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鶯最終答應二爺,與他一起進京。但今天不能出發,明天才成。
至于原因,云鶯她現在也是一身重擔的人,她也肩負著許多百姓的營生,哪能一聲不說撂挑子走人!
這一年時間,云鶯的織機終于組裝完成,并經過幾番嘗試,順利織出了云鶯想要的粗布和棉布。
因為原材料易得,人工便宜,相應的,粗布和棉布的價格云鶯控制的很低很低。
又因為百姓們普遍有了收入,這一年大家兜里都有了些銅板和碎銀,也舍得置辦衣裳了。于是,云鶯的布莊一開業生意就紅火起來。
她不僅零售,還整體往外批發。
加上這邊布料的花色新穎,織造密實耐用,云鶯如今很有些忠實客戶。
即便是遠在府城的一些商戶,也有來她這邊進貨的。
小小一個布莊,一開始就一、二十個人,發展到現在,已經有了一、二百個人。人多了,出的貨多了,不可避免的給云鶯帶來了大量盈利。
可以說,從布莊上,云鶯很是掙了一筆銀子。
當然,這筆銀子雖然足有千余兩,在云歸縣也著實算是很大一筆了,但和云鶯另一樣織金彩瓷生意比起來,可就遜色多了。
是的,云鶯的織金彩瓷也燒出來了。
燒瓷的大師傅是二爺幫她挖角來的,上邊的花紋和圖案,則是找那些流放來的官員及其家眷們繪制的。
先不說大師傅們的手藝絕對杠杠的,只說那些流放官員,經過了長途跋涉來到云歸縣,早就吃盡了苦楚,餓的形銷骨立。等到了流放地,吃用都跟不上不說,還每天都要做苦力,那真是過的暈頭轉向,恨不能一死了之。
在這時候,官府找上門來,說是讓他們在瓷器上做彩繪,所得的月例銀子,來填補他們欠缺的勞役……別說了,只要不讓做苦力,別說只是索要一部分月例銀子,就是一分銀子不留給他們,他們也不要什么。
這些官員及其家眷,早就被磨滅了心氣。此時只要能保命,誰又去管他們做的是什么下三濫的行業。只要有吃的有喝的,衣能暖身,居有住所,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云鶯毫不費力了湊齊了一班子繪畫描字人員。
有了這些人的加入,構圖豐滿、圖案繁復、色彩鮮艷的織金彩瓷終于面世。
但面市后,還需要營銷,還需要名氣,才能在市場上站穩腳跟,才能帶來大量盈利。
這方面事情是二爺在籌辦的,云鶯沒太操心。
她只知道,二爺帶著織金彩瓷去了章知府那邊一趟,又往他那些要好的師兄弟以及佟閣老那邊送了些彩瓷,后續還有京城一些與二爺關系要好的朋友,或娶親,或家中長輩過壽,二爺都送了織金彩瓷去。
于是,短短半年時間,云歸縣的織金彩瓷名聲大噪。
大到什么地步呢?大到甚至連宮里都有了織金彩瓷的身影。
織金彩瓷算是云鶯和縣衙的合伙生意,但一直由云鶯來管。
她還管著布莊的營生。
手里管著幾百號人,她也算個不大不小的人物了,那能丟下手中的一攤子,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
云鶯要先安置好手里的生意,二爺也理解,便決定在縣里再留一天。
先不說劉頌云與樓永淳得知二爺去而復返之后,面上的神情如何精彩。
只說云鶯一邊吩咐穗兒和柳兒趕緊給她收拾個行囊,一邊又讓人喚了兩邊的管事來。
布莊的管事是云鶯一手提拔出來的,對云鶯也是忠心耿耿。云鶯說什么是什么,管事絕不帶反對的。
倒是彩瓷上的管事,那是個老油條了。
這人早先是官府的差役,可惜太懶散滑頭,被二爺遣出來了。
二爺也是知道這人嘴皮子有一套,又知道云鶯這里缺人手,就把這人送到她跟前。
云鶯見了人,嗯,這不是天生的營銷鬼才么。
這差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套近乎拉家常自有一套,云鶯讓他去推銷彩瓷,沒有不成功的。
如此,這人越來越受云鶯重用,上個月被云鶯提拔為管事。
雖說是管事,但這人依舊一身滑氣。
以前有她和二爺在上邊鎮著,他除了嘴巴壞點,別的倒也還好。就怕她和二爺一走,他自覺上邊沒人壓制了,再鬧出亂子來。
這些話云鶯也只是在心中想想,并沒有說出來。
不過看著當著她的面,對她的托付連拍胸口打保證,眼珠子卻滴溜溜轉開的管事,云鶯愈發不放心了。
見過人后,云鶯去尋了二爺,讓二爺找兩個人暗中盯著徐善友。二爺一聽就知道什么意思,一口應下來。
說完這事兒,云鶯站在二爺身邊不走。
二爺挑眉問她,“還有什么事兒,你直接說。”
云鶯含含糊糊,“我想去找秋寧。”
二爺意味深長的看一眼云鶯,找秋寧是假,你是想問問秋寧要不要回京吧?
