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順年這么想著,就將話說了出來。
然后,現場突然安靜。
二爺面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兒,云鶯……
云鶯有些愕然。
不是正在說縱火犯李大柱么,這怎么說著說著,就說到她的茶山,還說要從她手中買茶山了,她有說過茶山要對外出售么?
不帶強買的啊喂!
云鶯面上的表情有些麻木。
王順年沒注意到這些,他也沒注意到二爺面上的表情有些奇異。
他還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大人也知道我們屋頭山的來歷,這跟前邊那五座茶山脫不開關系。原本這五座山是我們村的,可常順直接走了官府的門路,從官府手里把五座山買了去。”
“大人啊,這茶山可攸關我們屋頭山的風水。若是這茶山毀了,我們屋頭山這些老老少少,死了都沒辦法去下面見祖宗的。而且這還影響子孫后代,指不定我們村就更窮了。”
云鶯默默聽著,不發表一言,心中卻忍不住吐槽:即便這五座山沒被毀,感覺屋頭山也沒多富裕啊。還不是如這云歸縣的其余村落一樣,百姓們穿著滿是補丁的衣裳,窮的吃不起一碗干飯,還一年四季都只能穿著用稻草做的草鞋。
指不定換一換風水,更有利于這邊的百姓致富……
心里這么想,云鶯可不敢說,怕被王叟提著草鞋追打。
王叟還在念念有詞,云鶯的思緒也已經飄遠。
突然,她聽到一句震驚的“什么?”
云鶯趕緊看過來,然后就發現,王叟現在正目光呆滯的看著她。
云鶯云里霧里,完全不知道看她做什么。難不成是……
云鶯以眼神詢問二爺,二爺就笑了,“你又跑神到哪里了?”
云鶯心虛的搖搖頭,隨即又硬著頭皮說,“我也就跑了一會會兒神。”
“呵。”
兩人全然沒在意面前的王叟,顧自湊近了說著小話。
王叟見狀,本就崩潰的心緒更崩潰了。
云鶯他昨天也見過,甚至因為這女娃娃容貌過度出眾,他還多看了幾眼。
但也就是單純的多看兩眼罷了,他沒多想,更不敢相信,她竟是那幾座茶山的新主人。
他即便能想到,隨云可能會是那茶山的主人,都絕對想不到云鶯身上。
不得不說,王叟還是變相真相了一把。
因為這茶山的地契上,寫的可不就是隨云的名字么?
即便茶山是云鶯的,如今地契也在云鶯手里。但云鶯與隨云之間又沒有訂立有約束性的契約,這要是隨云翻臉不認人,說茶山是隨云的,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
但王叟不知道這件事。
他考慮的簡單,純粹是覺得云鶯是個女人,不太像會置辦茶山的人。
女人么,尤其是這樣的嬌滴滴的女人,那肯定是得男人寵的。而這女人但凡有點心眼兒,就不會往這窮鄉僻壤買東西。她即便是要置辦產業,那也是要城里的鋪子、宅子,再不就是城郊的莊子。她置產置到了他們屋頭山,她不符合常理啊。
王叟這么想著,忍不住又看了眼云鶯。
然后,他敏銳的注意到,這位姑娘與縣令大人很親近。
難不成,這位姑娘并不是隨云的妻妾之流,而是縣令大人的通房或妾室?
心里這么想,王叟又忍不住回憶昨天隨云與云鶯是如何相處的。
可昨天兵荒馬亂的,誰顧得上理會這些?
不過,只看縣令大人與那姑娘絲毫不忌諱被別人看到他們親近,那兩人的關系指定就是光明正大,不怕人言的。
所以,這姑娘真的是縣令大人的枕邊人啊!
那要從她手中買走茶山,困難豈不是更大了?
先不說縣令肯定不會幫他砍價了,就說這姑娘,她都親自來看茶山了,顯然對這茶山還是很喜歡的,那她還會賣了這茶山么?
王叟的心都涼了。
但他還是不死心,不免舔著臉,非常之和煦親和的問云鶯,“姑娘,那茶山你賣么?”他還捧著云鶯,“再是沒想到,姑娘年紀輕輕,就能掌管那么大的茶山,姑娘當真好本事。只是,茶山的位置太偏僻了,每年盈利也不多,且經此一事,被燒了半座山……”
所以,這茶山可能和你的氣場不和,不然那能你一過來,茶山就燒了。所以,姑娘你真的不考慮把這茶山賣了么?
