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撈尸李,取自太爺的姓氏與職業。
還沒正式被點燈走江時,在外面與一些江湖人士接觸,對方介紹自己插坐哪家碼頭,李追遠為了能有個恰當回應,就給自己取了這個。
走江時,為了遮掩自己龍王門庭傳承者的身份,也時常會把這個拿來用。
一直到自己在太爺家的小房間里,設了壇口,這一身份才算被正式掛名;等屋后稻田里的道場建好,意味著徹底走上正軌。
這之后,這個身份就漸漸被拿來分開用,不在浪上時,就用南通撈尸李。
這次三路人手出發前,李追遠特意做了叮囑,讓陳曦鳶與趙毅打上撈尸李的旗號,算是完成了用途意義上的正式分割。
人在江上行,岸上人不動,可換另一個視角,也可以是江水平靜,岸上的人正在疾行。
同理,結合李追遠自身無法從江上獲得多少功德的特殊性,少年反而在浪外才能被動發揮出“功德”的效果,那么也可以認為,李追遠的浪,在岸上。
別人在江上走天道安排的浪,自己則是在岸上走自己制作出來的浪。
后者明顯比前者更簡單也更輕松,主動權更是捏在自己手中。
以前,走江是工作,兩浪之間是生活;現在,走江是生活,兩浪之間反而是工作。
酆都大帝的影子曾對少年直言不諱:天道不會允許你活到成年。
李追遠當然不可能就這么眼巴巴地繼續按部就班地活著,等死。
當下,天道一直以來對少年的針對與欺壓,最終促使少年,走上了另一條路。
這江,
李追遠想換個走法。
而且在這條江上,沒有競爭,沒有其它勢力,只有他——南通撈尸李。
在小女孩的視角里,顯然認為少年在故意拿她尋樂,無論是先前潤生的隨手一鏟還是林書友的直接回瞪,都意味著他們這伙人的身份不凡。
故意取個渾號,只是為了從自己這里攫取到虐凌獵物的快感,這樣的事,曾經的她經常做,包括對這一家人和這道長的操控布置,亦是對這一快感的回味。
但她確實想錯了,首先少年本身并不具備這種低級快感,其次,她在少年眼里,很嚴肅很莊重,甚至帶著點對第一批次試驗品的虔誠。
等“這一浪”結束后,按照少年那一貫喜歡事后歸納分析總結的嚴謹習慣,她是會被詳細落于少年筆下,上教材的。
只是,這畢竟是自己在岸上的“第一浪”,再續寫到《走江行為規范》里,就明顯不合適了,肯定得重開一本。
這時,
李追遠笑了。
魏正道的著作里,《正道伏魔錄》是為了介紹自己鉆研感悟的一眾邪術,特意包的一頓餃子。
那么,作為自己入門讀物,同時也被自己視為邪祟百科全書的《江湖志怪錄》,它真正的存在目的,又是什么呢?
以魏正道那家伙的性格,會樂意給后人寫一部基礎讀物?而且,用的還是無比珍貴難尋的佛皮紙?
《江湖志怪錄》里的記載案例,實在是太多了,有強有弱、有低有高、形形色色,它明顯不符合正常走江狀態下,一浪比一浪難和強的規律。
所以,《江湖志怪錄》,本質上,是一套魏正道用來記錄自己“岸上走江”的書。
看來,這樣的書,自己也必須得專門寫一本。
少年發現,自己越是進步,越是提升,就越是能夠更深入地了解魏正道。
對此,少年沒有絲毫氣餒,也不認為自己是在做單純地模仿與復刻。
要知道,自己的處境可比魏正道當初難太多了,能在更艱難條件下,走上與魏正道相同的節奏,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沒有李追遠的命令,潤生和林書友都沒繼續出手。
小女孩本就承受著未知壓力的煎熬,再看見少年臉上浮現出的笑容,她終于按捺不住。
一聲厲嘯,自小女孩口中發出,客廳地磚裂開,一條條樹枝竄出,裹挾著女孩,向著門口沖來。
潤生向前一步,擋在小遠身前,聚氣蓄力,黃河鏟揚起,向下一拍。
上次在虞家祖宅水塘里,潤生吸收了大量怨念,如今他每次認真發力時,皮膚都會呈現出偏黑的銅色,給人以更強的視覺壓迫感。
當你力道強大到一定層級后,在常人眼里匪夷所思的奇跡也就出現了。
還未接觸到黃河鏟的鏟面,只是受這風力的撕扯,那一條條來勢洶洶的樹杈就被絞了個粉碎。
小女孩沖到潤生面前時,其周身的手段與防御,已全被化解。
接下來,就等同于是以自己的天靈蓋,來接潤生的鏟子。
“砰!”
小女孩的天靈蓋確實很硬,腦袋沒有直接炸開,只是出現了一道道龜裂。
可她本人身下的地磚,卻先一步炸飛,其半截身子,更是被一鏟子拍進了水泥地里。
林書友想撈一個出手的機會。
高端局打多了,也想偶爾來點小菜開開胃。
同伴這么久,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潤生往后退了半步。
林書友的雙锏到達。
一锏擊中邪祟的脖頸,讓其頭身分離,第二锏跟上,對著空中倒轉中的頭顱順勢一抽。
“啪!”
該炸的,終究還是炸了。
一灘黑色的木屑粉末四散,說明被這邪祟害死的人,只留下一層類人的皮,內部早已被蛀食得干干凈凈。
潤生將黃河鏟向下一戳,氣障升起,幫小遠格擋開了所有木屑。
林書友豎瞳里流轉出血光,張開嘴,吐出一道火蛇,將邪祟余下部分包裹。
“噼里啪啦”的脆響不斷傳出,冥冥之中傳來陣陣嚎叫哀鳴。
最終,邪祟徹底化為灰燼,恰好將她剛剛砸下的那個坑,填滿。
“呼……”
林書友舒了口氣。
出手是出手了,但沒有預想中的那種暢快,反而有種空虛。
伴隨著邪祟被解決,籠罩在這兒的邪性壓抑也頃刻消散,供桌旁的三人,身體快速碎裂,化作木屑堆積在了桌下。
“小遠哥,我去把屋里收拾一下?”
