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鶯對于發生在暗夜下的這一幕并不知情,但翌日早起,她卻早早被樓下的動靜吵醒了。
一個老婦人聲嘶力竭的哭泣著,說是被偷兒將行禮摸去了,她的盤纏和私房都沒了;就這還不算,偷兒還順手捋走了她腕間的銀鐲子。
繼老夫人的嚎哭之后,又有幾個人急吼吼的跳出來,說是房間中發現了燃盡的香灰,他們中了偷兒的迷藥,也被人將身上的銀子摸走了。
接二連三鬧出動靜來,整個客棧的人都如臨大敵,眾人都忙著去翻包裹,看自己有無損失。
云鶯本還有些混沌的思緒,此時是徹底清醒了。
等她穿好衣裳,將自己拾掇干凈,恰二爺拿了早膳過來。
云鶯就一邊用早膳,一邊與二爺說,“太可怕了,那小偷手上竟然還有迷藥。這也就是這一層被我們包了,那小偷不敢上來,不然……”
不然那后果真是不敢想。
云鶯心有余悸的蹙著眉,早膳都用的心不在焉。
她徹底退燒了,今天早起感覺頭腦清明,人都精神不少。她昨天一天都吃不下東西,好不容易今早有食欲了,偏又聽到這樣一個壞消息,真是敗胃口的很。
云鶯唉聲嘆氣,飯都用的不香。
二爺硬是等到她用完早膳,讓人將桌上收拾了,才和云鶯說昨晚的事兒。
說他出去時去,碰到有人藏在樓梯的轉角處;說看見他轉身,那藏在暗處的人呼吸急促,急不可耐想現身……
云鶯聽到這里,呼吸一頓,手抖個不停。
二爺見狀,自然知道她嚇壞了。按照他的本意,這些事兒并不想告訴她。但出門在外,他寧愿她多存一個心眼兒,提防暗處的兇險,也不想她因為大意無知,在別人的有心算計下有所損傷。
云鶯一把抓住二爺的胳膊,“那后來呢?”
“后來他被茶盞砸傷了腿,翻身逃了。”
“真逃跑了?”
二爺:“那倒是沒有。隨雨在暗處跟著,查清楚那人的落腳地,看他有無同伙,之后將人扭送到官府去了。”
“送官了?那豈不是說……昨晚被偷的人,他們的財物還能找回來?”
二爺聞言輕扯嘴角,隨即就笑出聲來,“你的關注點,總是和別人不一樣。”
云鶯摸摸自己的臉,“我關心這些,難道不對么?”都是小老百姓,誰也沒比誰好過多少。丟失了家當,死的心都有了。就不說別人,就說她,她現在兜里很有些銀子,就算如此,她若丟個十兩八兩,她也心疼。
二爺搖搖頭,“你關心的很對。”底層百姓一年到頭,盼的無外乎是能頓頓吃到干飯,若是還能攢幾個銀錢,那更是寶貝的命.根.子一樣。丟了錢,有人能直接被氣死。
兩人說著話,外邊下了一夜的雨竟是漸漸停了下來。
雨停了,氣溫卻更低了。
云鶯穿著夾襖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往外一看。就見遠處一層白霧,樹葉碧綠清脆;街屋頂和面上倒是濕噠噠的,有百姓穿著蓑衣、拿著油紙傘,墊著腳尖在地面上行走,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冷空氣直沖云鶯而來,云鶯哆嗦了一下,趕緊將窗戶落下來。
屋里的光線陡然黯淡,云鶯正想問二爺,雨停了,準備何時啟程。結果一轉身就見二爺走到她身后,直接將一件大毛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這斗篷是虎皮做的,斗篷上邊鑲嵌了一圈狐貍毛。
虎皮還是上一年,二爺的師兄給二爺送來的節禮,狐貍毛則是二爺在屋頭山打了一只狐貍,特意保留了完整的皮毛,為的就是做斗篷的領子。
斗篷非常暖和,做工也非常精美。只除了略有些份量,別的沒有任何毛病。
這件斗篷二爺早就送給了云鶯,云鶯當時想著,云歸縣的冬天再冷也穿不上這件衣裳,便妥當的收拾起來壓箱底了。
下定決定和二爺一道上京后,云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件斗篷,當時云鶯還嘀咕二爺:說他怕不是早有預謀。
斗篷上身,剛才那點冷意頓時被驅散了。
云鶯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再看二爺身上還穿著單衣……唔,習慣了,二爺的火力是真的很大很大。
云鶯和二爺商量,“你看咱們是今天下午啟程,還是明天啟程?”
