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地北?
虞家歷史上最后一位龍王,叫虞天南。
一個“天”一個“地”,一個“南”一個“北”。
眼前這位青年的名字,完全是和虞天南反著來的。
給青年取這個名字的人,絕不是疏忽,肯定是故意為之。
李追遠擺手,林書友將架在青年身上的金锏挪開。
雖然被解除禁錮,可青年眼底,依舊留存著清晰的戒備。
空中,有一只禿鷲飛來,不斷下降高度,其雙爪中,有一只正瑟瑟發抖的小黃狗,正是剛剛虞地北派出去給村民們示警的那一只。
不過,看到這一幕時,虞地北不僅沒有暴躁和憤怒,反而像是松了口氣。
禿鷲松爪,小黃狗被拋下,穩穩落入虞地北的懷中。
緊接著,禿鷲開始在眾人頭頂來回盤旋,而后雙翅再展,飛向村子。
虞地北一邊撫摸著小黃狗的腦袋一邊對李追遠等人低下頭,半鞠躬:
“抱歉,剛剛是我失禮冒犯了。”
李追遠:“剛剛那只禿鷲的主人是?”
“是阿公的。
阿公,是親手建立這座村子的人。
阿公認為你們是村子的貴客,現在,請諸位隨我來。”
虞地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一松,已經從高空飛行中緩過來的小黃狗自個兒平穩落地。
虞地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朝李追遠等人,行虞家門禮。
這個禮,他應該很少用,甚至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對外人行。
所以先前才沒反應過來,而且行的時候動作很慢,雖不至于卡頓,卻也稱不得流暢。
江湖上,已經超過一甲子,沒有真正的虞家人,對外行這個禮了。
現在的“虞家”,雖仍保留著這些禮節,對外也自稱虞家人,但那只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陳曦鳶側身。
等虞地北行完禮后,她在等待李追遠回禮。
這個村子就算再小再落魄,那也是龍王正統所在。
她默認少年該第一個回禮,算是對少年排在自己身前次序的認可。
一是因為少年在這一浪中已救了自己兩次,自己也答應在這一浪余下時間里,受其利用;
二是龍王門庭間亦有排序,雖不會明著來,對外也絲毫不會低頭認下,但自個兒心里,其實有一桿秤。
就算不提這雙龍王門庭在身的“清貴”,將秦、柳兩家單拿出一個,歷史上的威名地位,亦是在龍王陳之上。
但陳曦鳶發現,少年并沒有回禮的意思。
而且,剛剛虞地北行禮時,少年也沒有側半身,表示不受全禮。
行完禮后的虞地北,有些尷尬。
不是尷尬于對面沒人給自己回禮,而是對自己先前行禮時的生疏,感到赧然。
青年笑了笑,正準備向前揮手,示意大家跟著自己去村里。
陳曦鳶向前邁出一步,對青年行起陳家門禮。
虞地北有些慌亂,手腳不知該擺哪里。
等陳曦鳶將禮行到一半時,他才記起來以前阿公教過的東西,馬上轉身。
人家是側身,他轉過頭了,直接背對了過去。
馬上又轉了回來,重新調好角度。
等陳曦鳶那邊禮畢,青年目露思索,努力回憶。
自己剛記事時,阿公教過他江湖上的一些門禮,其他龍王家的必然在此列。
可一來記憶久遠,二來剛只顧著轉圈了,沒把對方的行禮動作看全。
陳曦鳶主動開口道:“龍王陳家傳承者,陳曦鳶。”
虞地北:“我姓虞,不,龍王虞家傳承者,虞地北。”
李追遠還是沒動,像是個沒有門禮的草莽。
虞地北:“讓諸位見笑了,請隨我來。”
青年在前面帶路,眾人跟在后面。
道路兩側的農田里,有人在勞作。
一頭原本正在那里吃草的牛,先抬頭看向這邊,然后主動用蹄子碰了碰旁邊正在干農活的男人。
這個舉動,像是一個好友在拍另一個好友的肩膀,示意他看熱鬧。
遠處,一群女人分成兩伙沿河而坐,一伙人手里拿著菜刀身前擺著木墩,另一伙人面前擱著一大籃子鹽。
河里的魚不斷被甩出,落在岸上,拿菜刀的女人們把魚殺了做了內部清理后又丟回河里。
等在河里被洗涮干凈血水后,這魚又被從河里甩出,落到了另一伙女人面前,她們開始涂抹鹽進行腌制。
河里幫忙抓魚的,是一群水中的動物,幾道粗長的水紋不時在這塊區域晃蕩,像是水網一般對水里的魚群進行驅趕與控制,那是好幾條鱷魚。
