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云鶯如何,只說這之后幾日,縣衙門口裝拜帖的簍子,幾乎每天都是滿的。
但二爺并不是個多么喜歡見客的縣老爺,他每天只會視情況而定,或擇三五人,或只選一人見一見。
其余拜帖他大多是視而不見,直接丟去灶房燒火了事兒。
即便見得人少,但每次見人,二爺雷打不動要留人中午用膳。
個別相談甚歡的,二爺還會留下午一道飲茶,晚上再一道夜談。
其中有一位秀才老爺云鶯特別有印象。
這人據說是個五旬左右的秀才公,這人也是神奇。
據說他在加冠之年中了秀才。
二十歲的秀才啊,雖說在京城,以及文風鼎盛的江南,二十歲的秀才比比皆是。但是在云歸縣這窮鄉僻壤,能在二十歲考中秀才,那可以說是鳳毛麟角的人物了。
這位秀才公便是如此,他年紀輕輕中了秀才,便成了十里八村頗有名聲的人物,當時給他說媒的人,簡直踏破他家的門檻。
可這位秀才公在讀書上一點就通,在姻緣上,就差了那么點運道。
不說父母先后三次為他看中的女子,不是采蓮時意外落水身亡,便是突染惡疾,兩天斃命;再不行就是出嫁的路上遇到一塊石頭,抬轎子的轎夫磕了一下沒什么事兒,反倒是那新娘子跌出了轎子,磕破了頭,直接一命嗚呼。
秀才公的傳奇遭遇,在縣里傳的神乎其神。
別說這云歸縣,就是其余州府的百姓,怕是都聽過他的一點“奇聞”。
也是怪了,自從為那未進門就喪命的妻子守了孝之后,這秀才公原本逆天的考運,突然就沒了。
這之后他從出孝考到不惑之年,愣是沒考中舉人。
最后老父老母都辭世了,他也沒成個家業,留下個兒女,心灰意冷之下看透了世事,就跟著幾個云游的和尚,一道出了云歸縣,往北邊去了。
熟料再回鄉,已是十年后。
再說這秀才公來縣衙,卻是自薦來的。
他有一身本事,無奈既沒門路,也沒貴人,想出頭也出不了。這么大歲數了,膝下也沒個兒女,他總要為自己的日后打算幾分。
于是,這位姓常的秀才公,就打上縣衙里早先范縣丞占據的這個職位的主意了。
范縣丞入獄了么,還被判了死刑,雖說檔案送到刑部核定,如今人還關在死牢里,沒有真的死,但縣丞這個位子已經空出來了。
這位秀才公此番過來,就是打上這縣丞的主意了。
說起這個,就不得不提一提現在的縣衙人事任命的權利。
這些權利自然是在縣令手里的。
一個縣的縣令,不僅掌管著軍政、民政、財政、稅收、司法、治安、刑獄、督察等事宜,他甚至還負責本地的禮儀德行和教化。
換句話也就是說,他既有世俗的權利,又掌握著類似宗教的特權。
而在古代,交通不發達,信息閉塞,又講究綱常倫理、等級尊卑,對于大多數百姓,可能幾輩子都走不出著方圓百里。
所以對于絕大多數的人來說,縣令,就是他們這輩子能見到的最大的官。
整個天下自然還是皇帝老爺說了算的,但天高皇帝遠,皇權不下鄉!
而縣令在古代又被稱為土皇帝,百里侯,父母官。由此,縣令的權利之大,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說這些就扯遠了,只說縣衙內的這一班子人馬,二爺是有權利自己任命的。
這位來自薦的秀才公也是位妙人,他與二爺談古論今,說天文道地理,還說各地風俗與特色。
總歸,將他的見識與能耐都擺出來,只看縣令愿意愿意用,敢不敢用他。
別說,二爺還真從此人這里,得到點他想知道的東西。于是,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二爺就把這位秀才公留在縣衙了。
之后二爺見客,這位秀才公也都是在旁邊坐陪的。
那聰明的一看這情況,就將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不出意外,這位秀才公的縣丞之位是沒跑了。
因忙于與秀才公談論開春后的縣衙公事,又忙于見客,云鶯和二爺竟有將近半個月沒見上面。
很快就到了元宵節。
這一日二爺總算得了空,就想起云鶯來。
他召外邊候著的隨雨過來,問他說,“這幾日云鶯沒來過前院?”
隨雨就搖頭,“具體來沒來屬下不知道,反正屬下當值時,云鶯姑娘是沒來過。”
二爺當即蹙起了眉頭,又讓隨雨去問一問隨云三人。
隨雨齜著大牙笑呵呵的離開,很快就蔫頭蔫腦,跟做賊似的回來。
二爺將寫給恩師的信裝回信封里,抬眸就見隨雨這副傷眼的模樣。
二爺當即挑眉說:“怎么,爺的屬下做膩了,想改去做梁上君子了?”
