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洲被宣進宮,甚至連衣衫都沒來得及換。
其余幾個好友,有在國子監教書的周枕書,在禁軍任職的陳松年,在翰林院編書的顧元熙,再就是在家中彩衣娛親的劉螢桉。
四人眼瞅著陳宴洲被宮里的公公帶走,互相對視一眼,也知道今天是沒辦法聚了。
劉螢桉領了事兒,要順路往榮國公府走一趟,將陳宴洲已被帶進宮的事情,告訴給榮國公府的人;至于其余三人,都各回各家了。
不說榮國公府諸人早就知道此事,只說陳宴洲被帶進宮面圣的事情,很快也傳到了長安候府中。
長安候夫人聞言,面上表情略微好轉一些。她看著一臉驕縱,面上都是厲色的女兒,好言好語勸說著:“你看,宴洲不是不來接你,他這才剛回京,頭一天就忙的團團轉。”
要說長安候夫人現在也很頭疼,她因為風寒,這幾天身子非常不適。
昨天晚上更是癥狀加深,不僅咳嗽胸悶,還起了低燒。
到早上時,燒倒是退了,可她一夜沒睡好,導致一年沒犯的頭疼病再次發作。
她疼得目眥欲裂,在兒媳的勉勵勸導下,才勉強用了半碗飯。
結果,才剛撂下筷子,這不孝女就上門了。
一進門喊了一聲“娘”,再就是瘋狂的尖叫嚎哭。說陳宴洲對她視而不見,晚上不進她的房;還說那邊的兄嫂弟妹們也不是好東西,盡是站在旁邊看笑話,沒一個上前勸說的。
長安候夫人陡然聽到這話,都顧不上頭疼了,只心疼自家閨女遇人不淑。
可她到底是對自家女兒了解幾分,且她也曾多次去過女兒的院子。
待仔細拷問過女兒一遍,詢問過昨天的種種事由,長安候夫人如何不知道女兒在夸大其詞、挑撥是非?
說陳宴洲的兄嫂弟妹們看笑話,那簡直就是胡編亂扯。
陳宴汐與幾個兄長的院子都不在一個方向,榮國公世子夫婦的院子,則更靠近文華苑一些。
等走到女兒所住的晚香堂,她與陳宴洲身邊,頂多就剩下一個三公子陳宴淮。
陳宴淮的脾性最是溫順不過,他心性也還稚嫩良善,若是看見了兄嫂們分道揚鑣,只會出言勸說,根本不會站在旁邊看他們的熱鬧。
所以,淑清剛才說的,陳宴洲的兄嫂弟妹與他都是一路的,他們只會拿捏她、作踐她,看她笑話,這都是胡扯的。
意識到自家閨女又開始胡言亂語,長安候夫人頭疼得更厲害了。
此時她都顧不上好奇,為何之前淑清根本沒提過宴洲要回來的事情。都過了小年了,她還以為宴洲今年不回來了呢,結果說回來就回來……
當然,這是小事。
大事是,長安候夫人可沒忘記,淑清為瑞珠蒙騙,之前做下的錯事,連帶著,將小馮氏氣病的事兒。
長安候夫人想到這些,就很頭疼。
當時她壓著女兒,去榮國公府致歉。當時她將一切因由都歸罪在瑞珠身上,小馮氏不與女兒計較,就將此事輕輕揭過。
可這件事當時只是糊弄過去了,卻不是就此消失了。
陳宴洲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兒,若是知道了,不可能心中不氣。
他不與女兒親近,甚至不與女兒一道回院子,這在長安候夫人看來,再正常不過。
任是那一個世家公子,但凡有幾分氣性,就不能忍受妻子如此是非不分、遠近不明、愚昧驕縱。
陳宴洲還是那樣一個天子驕子,若不是當初陰差陽錯救了落水的女兒,依照淑清的人品才學,想嫁給陳宴洲,那都是異想天開。
可自家姑娘當真是被嬌慣壞了,得了這么一個如意佳婿,不僅不攏著哄著,竟還作天作地,使勁將人往外推!
她現在最該做的,是伏低做小,賠罪道歉,撒嬌癡纏,是要先將宴洲哄回來。不然真若是冷了宴洲的心,即便空占著榮國公府二夫人的位置,又有什么用?
