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鶯問:“你不答應借糧,章知府能放過你?其余別的縣的那些縣令,能讓你回來?”
二爺一攤手,那自然是不能的。
也正因為他咬的太死了,才耽擱了這么長時間。
不過他治下的情況,確實別的縣城要好許多。加之如今曠工已經選拔妥當,金礦已經開挖,縣衙很快又要有大筆的進賬——
對比別的縣經過大災,如今還在生死存亡的線上掙扎,云歸縣卻眼看要步入小康了,這換做誰也看不過眼不是?
其余那些縣令也眼紅的厲害,所以鉚足了勁兒要從云歸縣上撕下一口肉來。
又有章知府端坐高臺上只看不說話,二爺為脫身,更是為了縣里后續的發展,到底是應下了一些事情。
二爺與云鶯說起他的考量,“人走到絕路上,什么事情都干的出來。”
真到了窮途末路,攔路打劫都是輕的,殺人越貨也不是不可能。
而那些縣距離云歸縣都太近了,犯了案往那邊一鉆,屆時人都找不出來。
這樣的事情如果多了,就會徹底引爆人們心中的僥幸與戾氣。到那時,怕是縣城都陷入風聲鶴唳之中,別說生產了,百姓們每天保命都來不及,誰還造梯田修路掙錢?
二爺說,“我與他們商議,借糧是不可能借的,畢竟縣里情況只是略有好轉,百姓家中還沒到盈余的地步。不過,這段時日縣里開始往下修路,需要大量青壯,若他們縣里有多余人手,可一道過來做苦力。”
云鶯聞言,忍不住頻頻點頭,深感二爺這辦法好。
雖說人生在世,不與小人爭高下,只余君子爭長短。但一次妥協興許換來的不是息事寧人,而是對方的步步緊逼。如此一來,就不如不給糧食,反倒給出一個掙糧食的辦法來。
云鶯說,“這樣最好不過……興許咱們還可以趁機將那些青壯都吸納過來。”
二爺聞言,忍俊不禁的看她一眼。云鶯訕訕,她這辦法雖然損了些,但還不是別的那些縣令先做了初一,她才給了十五。
當然,這辦法是挺不君子的,二爺若不贊同他也理解。
卻熟料,二爺笑過之后直接說,“我覺得此法可行。”
兩人對視一眼,繼而都笑了。
這么一會兒功夫,穗兒和柳兒就將灶上早就準備好的膳食拿過來了。
有雞湯面、鮮蝦云吞,另外就是三五道佐面的小菜。
云鶯見還有她的份兒,不免看了穗兒一眼。穗兒就解釋說,“您這今天都沒好好用膳,晚上更是只吃了兩口。”
云鶯察覺到二爺在看她,趕緊讓穗兒住了嘴。
等兩個丫鬟都下去了,二爺與云鶯在桌邊落了座,二爺才說,“下次我若初遠門,把你帶上可好?”
“為什么?”
二爺輕笑,“我怕留你自己在府里,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再消瘦的不成人形。”
云鶯想起穗兒說她瘦了的話,忍不住摸摸臉。很快她又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趕緊又將手收回來,“我才不會。”
“真不會么?我不過走了十天而已,你就瘦了不少。”
“沒有瘦,是您眼花了。”
“云鶯,我還不老,沒到眼花的地步。”
兩人拌著嘴,甜蜜蜜的將這頓遲來的晚飯用了。
期間說起開礦的事兒,二爺語氣淡淡。云鶯敏銳的注意到什么,再聯想到二爺陡然被章知府喊過去,是聽人說云歸縣這邊晚稻收成不錯……
要知道,今年的收成可還沒報上去,那章知府這個聽說,時聽誰說?
云鶯腦子一動,“你被喊去府城,是不是那個誰,在中間搞事兒?”
二爺輕笑,“哪個誰?”
“哎呀,就是那個,礦監。對,就是他。肯定是他在中間搞事對不對?他叫什么名字來著?”
“張梅齡,他叫張梅齡。是他在中間摻和了一手沒錯。”
云鶯氣呼呼,“這人怎么這樣啊。您都沒針對他,他反倒暗地里給您使絆子,這人可真夠討厭的。”
“是挺討厭的,不過我也回敬他了。”
云鶯這下是真的好奇了。
二爺才回來,就已經回敬張梅齡了?
