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明君第247章 僧是愚氓,妖為鬼蜮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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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僧是愚氓,妖為鬼蜮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06日  作者:鶴招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鶴招 | 萬歷明君 
第247章

第247章

第247章

萬歷八年,大明朝遭遇到嚴峻挑戰,新政邁不開步子,治理整頓尚未結束,“剛克”還是“柔克”,爭論不休。

南方士紳受“柔克”的錯誤判斷,阻撓清丈,挑起南北之爭,影響極其嚴重。

皇帝加快新政步伐的要求受挫,對緩慢的進度失去了耐心。

為了遏制南方士紳“柔克”的傾向,繼續對天下施加影響,皇帝決心到南方去,打開繼續新政的突破口。

這必然要求地方省府作出積極回應,以及主動尋求中樞袖領們的——尤其是詔書上指名道姓輔政的三人,也即是五軍都督府首腦王崇古,都察院首腦海瑞,內閣首腦張居正。

于是,臨行前的這場奏對應運而生。

第一個奏對的王崇古,毫無保留地表達了全力的態度。

第二個進入承光殿的海瑞,則是委婉地表達了部分批評的意見。

“我皇帝行事正大光明,豈能效仿鄭伯克段于鄢?”

海瑞去過四川幾年,莫名其妙變白了幾度,反倒襯得臉色更加黑了。

他順勢抓著皇帝的手,口中喋喋不休:“若是查明有罪,自然可以按律處置。”

“若只是心存疑慮,便該令其無則加勉,以觀后效。”

“陛下,坐觀臣民犯禁,終究是要遭人詬病的……”

朱翊鈞嘗試著把手往回抽,卻發現抽不出來,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自己拉手的殷勤勁。

他無奈轉過頭,朝海瑞眨著無辜的眼睛:“海卿,朕分明表明過好幾次心跡了,為何還是一再曲解朕。”

相忍為國的皇帝,有時不得不自縛手腳。

朱翊鈞要以妖書案興起大獄,程序上總得過都察院這一關。

入掌都察院的海瑞,顯然對引蛇出洞的行為并不認同。

海瑞抓著皇帝的手,就是不肯放:“陛下就不該開放報禁,容得彼輩暢所欲言!”

《大明律》卷十八,刑律一,凡造讖緯、妖書、妖言及傳用惑眾者,皆斬。

這都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殺頭大罪。

朝廷應該導人向善才對,從沒聽過引人犯罪的!

報紙這種東西一旦開放,使人暢所欲言,那么觸犯此罪的士人,可不就是與日俱增么?

要是拿著這種由頭,跑去南方大起刑獄,后世不評個鄭伯第二才是怪事!

朱翊鈞實在扯不出手來,只得放棄。

兩個人就在大殿中間,干巴巴地站著奏對。

朱翊鈞想了想,還是決定直來直去:“海卿,此次朕必要以妖書興辦大案,之后也絕不可能重申報禁。”

海瑞聞言臉色微變,顯然倔脾氣又上來了,張嘴欲言。

朱翊鈞先發制人,反問道:“海卿,縱觀案中這些犯禁的山人,若是朕沒有開放報禁,彼輩便不會著書出版,散布妖言么?”

他口中的山人,不是什么居于山中的隱士,準確來說,叫做掌控輿論的邊緣知識分子。

山人雖然讀過書,卻又不愿或者不足以走上仕途。

高端的山人,當屬復起前的王世貞這種,掌控民間輿論的命脈。

上可聯動科道言官搞政斗,下可結社文盟,為士林袖領。

中端的山人,通常以干謁、售文、設館、入幕等方式為生計。

大多是著書立說,寫寫詩詞,抨擊時政,或者出賣一下腦力勞動。

低端的山人,只能跑去算命、說書、賣身、給商行打。

其無不是刊印小報,散布揭帖,吸引眼球,若論販賣情緒價值,連“倚門”和“斷袖”都拍馬不能及。

偏偏山人這個團體,還輕易不能得罪。

哪怕是刑滿釋放人員,只要混進山人圈子,那都是揮斥方遒——哪家大戶商行不肯“合則兩利”,直接就刊報開罵,這您受得了么?

海瑞下意識反駁道:“至少不會像如今這般,群然犯禁。”

朱翊鈞毫不留情更正了海瑞的錯誤:“那是因為弘治以來,輿論泛濫,日復一日地猖獗,正好在朕這里登峰造極!”

邊緣知識分子活躍于社會的各個層面,是你明特有的一種社會現象與文化現象。

其初興于弘治年間,在嘉靖朝發展壯大,直至如今大盛。

正德年間難道沒有么?

編排武宗是宮女所生的演繹話本,在南直隸暢銷,賣了一萬七千余冊。

嘉靖年間難道沒有么?

徐渭、屠隆、王稚登、梅鼎祚、黃省曾等人,幾乎日報一刊,壟斷坊間輿論。

萬歷年間就更不必說了,諫諍已經發展到市井小民身上去了。

街頭巷尾,今天高談闊論說說朝廷這里不對,明天說書人數落數落朝廷那里不好,后天小報上再來點皇帝冷笑話——“今則通衢閙市,唱詞說書之董,公然編成套數,抵掌劇談,無顧忌。所言皆朝廷種種失政,多人無不樂聴者。”

哪怕汪道昆遭遇的“切脅大臣”,那也不是報紙首創,而是山人們熟能生巧的技法。

歷史上連國本之爭這種事,都少不了民間輿論下場,更遑論其他?

