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有四段,不同段數對應著不同層級。
可眼下這個亮度,早已超出了段數所能衡量與表達的極限。
終于,
光耀退去,笛上的溫度也趨于正常。
陳曦鳶怔怔地站在壩子上。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剛剛做了一場夢,可她又無比清楚,這,就是現實。
抬起頭,再次看向二樓李大爺的臥室房門。
緊接著,目光挪向隔壁小弟弟的房間,而后目光下移,分別掃向西屋和東屋。
這一刻,陳曦鳶終于明白,老夫人為什么放著兩家祖宅不住,隱居在了這里。
陳曦鳶舉起笛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這會兒,她沒去疑惑與思索,為什么李大爺身上會有如此“奇景”,反而心里充斥著后悔與自責。
“唉……我不該邀請李大爺去我家玩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李大爺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況,都能稱得上是人形祥瑞了。
自己先前幾番邀請的行為,和當著人家的面,挖角人家的寶山有什么區別?
要是途中磕著碰著了……
不對。
陳曦鳶再次盯著面前的笛子,回味了一下剛剛那駭人的亮度。
正常情況下,李大爺想磕著碰著還真挺不容易的。
但萬一把李大爺邀請到我陳家去,結果我爺爺見人起意,把李大爺給扣下來怎么辦?
不行不行,保險起見,不能再邀請李大爺去我家了,這件事,得就此打住。
搖了搖頭,陳曦鳶走進東屋,洗澡,換了一套衣服,躺到了床上,雙腳迭起。
月光透過紗窗,照到了她的臉上,陳姑娘眉頭微蹙,仍在沉思。
思著思著,她就睡著了。
清晨,李追遠比以往早醒了一刻鐘,洗漱后,去了翠翠家,將阿璃接了回來。
他現在很忙,手頭上需要整理與規劃的事有很多,且今天還要開始給趙毅的手下人“上課”。
但少年還是選擇在劉姨喊吃早飯前,與女孩坐在露臺藤椅上,就著晨曦下棋。
“吃早飯啦!”
正式的一天,在劉姨這聲呼喊下,拉開了序幕。
“吱呀”
東屋門被推開,陳曦鳶邁步而出,伸了個懶腰。
劉姨還奇怪呢,這丫頭今早怎么沒出來陪自己一起嗑瓜子。
“昨天太累了?”
“想心思,沒睡好。”
“想什么心思呢?”
“就是沒想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呵呵,那今天放不放開肚皮吃?”
“要!嘿嘿,都沒睡好了,那肯定得吃好。”
“行,都給你預備好了,我灶里的火都沒熄呢,這就給你去做。”
“辛苦你了,阿姐,你真好。”
李三江下來吃早飯了,雖已連續喝醉了兩宿,可今早,他精神頭依舊很好。
端起碗,扒了一口粥,李三江對秦叔問道:
“力侯啊,西邊盧侯家的紙扎送去了么?”
“昨兒個下午我就都送過去了。”
李三江又回頭,對著廚房里的劉姨喊道:
“婷侯啊,小賣部早上來電話了沒得啊?”
“沒有。”
李三江用筷子敲了敲碗邊,搖了搖頭:
“那沒得了。”
今天李三江得去西邊村里一戶姓盧的人家坐齋,那戶人家很摳,讓自己幫忙找個白事隊過來吹拉彈唱,可價格壓得太低。
昨兒個自己聯系了一家白事隊,人一聽這價格,就說要是能來的話,明早就給自己回個電話。
到現在都沒電話,肯定是來不了了。
李三江看向林書友:“友侯啊,今兒個跟我去坐齋?”
林書友點頭:“好。”
這表演的,有了。
隨即,李三江又看向陳曦鳶:
“細丫頭,你會吹笛子吧?”
陳曦鳶放下筷子,一邊快速咀嚼嘴里的食物一邊點頭。
“那你今天陪大爺我去賺點外快不?就是在友侯表演的時候,你在旁邊吹吹笛子。”
陳曦鳶把嘴里吃的咽了下去,回答道:
“好呀!”