二爺說,“尚在府城時,我就寫信給隨云,讓他給張梅齡找些事情做。”
他就是太閑了,不然不能找事兒找到他身上。
二爺他尚且沒有因為對方恩師的做法,牽罪到他身上。張梅齡倒好,難道是以為他被貶謫,就好欺辱,上趕著給他找不自在?
那二爺可得好好教他做人。
二爺讓隨云把張梅齡摁死在礦洞里。
不是說要他的命,是說加重他的勞動力度。他不是礦監么,礦監那能一直在外邊干看著?也得進礦洞看看那些礦石適合開采,開采時候又有那些注意事項……總歸不分白天黑夜,只管把人摁死在礦洞就好。累的很了,他也就沒那么多心思去算計人了。
二爺簡單把他的意思一說,云鶯聞言,登時露出個心有余悸的表情。
礦洞里漆黑雜亂,正常人常年深處那樣的環境,心態都得崩。更何況張梅齡還是世家子出身,之前一直養尊處優,他還得整天和些五大三粗、大字不是幾個的粗人為伍,想想他之后的日子,云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怎么,你還可憐上他了?”
云鶯狂搖頭,“那不可能,他有此下場,都是他作的。我才不可憐他,我就是覺得這人挺沒腦子的。”他都到二爺地盤上了,老老實實的縮著不行么?難道是想撓一爪子,試探試探二爺對他到底是什么態度?那他這一爪子引來的后果可要自負了。
不說張梅齡,只說飯畢后,二爺又提及了金礦的挖掘事宜。
嶺南府今年遭災嚴重,每個地方都需要銀錢。偏嶺南府本就窮困,官府中也挖不出二兩銀子來。
又有此番諸多縣令請罪撥發賑災糧,知府大人對各縣的情況掌握的更加詳實,如此,急的上火,夜不能寐。
章知府來前找過他幾趟,讓他務必在年前往府城多送幾趟礦物。
他等著這些金子救急,上邊也等著用這些金子拿政績,可以說,這批金礦關系重大,不容出錯。
二爺與云鶯說這件事的目的,就是想說,“我從明日起就去屋頭山坐鎮,初步估計,要等第一批金礦被挖掘出來,再回縣城。你若有事兒,可自行過去尋我,亦或是讓人捎信給我。”
云鶯點頭,說了句“好”,眸中卻都是心疼的神色:二爺可剛跑了一趟府城回來,一天都沒休息呢!
稍后兩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二爺便準備回去休息了。
這時候已經二更天了,都睡不了多長時間,又得起身。
云鶯知道輕重,讓二爺趕緊回房沐浴更衣。
二爺與她作別,兩人走到惡劣走廊上。可待要分別時,二爺卻直勾勾的看著她,腿瘸邁不開。
云鶯也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后輕輕的開口說,“您先去洗澡,稍后我給您絞發,幫您刮胡子?”
二爺輕輕的笑了,“你會么?”