即使沒留下尸體,但屋里確實需要打掃,尤其是那位道長的遺物。
莫說東西都壞了,就算完好如初,也是懶得打包帶回去繼承遺志的品相。
可道長的道行雖然不高,卻畢竟是死于斬妖除魔中,出于尊重,怎么著也得給其立個衣冠冢。
林書友跟著小遠哥久了,也就摸清楚了小遠哥的習慣。
只是這次,李追遠沒回答,而是轉身,向著壩子邊緣走去。
潤生也跟著轉身,快步走到小遠的斜前方。
這家的壩子遠沒有太爺家的壩子面積大,而且出于成本考慮,只是鋪了水泥卻沒搭建圍繞壩子的圍墻。
李追遠站在了面朝南方的最邊緣處,下方就是菜地,更前方則是一整片農田。
誠然,以他們現如今的實力,再去釣這些阿璃夢境里上不得臺面的貨色,輕松碾壓是正常的。
但好歹是曾經被龍王門庭解決鎮壓的邪祟,再沒恢復好且遠不復往昔之兇悍,也不該死得這般干脆。
好歹,你得多撲騰幾下,努力制造點波瀾。
如若是其他實力足夠的正道人士,怕是真就被這樣給糊弄過去了。
可李追遠從田野小道走過來的路上,就發現了她真正的藏身處。
她在少年這里,一直是單向透明的。
“這一浪”里,她遠沒修養好,實力本就不足,加之又沒有江水幫她加戲,使得她的所有心思與手段,在少年這里看起來就像是個笑話。
“阿友。”
“在。”
“把那三頭豬,放出來。”
“是。”
林書友走到豬圈前,金锏輕輕一砸,圍欄上的鐵絲斷裂,三頭豬跑了出來。
沒去其它地方,徑直豬突向李追遠身前的田野。
“潤生哥。”
“嗯。”
“記住這三頭豬長時間停留的位置。”
“好。”
三頭豬在田野里,不斷用豬鼻子拱著泥土,拱一會兒后,就又去了下一處位置繼續拱。
最后,三聲凄厲的豬叫發出,三頭豬全部倒在了地上,凄厲死去。
“潤生哥,每個位置,都給它用力來一鏟子。”
“明白。”
潤生看了一眼林書友,跳下了壩子。
林書友則站到了先前潤生位置,保護小遠哥。
接下來,潤生每一鏟的刺入,都導致一整塊農田的震顫,起初還算輕微,到后面,震動幅度就越來越大,一些區域還出現了小面積的凹陷。
“阿友。”
“嗯,小遠哥?”
“如果這是江水的正常一浪,你覺得該怎么編排?”
“編排?”
“讓過程更曲折些,經歷更復雜些,像《走江行為規范》里記載的那樣。”
“我編排的話……一開始就不會讓我們得知的線索如此準確。”
“具體點。”
“比如這戶遇害的一家人,或者這位道長,應該是在他們死之前,就把他們的人際關系與我們的人際網絡產生接觸。
我們來時,他們可能還沒死,或者是,他們前腳剛死,我們后腳就到,甚至可以我們與他們一同經歷這場邪祟的作亂,一開始不知道小女孩早已被邪祟占據身體,我們還要和這位道長并肩作戰,一步步發現危機并認知危機。
假如當時我們還很弱小,像最開始的那幾浪的話,那這位道長,應該能教會我們一些手段和本事。
起到,一個啟蒙老師的效果。”
李追遠點了點頭:“還有么?”
“還有就是,這尊邪祟的出現,驚動的白家鎮,在尋找這一邪祟的途中,我們可能會和白家娘娘發生沖突。
沖突之后,又會和解,最終歷經艱苦,我們還會來到這尊邪祟面前。
小遠哥,目前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些了。”
“很不錯了。”
得到表揚的林書友,有些意外,內心也很驚喜。
童子激動的聲音自心底傳出:“乩童,他在教你,他在教你做事。”
林書友:“我覺得小遠哥只是在借用我的腦子,來思考問題,因為小遠哥太聰明了,他需要降維。”
童子:“乩童,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么能這么沒出息?”
林書友:“你以前混出了什么出息?”
童子:“……”
這時,李追遠再次開口道:“不過,阿友,這里有一個問題,如何控制白家鎮與我們之間的沖突規模,你認識我們之前,亮亮哥就已經做上白家鎮的女婿了。
所以,你并不知道,這群白家娘娘們,當初是如何兇悍,對觸犯她們的人,報復手段是如何的狠厲。”
“我想,既然是走江的話,那江水應該能控制……”
“江水只能推動,它有它的規則限制。”
“是,小遠哥,我記住了。”
“你覺得,如果白家鎮傾巢而出,能不能解決這尊邪祟?”
