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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疫病的兇惡,仿佛還在眼前。
消瘦的人、凹陷的兩頰、堆在天井下方的尸首...單是松江府,便死了近兩千人!
宮中忌諱生病,即便是風寒、皮疹此等小病,也要將人移開,草草開副藥,能活就活,要死就死,無人再管,饒是品階低些的妃嬪尚且如此,更何況還在銓選、只是“青鳳”棋子的小小良家子?
這等兇險的疫病,若無人醫治照料,只會九死一生。
山月心臟刺疼,心尖的疼痛蔓延上腦髓,滾燙的血淚在眼眶后生生打轉。
文清婉沖口而出之后,便是后悔:這事本是萬不能說的!松江府那四個病得要死了的丫頭,是被六司偷偷運出去的——那可是疫病!就算她們沒有被染上,宮中知曉后為保萬全,近期內也不可能叫她們近身當差!再狠一些,索性將她們暫時打發到宮外去,時間一長,誰還記得她們這群人?
文清婉自知失言,雙肩夾緊,向后瑟縮。
滿堂二十六個良家子,皆來自江南,其中有多少只“青鳳”不得而知,但一定不少。
水光什么時候染上的疫病?如今在哪兒了?是生是死?這么多人,為何只有松江府四人染疫?怎么染上的疫病?是天意還是人為?
太多問題,但不能再問了。
山月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了。
再問,必定引起懷疑。
山月強自壓下不安與浮躁,側眸看向門口,展眉勾唇一抹溫和的笑:“高嬤嬤,您來了?”
文清婉僵直在原地,不敢回頭看。
高嬤嬤扭動肥臀,面目鐵青朝里走。
山月站起身,笑著將文清婉的畫遞給她:“...銓選的良家子重在德容言工,這位良家子畫工尚可,其意卻頗為浮躁喧嘩,若為六司二十四所女御恐怕暫且難堪大任。”
知情知趣地未再提及松江府染病四人。
高嬤嬤一邊斜眼暗恨文清婉,一邊面容鐵青地認同山月,一字一頓:“柳夫人所言極是,善育司必當嚴加管教。”
山月抬腳向外走。
文清婉的哭聲在身后顫抖地響起。
剛出十二巷,山月貼著墻根順著來路,越走越快,執帖出禁宮二門,疾風早已等候在此,見山月面色刷白,剛想開口卻聽自家夫人聲音顫得厲害:“去,去,去靖安...”
不,不能去那里。
靖安大長公主可沒這些人好糊弄。
她一旦露出半分破綻,所有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山月右手扣住車框,用力到指甲泛白:“去常家。”
常家比靖安大長公主好糊弄一些,山月有把握從周夫人口中詐出她想要的信息。
但宮闈六司之事,若是刻意隱瞞,常家不一定知道。
山月胸口很痛,不知是“牽機引”起效,還是急火攻心,她喉頭再次翻涌一口腥甜,眼前漂浮一片白光,身體與精神皆瀕臨失控邊緣——山月右手砸在車框上,十指連心的劇痛才能讓人迅速清醒過來。
寬袖翻飛,一封用火漆密好的折信,隨動作飄落在車廂——“若有事,可將此信遞交給六司當值姑姑。”
山月緊盯著那封折信。
薛梟。
薛梟,和六司,有往來。
“回府,回家。”山月果斷開口。
疾風壓低聲音:“大人并不在府中。”
“他在哪里?”
“天寶觀。”疾風沒有遲疑。
山月目光如炬:“我可以去嗎?”
疾風高揚馬鞭,用實際行動告訴山月答案:開玩笑,夫人連側水畔都進得,連雪團兒都摸得,連大人都睡得,天寶觀算個球鳥蛋炮兒啊!
馬車疾馳,車簾被風吹起卷角,快速向后退去的街巷、樓閭、攤販、人群,不知從何時變成了空地、雜草、荒嶺與耕田,不多時,窗景又恢復零星的光亮,京師郊外的鎮街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幕,天色漸晚,東郊城鎮的店鋪已零零散散地關門上板。
馬車在一處狹窄逼仄的破敗道觀停下。
疾風極為熟稔地帶山月穿行至后門。
門開,大黑犬撲來。
“追風!“疾風低斥:“不得無禮,是咱們衣食父母!”
里面那個是父,這個是母!
山月心慌之余,仍再次被疾風的精準用詞所震撼。
追風立刻熱情地繞著山月搖尾巴,“梆梆梆”地虐待空氣。
疾風拜祖師爺、上香、摸機關、撬地臺一氣呵成,山月緊緊抿唇跟在疾風身后順著地道向下走,大黑犬興奮地跟在山月身后。
“此處...是何處?”
甬道很長,山月的聲音像被悶在罐子里。
“開誠布公來講,這明面上是御史臺的暗牢。”疾風沉穩作答。
然后便不說話了。
“暗地里呢?”山月問。
疾風攤手:“難哉難哉,吾亦未可知也。”
山月:...那你一副你很篤定的腔調...
穿過甬道,便是極高極廣極寬的一處地穴。
來往皆是寬肩窄腰的年輕男子。
見了山月,均不由自主地駐足,并將目光探詢地投向疾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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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疾風看上去十分得意:“非禮勿視!夫人是來尋御史大人的啊!”
原是夫人。
諸位黑衣小哥的眼神突然從探詢變成了...敬重?
“夫人安康。”
“夫人長樂。”
“夫人好。”
“夫人大好。”
“夫人最好。”
客套話逐漸失控。
饒是冷靜自持如山月,亦頗有些油鍋螞蟻之感。
“夫人。”
一腔清冽低沉的聲音自寬闊的地洞中傳來。
山月立刻轉身,云袖拂在粗糙的壁峭,素色青衣流轉,如一團單薄飄逸的云霧。
轉過身,便見薛梟大步流星走來。
他自洞穴無盡黑暗的深處而來,著一身玄衣,黑衣繃緊,長而突出的前臂肌橫亙在文武袖中,濃眉與長長的眼縫極為適配,菱形唇緊閉著,像卷起的美人蕉青葉。
“薛大人。”山月艱難開口,余光卻不自覺掃向兩旁。
“他們沒有什么不能知道。”薛梟低沉開口:“但說無妨。”
話雖如此,諸位黑衣小哥立刻默契向后走,獨留二人在此。
密閉的空間中,人的脆弱與慌張,易被放大。
山月聲音隨著手發抖:“水光,水光沒在宮里。松江府送進宮的良家子染上了時疫,如今四人都不知去向——我自己可以查,但時間很緊,我怕來不及。若你能幫我查明,我幫你拿到杜州決堤案的線索。”
薛梟深看山月一眼,片刻之后,撩袍朝外走去。
“在這兒等我。”
薛梟未曾轉身:“給夫人煮一碗熱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