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入南府,門房疾風正張羅著五六匹駿馬自偏門入馬廄,見女主人回家,疾風一邊牽馬,一邊壓低聲音:“...老家的人如期而至。本文免費搜索:小說牛”
頓了頓又道:“祝家的人也緊隨其后,現如今都在北府祠堂共商大事!”
自鎮江府到京師,若無官帖開路,平民百姓只能走京杭大運河,民船讓鹽船、官船、商船,京畿碼頭上岸后再轉官道,就算一路順風順水,也須月余。
薛家老家人和祝家來得太快了。
背后必定有“青鳳”手筆。
想來薛家已和祝家達成了某種默契,逼迫薛梟就范。
“大人也在北府?”山月問。
疾風使勁點頭:“在!在舌戰群儒!”
山月:?
如期而至、緊隨其后、共商大事、舌戰群儒...
“您真是頗有學識。”山月贊嘆。
說話都用成語的。
疾風昂首挺胸:“不過詮才末學,當不得夫人交口稱贊。”
全...全什么?
好了,別說了。
再說,她要聽不懂了。
山月抬步欲向北府去:“那我也過去。”
疾風趕忙將山月攔住:“您別心急如焚,您還沒用飯吧?大人說了,等您吃飽喝足,再施以宏圖大計!”
山月眼下一掃。
門房案桌上擺了本還沒寫完的書,封皮張牙舞爪地寫了四個大字——《門房之道》。
山月:.....
薛梟身邊都是些什么怪人。
山月進正院,蘇媽媽和王二孃一見山月,立刻鉆小廚房,沒一會兒就捧了個海碗羊湯面,上面厚厚一層片得薄薄的、肥肉相間的羊肉,羊肉上鋪了一層翠綠翠綠的蔥花和芫荽,面是剛搟的,勁道彈牙。
山月吃得很快,雖嘗不出味道,但能嘗出用心。
王二嬢猥瑣地在山月旁邊咬耳朵:“...薛大人特意帶回來的鹵汁羊腿肉,天香樓的,他說你肯定沒吃晌午,你愛吃這個羊肉——”
山月聞言,不禁愣了愣:她并沒有愛吃。準確的說,她沒啥愛吃的,只是習慣什么都吃光而已。
“還教我們放黃芪、川穹、熟地再鹵一次,說姑娘要多吃肉、蛋還有奶,這樣才有力氣。千萬不能像頭兔子一樣,天天啃菜葉子...”
王二嬢撞了撞山月肩膀,嘴角要裂到耳朵下面了:“薛大人真的不錯,老子都喜歡他了。”
二嬢認證,必屬精品?那可真是權威的評估。
山月嘴里嚼著肉,絲絲縷縷的羊肉貼著口腔,沒有味道,但帶著火熱的溫度。
山月抬眸,輕輕“噢”了一聲,一斂眉卻見桌上豎著一封折信。
山月一手拿筷子,一手用食指輕輕壓開。
上書短短個字——“我擬丁憂”。
與其人性情截然不同,字形收斂,筆鋒有力但溫潤,習的是瘦金體,至瘦而不失其肉。
不似其神,但似其人。
山月拿筷子的手停靠在桌上,眼睫微微一顫。
薛梟猜到了松山寺之行的目的,并已做好配合的準備。
山月緩緩吐出一口氣,將筷子斜放在碗邊,目光牢牢落在這四個字上。
隔了一會兒,山月方埋下頭加快吃面的速度,又快速換了一身麻衣孝服,去小廚房蹲在灶前盯著紅旺旺的柴火熏眼睛,熏得眼睛一邊流淚,一邊微微發紅后,方起身穿湖心長廊至北府。
山月剛過側偏門,便被突如其來躥出的身形攔住。
“嫂...嫂嫂——”
薛晨一身麻布孝衣,慫肩佝腰,眼下烏青,眼圈紅腫,素日討喜的白嫩圓臉如今下腮多了一層疲憊的青茬,聲音如像哭出來:“嫂嫂,我知道你也是‘青鳳’了!”
山月停下腳步,不動聲色地歪頭看向他。
“干娘同我說了。”薛晨佝著頭,眼神向上翻,顯得眼白特別多:“我母親也是...求你,求你看在出身相似、身不由己的相似境遇上,救救母親,救救母親吧!”
山月聲音收斂:“夫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我怎么救?”
“我娘快臭了!”薛晨嗚咽哭出聲:“我娘躺在棺木里,快臭了!何五媽死后,再沒人給我娘換冰...如今天兒又暖和起來,我娘身上都爛了!求你勸勸哥哥,讓母親下葬吧!求你了!就算下葬薛家宗祠,以圣人對哥哥的寵信,最多不過一年,哥哥便可奪情復起,于他...于他無礙的呀!”
山月唇角抿起,微微擰眉:“今日祝家和薛家族老前來,不就是商議此事嗎?還未有結果,晨弟暫且莫慌,不如耐心等——“
薛晨伸手揪住山月的袖角,一邊流淚一邊搖頭:“不成的!他們不成的!哥哥在祠堂險些將祖宗牌位都砸了...求您幫幫忙吧!求您了!”
山月眉心緊蹙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這樣,我處尚有一法。”
薛晨屏息狂喜:“嫂嫂,您說您說!”
“前些時日,太保大人突發惡疾,照大魏律酌情特赦返家診療,如今太保大人就在北府后院。”山月面目憂慮,似發自肺腑地想與其分憂:“令尊此病延從其父,你我皆知并無痊愈可能,兩三年內便會逐步惡化撒手人寰。”
薛晨不解其意,但仍似懂非懂地點頭。
“不若這樣,晨弟偷偷潛入北府正院,將令尊每日服用的藥倒掉,再尋機添幾味有毒之物,以令尊如今的體格,不消數日,他必駕鶴歸西——如今的矛盾,就在于一旦祝夫人下葬薛家祖墳,身為子輩的薛梟必定丁憂。”山月眉間緩緩松開,唇角帶了若有若無的笑意:“一旦晨弟此舉成形,太保大人一死,薛梟再無托詞,只能丁憂,一旦他丁憂了,祝夫人入土為安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薛晨不可置信地看向山月。
像看到一尊慈眉善目的閻王。
薛晨向后退兩步,壓低聲音喑啞嘶吼:“這是弒父!”
山月不置可否地頷首:“也是報殺母之仇——晨弟口口聲聲疼惜母親、懷念母親,茶不思飯不想,時時刻刻處在痛苦之中,如今有一個一箭雙雕的兩全法,想來晨弟必定義不容辭。”
“不不不——”薛晨驚恐:“我,我...我沒有辦法...我...我不敢...我...”
山月冷靜地看著他,絲毫不意外他的舉動。
他“沒有辦法”——那夜,他沒有辦法忤逆更尊者,救下她們這群無辜之人。今日,他亦“沒有辦法”,為最愛的母親奮力一搏。
哪兒能“沒有辦法”呢?
這兒只有一個自私的懦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