林書友想了一下,回答道:“付出一定代價的話,以這個邪祟如今的實力恢復情況,白家鎮肯定能辦得到。”
“所以,白家鎮可以牽扯進這一浪里來,但在這一浪之前,還得先拉扯出新的一浪,讓另一伙實力更強的走江者,先對上白家鎮。
要么,將白家鎮給滅了;要么,白家鎮將這群點燈者給滅了。
總之,白家鎮必須元氣大傷,傷到即使發現這尊隱藏不知多少年的邪祟,也依舊不敢更不愿意去和她硬碰硬。
這才能使得你所說的經歷里,我們能發生與白家鎮之間的摩擦,要不然,白家鎮反而會成為這尊邪祟的保護屏障。”
林書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追遠:“這也是白家鎮這樣的勢力,如今這般乖巧臣服于我們的原因,也是彬彬哥體內的靈獸,對投靠龍王門庭如此熱衷的緣由。
它們這種底子、成色不干凈的存在,會有一種天然的危機感,除非愿意一直蟄伏、無聲茍活,要不然遲早會被挖出來,遭遇所謂的正道清算。
蒼天確實有眼,點燈者因果重,走江前后與點燈者接觸的普通人,往往會及時響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就因為它的注意力在點燈者身上。
但其它時候、其它地方,它可能不是來不及看或者看不到,而是看到了,卻覺得還不是拆封、啟用的時候,就一直留置。
這或許就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先前剛沉默下去的童子,此時再次在阿友心底大聲喊了起來,這次,語調里,帶上了驚恐:
“天吶,他到底在感悟什么,他到底在參悟什么!”
林書友:“天吶。”
童子:“……”
林書友:“童子,你不要這么一驚一乍的,幸好我心臟很健康。”
童子:“你知道么,他剛剛講的這些,給我的感覺,讓我回憶起當年聽菩薩講經時,菩薩偶爾流露出的只言片語。
他現在正在參悟的,是菩薩那個級別才能去觸碰的東西!”
林書友:“只言片語?”
童子:“因為菩薩不會說得那么露骨,也不會主動與我們講太多,像他這般對你一樣,開誠布公。”
林書友:“哦,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坐得太遠,沒能聽得全。”
童子:“……”
李追遠伸出手,指向了前方,伴隨著潤生不斷朝著點位用力刺入黃河鏟,這一大塊的農田,已處于“沸騰”的邊緣。
“所以,這次,我的手段,還是糙了些。
我花了錢,買了門票,進了一家游樂園,卻只玩了一個項目。
雖然值回票價了,但我本可以將性價比拉得更高一些,甚至,還能白嫖一些項目玩。”
林書友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只能點頭道:“嗯,小遠哥你說得對。”
在李追遠的視角里,浪花,是由自己的功德賠款出來的,相當于花錢買門票。
簡單干脆、直入主題,確實是優勢,但優勢發揮得不夠極致,自己還是得想辦法規劃設計好路徑,摟草打兔子,在自己條件允許的前提下,有棗沒棗打三竿,實現利益最大化。
果然,實踐是理論的來源與檢驗標準,理論源于對實踐經驗的總結與升華。
李追遠最開始只是想著把自己這不能花的功德給用出去,最初目標收獲是抓邪祟做原材料。
沒想到,這條路走著走著,卻推開了一扇新大門。
自己在江上,只需保證不死,那么接下來就可以在兩浪間隔間,進行專屬收割,更別提自己手下現在還有趙毅與陳曦鳶這兩員大將,相當于雇了兩個極擅長割麥子的麥客。
一個有頭腦且具備不俗整體實力,一個具備很強實力。
未來,自己甚至可以偷懶,讓他倆給自己在“岸上走江”,自己只需在家里坐著抽成即可。
李追遠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鮮有的,少年腦袋發燙了。
“轟!”
前方農田,在一聲巨響之下,終于徹底塌陷了下去。
潤生整個人,也隨之墜落,消失不見。
但很快,伴隨著一棵巨大的老樹招搖而起,被根莖裹挾著的潤生被吊了起來。
“砰!”
雙臂發力,撐破了束縛,潤生平穩落地,像是搭了一次免費電梯。
老樹沒有過多枝干,但下方的根須很是茂密,其中央位置,有一個女人,女人下半身與樹根合為一體。
女人很蒼老,皮膚破損嚴重,渾身充斥著一股死氣。
這時,她緩緩抬起頭,睜開眼,眼里除了疲憊與滄桑外,還有一抹不甘。
當初,她為了成功脫困,只將一株樹苗成功“投擲”了出去。
歷經各種巧合,才再次扎根,也就是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和一棵普通的樹,并無什么區別。
好不容易,得以恢復了一點點神通手段,可以嘗試靠汲取人的精血以回補自身,但還沒開始多久,就遇到了如此強大可怕的對手。
這讓她覺得,自己過去的堅韌與等待,全都淪為了一場笑話。
若是早知今日,她恨不得直接在封禁大陣中自我焚滅,或者在成為一棵樹后,自我抹去一切意識,就當一棵樹,度過春夏秋冬。
“啊!!!”
無盡的酸楚、憤怒與不平,化作了凄厲的哭腔尖叫。
站在壩子上的李追遠,則抬頭望了一下天。
若是讓天道來安排這一切,它應該會給予女人更多一點的時間,讓她得以恢復到能匹配浪花難度的實力,最起碼,江水不會推動現如今的自己,來解決這簡單一浪。
少年舒了口氣,今日的收獲,已經多到溢出,現在,可以結束了。
看看日頭,他應該還能來得及夜里趕回去,在阿璃沒睡覺前,和女孩在露臺上就著星空再下兩盤棋。
“嗡!”
一根粗壯的根莖,將另一個女人捆縛提起,中年、古早衣服、配飾眾多,這是一位白家娘娘。
她被白家鎮派遣來探查這里的動靜源頭,結果被邪祟給捉住了。
“你們,和那群白老鼠,是一伙的,放我一條生路,否則,我就殺了她!”