用謝肇淛的話形容輿論環境就是,一人倡之,千萬人和之,舉國之人,奔走若狂,翻覆天地,變亂白黑。

朱翊鈞迎上海瑞的目光,坦言道:“早年報禁嚴苛,實則一紙空文,小報流傳、揭帖四起、罵聲洶洶,反倒是將輿論拱手讓人。”

“如今朕開放報禁,新聞版署就在朝廷手上攥著,言出法隨,寬緊由心。”

“海卿,朕是順應時代大勢。”

說到底,輿論傳播在明朝的活躍,并不是偶然,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和必然性。

物質的發展為輿論的活躍創造了經濟基礎和傳播環境。

全國水陸路程143條,其中南京至天下各地的長途路程11條、江南至鄰近區域路程12條,更有15條水路連接蘇松二府和各市鎮縣城。

社會流動的加快,自然帶來信息的發達。

同時,寫書的材料和人工價格都很低,以“毛氏廣招刻工”的為例——“其時銀串每兩不及七百文,三分銀刻一百字,則每百字僅二十文矣”,綜合上材料成本“墨二笏,價一錢;煙墨一斤,價五錢”,一本書只要賣得中規中矩,利潤就不會差。

譬如王世貞的《鳴鳳記》,只在兩京直銷,就“糜六萬金有余”。

有利潤就有市場,有市場就會商業化。

同時再加上思想上的土壤——廣開言路的士林正確,創造了良好的政治環境;心學雖然在萬歷二年之后過了時,但百年以來推動社會思想解放的功效,真實不虛。

譬如栗在庭的奏報中說,光是福建建陽一個縣,就有書坊八十多家!

甚至連盜版都已經開始搞出來了——“但遇各省所刻好書,聞開價髙,即便翻刻。”

這就是時代的大勢。

在滾滾大勢下,英宗、憲宗、孝宗,每一屆還在那里整天翻來覆去重申報禁,治罪妖言妖書,有用么?換湯不換藥罷了。

封鎖得越是嚴格,私下里越百無禁忌。

反而開放報禁,才是掌握在手中的第一步,將其商業市場化,禁言透明化,監管科層化,懲戒政治化,或許才是你明輿論的出路所在。

這番話說得海瑞一愣,皺眉沉思。

朱翊鈞趁機將手抽了出來,順勢給海瑞按在矮墩上,讓老人家坐著想。

過了好半晌。

海瑞才幽幽嘆了一口氣:“陛下見微知著,洞徹玄幽,那為何當初開放報禁時,是寬不是緊,言出法不隨呢?”

皇帝一時興起也就罷了。

既然看得這么長遠,當初開放報禁時,怎么沒有配套的政令呢?

任其野蠻生長,媾和反正清丈的士紳,一時鬧到要南巡的地步,果真不是有意為之?

朱翊鈞聞言,尷尬地笑了笑:“朕當時一時想著討論新學,廣泛傳播,不自覺便犯了剛克的錯誤,步子邁得太大。”

他主要防止柔克去了,一時不慎犯了剛克錯誤。

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海瑞定定看著皇帝:“不能等到妖書案后,陛下眼下就得申明報紙犯禁之罪!”

朱翊鈞如蒙大赦,連連點頭:“理應如此,理應如此,朕稍后便下旨三法司,分等列罪,再由諸卿廷議,完善新聞版署,加強報紙審查。”

他看著海瑞這揪著不放的倔驢模樣,只覺幾個月前在殿上被汪宗伊直諫的尷尬,都不算什么了。

見皇帝改邪歸正,海瑞這才緩和神色。

后者躬身一拜,為方才的失儀的請罪:“天下無不知陛下燦焉興革,英斷夙成,然圣人有言,剛必激,激必亢,亢必不可久。”

“陛下如日中天,萬壽無疆,何至激亢謀政?臣斗膽冒犯,伏惟陛下留神!”

正所謂過剛易折,不是說皇帝太嚴苛容易被害,而是說皇帝過于緊繃的心態,很難持久。

這是世宗皇帝的前車之鑒——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

所以海瑞才說,皇帝還有大把的時間,新政遇了挫折,可以一步步慢慢來,沒必要“不拘小節”。

朱翊鈞聞言不由默然,下意識喃喃自語:“萬壽無疆太久啊。”

眼中盡是感慨。

海瑞狐疑抬頭。

朱翊鈞回過神來,笑了笑:“海卿說得是,朕記下了,且說正事。”

皇帝虛心納諫,臣子還能說什么呢?

