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駕四輪馬車緩緩的停在了安國公府外。
國公府的中門卻沒有大開,只是微微開了個門縫。
兩三個門房,在門縫后探頭探腦。
他們估計也十分糾結,這府門,到底開不開?
按理,國公府的中門尋常時候都不會大開,只有在重大節日,或是有重要賓客到訪,以及迎接圣旨的時候才會這般。
可問題是,今日到訪的貴客,就是瑯琊公主和齊國公啊。
一個皇家貴胄,一個開國郡公,絕對夠分量讓安國公府大開中門。
夫人卻不許。
在安國公府,國公爺雖是主君,但夫人卻可以做主君的主。
安國公寵妻狂魔的人設,十幾年的時間,早已深入人心。
國公府內的上下奴婢,都知道一個道理:得罪了國公爺,還能有一線生機,若是得罪了夫人,那就只能去死!
“……是齊國公,他下馬車了!”
“哎呀,這門,到底開不開?”
“難不成真讓公主和齊國公走側門?”
大不敬啊,還會狠狠的得罪齊國公這位朝堂新貴!
若是被問罪,下達命令的夫人,自是有國公爺護著,而執行命令的他們,則極有可能成為替罪羊!
“可若是開了,惹到夫人不快,你我也會死啊!”
另個門房,提醒同伴。
這還真是進退維谷,左右都是死!
樓彧聽不到門房們的心聲,也看不到他們糾結欲死的表情,他看著微開的中門,挑了挑眉。
嘖,他這個親娘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率真”。
想要跟樓彧和解的時候,就各種慈母做派,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到完全沒有邊界。
可一旦惱了,就直接翻臉,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阿兄,怎么了?”
王姮通過開啟的車門,看到樓彧站在車凳上。
不下車,這是有什么異常?
王姮忽的想到,那位獨孤夫人被樓謹寵得頗有些天真爛漫、愛憎分明。
莫不是昏禮的事兒,以及他們沒有在次日來見禮的行徑,惹惱了她,讓她——
王姮抬手撩起了車窗簾子,果然,看到了只開了一條縫的中門。
“這位獨孤夫人,還真是率真!”
王姮不愧是跟樓彧心意相通的人兒,兩人對于獨孤氏的評價,更是驚人的一致。
樓彧聽到王姮的話,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他不只是滿意于阿姮與他思想同頻,更是在笑這句評價本身。
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婦人,在大虞朝,都可以做祖母的年紀,卻還被人說一句“率真”。
沒有一個臟字,卻罵得很臟。
“十幾歲的年紀,遇到了寵她入骨的男人。”
“婚后十多年,都把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尖上。”“內宅、外院等諸多事宜,全都不用她操心,夫君自是會為她撐腰,以雷霆手段的為她掃平一切障礙……”
樓彧望著安國公府門楣上懸掛的牌匾,幽幽的說道:“這般寵溺,就算當年她還有逃出樓家的勇氣與能力,十多年下來,也被嬌養得不復當年!”
這就是“寵”與“愛”的區別。
樓謹于獨孤氏更多的是寵愛,是把她當成所有物、甚至是寵物般寵溺、嬌慣。
他給她最好的一切,不讓她操勞半分,固然讓獨孤氏過得富貴無憂,卻也讓她失去了生存、思考的能力。
她就像一朵菟絲花,只要離開了攀附的高木,就會枯萎。
而樓彧對王姮,則是“愛”。
他會督促她讀書,會陪她鳧水、跑步,讓她擁有健康、才學,甚至是逃離樓彧的能力。
即便有一天樓彧不在了,或是不再愛了,王姮也能獨立的、好好的生活。
愛人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卻也要給她獨自面對風雨的本領。
獨孤氏,算是被養廢了。
幸而她命好,樓謹對她是真感情,而她又生了樓彧這樣優秀的兒子。
是的,樓彧很清楚,如今樓謹還能寵愛獨孤氏,除了人設、感情外,亦有他的緣故。
樓謹必須承認,放眼整個樓家,樓彧是最卓越的一個。
樓氏想要保有現在的富貴,甚至是更上一層樓,都要靠樓彧。
樓彧確實對獨孤氏沒有孺慕之情,但母子就是母子。
樓彧可以把獨孤氏當成陌路,卻不會樂見她被作踐。
即便樓彧能夠對獨孤氏做到狠厲絕情,樓謹也不敢賭。
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安國公府的現狀就極好,很不必打破,因為后果是樓謹不愿想也無法承擔的。
這,就是血緣。
莫名其妙、不講情理,可又該死的理不清、斬不斷。
“嗯嗯!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我不接受!”
王姮當然能夠猜到獨孤氏如此“率真”的原因,只是,獨孤氏拿著“真性情”來對付樓彧,就不是王姮所能容忍的了。
“來人,擺出公主的儀仗!”