“不會可以學啊,應該不會太難吧。”
“不難,我教你。”
二爺到底回房間沐浴去了,云鶯在他之后進了他的房間。
二爺的房間之前云鶯就來過一次,還是颶風走后,她才開始頻繁出入二爺的房間。
許是幫二爺收拾房間,許是拿取和放回他的衣物。她來的勤快了,對二爺房間的東西都在那里放置著,也就清楚了。
云鶯很順利的找到二爺刮胡子專用的剃刀。這剃刀非常銳利,手柄上海雕刻著復雜的花紋,看起來古樸銳利。應該也是時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的緣故,剃刀上還泛著一股潤澤的廣度,非常小巧精美。
云鶯坐在小杌子上,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剃刀,不知不覺,她便只顧聽那房間中的撩水聲了,反倒將手中的剃刀忘到了九霄云外。
水聲清脆,一開始只是輕微的撩水聲,不知何時,嘩聲大響,有人陡然從浴桶中站了起來。
云鶯的面頰控制不住的熱了起來,她忍不住側過頭去,又趕緊起身走到了背影的窗戶跟前。
窗戶緊閉著,但窗戶縫中有狂風刮進來。絲絲縷縷,緩緩的將她臉上的涼意吹掉。
二爺從凈室中走出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云鶯站在窗戶前,靜夜中,昏暗的光線下,她裊娜的身影卻纖柔唯美,帶著無窮的暖意,似在誘人走上前、擁抱她。
二爺嗓音微啞的喊了一聲“云鶯”,云鶯條件反射看過來,眸中還有著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和懵懂。
二爺見狀,一顆心悸動的愈發厲害。
“那邊有風,你過來這邊。”
“好的,這就來。”
云鶯走到二爺面前,嗅到他身上清新的皂角味兒。與此同時,還有蓬勃的熱氣撲面而來。
再看二爺,他面頰玉白瑩潤,一雙鳳眸漆黑深邃。許是剛洗完澡的緣故,他睫毛都是潤澤的,嘴唇也比往日更水潤一些。
有水珠順著他的發絲滑落到面頰上,又從下頜滑過喉結,落到他胸前的衣裳上。
他性感的喉結上下聳動,寬闊的胸膛在一起一伏;他衣衫半露,只穿著領口繡柳葉紋的素白寢衣……
云鶯拉著他的袖子,讓二爺躺在美人榻上。
她則拿起旁邊早就準備好的干帕子,給二爺絞起頭發。
絞發的時候,許是二爺太累了,許是云鶯為男色所迷,也擔心一開口就暴露出什么。兩人便都有志一同的沉默著,只任由狂風將院子里的啥子吹的當啷作響。
二爺頭發烏黑順滑,抓在手中很厚重的一大把。云鶯不知用了多長時間,才勉強將二爺的頭發絞干。
也是時間太久了,待云鶯轉到二爺面前時,就發現二爺雙眼緊閉,不知何時竟睡著了。
這可難住云鶯了。
她說好的要給二爺刮胡子的,現在還刮不刮?
云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二爺都沒有蘇醒的跡象。她想將二爺喚醒,可又想到,天一亮二爺就要出發去屋頭山,他總共也睡不上兩個時辰。
云鶯想了又想,到底是沒喚醒二爺。
她轉身去了二爺的房間,抱出一張寢被來,搭在了二爺身上。
不知是她的動靜太大,亦或是二爺睡覺本就驚醒,再不就是二爺根本就沒睡踏實,在云鶯這個動作做出來時,她毫無疑問被二爺攥住了手掌。
二爺眼神清明,不見一絲一毫的睡意。
他沒說話,只這么攥著云鶯的手腕,云鶯掙了掙,沒掙開,她就笑了,二爺指定睡迷糊了。
“二爺,是我啊。”
二爺終究是松開了她的手,“我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您還攥著我不放?
心中轉過這句話,云鶯卻沒說出來。她看著二爺,二爺則皺眉看著身上的錦被,“我方才睡著了。”
云鶯輕笑,“我知道……那還用我給你剃胡子么?還是說,等早起醒了你自己來弄?”
“你來剃吧,我懶得動。”
云鶯倒是沒想到,二爺還能說出這么懶散的話。不過仔細想想,這樣才是她認識的那個二爺么。
云鶯便又費力的將錦被抱開,讓二爺微微坐起身,她則湊近了,比劃著如何下手。
二爺不動如山,好似要湊到眼皮子上的刀子不存在似的。
他很坐得住,反倒是云鶯,有些無從下手了。
總感覺不管從哪個角度下手,都有可能讓二爺這張棱角分明的面孔上見到血。況且,湊這么近,連彼此眼皮上的睫毛有多少根都數得清,對方的呼吸更是近在咫尺。這個距離,太近了。
云鶯打起了退堂鼓,“二爺,要不你自己來?”
二爺看著她,似乎看出來了她的難為情,但他這次沒縱容她,只是喑啞著嗓子,再一次重復說,“太困了,不想動。”
云鶯一手拿著刀,一手輕輕的按著二爺的面頰,一點點的用力。
黑色的胡茬被刮下來了,露出微微泛青的皮膚。
云鶯手很穩,又很抖。
終于,她忍不住停下手來,看著二爺說,“您閉上眼,別看我。不然,把您臉刮壞了,您可別哭。”
二爺笑的胸膛起伏,卻到底是順了她的意,不再那么如狼似虎的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