邪祟在拿這位白家娘娘做威脅。
這位白家娘娘臉上也流露出了祈求。
面對這樣的人質威脅,
李追遠抬起左手,向前一揮:
“殺。”
少年無視了人質威脅,并打算連人質一起解決。
在李追遠眼里,白家鎮能在南通地界存在,都是沾了亮亮哥當初喪權條約簽得太快的光。
這屬于歷史遺留問題,只能默認她們得以保留。
整個白家鎮,能被拉出來有資格當人質來與自己談判的,只有那一位,按照亮亮哥的陳述,她是一眾白家娘娘里,唯一一個“活人”,因為她有溫度。
潤生氣門開啟,手持黃河鏟,向著老樹根所在位置縱身躍下。
所有試圖對其進行阻攔的根須,全都被他大力攪碎。
且就算這些根須很快改變策略,甚至編織出了類似陣法的形式,可潤生依舊能在其中穿行躲避,無非是速度慢了點,可依舊在朝著老樹根所在地,堅定推進。
對潤生而言,這些根須所使用的手段,比之道場里小遠給他體驗的那些,簡直上不得臺面。
見拿白家娘娘威脅沒用,邪祟將白家娘娘狠狠砸入地下,騰出根須來專注應對潤生。
李追遠:“阿友,你也上。”
“是!”
林書友跳下壩子,短暫助跑后,身形高高躍起,有根須向他抽來,他一邊將其擊碎一邊借力繼續彈跳。
潤生在下方推進,阿友選擇自上方突襲。
邪祟已應對無力,樹根上的女人目露絕望。
李追遠在壩子上坐下來,攤開手掌,蛟龍之靈浮現,它繞著少年掌心轉了幾圈后,沒入了下方壩子,像是被放任出去玩耍一番。
從背包里拿出一罐健力寶,打開,喝了幾口。
又摸了摸自己額頭,感覺還是很燙。
李追遠決定,下次帶著裝備出門時,可以考慮帶個大一點的保溫杯,只要條件允許,就往里頭不停蓄冰塊。
潤生和林書友都快要接近老樹根了,結局就要到來。
“咔嚓!咔嚓!咔嚓!”
少年身后,壩子上的水泥先是破裂,而后炸開。
先前被拿來當人質后來見不起作用被樹根憤怒砸入地下的白家娘娘,此時竟然潛行至這里,發動了偷襲。
與此同時,老樹根上頭的女人,身形收縮,快速凋謝。
這位白家娘娘,目光轉變,化作了與那邪祟一樣的神情。
這意味著,那尊邪祟的本體,此時就在這白家娘娘體內。
普通人并不適合成為她的載體,白家娘娘這種似死非死的特殊存在體質,倒更方便其力量的發揮。
她向少年伸出了手。
不能殺,得活捉,殺了他只能泄憤,那兩位還是會把自己砸碎,只有控制住這少年,自己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
李追遠沒躲避,沒轉身,連手中拿著的健力寶,都沒晃出來一絲。
在身后出現敵襲時,少年只是打了一記響指。
“轟!”
以李追遠為圓心,壩子四周顯露出紅色的條條方格,隱約可聞蛟龍長吟。
陣法,開啟!
當少年選擇在壩子上坐下時,其實選擇的也是一種更快捷的結束方式。
“噗通!”
白家娘娘的手才剛剛舉起,可怕的陣法之力就傾軋在了她身上,直接對著少年的后背,跪伏下來,無法動彈。
她眼里其它情緒全部斂去,只剩下最為純粹的絕望。
無論是硬實力還是軟實力,她都被眼前這少年碾壓。
她不理解,為什么這少年要不惜自降身段,特意跑到這里來對付現如今如此狼狽不堪的自己?
就這么無聊,就這么有閑情逸致?
我哪里值得您特意帶著人,往這里跑一趟?
潤生與林書友察覺到后方的異動后,迅速回頭看去,見那白家娘娘已經跪下了,二人也就沒回防,而是合力,開始掘斷這老樹根。
李追遠不緊不慢地,從背包里將一面黑色陣旗取出,旗面上有張猙獰的臉,是李追遠以邪術制作出來的《三相獸怨咒》。
做了三面,本打算潤生、譚文彬和林書友一人一面的。
但譚文彬有靈獸,林書友有童子,不太需要這種術法系器具,倒不如給潤生兩面,自己抽一面出來,試試看效果。
少年站起身,面朝著跪伏向自己的白家娘娘。
手中陣旗一甩,剎那間,陰風陣陣、鬼哭狼嚎,一道道獸影嘶吼而出,撲上她的身體,對其身軀與靈魂進行極為可怕的撕咬。
天空中,一團烏云凝聚,沒有雨,卻單獨在這里布灑下一片陰沉。
因白家娘娘受陣法壓制,無法反抗,但看這獸怨化形的撕咬效率,就已能瞧出其可怕,它們明明體形很大,可一旦沾染上,就如同一群跗骨之蛆。
邪術,不愧是邪術。
以后對戰時,如果能趁對方重傷時,給他來這一下,那對方就幾乎沒了成功逃離的可能,或許還會跪下來哀求你給他一個痛快。
林書友與潤生將老樹根徹底毀了,當二人折返回壩子上時,恰好這位白家娘娘,也被啃噬成了一團灰燼,灰燼中,躺著一根枝條,其上只有一片葉子,葉子上一張女人的臉,若隱若現。
李追遠抽出一張封禁符,用它將這枝條包裹,相當于幫這尊即將徹底湮滅的邪祟,暫時穩住了存在。
她還有用,要是徹底沒了,這邪術材料也就廢了。
“潤生哥,你收一下。”
“嗯。”
“回去后,幫我先插到桃林下。”
“知道了。”