云鶯:……
“不好意思啊,但是這茶山我還挺喜歡的,一時半會不準備出手。”
王叟急的又勸,“可這茶山距離縣衙太遠了,來回一趟要費不少波折。”
“沒關系,到時候我找個可靠的人來管理茶山就是,不一定每次我都親自出面。”
王叟再次爭取,“可茶山都燒了許多……”
“我正好想試種些別的茶樹,即便沒有這把火,我也要拔掉一些茶樹,好為新茶樹騰地方。”
王叟捂著胸口,喘息困難。
終于,他死了心。
行吧,不賣就不賣吧。總歸他盡了力,之后對村里人也有交代了。
但是,“姑娘說,想找一個可靠的人,幫襯著管理茶山?”
云鶯看出了王叟的意思,遲疑的點點頭,“我是有這個想法。”
“那姑娘看我怎么樣?”
“你……”云鶯其實想說,您都這把年紀了,還能上的了茶山么?昨天她遠遠的看了一眼,幾座茶山都非常陡峭,再有茶樹種植的也沒有規律可言。真就是憑心情,這邊種一棵,那邊種一棵,完全不像是現代的茶山那么規矩有序。
這也就加重了在山上行走的風險,老爺子真要是在山上有個萬一,她賠不起。
王叟卻似看出了云鶯的忌諱,趕緊打包票說:“姑娘別看我年紀大,我身子骨可硬朗著呢。十里八鄉,和我一般大年紀的,你看看有幾個不拄拐的。也就我身子骨結實,如今我一天還能犁出一畝地來。姑娘也別怕我有個萬一,家里訛上你,我可以立字據保證。”
“再有,我就是這屋頭山的耆老,在這屋頭山不敢說一言九鼎,最起碼我說什么大家都聽。這若是由我管著這座山,我給姑娘打包票,絕對不會有那混子趕來山上壞事。若是到了采茶的時節,我還可以召集全村人手,一道過來想給姑娘茶山的茶葉摘了……”
王叟好口才,最終說的云鶯吐口同意。
云鶯想的是,王叟是地頭蛇,能不惹就好不惹。他圖的事為屋頭山的百姓,謀一份做工的差事。而她圖省心省力,還圖一個會管茶山的管事,王叟正合適。
雙方各有所圖,再加上云鶯有依仗,也不怕王叟使壞,是以兩人說說道道,很快就敲定了此事。
就當云鶯準備立字據為證時,外邊響起了迅疾的馬蹄聲。
云鶯看向門口,琢磨著是不是隨云兩人回來了。
果不其然,稍后隨云就和雷霆一道下了馬,走到院子來。
云鶯往兩人身后瞅了瞅,又往大門處瞅了瞅,瞅來瞅去就只有兩人,李大柱卻不見蹤影。
云鶯皺起了眉,想著李大柱是不是逃跑了。
王叟顯然也是這么想的,當即面上的神色說不上好還是不好。
而二爺直接開口問兩人,“怎么回事兒?”
隨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二爺,我們去晚了一步,那李大柱死了。”
“死了?”這一聲卻是云鶯問的,“怎么就死了?是畏罪自縊的么?”
“那倒不是。”隨云道:“他住的那間茅草屋朽敗的厲害,再加上昨天雨下的太大,椽子直接塌了。好巧不巧,正好砸中李大柱的太陽穴。”
太陽穴那地方,輕輕擊打尚且有可能造成頭暈、嘔吐、昏迷等癥狀,更何況還是一根椽子直接敲到頭上,那太陽穴都被砸的凹陷下去了,人指定死的透透的。
“我們過去時,柳樹村的人正忙著刨坑將李大柱下葬。”
說是下葬,其實就是裹了一張席子,準備將李大柱放進泥坑里填上土。
這也是如今大多數人的下葬方法。
有那家里窮的,甚至連一張席子,都舍不得給死者。
當時那些人看見他們倆過去找李大柱,就懷疑李大柱是不是做什么壞事兒了,他們手中還拿著刨土的木鍬,恨不能直接丟下木鍬,轉身就跑。
他與雷霆見狀,也沒多說,轉身就回來了。
不過李大柱這一死,債就消了,云鶯這茶山是沒人賠了,她只能認栽。
隨云看向云鶯,連帶著這院子其余人,也都看向云鶯。
云鶯嘆口氣,“別看我了,我早有心理準備。即便他活著又能如何,我還真能從他兜里討回三兩個銅板么?”她都沒抱那幻想。
不過人死了,也算得報應了,此事就這么算了吧。
王叟頷首說,“還是姑娘大氣。”
“我才不大氣,只是不想和一個死人計較罷了。”
陰沉的天氣突然放晴了,但只是一瞬間,隨即又太陽又躲回了云層里。
云鶯問二爺,“您要去茶山上看看么?”