海瑞默默揭過了先前的話題,洗耳恭聽。

朱翊鈞豎起兩根指頭:“兩件事。”

“其一,坊間輿聲滔滔,變亂白黑,可朕細細看下來,朝中這些科道言官,也脫不得干系。”

“國初定制的風聞奏事,只能順應當時的情勢,如今未免有些不合時宜了。”

若不是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所謂風聞奏事,早就淪為朝臣黨爭的工具了。

民間那一群山人,結合科道的風聞奏事,威力簡直沒法想象——哪怕是王錫爵、沈鯉、呂坤這些身居要職的大員,都招架不住。

偏偏這些言官隨意捏造,卻沒人能說個不是。

清流清流,如此只剩一張嘴巴,自然是清得不能再清了。

朱翊鈞好不容易將海瑞塞到了都御史的位置上,哪能不借助其威望,敲打敲打這群有權無責的大明議員呢?

至于說什么風聞奏事,乃是太祖留下鉗制百官的手段,朱翊鈞只能表示,他不屑一顧。

“陛下要收回科道風聞奏事之權!?”

海瑞臉色陡變,騰然而起!

這種變亂祖宗成法的事,哪里能這般輕飄飄吐出口!?

朱翊鈞見老頭嚇得不輕,笑著擺了擺手:“當然不是,卿負天下大望,入主都察院,職權自然是有增無減。”

海瑞神色遲疑,已經預感到皇帝葫蘆里沒賣什么好藥了。

朱翊鈞不疾不徐,娓娓道來:“風聞奏事是祖宗成法,不得變動,但言官們幾次三番捏造事情,牽扯中樞精力,實在令朕頭疼不已。”

“朕的意思是,以后再有風聞奏事,朕看過后仍舊發回都察院。”

“由都察院對其核實調查一番,再重新呈報。”

海瑞怔然當場。

核實調查……這是明予暗奪啊!

他思緒百轉,一時無言。

都察院主掌監察、彈劾、建議,幾乎只靠一張嘴巴,根本不對是非對錯負責。

而若是按照皇帝的安排,都察院可就不得不對調查內容負責了!

一下從清流變成了實權官,六科十三道會是什么反應?

海瑞思索了好半晌,都沒有表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深吸一口氣,躬身下拜:“陛下,與其如此,不妨讓清流的歸清流,臣另外籌備人手做實事。”

皇帝行事總是莫名急切。

想讓清流卷起褲腿干活,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憑他海瑞的三分薄面,恐怕只能看到科道官們撞死在金鑾殿上。

與其讓這些人形成事實上的阻力,還不如從大理寺抽人做事,哪怕監生呢?

如此可在都察院內部劃出清流與循吏,慢慢日拱一卒便是。

朱翊鈞摸著下巴思索了好一會,隨即一拍大腿:“海卿三朝老臣,果然查漏補缺,那便重新組個班子做事。”

“就叫,紀律檢查經歷廳!”

海瑞松了一口氣,躬身領旨:“陛下,此事必定曠日持久。”

“若是其二也是干系政體之大事,不妨緩圖之。”

不諱言地說,海瑞知道自己沒幾個年頭可活了。

只方才一件事,三五年內都未必能大功告成,更別說再來一件了。

皇帝有吩咐還是咽回去吧!

朱翊鈞擺了擺手,語氣輕松:“其二是小事,海卿舉手之勞。”

他伸手將食指和拇指比了比。

海瑞半信半疑。

朱翊鈞笑著解釋道:“是朕的那些皇親國戚們,近年日子過得太好,已經有些不像話了。”

“是栗在庭的奏報,說是幾家船廠造的船因故半途而廢,市舶司那邊撥了一萬三千銀子,紓解困難。”

“結果那幾家船廠欠著大長公主的款項,銀錢剛一到庫,就被大長公主給拖走了。”

勛貴就是這樣,一掐脖子就裝死,一松開就找不著北。

海瑞聽后,這才恍然。

大長公主這樣辦事,確實不像話。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朕不日便要南巡。”

“若是對這些皇親國戚繼續放任下去,恐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干害國法,吃了海卿的虎頭鍘。”

自己扶起來的利益集團,既不能直接按死,又要適當敲打一二,思前想去還是都察院最合適。

這次海瑞倒是絲毫不覺得為難。

他昂首挺胸,應下了此事:“分內之事,何須陛下托付?”

朱翊鈞欣慰一笑。

“還有朕那外祖父……”

空曠的文華殿內,小朱給青天大老爺盤點著親戚們的罪狀。

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直到海瑞應命離開,殿內的回音似乎都還在繼續訴說。

朱翊鈞看著海瑞離開的方向,意猶未盡。

直到旁邊的張宏出言提醒:“萬歲爺,快到午時了,要不用過膳后再奏對?”

朱翊鈞連連擺手,正要喊繼續奏對,話到嘴邊,突然想起什么。

他看了一眼外間的天色,點了點頭:“正好就著午膳的功夫,去給兩宮請安。”

承光殿距乾光殿不遠。

加上皇帝龍行虎步,眾人跟在皇帝身后,走得極快。

不多時。

一行人便來到了李太后的寢殿之外。

確認過里面正有一場家宴,朱翊鈞朝值守的太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跟著大搖大擺踏入乾光殿。

踏入正殿的時候。

朱翊鈞便發現殿內來了好大一家子人,圍坐在李太后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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