隨雨看著二爺帶著兩分笑意的臉,心里一顫。二爺現在還能笑出來,等會兒怕是笑不出來了。
隨雨喚,“二爺。”
“如何了?我讓你問的事情問出來了么?”
隨雨眼睛一閉,心想早死早超生吧。他就說:“我問過我大哥他們了,他們都說,他們當值到時候,云鶯姑娘也沒來過前院。”
二爺的動作當即頓在原地,他眼神都變得犀利,“你說,她這些時日,一次都沒來過這邊?”
“真的,真的,我保證我沒說一個假字。”隨雨發誓,“但凡我說一個假字,二爺您把我的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二爺不理會他做怪,劍眉卻蹙的更緊了,似是在思索,好好的云鶯怎么就不來前院了。
隨雨幫忙想,然后就想到一點,“不會是云鶯姑娘知道,那晚是您抱她回去的,她害羞了吧?”
二爺冷肅的面色頓時染上幾分狐疑,“會是這樣么?”
“那指定是這樣啊。”隨雨叭叭叭,“小姑娘們不都是這樣么?云鶯姑娘也是個小姑娘呢,她還特別內秀,臉皮還特別薄。她指定是害羞了,才不敢來見您的。”
二爺面上終于舒展開來,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往上勾。
這時候,他想見云鶯的心情變得非常迫切,起身就要往后院去。
但想著后院中還有許多丫鬟婆子,更甚者還有秋寧和木槿。
想起除夕夜送云鶯回去時,其中一個丫鬟過于黏膩的目光,二爺直犯惡心。
他就說:“你讓人去后院傳個信,讓云鶯往這邊來一趟。”
隨雨應了一聲,不敢耽擱,趕緊往外邊跑。
原本以為云鶯得了信兒,很快就會過來,卻熟料,傳信的人回來了,卻帶回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今天是元宵佳節,云鶯姑娘在招呼著下人掛燈籠呢。云鶯姑娘說了,若是二爺這邊沒什么要事的話,她就先不過來了。”
傳話的人聲音越來越小,隨雨的頭也越來越低。反觀二爺,面上的神情越來越淡,直至讓人看不出喜怒來。
書房內靜的落針可聞,隨雨受不了這種折磨,就試探的問,“二爺,不如屬下親自去請?”
“呵,別人請不來,你以為你就請的來。罷了,她忙的脫不開身,我親自去見她就是。”
話落音,二爺已經大步走出了書房。
外邊陽光依舊絢爛,甚至如隨雨和雷霆這等火力旺盛的男子,已經穿上了單衣。
可明晃晃的日頭照在身上,硬是讓人感覺不到暖意,甚至凍得隨雨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隨雨現在就想,他還是換單衣換的早了,又忍不住在心里念叨:真是點背啊,怎么就偏偏趕上今天值守呢?
隨雨想找大哥換個班,甚至他都看見大哥的身影了。但他才舉起手,還沒沖大哥招一招,就見大哥目不斜視的與二爺打了個招呼,很快忙其他的去了。
隨雨:“……”大難臨頭各自飛,就連一母同胞的親兄長也靠不住。
隨雨這邊如何凄風苦雨且不說,只說云鶯現在是真的忙。
雖說忙,倒也不是抽不出時間。只能說,是她不愿意抽出時間去見二爺罷了。
云鶯指揮著丫鬟婆子們,將做好的燈籠掛在路邊的樹梢上。
甚至她自己也踩著一張凳子,抬高了手掛燈籠。
而她一側,休完假回來的穗兒一臉憂心匆匆。
她一邊扶著云鶯免得她摔倒在地,一邊小聲的和云鶯說:“姑娘,二爺喚您,您不去真的好么?萬一二爺找您是有正事呢?”
云鶯不吭聲,穗兒聲音更低了,“姑娘,我怎么覺得您在躲著二爺呢?”
“你看錯了,我躲二爺做什么?”
“姑娘您別糊弄我,我一直在您跟前守著,您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清楚的?之前您一天往二爺那邊跑三趟,現在呢?反正從我回到府里,您一次也沒往二爺那邊去過?”
“姑娘,您是害羞了么?還是說,您在欲擒故……”縱。
穗兒的話還沒說完,便陡然看見一條綠綠的繩子出現在面前。
粗看是條繩子,但仔細一看,那有繩子還會動的?
那哪里是繩子,分明是條竹葉青啊!
“啊,有蛇!”
穗兒一蹦三尺遠,整個人瘋了一樣亂叫亂跳。
云鶯本來站的就不穩當,全靠穗兒扶著才沒摔倒。可穗兒一撒手,云鶯又聽到有蛇,整個人就被嚇得三魂沒了六魄。
偏她一垂首,還真看見那條翠綠的如同寶石一樣的竹葉青。就這般挺直了上半身,沖她做起了攻擊的姿勢。
云鶯驚的花容失色,凳子趔趄一倒,她整個人直直往竹葉青上面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