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我回京已經月余,早該去拜訪親友。”
王姮卻仿佛沒有看到王棉臉上那快要化作實質的擔心。
阿棉總擔心她在作死,種種欲言又止、旁敲側擊,素來敏銳的王姮,如何看不出來?
但,有些話,她不能告訴阿棉。
阿棉只是偶爾玩笑般的調侃樓彧是個小變態,唯有王姮知道,樓彧何止是小變態,他分明就是大魔王。
這人不只是霸道,還有著讓王姮無法掌控的瘋狂與陰暗。
小時候,王姮需要依附樓彧,無法拒絕,只能乖乖聽話。
現如今,王姮長大了,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就算非要成親,她也要找一個自己能夠占據絕對優勢的人。
樓彧,不是她能掌控的。
謝宴之,曾經被王姮在候選者名單上除名。
一來,是他的自以為是,以及隱藏在溫柔之下的霸道。
二來,也是他還不夠強大,無法庇護妻子、家人。
拋開這兩點,謝宴之不管是出身、才學、容貌等,都還算符合王姮的要求。
關鍵是——
時間不等人,危機即將到來!
王姮本身的聰慧,并不比樓彧差太多。
樓彧想到的某些事,王姮也都想到了——
蕭無疾回京,前朝太子成了永樂伯,獨孤家亦被問罪……這次風波,卻不會就此平息。
西北呢?
本就對大虞王朝蠢蠢欲動的突厥呢?
還有那位能夠左右突厥汗王的前朝公主,她會放過這么一個出兵的好契機?
一旦動兵,就只有兩個結果——
戰勝!議和!
前者也就罷了,與王姮沒有太大的關系。
但,議和?
除了簽訂盟約,還會奉上“禮物”。
那位突厥的可賀敦,就是前朝送去的和親公主。
她,算不得真公主,是太后的養女。
事實上,縱觀歷史,那么多的和親公主,真正的金枝玉葉屈指可數。
更多的都是宗室女,甚至是宮女。
畢竟皇帝也是人,他們確實更看重江山社稷,卻不會真的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送去邊塞吃苦受罪。
左右那些番邦要的也不是真公主,他們只要公主的名號,以及公主帶來的諸多陪嫁。
大虞新朝,開國不足十年。
還沒有與番邦和親,也沒有送出公主。
但,這并不意味著,以后就不會有。
而一旦議和,選送公主出塞,京城就有現成的好人選。
瑯琊公主王姮,還有安陽公主,都不是圣人血脈,卻又有公主尊號,完全可以直接推出來和親!
王姮最痛恨的、最恐懼的,就是被人送來送去。
哪怕頂著公主的尊榮,嫁去異國做王后也不成!
還有那些番邦,偏僻、蠻荒,都是不受教化的野人。
王姮這般嬌氣的人兒,如何能夠忍受得了太過粗鄙、丑陋的男人?如何能夠在那等苦寒之地受苦?
“朝廷一旦議親,那就是正經的國朝大事,阿母再受寵,都不能干涉。”
王姮對于自己、對于親人,都有著近乎冷酷的清醒認知。
她不會為了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犧牲,她也不信阿母會為了她而拼上一切。
她只能靠自己!
“此事倒也不是無解!”
“只要趕在番邦使臣進京前,和親之事尚未有定論的時候,早早的定下婚事,應該就能躲過這一劫!”
“可惜了!本想著,有了公主之尊,我就能隨心所欲。”
不嫁人,只是名義上的“出家”,就能一個人恣意快活。
不必受制于婚姻,不必擔心被某人當成所有物般圈養……的夢,終究還是要破滅了啊。
王姮心底微微嘆息。
她只得把適合的人選,重新放到名單上,反復衡量、仔細甄選。
謝宴之,也還行吧。
過去會被劃掉,主要還是王姮的身份不夠尊貴,只能屈從于世俗、禮法。
現在嘛,她是公主,成了親也能夠占據絕對的優勢。
某些諸如霸道的不足,將會不復存在。
當然,王姮不是認準了謝宴之,而只是將其列為備選。
除了謝宴之,還有陸玨,甚至是馬球賽的某幾個小郎君。
有備無患嘛。
多做準備,做多手準備,才能讓自己更加的從容,不至于陷入絕境。
……這些想法,王姮不好對王棉說。
阿棉不知道她的隱秘,也就無從理解。
她只會用一種“親,你瘋了吧”、“閨閨,千萬別作死”的眼神看自己。
王姮:……嗚嗚,寶寶心里苦,但寶寶不能說啊!