李三江笑了。
就那么點錢,完整的白事隊肯定請不到的,來兩個人就可以了,再說了,友侯上妝后,那個表演氣場他是見識過的。
劉姨端著一托盤的小餛飩從廚房里出來,嘴角帶笑,果然,每個來這個家的人,都得被三江叔拿來當騾子用一用。
飯后,李三江讓林書友騎著三輪,載著自己和陳曦鳶出發了。
譚文彬去大胡子家,通知趙毅的人來上課;潤生則騎著一輛三輪車,去西亭鎮看望山大爺;劉姨去鎮上買菜;阿璃上樓回房間修復符甲。
李追遠一個人坐在壩子上,等著上課。
這時,秦叔從西屋走出,來到井口邊,打了一盆水,沖了一下腳,然后拉來一張板凳,在少年面前坐下。
以往,除非飯點,否則在家里幾乎看不見秦叔,他總是有忙不完的活兒,不會讓自己在白天停歇下來。
李追遠主動開口問道:“秦叔,有事么?”
秦叔低著頭,雙手在身前交叉摩挲,躊躇片刻后,開口道:
“小遠,你不要太累。”
“秦叔,我不累的。”
“家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我知道,你現在身上受的規矩大,但事情是可以細分的。”
“嗯。”
“那些,不直接是你的事,也不直接是三江叔的事,你可以分派給你劉姨做,嗯,也有我。”
“我懂的,秦叔,我會的。”
秦叔笑著問道:“那有事么?”
“秦叔,我這里暫時無事,等下次吧,可以么?”
秦叔有些失落地點點頭。
這時,李追遠看見趙毅帶著他的手下,出現在了小徑,正朝這里走來。
秦叔朝著那邊看了一眼,站起身,道:
“小遠,其實,我還是有點用的。”
“秦叔,我知道。”
“你可能不知道……”秦叔似乎想做某種解釋,“你沒真的見過……”
秦叔在等少年回答說他見過,這樣自己就能繼續解釋下去了。
但少年只是點了點頭,道:
“我確實是沒見過,但我能知道,因為我一直在教潤生。”
秦叔卡在嗓子眼里的話頭,被噎住了。
最后,他只能嘆了口氣,轉身拿起鋤頭,去下地。
與趙毅那伙人相遇時,趙毅馬上示意自己手下人站路兩側,給秦叔讓路。
從他們中間穿過時,秦叔的目光,在陳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陳靖看向趙毅,問道:“毅哥,他很厲害么?”
“嗯,很厲害,雖然我沒見識過。”
“額……”
“要是我見識過了,就見不到你了。”
趙毅自嘲完,舉起手臂向李追遠打招呼:
“李老師早!”
坐在三輪車上,吹著小微風,李三江習慣性摸了摸口袋,掏出煙盒,但瞅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陳曦鳶,他就又把煙盒給按了回去。
“細丫頭啊,你們那兒的天,是不是一直很熱?”
“其實,夏天倒還好,不一定比內地熱,但冬天確實暖和,很舒服。”
“哦,有椰子吃吧,你們那里。”
“嗯,路邊就長著,多得很。”
“你爺爺很喜歡喝酒?酒品咋樣?”
“我記憶里,爺爺從沒有喝醉過。”
“吹牛哦?”
“真沒有。”
“呵,我昨晚不知道怎么的,做了一個夢,和一個白胡子老頭子喝酒,喝了好久,他的酒像是喝不完似的,喝完一壇又拿出一壇,還都不是一個味兒哩。
都是你,和我說你爺爺存酒多,說得我都夢到他了,呵呵。”
“嘿嘿。”陳曦鳶只是簡單笑了笑。
放昨天,她肯定會說這意味著李大爺你和我爺爺有緣,再繼續建議李大爺去海南。
“我夢里,還看見我家小遠侯,一個人站在海邊,周圍刮著大臺風,樹都倒嘍,那海上的浪,大得嚇人喲。
我就喊小遠侯,快點回來,小心被風刮進海里,喊著喊著,就聽到婷侯喊我吃早飯了。”
“其實,我們那兒風也沒那么大,沒那么嚇人,而且小弟弟很聽話很注意安全的,肯定不會在那種天氣下去海邊,李大爺你完全可以放心的。”
“也是。”
正在蹬三輪的林書友:“李大爺,前面又開始搞摸獎了,把道兒都堵了。”
陳曦鳶當即一驚:摸獎?