長安侯夫人揉了揉頭疼的額角,可惜,這些道理她與淑清說了一遍又一遍,她就是不聽。
她還指桑罵槐,還敢一大早跑回家告叼狀。
長安候夫人頭疼得,整個人像是要裂開一樣,她趕緊喊劉媽媽過來,“去喚淑玉家來,讓淑玉管管淑清。”
林淑玉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喊回來的。
一路上,劉媽媽也不瞞著,仔仔細細的將所有事情都說給她聽。
林淑玉聽完后,整顆心都有點麻。
她以前就知道小妹蠻橫無理,有點任意妄為。但是世家門閥家的嫡出千金,若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傳出去才讓人笑話。
淑清這樣雖然有些刁蠻,但在林淑玉這個姐姐看來,這不是壞處。只要淑清分得清里外,能將夫婿攏在手里,誰又能說那點刁蠻任性不是夫妻間的情趣?
可惜,這只是林淑玉的臆想。
事實上,淑清的脾氣,當真不能當成閨房間的樂趣。
淑清她根本分不清里外,分不清是非,她整個人都被養壞了。
林淑玉一邊琢磨著該如何代母管教妹妹,一邊還要遣人去打聽榮國公府有無什么動靜,姑爺是否有登門的打算。
才吩咐完這些,馬車就停了下來。
林淑玉下了馬車,直奔母親的院子而去。
才走到門口位置,就見世子夫人身邊的陪嫁媽媽,親自端了一碗疏肝理氣的薄荷陳皮湯過來。
那媽媽見了禮,與林淑玉說,“小郎君正寫大字,嚷著要夫人作陪。夫人無暇過來,就特意熬了碗薄荷陳皮湯,讓我送來給婆母。”
林淑玉人精似的人,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媽媽的未盡之意。
指定是母親管教淑玉,不好讓大嫂插手,大嫂也是明白人,就特意避開了。卻又因為擔憂母親被淑清氣壞了身子,所以特地熬了湯藥送過來。
林淑玉想明白這些,就忍不住想到,不求淑清凡事盡善盡美,她但凡能學到大嫂的三份本事,就不愁在榮國公府混不開,母親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她收拾爛攤子了。
“勞大嫂費心了。我正好要去見母親,不如由我代勞,將這陳皮湯送進去。媽媽辛苦一場,大嫂身邊也離不得你,就不麻煩你再進去一趟了。”
林淑玉說著話,她身后劉媽媽趕緊將湯藥接過來,她的隨身丫鬟則機靈的掏了一錠碎銀子,塞到了那媽媽手中。
媽媽推辭不肯要,還是林淑玉又發了話,那媽媽才笑呵呵的接過去,收下來。
目送著那媽媽走遠,林淑玉才帶著下人,進了長安候府的院子。
進去之后都沒來不及說什么,就正好撞見長安候夫人正頭疼的用頭撞床柱子,她聲音孱弱又帶著幾分歇斯底里,“我指定是上輩子喪盡天良,這輩子才給你當娘。”
林淑玉一聽這話,直接被唬了一跳,她趕緊上前將母親哄住,讓母親萬萬不能自傷。一邊又令人將林淑清帶下去,等她安頓好母親,再與她好好說。
林淑清不愿意,還欲爭辯,林淑玉狠狠瞪了她一眼,“再敢胡說八道氣著娘,我就讓人將你丟出府去。只要你不嫌丟臉,你就可勁嚷嚷。”
林淑清不知是畏與長姐的威嚴,亦或者是擔心真被丟出去丟人現眼,她到底是閉了嘴,罵罵咧咧的隨丫鬟到隔壁房間去了。
這廂林淑玉哄著母親吃了藥,就讓母親躺下歇息。
長安候夫人頭疼的渾身抽搐,委實顧不上小女兒。她就抓著大女兒的手說,“淑清糊涂,要住在娘家等宴洲來接。可你也知道,早先那事兒本就是她有錯在先。宴洲心存不滿,也是應有之義。我的意思是,稍晚些你將你妹妹送回去,就說你妹妹是提前和你約好了,今天一道回娘家。”
林淑玉安撫著母親,“您別說了,我心中有數的。”
“你做事,我放心,只是那個孽障,她,她竟還想與宴洲和離……淑玉啊,你勸勸她,你妹妹這是被稻草塞滿腦子,整個人糊涂了。”
林淑玉聞言,眉頭都擰緊了。如此,她倒也理解,為何剛才她進門時,母親會那么崩潰,甚至用頭撞墻,還說什么上輩子喪盡天良,這輩子給你當娘。
別說母親了,就是她,聽到妹妹那無理要求,此時也氣的渾身發抖。