“拜訪親友?”
王棉聽了王姮的回答,微微挑眉,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阿玖,你回京都快兩個月了,都未曾去謝家等親友家拜訪,今日怎么忽然就——”
王棉聽不得這種明顯就是糊弄人的借口,索性把話說透。
“回京后,諸事繁雜,也就顧不得這許多。”
“再者,阿父、大母兩位長輩,一直身體抱恙,我年幼,又需得先維護公主尊榮,便不好與各家親友過多來往……”
王姮隨口說著自己都不信的狡辯。
不過,這些話,也不全是謊話。
她與王家已經有所切割,她不只是王家的在室女,更是公主。
王家的諸多姻親早已敗落,與王姮不再屬于一個圈層。
平日里的雅集、宴飲等,王姮所出現的場合,都是那些親友擠不進去的權力中心。
王姮可以禮賢下士,卻也不能過多的“自甘下賤”。
不是一個圈層,親戚關系也早已疏遠,很沒有必要硬生生的湊到一起。
別的不提,就是王姮的公主府所舉辦的暖房宴、及笄禮,似謝宴之這樣的親戚,依著他的品級,都是不夠格參加的。
王棉木然的看著王姮,沒說話,但那眼神,仿佛在說:編!你繼續編!
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些話,可不可笑。
王姮卻還是裝著看不懂,頂著美到極致的面容,笑得嬌憨軟糯:“好啦,阿棉,你不要多想,更不要擔心!”
“我呢,就是去探望一下親戚!”
即便要把謝宴之重新列回備選者名單,王姮也不會表現得那么明顯。
太過急切,就容易落入下風。
她是選擇一個可控的、好拿捏的夫婿,而非弄個祖宗回來!
再者,聰明人之間,是不需要把事情說得太透的。
王姮主動上門拜訪,哪怕不是拜訪謝宴之本人,而是打著拜訪親戚長輩的旗號,謝宴之也能感受到王姮的這份“垂青”!
謝宴之足夠聰明,他也就能夠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謝家敗落了,北境的世家,不會允許南境的老牌氏族搶奪他們的資源。
謝宴之又有得罪皇室的前科,雖然韓王已經被貶為庶民。
但,還是會有一定的影響。
年前謝宴之進京,謝家傾盡所有,才勉強為他謀了個從六品的國子監丞。
京城的六品小官兒,真的太卑微了。
謝宴之有才學、有能力,只要努力往上爬,幾年內應該能夠有所升遷。
可還是需要熬資歷,需要拼關系。
若是能夠高攀公主,就能輕松獲得駙馬都尉,從五品。
駙馬都尉卻又不是普通的五品小官,而是圣人的親近之人。
可以上朝議政,可以直接領差事。
若是公主更受寵,駙馬亦能一步登天的成為權臣!
即便是王姮這樣的假公主,也可以讓謝宴之少走二十年,直接登上仕途的小巔峰。
之前在沂州,王姮拒絕了謝宴之,謝宴之即便內心扼腕,也不得不放棄。
可現在,王姮主動前來拜訪,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聰明如謝宴之,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
“做夢!”
弘文館,樓彧聽完暗衛的回稟,殷紅的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
他多聰明的人啊,還足夠了解王姮。
這丫頭一個動作,樓彧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這是意識到了“和親”的危機,想要提前將自己嫁出去啊。
陸玨不在京城,她就先把謝宴之列為考慮對象。
就是陸玨哪兒,小丫頭應該也有所行動!