不僅不能讓她死,還得再給她再養一點肉,安置在桃林里最適合,反正清安喝酒時嘴角漏出來的一絲,都夠她大補的了。
而且,因為陳曦鳶的緣故,清安最近心情很不錯,這會兒請他幫個小忙,還能省下一個罐頭。
李追遠:“清理一下,給道長立一個衣冠冢,給這一家人也立個墳。”
清理工作很快完成,雖然骨灰里面混雜了大量的草木灰,但主要是走一個形式。
道長的骨灰直接撒了,方外之人不在意肉身軀殼,他的道袍和破損的器具被整齊堆放進坑里,填土后,由李追遠親自給他寫了一個牌。
沒能找到任何關于道長名姓的物件,牌子上就寫了個“無名道長隕于正道除魔”,后面加了個“南通撈尸李立”。
道行再微,那也是真的有道行,而這個家庭雖然蓋起了兩層樓,但從裝修與外立面能瞧出來,談不上富裕,甚至可能為了蓋起這個樓的主體,還拉了饑荒。
只花小錢,是請不到真正有道行的人出山的,道長能出現在這里,必然秉持著一顆正道之心。
李追遠清楚,自己雖然自墮為心魔、與本體分割,可行為動機的指導,依舊充斥著功利。
他不想死,不想被天道提前下手,所以一直恪守著龍王門庭的行為準則,并不是出于道德本心。
可就像是以前靠著伙伴們在自己內心沙漠中立起籬笆,少年覺得,自己其實也可以,通過這些人,給自己立下一個更大的籬笆。
這座江湖,要是沒他們這些人存在,會挺沒意思的。
“好了,我們回去吧。”
三人回到登陸的岸邊,潤生將木舟推下了江,眾人上船。
和來時一樣,潤生先用黃河鏟劃了一會兒水。
然后,船底下,白家娘娘們再次出現,充當起了船夫。
這船行得飛快,不用發動機,也不用槳。
中途,與一艘汽渡船幾乎擦肩而過,白家娘娘身上升騰起一陣白霧,汽渡船上的人就無法看到這里。
薛亮亮家的,又浮現而出,沒說話,只是腳立在江面上跟著漂行,半躬著身。
李追遠:“都死了。”
女人點了點頭,開始行大禮感謝。
邪祟和那位早先陷落進去的白家娘娘,都死了。
對白家鎮而言,絕對是賺的,要是她們親自處理,只會折損更多的人。
李追遠揮了揮手。
女人沒入江面。
與薛亮亮之間的私人交情,基本是由譚文彬來負責,譚文彬一個人過來時,能和顏悅色,甚至嘮點家常。
各人分工不同,李追遠就得保持這種冷淡的風格,這樣才能幫她繼續鎮壓著鎮子里的其她人。
少年能察覺出來,伴隨著懷孕日久,女人身上的氣息強度,是不斷下滑的。
這意味著,靠實力,她早就已經無法服眾了,如今只能借助自己這面大旗。
當船夫,白家娘娘們的確是專業的,當她們自船底消失時,這條木舟又是借著最后一點余力,剛好上了岸。
黃色小皮卡仍舊停在岸上,距離五米遠處的地上,有兩團人形灰燼,旁邊還擺著一個空塑料桶。
林書友:“小偷。”
如果有小偷,這時候過來偷車或者偷油,那真是運勢背到家了。
李追遠搖了搖頭,那是紙灰,活人燒化了,會出一灘油膩。
林書友坐上車,將車發動,看了一眼儀表盤,道:
“白家娘娘們幫我們把油加滿了。”
那兩道紙人灰燼,應該是先前受白家娘娘操控,去附近買的汽油。
有時候真的很難分得清楚,社會上的這些人,究竟是人是鬼。
坐車返回,剛開出去沒多久,就看見路邊一個小私人加油站里,一個女人手里拿著一沓黃紙在那里罵男人。
男人被罵得實在憋悶,干脆掏出一根煙,打算點上抽一根。
見狀,女人不敢罵了。
林書友:“小遠哥,我下去還錢?”
李追遠:“不用。”
自己下過令,白家娘娘無故不得上岸,但這加油站位于岸邊,屬灰色地帶。
白家娘娘雖然不能發散功德,但各界有各界的道,收下這黃紙,等于收下了一筆保護費。
真要個體戶自己來選,保護費是交給本地混混還是交給鬼,可能大部分都會選后者。
回到石南鎮思源村時,天已經黑了,但并不算太晚,村里大部分民房里還都亮著燈。
車快駛到壩子時,林書友驚呼:
“彬哥居然回來了!”
譚文彬坐在小板凳上,正吃著劉姨剛剛給他下的一碗面條。
見小皮卡回來了,譚文彬端著面碗,站起身,一邊向這里走來一邊繼續咥面。
他和陳曦鳶去的鹽城,按理說路途比李追遠這里要遠得多。
但到了那條夜里總是出現浮尸的河邊,都不用他去走訪詢問什么細節,陳曦鳶二話不說,直接跳進了河里。
不到一根煙的功夫,陳曦鳶就浮出水面,手里提著一副黑色面具。
完活兒!
自始至終,譚文彬此行唯一起到的作用是,在陳曦鳶正準備習慣性用自己的翠笛把這副面具敲碎前,他喊了一句:
“笛下留人!”
一葉知秋,譚文彬算是深刻見識到,過去陳曦鳶到底是怎么走江的了。
而且,因為在水下開了域的緣故,陳曦鳶身上的衣服居然一點都沒濕。
她催促著譚文彬早點返程回家,她要趁著天色還不太晚,得去正式拜謝老夫人。
“小遠哥,那副面具我拿進道場了,就安置在酆都大帝的供桌上。阿璃天黑后,陳曦鳶帶著她去了翠翠家。”
“嗯,我知道了。”
劉姨還沒睡,聽到外頭動靜,她打開了西屋門,笑著問道:
“回來啦?要不要給你們也下點面條?”