二爺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整天那么多心思。”
云鶯輕笑一聲,討好的蹭蹭她的手指,“我知道我們倆麻煩了點,可既然帶上了我,也不介意再多帶上一個她吧。”
二爺:“我還是介意的。”
云鶯拉著二爺的袖子晃啊晃,“您就答應了吧,就當是讓秋寧給我作伴了。你別擔心秋寧不會騎馬,她會的,我學會之后她也跟著找人教會了她,她還能和我賽馬呢。行不行么二爺,就讓秋寧跟咱們一道回京吧。”
二爺被云鶯搖的沒辦法,只能咬著牙吐了口,“行。”
云鶯立馬松開二爺的胳膊,笑著跑出去找秋寧了。
二爺看著她跑遠的背影,再感受下手上逐漸變涼的溫度,忍不住嘀咕了一聲,“小白眼狼。”
云鶯去了干貨坊,原以為很快要見到秋寧,熟料,她都喝了一杯茶了,秋寧才火急火燎的走進房間。
云鶯問她,“你忙什么呢?”
現在的秋寧也不是之前的秋寧了,之前的秋寧扭扭捏捏,愛吃醋小性、潑辣蠻橫。現如今的秋寧,她依舊潑辣蠻橫,卻再沒有譬如吃醋小性這樣的毛病了。
她現在爽利大方,潑辣能干,是這縣城中頗負盛名的毒娘子。
這個“毒”主要指嘴巴毒。
秋寧一張嘴,是真敢說。她之前將狠命壓價的幾個貨商罵的狗血噴頭,罵的人家兩個大男人臉色漲紅,最后幾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云歸縣。
她還特別敢說敢為,但凡見到不平事,她總要說上兩句,為窮苦百姓主持公道。
在她的強勢和潑辣下,干貨坊不僅干活效率節節攀升,就連里邊干活的男男女女,三觀也特別正。見到窮苦百姓,總要先憐憫上三分,但若碰到那些胡攪蠻纏、蠻橫無理的,抱歉,她比你更蠻橫無理。
如此一個秋管事,現在走出去也是要讓人高看兩眼的人物。她走路風風火火,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都沒空尋云鶯說話了。
如今見到等在五中的云鶯,秋寧先是拎起茶壺,就著茶嘴直接往嘴里一通孟灌。
溫熱的茶水順著她的嘴角流到下頜上,秋寧也不在意,只一邊用帕子擦了,一邊一屁股坐直凳子上,“可累死我了。”
云鶯說,“我每次見到你,你說的第一次句話,都是這一句。”
秋寧豎起眉頭,比云鶯還委屈,“這還怪我了,要怪也是怪二爺啊。你都不知道,自從二爺讓人往十里八鄉張貼了告示,說干貨坊都收什么東西后,得了,這干貨坊一天到晚就沒個消停的時候。什么蟬、蛇蛻、蝎子、蜈蚣、九香蟲,別管活的死的,老百姓抓住了就往這邊送。我單是每天要應付那些活物,都要心力交瘁,偏我還要盤貨出貨,我管著諾大一個干貨坊,大百十號人,你以為這是多輕松的活兒啊。”
云鶯看秋寧豎起眉頭,眼睛都瞪圓了,趕緊舉雙手投降。“都怪二爺,把你坑慘了,你可真夠不容易的。這么著,要不我給二爺說說,把你調去幫我做彩瓷算了……”
“云鶯你別給我出餿主意,我在這干貨坊干的好好的,你休想把我調到別出去。”
云鶯一攤手,笑了,“看吧,每次來你都喊累,每次要把你調到別的地方去,你又死活不愿意。你說說,你這究竟是想干啥。”
秋寧輕咳一聲,“我也沒想干啥,我這不就讓你看看,我也很能耐的,現在都是秋管事了。”
“那我能不知道么?你現在可能耐了,齊家的夫人之前還找我呢,說秋管事雷厲風行,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之前說干貨坊只做中低端的干貨生意,就沒再觸碰過高端的一些海貨。那齊家的夫人還佩服你呢,說你一個小姑娘,比他們家男人都能干,以后高低是個人物。”
云鶯這一番奉承,可算是把秋寧冒捋順了。秋寧也不炸毛了,也不喊累了,自己端著云鶯遞給她的茶盞,一邊抿茶水,一邊嘀嘀咕咕的笑。
等笑夠了,心里爽快了,秋寧才想起來問問云鶯,“你這時候來找我干么?都快過年了,你那彩瓷坊不是剛接了一單大生意,要往江南送彩瓷去?你現在不去盯著,你跑到我這里干么?”