“去,這也是我此番過來的一個目的。”
“但隨云說,山腳下水很深,咱們上不了山,只能在山腳下看一看。”
“到了哪兒再說。”
一行人就出了門,往茶山去了。
路上不免遇上幾個百姓。
這些百姓見王叟跟在一行貴人旁邊,俱都湊到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云鶯沒在意他們說什么,但二爺俯身問了她一句,“他們一直在說什么西王母娘娘,這邊信奉西王母娘娘么?”
云鶯一個趔趄,差點摔個大馬趴。
好在二爺及時拉了她一把,她才沒出丑。
不過剛才驚了那一下,她一腳踩進淤泥里去了,靴子都臟了。
云鶯跺跺腳,也只把靴子上的泥弄下來些,可看著還是很臟。
二爺問,“可帶換洗的鞋子了?”
云鶯說,“帶了的,只是放在馬車上。我們是走捷徑從穗兒家過來的,馬車還停在穗兒家門口。只能等忙完這邊的事兒,回頭回了穗兒家下哪里再換了。”
“也好。”
二爺點點頭,隨即又問,“所以,這邊的人當真信奉西王母娘娘?”
云鶯含糊的應了兩聲,“應,應該是吧。”
“哦。”
到了茶山底下,果然,越往前走,水越深。
幾人不能再往前走,只能站在水邊看著遠方的茶山。
其余幾座山清脆碧綠,被暴雨沖洗過,那上邊的茶葉就如同最剔透晶瑩的綠寶石。反觀另一座,半邊山都是黑色的。
云鶯深呼吸一口氣,“您看看,燒了好大一片。這也就是暴雨來的及時,不然,二爺這官也當到頭了。”
二爺說“是”,看來我回頭也得給“西王母娘娘上柱香。”
云鶯動作僵硬的看向二爺,“給西王母娘娘上香干什么?”
二爺說,“這邊的百姓不都說,是因為西王母娘娘保佑,昨天才來了一場暴雨。因為娘娘的恩德,上天才降下甘霖,娘娘功不可沒。”
“哦,哦,好吧。”
“你想上去看看么?”
云鶯納罕的看著二爺,“上去?上哪里去?二爺指的是茶山么?”
二爺頷首,“要去么?”
云鶯眸中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來,“二爺有辦法是不是?”
“你說呢?”
云鶯想起二爺那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一顆心可恥的動了。
她終究是吐了口,“我想去。”
“去”字才剛落音,云鶯就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是真的飛。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非常輕盈,陡然就拔地而起。但與其同時,一股失重感陡然傳來,云鶯垂眸就看見了,剛才還阻攔了她的去路的一汪深水。
但也只是一瞬間,很快,云鶯又感覺自己落了地。
二爺將云鶯放在了一處稍微干凈些的地方,隨即手掌離開了那纖細柔軟的腰身。
云鶯一顆心砰砰砰跳的厲害,等她緩過兩個呼吸,那顆心才漸漸落了地。
為了掩飾尷尬,云鶯輕咳一聲說,“感覺這里也沒什么好看的。”
到處都是茶樹焚燒后的污穢。
那些灰燼與黑漆漆的枝干落了滿地,再加上暴雨沖刷下來的殘枝斷葉,現場真就烏糟的很。
入目很是不雅觀,甚至還隱隱能嗅見若有似無的燒焦味兒。
云鶯說,“二爺,也沒什么好看的,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