李大爺昨晚醉醺醺的話,在她腦海中浮起。
李三江:“那我們下車,慢慢走過去嘛。”
林書友:“李大爺,你摸一個不?”
李三江舔了舔嘴唇,搖搖頭,道:“都不好意思再摸了,不摸了吧,人家主辦方騙點錢也不容易。”
陳曦鳶聞言,心里舒了口氣。
摸獎高臺上,擺著一輛掛著紅球的黑色小轎車,老戲骨了。
外圍有身上披著條幅的工作人員分發著獎品單,由于人太多,為了提升效率,就見一個人就往那人口袋里塞,林書友就被塞了一張。
不過,因為李大爺說不摸獎,他也懶得拿出來看。
三人剛進入人群,就有一個禿頂穿著西服的胖子領著倆工作人員擠開人群靠了過來。
“大爺,大爺,來,抽煙,抽煙!”
先前他在臺上,就瞧見了李三江的身影,都是老熟人了,他趕忙下來阻止。
“劉經理,好久不見。”
“是啊,大爺,好久不見,您又來摸獎啦?”
“不摸不摸,就是路過。”
“這里人多,不太好走,來,我幫你開路。”
“謝謝你,劉經理。”
“客氣客氣。”
劉經理給李三江口袋里塞了兩包煙。
李三江:“這怎么好意思,不能要,不能要!”
“大爺,你是我親大爺,我孝敬您兩包煙,應該的!”
隨即,劉經理使了個眼色,讓自己身邊的倆工作人員一左一右,恨不得將李三江夾住。
這年頭,做鄉鎮摸獎的,不搞暗箱操作控制成本的是少數,偏偏幾次在這大爺這里發生意外。
常做虧心事的,往往最信鬼神,也最迷信,他就覺得這大爺簡直邪了門了,得趕緊把他送走。
就因為自己這里過去幾次出岔子,今兒個大老板都特意來這里看著了。
“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我終于中了!”
這時,人群里有一個人舉著手中的獎券大喊起來。
附近的人群馬上朝著他靠攏,形成了小小的人潮。
走在前面的劉經理只顧著回頭注意著李三江了,一不留神被旁邊人群擠了個趔趄,失去平衡,這要是真栽倒下去,保不齊得被踩上好幾腳。
李三江:“細丫頭,快扶一下,扶一下!”
陳曦鳶用笛子,頂了一下劉經理,改變其摔倒路徑,最后四仰八叉地坐進了林書友正推著的三輪車里。
雖然有點狼狽,但沒什么事。
只是劉經理有點胖,這個姿勢想從三輪車里下來不容易,自個兒努力了好幾次都失敗了,還是靠自己帶來的工作人員幫忙才下了三輪車。
他這一番折騰,導致原本單獨放在他西服內襯口袋里的一張白色獎券,滑了出來,掉在了林書友放在三輪車里的白色戲服上。
而這時,剛剛大喊大叫自己中了的人,忽然又大哭起來:
“一年,我一年工資,就給我中了一塊香皂!”
一時間,周圍的人都笑了,有人還笑得很大聲。
劉經理終于把李三江送出了人群,他和倆工作人員還站在原地,準備目送李三江離開。
李三江與他揮手告別,劉經理也同樣揮手回以熱情的笑容,但嘴角卻在動著,用只有他和身邊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道:
“媽的,這老畜生怎么還不死,最好一屋子人全都掉糞坑里,死個整整齊齊!”
李三江沒聽到,正準備上車。
已經先一步坐在車里的陳曦鳶,臉沉了下來。
正在整理先前被胖經理坐亂戲服的林書友,向他那邊瞥了一眼,他也聽到了。
然后,自己戲服里抖落下一張獎券。
林書友一只手將它撿起,發現是沒刮開過的,指尖一磨,里面中獎的紅字顯現。
坐上車的李三江奇怪道:“哎,友侯,你啥時候買的獎券?”