林書友:“我要加兩個荷包蛋,阿姐。”
老太太們今晚牌局散得比較晚,因為王蓮的兒子,馬上要送去市區里,接受新療程的治療,柳玉梅得多給她輸點錢。
陳曦鳶把阿璃帶到這里后,阿璃自己上樓,在翠翠的書桌前,用鉛筆,畫起了圖樣,以方便明日雕刻紋路。
翠翠知道阿璃姐姐在忙,就沒回房間打擾。
然后,她去找了陳姐姐。
陳姐姐漂亮可人,人也很和善,最重要的是,翠翠發現,每次與她說話時,陳姐姐是次次有回應,有見解。
尤其是當翠翠談起班級里,哪個女同學暗戀哪個男同學,哪幾個男同學為了一個女同學打架,以及哪個學生偷偷給英語老師遞了情書時,陳姐姐的眼睛里,都像放出了光。
學校班級里的事聊完后,翠翠開始聊村里的事。
她也都是平日里聽自己奶奶和母親聊天時得來的,本就經過一輪加工,再被她講出來,更增添了趣味性。
陳曦鳶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極為開胃,不知不覺間,把翠翠的零食幾乎全部吃完。
翠翠也不是個小氣的,見零食沒了,她還特意去找自己媽媽要錢,拉著陳姐姐的手去張嬸小賣部里買新的。
每個村的小賣部,往往都是村中是非的批發地。
恰好小賣部前坐著不少老人,陳曦鳶也不走了,和翠翠一起找了個長凳坐起,一邊選著零食吃一邊聽著。
嘴巴咸了或者噎了,跟張嬸要一罐健力寶順一順,這架勢,像是在四九城里聽相聲。
一直到老太太們的牌局結束,香侯阿姨隔著老遠喊她們倆回來吃飯,陳曦鳶和翠翠才戀戀不舍地結了賬往回走。
陳曦鳶對翠翠說,等她回去后,從舊衣服口袋里取出錢,明天還給她。
翠翠擺手很大方地說不用,她應該請的。
倆人都是喜歡說話嘴巴不停的主兒,雖然隔著年歲,卻有種引為知己的感覺。
晚飯,陳曦鳶吃得很矜持,一小碗飯配點菜,倒不是因為香侯阿姨的廚藝比劉姨差很多,而是她清楚,自己要真敞開吃,今晚老太太們怕是都得餓著肚子睡覺。
飯后,柳玉梅在壩子角的一張長凳上坐下,接受陳曦鳶的正式奉茶。
遞過茶盞后,陳曦鳶以親朋間的晚輩禮,給柳玉梅磕了頭。
正常磕一下,沒必要磕出一個坑。
柳玉梅:“手頭上,倒是沒什么適合賞你的。”
陳曦鳶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謝老夫人賞。”
“坐著說話吧。”
“哎。”
閑敘聊家常。
自從秦柳兩家出事后,柳玉梅就將曾經大部分關系都斷了。
現在,她倒是挺想從這丫頭口中“瞧瞧”自己那位手帕交這些年日子過得怎么樣。
然后,陳曦鳶給她描繪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畫面,讓人身臨其境。
這丫頭,懂得是真多,好像是專門蹲床腳聽過似的。
有些事兒,明顯不適合在自己面前說的,這丫頭也都吐露了出來。
最后,見夜已經深了,這丫頭還沒止住話頭的意思,柳玉梅不得不先開口道:
“好了好了,咱們留著點,明兒個再聊。”
“好的,老夫人。”
“我聽說,你要請小遠去海南?”
“嗯,是的。”
“有來有往,挺好的,小輩之間,就該多有些走動,替我給你爺奶帶一聲叨擾。”
“我不打算告訴爺奶小弟弟的身份。”
“嗯?”
“我們都在江上,因果牽扯大,就算是想主動送個好一點的見面禮,都很棘手。”
“這話說的,要什么禮啊。”
“如果讓我爺奶知道小弟弟是您的傳人,肯定會熱情招待他的。”
柳玉梅端起茶杯:“這不應該么?”
“那小弟弟就不方便去逛我家寶庫了。”
柳玉梅喝茶的動作一頓。
陳曦鳶繼續道:“若是我爺奶知道小弟弟的身份,小弟弟逛我家寶庫的事被發現了,他們到底是處理還是不處理?
處理的話,會落了您的面子,傷了兩家的交情;不處理的話,又會遭受因果反噬。
我相信小弟弟的能力,壓根就不用刻意打招呼,他肯定能成功進入我家寶庫!”
柳玉梅實在不知這話該怎么接。
以前她覺得自家阿璃,胳膊肘往外拽,但阿璃無非是把家里的東西,從一處地方搬到另一處罷了。
可眼前這丫頭,已經不是拽胳膊了,若是允許,她恨不得自己一腳踹開自家寶庫大門,幫忙一起往外搬。
柳玉梅:“替我向你爺奶問好。”
“嗯,我會的,老夫人。”
結束聊天后,陳曦鳶就回去了。
先前她們聊天時,林書友特意來了一趟,告知自己也告知了樓上阿璃,他們已經安全返回。
這會兒,心情不錯的陳曦鳶,正甩著笛子哼著調,很是開心地往回走。
路上,她遇到了從家里方向走出來的潤生,潤生手里拿著一根小枝條。
陳曦鳶:“這是什么?”
潤生:“小遠叫我插到桃林里,養兩天。”
陳曦鳶:“那……我去吧。”
潤生:“好。”
接過枝條,陳曦鳶轉身前往大胡子家。
雖然知道清安很可怕,但她相信小弟弟對他的評價,也相信音樂的認可。
剛把枝條往桃林里一插,桃林內就傳來了一聲冷哼。
一股陰風,從里面吹出。
陳曦鳶舉起自己笛子,讓這陰風入笛,凄清的曲調傳出。
像是開了個場,同時也是為今晚的這場合奏奠定了一個感情基調。
里面,傳來了壓抑的琴聲,里面似有無盡苦悶與遺憾。
陳曦鳶舉起笛子,湊在嘴邊,一邊配合吹著一邊走入桃林。
大胡子家的臥室里,睡在蕭鶯鶯懷里的笨笨,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蕭鶯鶯不知道孩子怎么了,馬上開始哄。
這孩子既乖巧又懂事,自照顧他以來,還沒見他鬧騰和哭過,今晚這一哭,完全就止不住。
樓上房間里,原本每晚都會進行很久的“嘎吱嘎吱”聲,此時也漸漸停歇下來。
梨花:“你咋了?”
