,薛晨剛剛過身。”
薛梟緩身坐起,神色絲毫未變,單手執書卷輕點邊桌案緣,眼眸緩緩抬起:“你慢了一步——自我私房取十兩銀子,獎給梔管事。”
落風天都塌了:?什么消息能比京兆尹一手來得更快?
邪惡梔管事瞬時嘴巴扭成蠕動的毛毛蟲,挑了挑眉毛:是大姨!是街口長舌頭的大姨!
“薛晨死了?”山月擰眉抬眸,不解問道:“因何而死?”
落風搶先一步開口:“薛晨在‘打行’不知為何惹惱了常家公子,常家公子三下重拳,全部砸在了薛晨腦門上,京兆尹提前接到報案趕赴現場時,薛晨已經七竅流血,沒救了。”
常豫蘇?打死了薛晨?
山月驚愕。
狗咬狗?
怎么會?
薛晨向來擅長示弱示好,一直對著常家的脾氣,常豫蘇與薛晨素來交好,怎會突然痛下殺手!?
薛梟短暫愕然之后,突然想起那日廊下小姨子意有所指的詢問。
薛梟看向落風:“京兆尹囚了常豫蘇?”
“‘打行’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人多眼雜,京兆尹的面子活向來做得完備,當場就將他帶走了。”
“常家呢?常家可曾前往京兆尹探聽?”
“尚未。”
“現場可有嫌疑的閑雜人等?”
“您是指...常豫蘇的幫兇?”落風匪夷所思回答:“他老人家要打要殺,幾時假借過人手!?”
人家全都是自己上啊!
在京師,常豫蘇向來有句流傳極廣的狂言:“見血的事,當然是自己干最爽!”
薛梟緩緩頷首,心放回原處:也就是說,現場并無旁人。
換句話說:始作俑者,已然順利逃脫。
薛梟側眸看山月,只見自家夫人正眉目緊鎖,神色極為復雜,不解中透著一絲惋惜,惋惜間透著三分疑惑,疑惑中又帶著些許茫然——有種大招準備好了,敵人卻在陣前得了個小傷寒就死掉的無力感。
難得看見山月這樣的神色,就像一條細長漂亮的竹葉青,懵懂又茫然地眨著狹長的眼瞼,舌信子震驚地放在外面,忘記回收。
薛梟輕咳一聲,決定帶給自家夫人,一點點來自小姨子的震撼。
“薛晨遇害一事...我懷疑與水光有關。”薛梟輕聲道。
竹葉青緩慢又平靜地平移脖子,轉向薛梟,緩緩地從喉嚨中擠壓出一個扭曲的——“嗯?”
薛梟言簡意賅說了清楚那日水光對薛晨的猜測:“...水光,我不算很了解——“
但,對你,我還算揣摩到位。
姐妹二人,性情天差地別,但一根筋的秉性,倒是如出一轍。
“她既知曉薛晨的罪惡,又怎會束手旁觀?”薛梟聲音很沉:“只是,我沒想到小小姑娘動作如此迅猛,不過七八日的功夫便把薛晨送進了棺材——”
薛梟笑起來,帶了些許對同僚的贊嘆:“不愧是你的妹妹,手腕不錯、心機也深,素日瞧上去人畜無害,卻是個說干就干的狠角色...”
“啊——”竹葉青瞪圓眼睛,信子噴射出喉嚨,原地發出尖銳爆鳴!
像水壺燒開了。
這,這個聲音,是山月發出來的嗎...?
薛梟忍住了掏耳朵的沖動。
確定不是什么黃大仙上了自家竹葉青的身?
“水光,水光是世上頂純善、頂柔弱、頂快樂的姑娘!”竹葉青聲音尖得快要破音了。
薛梟有些怔。
快樂歸快樂,也沒人說她不能快樂地殺人呀?
可能她的快樂,就來自于殺人呢?
這是什么邏輯?
薛梟心頭存疑,但嘴上不敢反駁,故而只能單手摩挲下頜,讓自己看起來正忙碌地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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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葉青臉色漲紅成五步蛇:“反正,我是決然不信的!我們水光向來雞都舍不得殺,又怎會費心去殺人!?”
竹葉青站起身來,原地踱步,恢復了人形,又緊著問了兩句落風當時的情景。
落風苦笑:“常豫蘇剛進京兆尹,‘打行’涉事的小廝也一并被收了監。現下,我已拜托蕭珀大人將京兆尹今日值守的人換成了天寶觀出去的官吏,只能暫且攔住常家探監的步伐——其余的,我是當真應言盡言了。”
恢復人形的山月再在地上踱了幾下,猛地停下轉身:“只攔今日,不計后果今日也要把常家攔住。明日,明日就給常家放行——”
山月再看向薛梟,語聲急切:“我明日便去常家——我想辦法隨周夫人一起進京兆尹探監。”
“至于今天晚上——其書——”
其書?
從山月口中說出來的這兩個字,真不錯。
薛梟挺直脊背,聲音低沉又輕飄飄地一聲:“在。”
“今日,勞你無論如何調遣人手至秋水渡暗中保護杏林堂——求你了。”化作人形的山月懇切且執拗。
薛梟兀地彎唇,薄薄的菱形唇染上幾分寵溺的笑意:“你看,你便是全身上下嘴最硬——你既堅信你這妹子純善柔弱,做不出這樣的慘事,又何必叫我派人去暗中保護呢?”
“薛——其——書——!”
竹葉青仰頭咆哮,氣急敗壞地伸長了脖子,竟有幾分神似眼鏡王蛇。
老槐的葉子又一次飛濺雨水。
山月垂眸,眼神從檐下掛著的白幡收回。
北府連遭劫難,人丁稀疏,一片安靜。
“踏踏踏——”
四五個慌慌張張、抱著包袱裹子的婆子從臺階快步跑下來。
為首的婆子“噗通”一跪,就跪到雨水里:“小夫人!小夫人留步!”
山月駐足回眸,眸色冷漠。
北府的婆子、侍從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在薛梟幼時表達過善意——照拂過、關切過、庇護過年幼薛梟的薛家家仆,全都被祝氏以各種理由攆了出去。
留下來的,盡是些踩低捧高的賤人。
并不需要給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