林淑玉安置好長安候夫人,親眼盯著母親睡著,又在床邊坐了好大一會兒,這才起身去尋妹妹。
短短幾步路,林淑玉想著母親頭上的白發,心中都是酸楚。
早先妹妹成親時,母親如何歡喜,現在就如何疲累。這個妹妹,怕不是來報仇的。
林淑玉走進房間,林淑清正泄憤似的將廂房中的物件往地上丟。
她倒也知趣,沒將桌椅凳子和杯碟等摔碎,而是盡撿些鋪蓋帳幔之類的撕扯。
屋內早就一片狼藉,林淑玉走進去險些沒地方下腳。
林淑玉狠狠一閉眼,再次睜開眼,徑直走到林淑清跟前去,上手就往她臉上扇了兩個耳光。
林淑清先是一愣,隨即狂叫嘶吼,“你竟然打我,我和你拼了。”
她像一只歇斯底里的野獸一般,紅著眼直接抬起巴掌,要和自己姐姐血拼。
然而,都不需要林淑玉再動手,她就被林淑玉身邊的丫鬟制服住了。
林淑玉往后退了兩步,看著妹妹負隅頑抗。
她被制服了,可她眸中都是不滿于憤恨,好像她不是她的親姐姐,而是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林淑玉有一瞬間恍惚,這真是她的妹妹么?
她妹妹明明只是有些刁蠻任性,何時變得如此愚蠢陰毒?
這不是她的妹妹,她的妹妹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可這張臉又那么熟悉,熟悉到連眉尾的一點點小痣,都是她記憶中的顏色,這就是她的妹妹沒錯了。
即便心中一千一萬個不愿意承認,林淑玉此時也認識到,她的妹妹終究是變了,她變得愚蠢蠻橫,變得是非里外不分,變成了她最最不愿意看到的模樣。
林淑玉突然心冷,突然覺得,與她說再多,她也聽不進去。
既然軟的不吃,那就來硬的吧。
林淑玉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淑清,你聽著。”
林淑清掙扎的動作一頓,她倒是真不說話了,只是看著林淑玉的眼睛,依舊帶著警惕、憤恨、不滿、怨懟。
林淑玉只做沒看見這些神情,語氣冷冷的說,“你想和離,可以。只是和離后,府里也不再是你的容身之地。為了不耽誤族中的姑娘們婚嫁,也不影響府中的名聲。你和離后,要么遠嫁給清貧的學子,要么給京外的人家做填房,再不濟,你就只能青燈古佛到老。”
林淑清仿佛被侮辱了,臉上都是羞辱的神色,“我一個長安候府的嫡出姑娘,你讓我改嫁給清貧學子,還讓我去給人做填房?我是要改嫁,不是要扶貧!你還讓我青燈古佛到老,你還是我姐姐么?好哇,我就知道,你從小就嫉妒娘偏疼我,如今讓你抓到機會了,你可不得把我往死里作踐。幸好我早就找好了退路,我不用你們管,只希望你們也不要上趕著來我跟前攀親戚。我以后要嫁給,嫁給……”
林淑清聲嘶力竭,面目猙獰,宛若魔怔。
林淑玉就這般看著妹妹,絲毫沒將她的怒吼聽在心里。
她還找好了退路。
她若真有這個本事,盡可能去找她的退路幫她主持公道,又何故來府里折騰母親。
淑清是圖窮匕見了吧。
林淑玉道,“你盡可以繼續大吼大叫,你真把父親兄長他們都吸引來,才更好。父親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若是父親知道你要和離,等著你的就不是遠嫁或常伴青燈古佛了,父親會讓你一死了之。”
林淑清面露驚惶,嘴巴大張著,眼睛中卻都是恐懼。
顯然,對于父親的為人與狠辣,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即便她自認為自己是父親的女兒,父親肯定不會要她的命,但父親一貫將家族名聲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若是她和離,家中名聲因她有瑕……父親不會輕饒了她。
“你若聰明,現在就給我安生點。今天這件事,咱們就當沒發生。你休息休息,稍后我送你回榮國公府。不然……你也休怪父親母親不憐惜自己的親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