熊善:“不曉得,忽然有點不得勁。”
梨花:“累了?”
熊善:“不知道,不應該啊。”
梨花:“沒事,累了就累了,正常的,你別哭啊,我不怪你,真的。”
熊善:“我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有點想哭……”
梨花:“好了好了,我理解你,畢竟到年紀了,都是正常的,別哭,別自責了。”
趙毅回來了,他把自己這一趟從揚州帶回來的眼球,丟給了陳靖,讓陳靖去送給姓李的。
陳靖接過眼球,興高采烈地跑過去了。
自打來南通以來,他還沒見到自個兒心心念念的遠哥呢。
瞧著那歡快到幾乎蹦起來跑的小小身影,趙毅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己能留住他的人,卻無法留住他的心。
其實,以前他真不知道姓李的有那種情況,再特殊,再被額外針對,他也沒料到天道會過分到如此地步。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真以為姓李的和他手下進步這么快,是因為姓李的本身能力強以及姓李的舍得砸資源。
真正讓他意識到不對勁,還是在對陳靖的選擇上。
在已知未來肯定會遇到虞家這一浪的前提下,姓李的依舊對陳靖不為所動。
當然,姓李的確實可以不要,他已經有潤生了,但姓李的給自己表現出的態度,并不是看不上陳靖未來的潛力,而是覺得從頭培養陳靖很麻煩。
往死里灌功德不就好了么,怎么會麻煩呢?
懷疑,就是從那時候誕生的。
后來,趙毅開始有意識地去觀察,漸漸發現出更多的端倪。
他一開始沒說出來,是因為他真以為姓李的知道。
當他逐漸意識到,姓李的好像并不知道時,他還有點小小的興奮。
沒想故意瞞著他,坑他,這么做性價比太低,他這次來南通,是要帶自己手下來找姓李的上課的,他打算拿這個,來換取更多課時,最好連他本人也能“買”上一堂私教,比如看一看那本阿友嘴瓢時說出來過的內參。
可結果,這次等自己一來,發現姓李的居然在自己開口之前,先一步知道了。
而且,看樣子,這一步并不長。
這下子,不僅秘密沒能賣上價,砸手里了,還弄得自己在姓李的面前,矮了一頭。
雖然他清楚,姓李的不會真的介意這種事,互相拿著對方的秘密不去告知,是很正常的手段,但他想要的,是姓李的人情。
“就是不知道,是我命不好呢,還是被人給捷足先登了?”
梁家姐妹以為自家頭兒是在憂傷于陳靖對李追遠的態度,姐妹倆很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各自摟住趙毅的胳膊。
梁艷:“你有我。”
梁麗:“還有我。”
趙毅微笑著點點頭,是誤會了,但沒必要解釋。
同時,趙毅也意識到,一個團隊里,最穩固的關系,似乎還真是把團隊成員,都發展成自己的家屬。
徐明把陪自己走江,看作一個難以舍棄的工作,阿靖的一顆心更是都系在姓李的身上,連走火入魔時都不愿意傷害到姓李的。
只有她倆,是真把自己當她們的男人,當作未來的依靠。
走入大胡子家,剛上壩子,耳朵里聽到這哀傷的音樂。
趙毅吸了吸鼻子,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越是靈覺細膩者,就越是能聽得清楚這樂聲,也越是能感同身受。
梁家姐妹沒手拉手時,對這樂聲并不敏感。
見趙毅哭了,如此真情流露。
姐妹倆也跟著哭了,各自將頭枕靠在趙毅的一側胸膛上,身子也靠在他身上。
梁艷:“能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
梁麗:“我答應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今生絕不分開。”
趙毅一邊流著淚一邊將雙手搭在姐妹倆的腰上。
算了,繼續哭吧,解釋太煞風景了。
李追遠剛從道場里出來,確認了那副面具的狀態。
陳曦鳶下手太狠,差點把那似人似獸的家伙給打得魂飛魄散。
譚文彬把面具放在酆都大帝的供桌上是對的,能借助酆都大帝的一絲氣息,來鎮住面具上的殘破意識,讓其重新凝實。
“遠哥!遠哥!遠哥!”
陳靖無比激動地跑到壩子上,將手里的那顆眼球,遞送到李追遠手中。
趙毅的活兒,是干得最精細的,眼球被剝離得很好,里面的邪祟氣息也很濃郁,而且封印方面也很有技巧。
其它兩件都需要養幾日,這顆眼球卻能到手即用。
“辛苦你了,阿靖。”
“不辛苦,應該的,只要遠哥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幫你弄來。”
“吃飯了么?”
“還沒,我回去吃,田爺爺會給我們做飯的。”
“我正好要吃面,要不要一起?”
“好,謝謝遠哥!”
李追遠走進廚房,先前潤生他們已經把面吃了,自己進道場查看面具情況,沒吃。
不過,灶臺上,從面條到碗底底料,都已經被劉姨調好,灶臺里的火還沒全熄,做起來很簡單。
在往灶內添了柴火等待鍋中水開時,李追遠開始想念陳曦鳶的那支吹火棍了。
水開下面條,順帶舀一勺湯,把碗里底料沖開,到時間后,再將面條撈起,甩去水分的同時,還甩出一個造型,最后放入湯碗中。
端出來兩碗面,李追遠和陳靖一人一碗。
吃面時,陳靖幾乎是一根一根地在吃,吃得很珍惜。
吃完后,陳靖搶著把碗筷洗了再回去。
到了大胡子家,老田頭就對他說:“阿靖啊,你等著,我給你把飯菜熱一下。”
陳靖甩了甩腦袋,眼眶泛紅,眼角濕潤。
老田頭:“哎喲哎喲,給你熱個飯而已,你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吧,總不至于在少爺那里不讓你吃飽飯?”