樓彧是晚輩,還是注重名聲的文臣,王姮就不一樣了。
她是公主,大虞朝的公主,可以肆意跋扈、嬌縱任性。
她現在又不是仗勢欺人,只是按照合理合法的規制,擺出自己的儀仗,就算是跟樓彧有仇的御史,都挑不出刺兒來。
“是!”
奴婢們答應一聲,便去隊列后面傳話。
王姮完全沒有遮掩,大張旗鼓的折騰著。
樓彧眼底浮現出暖色,他就知道,他的小丫頭總會張牙舞爪的擋在他的面前。
樓彧更知道,阿姮此舉,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給了安國公府一個機會。
否則,若真的怒極,且不愿和解,王姮大可直接命人撥轉馬頭離開。
王姮擺出公主的儀仗,一來是回擊獨孤夫人的“下馬威”,二來也是給安國公府一個“悔改”的臺階。
樓謹大概不知道獨孤氏的小動作,門口鬧出了動靜,就是在提醒樓謹。
樓謹會知道該如何做!
果然,這邊剛剛擺好瑯琊公主的全副儀仗,中軸線主院的樓謹便收到了消息。他與樓彧一樣深邃的眼窩里,閃過一絲無奈。
皎皎還真是孩子氣,心里惱怒,便直接給人甩臉子。
樓彧的不孝,樓謹也氣惱,也想找機會好好教訓、懲戒小畜生一番。
但,不是這種明顯會落人口實的蠢法子!
樓彧是晚輩,是臣子,可他娶了個公主做新婦。
夫妻一體,獨孤氏為難樓彧,就是在給公主難堪。屬大不敬。
這種事兒,一彈劾一個準兒。
樓彧已經過繼,獨孤氏一個在立法上名不正言不順的隔房長輩,真的沒有資格調教新婦。
就算樓謹沒有過繼,獨孤氏依然是婆婆,也不能在公主面前放肆!
偏偏這般“恩怨分明”的妻子,是他一手寵出來的,如今釀成了苦果,樓謹也只能一口吞下。
用力閉了閉眼睛,樓謹站起身,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下達一連串的指令。
大開中門,安國公率樓家眾親眷,親自迎到了府門外,規矩行禮,恭迎公主鳳駕。
獨孤氏還心有不忿,但她被樓謹派來的暗衛一番提醒:“夫人,主君說,今日可開祠堂,讓齊國公認祖歸宗!”
這是樓謹最后通牒,獨孤氏若為了樓彧之事再胡鬧,他就揭開樓彧的身世之謎。
獨孤氏聽到暗衛的話,先是又羞又惱,接著就是心慌:郎君是真的惱了,都沒有說“下次”。
獨孤氏確實被寵壞了,可她不是真的蠢。
伸出的觸角碰了壁,她也就受了教訓。
待樓謹等一眾樓家親眷浩浩蕩蕩的將王姮、樓彧引進正堂的時候,獨孤氏已經端正的跪坐好。
隨后的認親、見禮等環節,獨孤氏再也沒有起幺蛾子,整個過程無比順利。
雖然沒有家人間的和睦與親近,卻保有了起碼的體面!
樓彧和王姮都還算滿意,王姮甚至都沒有繼續端著公主的架子。
她像個合格的樓氏新婦,與眾長輩見禮,又受了眾晚輩的禮。
一番寒暄,王姮不等樓彧表態,便先起了身:“好了,時辰不早了,本宮還有事,便與駙馬先行一步!”
在樓家,樓彧始終受制于血緣、身份等,王姮就不同了。她是公主,她可以囂張跋扈!
樓彧眼底飛快閃過一抹笑,他的小丫頭啊,還是這么的可人疼。
就像小時候一樣,樓彧本不需要她的保護,卻還是會感動于她的赤誠。
包括王姮在內,許多人都不明白他為何執著于阿姮。
唯有樓彧自己才知道,即便不需要,卻還是有人能夠擋在他面前,對他說:我養你、我保護你的那種感動,是何等的讓他靈魂震顫,貪戀癡迷。
沒有在樓家用飯,王姮便與樓彧一起離開。
樓謹、獨孤氏等樓氏親眷,又是齊齊相送至大門外,看著一對新人上了馬車,目送馬車消失在街口,一行人才轉身回府。
且不說他們回去后會有怎樣的討論,只說王姮、樓彧,一路出了京城,直奔驪山。
驪山書院在去年八月正式開學,沈度擔任山長,還有王姮、樓彧從各處挖來的大儒、名師做先生。
就是樓彧、王姮,甚至是王棉,都在書院占了個先生的名額。
不過,他們更多是兼職,每隔三五日、或是一旬來書院授課。
除了自己人,王姮終于成功聘請到了韋般若等京中的才女,她們亦是兼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