樓彧俊美的臉上,掛著招牌式的淺笑,眉眼也是舒展的。
路過的先生、學生等,看到的就是一個溫文儒雅、如切如琢的君子。
他們根本不知道,此刻樓彧的內心,早已黑氣翻涌。
頂多就是樓彧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而是帶著高冷的疏離。
對此,弘文館的學士、學生們,也都能夠理解:
謫仙嘛,自然是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
君子也不是非要平易近人,也可冷傲驕矜。
只要不是目下無塵,恃才傲物,樓學士就還是完美符合他們對于古君子的幻想的。
“阿姮真是越來越不乖了!”
“不只是要從‘府’里跑出去,還要找其他人……”
謝宴之,一個無權無勢的破落戶,竟也能入了阿姮的眼。
樓彧險些忍不住,捏碎那枚象骨摧決。
“……她不乖,那就讓她學乖!”
樓彧確實不舍得傷害王姮,可他還是能夠用各種手段,讓她知道“世道艱難”、“人心險惡”!
王姮親自去謝家,以晚輩的身份,拜會了謝宴之的祖父、父、母等長輩。
謝宴之果然一點就透,根本無需王姮說什么,他就明白了王姮這是準備重新給他一次機會。
謝宴之欣喜不已。
當年王姮還是個可愛的圓潤少女時,謝宴之就想過娶她。
如今,王姮已經蛻變成了絕色美人兒,還有公主的尊榮,謝宴之更加想要攀附。
接收到了王姮的信號,謝宴之便一反之前的“識趣”,而是開始積極的前去王家請安。
是的,謝宴之沒有直接去公主府,而是去了王宅。
他是謝太夫人的侄孫,與王家是親戚。
王姮雖也是他的表妹,可到底身份貴重,還單獨開府。
謝宴之若是貿貿然跑去公主府,很容易落人口實。
既會讓人非議瑯琊公主,也會讓他成為旁人嘲笑的幸進之徒。
謝宴之確實要走捷徑,可還不想徹底沒了名聲。
去王宅,就顯得名正言順、入情入理——
作為晚輩,時常去給身患重病的長輩請安,這不是攀附,而是重情義。
王姮呢,即便做了公主,也是王氏女,是謝太夫人的親孫女。
王姮的純孝之名,本身就是靠著謝太夫人、王廩母子倆“刷”出來的。
王姮深知“做戲做全套”、“堅持如一”的道理。
即使已經得了美名,也不會中途而廢。
住在公主府,每隔幾日,她都會回王宅侍奉祖母、父親。
王姮只需把自己回王家時間,稍稍透露出去,就能與某人“偶遇”。
偶遇之后,就能相談甚歡。
相談甚歡之后,便能相互邀請,進一步的接觸。
王棉捂臉:啊啊啊,嫡長閨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啊。
她已經不敢去想,某個小變態會有怎樣的反應。
他、他應該不會搞死謝宴之吧。
王棉為作死的嫡長閨操碎了心,就連跟蕭無疾約會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蕭無疾看著未婚妻幾乎要皺成一團的小模樣兒,禁不住好氣又好笑。
他的阿棉,就是重情義,對于瑯琊公主這個閨蜜,比對他都上心。
蕭無疾微微發酸,卻也能夠理解。
阿棉與王九相識相交近十年,阿棉能夠有今日的富貴,也都是托了王九的福。
王九對于阿棉來說,就是沒有血緣的親人,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重要存在。
蕭無疾是真心喜愛王棉,自然希望她能成為更好、更幸福的人。
有個值得付出的閨中密友,是阿棉的福氣。
蕭無疾只會為王棉高興,而不會因為獨占欲就切斷王棉的翅膀。
蕭無疾甚至還會在王姮的問題上,主動勸說,極力開導:
“阿棉,你就放心吧!含章早已不是頑劣幼童,他是溫潤君子!”
他不會做出有失身份的事兒。
即便要搞事情,樓彧也會玩兒陽謀,而非上不得臺面的陰謀。
王棉:……真的嗎,我怎么那么不信!
這日,又是王姮與謝宴之“約定”的時間。
王姮從平康坊出來,直奔崇仁坊的王宅。
平康坊隔壁就是東市,王姮便想先去東市買些東西,探望長輩嘛,不好空著手。
就在進入東市坊門的時候,王姮從車窗看到了兩抹身影:
謝宴之,和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