接近零點時,陳曦鳶才從桃林里走出來。
屋內二樓,抱著自己丈夫頭安慰到現在的梨花,終于得以舒了口氣,丈夫的情緒,終于恢復了。
她清楚,這種事對一個男人的打擊有多大。
她在熊善額頭上親了一口,做最后的安慰:“你放心,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單純為了做那種事,你看開點。”
樓下房間里,笨笨終于停止哭泣,睡著了。
蕭鶯鶯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一條條細細的水流自她身上滴淌而出,沿著床沿滴落。
孩子的這一番哭鬧,把她搞得心力交瘁,差點顯出原形。
這一切始作俑者之一的陳姑娘,只覺得今天過得好愉快。
砸碎了一尊邪祟,又聊又聽了很久的是非八卦,臨了睡覺之前,還能痛快地合奏一番,這簡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如果不是五指山那里還有自己的洞府,洞府里有自己分得的家產,且小弟弟實在太窮還得到自家寶庫逛一逛,她都想留在南通這里長住不走了。
回家路上,她瞧見前面有一道熟悉的背影,是李大爺。
李三江最近酒會比較多,昨兒個在老木匠家喝完,今兒個去前任老村長家喝。
越是年紀大的人,攢小酒會時,就越是會想著請李三江,這也算是另一種臨時抱佛腳,畢竟自己到時候能否走得體面,還是指望著李三江。
哪怕,里面很多老人,年歲比李三江要小,甚至算輩分還比李三江低一輩,但大家仿佛都篤定,當自己躺冰棺里時,李三江身體依舊硬朗。
“李大爺!”
李三江回過頭,用力睜著醉眼,好久,才意識到她是誰:
“哦,你是那市儈老太太的妹妹!”
“市儈老太太是誰?”
“唔……沒誰。”李三江伸手拍了兩下自己的嘴,“這么晚了,你咋還在外頭溜達?”
“正準備回去睡覺呢。”
“哦,好,我走你前面,你走后面,看著點路,別崴腳摔著。”
“哎,好。”
就這樣,李三江在前面不斷走蛇形,身子也不斷搖晃,陳曦鳶在后頭時刻留意著。
但時間一久,她就發現了,李大爺再怎么晃,卻始終不倒,而且能敏銳避開村道上的那些坑。
其實,潤生將枝條交給陳曦鳶后,就去老村長家準備接李三江回來的。
李三江說他今晚睡這兒,明早再回去,就把潤生打發回來了。
誰知今晚這桌老頭子沒昨晚那桌能喝,還沒過半宿呢,就全都喝趴下了,李三江就懶得睡這兒了,還是回自己家睡得香甜。
“細丫頭啊。”
“我姓陳。”
“細陳頭啊。”
“哎。”
“今晚風好大喲,你看,都把我吹得要倒嘍,你也小心點。”
“還好,這點風不算什么,我們那兒的風才大,臺風哩,能把樹都吹倒,把屋頂都掀起來。”
“真噠?那可真是嚇人哩,這人要是跑到外頭去,豈不是要把人也吹飛走了?”
“嗯,刮大臺風時會有人開著車拿大喇叭通知,叫大家不要出門。”
“嘿嘿,還真是有意思哈,怪不得戲文里,動不動忠臣就被流放到你家那兒呢。
擱以前都是土房子草房子時,豈不是來一次大風就得重蓋一次?”
“我小時候念書時,還問我爺爺,這瓊州是什么地方,怎么老是被流放瓊州,問了才知道,原來是我家。”
“哈哈哈!”李三江笑了出來,“電視機里看過,那里美得很,海也漂亮。”
“那李大爺你去我那里玩嘛,我爺可會喝酒了,他說這世上,沒人能在喝酒這件事上比得過他。”
“聽他吹牛!”
“那李大爺你去比比?小弟弟……哦不,是,小遠猴兒也要去的。”
陳曦鳶不知道,為什么南通方言里,喊人都要在人名字后面加個“猴兒”。
“啊?”
“我說小遠猴兒也要去的。”
“哦。”
“他小哦,我們那里這季節正好臺風多,你不在,萬一小遠猴兒被吹進海里了怎么辦?”
“是哦。”
“那你去嘛,你跟我爺爺肯定聊得來。”
“哎哎哎。”
“李大爺,你答應了?那我幫你訂機票,也不知道南通機場有沒有直飛我們島上的,沒有的話,從上海飛也行。”
“訂機票多麻煩吶,費錢……”
“不訂機票,坐車好遠的,屁股坐得疼,而且在我們那里,登島前也得等輪渡。”
“我明兒,明兒,明兒去找地方,摸個獎看看。”
“摸獎?”
“嗯,說不定連你們的機票錢,也一并摸回來了。”
“李大爺,你摸獎這么厲害?”
“我也不知道,我都懷疑,那摸獎的是不是和我認識,次次都給我搞暗箱操作,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這陣子碰到了都要避著走。”
“哈哈哈。”
陳曦鳶以為李大爺在故意跟自己開玩笑。
家里,其他人都回房間或躺棺材里睡了,很安靜。
李三江走到壩子臺階上,彎下腰,開始喘氣。
陳曦鳶先走到前面去,轉身,把自己的笛子伸出來,道:
“來,李大爺,抓著笛子,我拉你一把。”
“好嘞。”
李三江抓著笛子,被帶著走上壩子。
“李大爺,我送你上樓吧。”
“不用不用,緩過來了,我沒醉,真沒醉,你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說完,李三江就進了屋,走上樓梯。
陳曦鳶一直站在壩子上,看著李三江身形出現在露臺,又進了他自己房間,這才準備回自己睡的東屋。
但剛邁出一步,她就覺得自己手里的笛子,有些發燙。
“咦,怎么了?”
陳曦鳶把笛子甩了甩,一下,兩下,三下……
忽然間,笛子亮了,
夜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