二爺聞言又笑了。
本就神清骨秀、懷瑾握瑜一樣的男人,一笑起來,愈發顯得芝蘭玉樹、儀態雍容。
二爺笑言,“我都不急,你卻急的什么似的。”
云鶯側過臉去,不看二爺儀表瑰杰的模樣。
“我這不是愧疚么,畢竟是因為我生病,才耽擱了你的行程。平日里為了照顧我,能休息時就盡可能休息,若再耽擱時間,我怕您不能在預定時間回到京城。”
“不怕,時間是盡夠的。”
在云鶯的堅持下,二爺到底是定下了明天一早出發。
至于今天,此時趕路,到傍晚也趕不上下一個宿頭。且剛下過雨的山林中,猛獸出沒頻繁,為了安全著想,今天繼續在客棧中休息,只當養精蓄銳了。
稍晚些,有差役到客棧來。
說是昨天有人抓了一伙子小偷送到縣衙,縣衙審理了一番,找到了大批贓物。其中一些據說是昨天在客棧休息的客人的,若誰丟棄了物件銀兩,可到衙門去備案。
那些丟失了東西的老百姓,此時都還沒緩過勁兒來,正心疼的趴在床上啜泣呢。事情陡然來了這么一個驚天逆轉,這些人在確認事情真實后,一蹦三尺高,跑的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樣,趕緊往衙門去了。
走在最后的差役,見客棧中還有許多人湊在一起看熱鬧,還提醒大家說,“年關了,竊賊也想過個豐厚年,出門在外,大家保護好身邊的財物。若有損失,也記得及時到衙門備案。衙門若抓捕到盜竊者,會第一時間核對失主的丟失物品,予以返還。”
在現場一眾百姓的“好人啊”“縣令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爺”“大人們辛苦了”的聲音中,差役挎著刀劍,面含薄笑離開了。
云鶯自然是沒看見這場面的。
事實上,自從和二爺一道出了云歸縣,云鶯就沒獨自行動過。
她的容貌過盛,這在有時候是好事兒,但出門在外,這絕對是壞事。
為防萬一,云鶯平常都做男子打扮。但她沒特別易容,只是簡單的梳了男子的發型,穿了男子的衣裳。這也就唬唬普通人,對于那些色膽包天和眼光銳利的人,是瞞不住的。
為防給二爺帶來過多麻煩,更甚者將自己陷入困頓中,云鶯只跟著二爺行動,且平日里,一句話不多說,一個眼神不多看,只將自己當做二爺的隨身掛件,要多老實乖覺,就有多老實乖覺。
樓下的熱鬧與云鶯沒什么吸引力,云鶯與二爺下了兩盤棋,腦瓜子嗡嗡做痛。恰此刻,她第三局棋也要輸了,云鶯直接將手中的棋子丟到棋坪上,做出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來。
“不行了,太鬧騰了,吵得我腦子嗡嗡作響。二爺我想休息下,就不陪你下棋了,你自便就是。”
二爺看一眼棋局的事態,輕笑一聲。他也不戳破云鶯的逃避,只說她,“你去歇一會兒,我在這兒看會兒書,等你睡著就走。”
云鶯接受良好的應了一聲,隨即掀開被子躺進去,沒一會兒真就睡著了。
許是二爺在,不用擔心有小偷進來偷東西,亦或者偷香竊玉,云鶯這一覺睡得憨熟,等睡醒過來,她感覺身體更好一些,精氣神也更昂揚了。
翌日一早,天還不亮,這一層就有細碎的動靜傳來。
云鶯聽到動靜趕緊起身,趕在二爺敲門之前穿戴整齊。
等二爺敲響了房門,云鶯一邊將斗篷披在身上,一邊提了自己的包袱過去開門。
房門拉開,二爺的身影露出來。
二爺將她從上到下掃視一遍,見沒有不妥的,便接過云鶯手中的包袱,兩人一道往下邊去。
到了客棧一樓,就見他們這一行人幾乎全都在了。
云鶯與二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用了早餐,又買了一些干糧,在水囊中灌滿了熱水,接著便繼續趕路。