“不敢么,我準備跟二爺回一趟京城,想看看你要不要回去。”
云鶯輕描淡寫一番話,卻把秋寧鎮住了。
她像是沒聽懂云鶯說了什么,坐那兒好一會兒沒動彈。等她終于回過神云鶯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秋寧面色當即不對勁了。
她面頰似乎抽搐了幾下,眼珠子也非常頻繁的滾動著,她雙手捏著茶盞,雙腳不安分的挪動著。
云鶯不說話,只靜靜地等著秋寧回話。
秋寧好一會兒后,才出聲說,“你沒騙我吧?真帶我回京啊?二爺同意了么,這么大的事兒……”
“二爺同意了,要是沒有二爺應準,我也不敢來找你啊。現在就看你的意思了,你要是也想回京,就趕緊收拾收拾,咱們明天一早就走。”
秋寧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之前的自信昂揚全沒了,她面上換上了忐忑躊躇之色。連著在屋子里轉了兩圈,秋寧的腳步才緩緩慢了下來。
云鶯挺不理解秋寧心情的。
她不一直想著回京么,如今有機會了,怎么反倒猶豫不決起來?
是擔心回京后,日子沒有在云歸縣暢快?還是擔心去了京城不能順利拿回賣身契,要被二夫人拿捏,再過回之前水深火熱的日子?亦或是因為,覺得此時北方冰天雪地,不是回去的好時節?
云鶯想了許多,但這些問題她都沒問出口。她靜靜的看著秋寧,這是她的人生大事,這個問題應該由她親自來做決斷。
秋寧又轉了兩圈,陡然在云鶯跟前站住了。
“云鶯。”秋寧喊。
“嗯,想明白了么?”
秋寧說:“我想明白了,云鶯,你和二爺回京城吧,我就不回去了。”
云鶯挑眉。
雖然有所預料,但秋寧真能放棄京城的繁華,決定留在云歸縣,她也挺震動的。
云鶯說,“你可想好了,若是跟著回去,二爺這次指定是能將你安置好的。可若你不跟著回去,之后再要進京,就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秋寧真的做下決定,心里卻舒爽起來。
“哎呀,我還是不回京了。云歸縣窮是窮了點,但我覺得在這里挺自在的。反倒是回京后,依我的本事,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總不能再回去給人當美人吧,那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好了,我打定主意了,我就賴在云歸縣,賴著你跟二爺了。等二爺什么時候調任京城,你跟著回去,我再跟著你們回京。暫時么,我還是留在云歸縣。”
云鶯仔細的看著秋寧,秋寧側過頭去,不讓她看自己的面色。“哎呀,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了,你別不相信了。”
“確定是真心話么?”
“確定了,確定了!”
云鶯看著秋寧,秋寧看著門外。云鶯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去了外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干貨坊的后門上掛著的粗布簾子,似乎在此時動了下,有個人影直接丟下簾子進了屋。
但與此同時,又有一陣風刮過來,許是風把簾子刮起來的也不奇怪。
最終,云鶯滿含思緒辭別秋寧,并于第二天,與二爺一起踏上回京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