林書友掃了一眼,道:“李大爺,我們中獎了,一等獎!”
李三江摸了摸口袋的兩包煙,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們沒買,也不知道誰落下的,你問問,還給人家去。”
這時,先前那個喊自己一年工資只中了一個香皂的人,忽然沖出人群,從懷里掏出一把刀,朝著劉經理沖來。
沒辦法,其他穿西裝的人都在臺上,而劉經理不僅在下面,且離他最近。
“騙子,騙子,你們這群騙子,騙我的錢,騙我的錢!”
劉經理只來得及扭過頭,就看見那人沖到了自己面前,隨即后背一涼,還沒細細品出味兒來呢,那人就把刀又抽出來,繼續發了瘋地刺。
劉經理身邊的倆工作人員被嚇傻了,沒敢上前阻攔,只剩下劉經理自己,向前跑去,沒跑幾步就摔在地上,被那人沖上來,又刺了兩刀,這次刺的是胸口。
李三江本能地喊道:“要出人命了,快救人!”
喊完后,李三江就馬上伸手抓住身前的陳曦鳶和林書友:
“殺人了,快躲開,別湊上去!”
第一時間想救人是真,第二時間又生怕倆年輕人不知輕重真跑上去救人被傷到。
李大爺不愧是撈尸人,力氣真的太大了,大到陳曦鳶和林書友,沒辦法掙脫去救人。
那人捅到身下劉經理沒力氣后,把手中浸滿血的刀一丟,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出人命了,鎮上派出所的警察很快趕到,控制了現場。
因為劉經理死前,與李三江密切接觸過,且劉經理就死在李三江三人面前不遠處,三人也被帶回派出所做筆錄。
案情很清晰,但這種摸獎在當下屬于灰色地帶,對于組織這場摸獎活動的真正負責人而言,劉經理死了就死了,可若是真被殺人的那個家伙說成是騙子……那他們其他人也脫不開干系,畢竟鬧出了人命,影響不一樣。
因此,當林書友說自己摸到獎并拿出獎券時,派出所里的摸獎負責人仿佛看到了救星,馬上拍著胸脯做出承諾,不管怎樣,都會立刻安排他們的獎品兌現。
并且,在警察同志的見證下,負責人不顧李三江的拒絕,恨不得給李三江跪下,留下了李三江的聯系方式。
出了派出所,才剛過中午,齋事活動下午才開始,這會兒趕過去也勉強來得及,林書友把三輪蹬得飛快。
李三江顧不得在意陳曦鳶了,抽著煙,皺著眉,還在惋惜著怎么就鬧出了人命,他在為死了的劉經理惋惜,更為那個沖動殺人的惋惜。
陳曦鳶不介意李大爺那邊吹過來的煙味,心里只有對李大爺運勢如此之恐怖的震撼。
等到了盧侯家,李三江先下車去跟主家做解釋,順便安排下午的活兒,陳曦鳶和林書友在后頭等待入場表演的指令。
陳曦鳶看向林書友:“李大爺的運勢,真是好到嚇人了。”
林書友:“啊?”
陳曦鳶:“不是么?”
林書友摸了摸鼻子,別人說這話,他覺得沒問題,但陳曦鳶說這話,給他一種烏鴉不知道自己黑的感覺。
陳曦鳶:“阿友,別告訴我你以前沒發現李大爺運氣很好。”
林書友:“李大爺確實一直運氣都很好,但這次李大爺可沒摸獎。”
陳曦鳶:“這不就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么?對了,一等獎是一輛小轎車?”
“不是,最上面的那個應該是特等獎,獎品是一輛小轎車,一等獎一般是旅游項目。哦,對了,我兜里有獎品單。”
林書友將口袋里的單子抽出,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抬頭,看向陳烏鴉。
“怎么了?”
“你確定,這獎不是你偷偷摸的?”
“當然不是,額,難道……”
“三亞家庭豪華七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