礙于前邊耽擱了兩天,云鶯替二爺心急,趕路時就不停下歇息。
她的急切肉眼可見,引得二爺不停發笑。
笑過之后,二爺將云鶯拉過來,讓她坐在他身后,替她擋著些風。
如此,云鶯真就覺得趕路沒那么辛苦了。對于二爺動不動就將她抱到他馬上的行為,也不反抗了。
時間一轉又過去好幾天,眼瞅著就進入了錦州境內。
錦州給云鶯留下的印象很不好。
想到錦州,云鶯就想到錦州魏知州的小舅子。當初那吳良陰差陽錯看到了她的真容,當天晚上就將她的窗戶捅破,往里邊吹迷煙。
幸虧當時帶著他們南下的王管家較為機警,聽到動靜將人抓個正著,不然,她怕是見不到二爺。
云鶯與二爺說起這些,二爺毫無意外臉黑了。
二爺:“你之前沒和我提過這事兒。”
云鶯打哈哈,“沒提過么?那是我忘了。哎呀,這又不是什么好事兒,提起他都壞我心情。況且都這么久了,要不是剛才您提了一句魏知州,我還想不起這茬。”
二爺咬牙切齒,“云鶯,你仔細想想,還有沒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云鶯狂搖頭,“沒有了,我保證絕對沒有了……對了,你剛才提起魏知州,說他什么來著?這人我沒見過,但聽丁姑姑提起過。當時那吳良被王管家扣住了,一個勁兒叫囂著要我們好看。王管家就拿了張帖子來,讓人送去給魏知州。那魏知州很快趕來了,將那吳良打了三十大板子。你快說說,那魏知州到底怎么了?是升官了,還是貶官了?”
二爺咬著牙說,“都不是,是被戴了綠帽子了!”
云鶯:“啊這……”
鑒于錦州給云鶯和二爺留下的印象都很差,兩人第二天只是在錦州城內用了些飯食,并采購了一些衣衫鞋襪和干糧,便沒在這里住客棧休息,而是再次開始趕路。
不過出城時,因為排隊出城的人多,云鶯排在隊伍后邊,倒是聽隊伍里一些大娘嬸子說起閑話來。
她們壓低了聲音,說的正是魏知州的小話。
說是魏知州膝下兩兒一女,可能都不是他親生的。
魏知州那原配發妻,外邊傳說比較佛性,確實人也比較佛。因為成親十多年,一直無所出,娘家也沒落了,本身長得也不出色,那原配常年在佛堂吃齋念佛的,很少外出。
魏知州慣常寵著兩個小妾,其中一個是錦州城內商賈家的女兒。這妾室出手大方,在外常常一擲千金,但為人還不錯,只是跟了魏知州五六年,也沒生養出個一男半女。倒是另一個寵妾,出身平平,據說早先還是窯子里的清倌人,她被魏知州看上了,還被抬回府做了妾。這人據說是叫吳梅還是吳媚的,倒是給魏知州添了兩兒一女。
云鶯原本還有一耳朵沒一耳朵聽著,聽到魏知州那寵妾姓“吳”,直覺告訴云鶯,這怕不是吳良的姐姐吧?
抱著這種想法,云鶯聽得更用心了。她豎著耳朵,身子還朝兩個大娘靠近,眼睛亮晶晶的,整個人好像一個吃瓜的猹。
二爺見狀,忍不住握著她的手狠狠的揉了一把。
她也不怕臟了耳朵!
云鶯不怕,云鶯聽得更仔細了。
兩個大娘繼續說,說到有人設計吳媚,讓魏知州當場抓女干。聽說魏知州看到那場面,臉都黑了。當然,這還沒完,之后魏知州看清那女干夫的容貌,聽說人氣的直接撅了過去,醒來后說話都不利索了。
后來,那吳媚帶著孩子去上香,走到半道碰到打劫的,母子四人都被歹人擄走了,至今生死未明。
“哪來的歹人啊,這肯定是知州大人演的一出好戲。”
“知州大人還瞞著大家伙呢,豈不知這事兒早就傳遍了。我是聽我二大爺的閨女的婆家的小姑子的大姑子說的,您是在哪里聽到的風聲?”
“我也是聽人說的。我大伯子的親家公的妹夫家的侄兒,不是在知州府打雜么,這事情就是他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