村口有一片果林,外面站著一排驢。
一群松鼠在里面忙活,每個松鼠身上都掛著一個布包,它們先將成熟的果子采摘下來放布包里,等蓄集滿了后再跑出來,將其倒入驢身上的大筐中。
哪頭驢身上的筐子先被放滿了,那頭驢就自己先行脫離隊伍向村里走去,不出意外的話,那里應該也會有負責卸貨的動物。
走進村里,兩側房屋雖然都是木質結構,連磚瓦都很少見,但追求感上卻一點都不低,飛檐雕刻,應有盡有。
透過沒關閉的窗戶,能看見里頭的情形。
床上,有三個不到一歲的孩子,一個在睡覺,另外倆在玩鬧爬行。
老式的木床很高,邊緣也沒做護欄,但有一條巨蟒躺在那兒。
當一個孩子將要爬出床的范疇,眼瞅著就要摔下去時,巨蟒的蛇尾探出,將孩子溫柔纏繞,給他又放最里頭去。
孩子覺得很好玩,再次哼哧哼哧地向床邊爬行,仿佛就為了再次體驗一把這種被舉高高的感覺。
這里的環境很清幽,桃花源也不過如此,再加上人與動物之間這種和諧相處畫面,給人一種走入童話故事的感覺。
青年雖不是導游,但簡單的做下介紹還是會的,可他幾次想要開口,一回頭,看到陳曦鳶時,就有些局促,把腦袋又擺正了回去,話到嘴邊始終說不出來。
現在不是敵對狀態了,
陳曦鳶對青年的殺傷力,卻比敵對狀態時還要大。
大家伙,就這么很安靜地繼續走著。
村里很多人抬頭看向“客人”,不少動物也在做好奇地打量。
村中心,有一座祠堂,這是整個村子里,唯一一座帶磚瓦的建筑。
虞地北沒帶著眾人去祠堂,而是走入祠堂隔壁的三層木屋樓里。
那位阿公,應該就住在這里。
一樓是會客廳,有很多張木板凳,平日里村里開會議事時,應該就在這里。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樓墻壁上的竹青圖案,色澤鮮艷,似有生命,極富美感。
但若是走近,會發現這些竹青也能抬起頭,與你對視,這不是顏料涂抹,而是一條條攀附在上面的小蜥蜴。
上了二樓,率先入眼的是一頭豹子。
它在一張涼席上,頭下有枕頭,像人一樣側躺著。
豹子老了,瘦得抽條,皮膚趿拉在地,尾巴緩緩甩動。
旁邊,有位老人正坐在那里喝茶,他的頭發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金色,面容如枯葉,可眼眸里,卻流轉著精悍之光。
當李追遠等人從樓梯口上來時,他就一直在打量著來人。
虞地北踮腳,先看了看豹子,小聲道:“豹爺在午睡呢。”
豹子眼睛睜開了一些,尾巴也意思性地快速甩了幾下,隨后又將眼睛閉起。
旁邊喝茶的老人在此時開口問道:“客人”
“嗯,獅爺,他們是阿公的客人,我帶他們去見阿公。”
老人:“護衛,得留在二樓。”
虞地北:“這······”
老人:“這是規矩。”
虞地北:“獅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有這種規矩”
老人:“因為以前也沒有客人。”
虞地北有些難為情地回頭看向李追遠等人。
陳曦鳶看向李追遠,尋求其意見。
李追遠點了點頭:“能理解。”
陳曦鳶牽起少年的手,示意虞地北繼續帶路。
虞地北先走上樓梯,陳曦鳶與少年并排跟著上去。
喝茶的老人,似有遲疑,可無論是那年輕女人還是那少年,都不像是護衛這等角色。
況且,自己這一層里,已經留下來三個人了。
小遠哥和陳曦鳶上樓后,譚文彬走到窗戶邊,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里,點燃。
吐出煙圈的同時,眼睛切換為蛇眸,開始打量起這個村
先前那位騎著黃包車載著仨孩子的老人,在外頭是何等的小心翼翼。
那時候,譚文彬腦補的是,他們那個窩巢,應該充斥著緊張肅殺的氛圍。
可事實卻不是如此。
小遠哥先前破陣時說過,橋底下的陣法,很簡單,相當于大門不設防,而內部的這座村子,更是一派祥和。
與其說他們是在“虞家”的震懾偵查下,瑟瑟發抖,不如說是在這兒,過著歲月靜好的生活。
這實在是太反差了。
一番居高臨下的審視下,還真讓譚文彬看出了些東西。
那就是這個村子,并不是以家庭為單位的。
再具體一點,甚至可以說,這個村子里,并沒有“夫妻”這種組合。
一根煙抽完,譚文彬又抽出一根煙,心道:
難道說,這個村子的存續,靠的是“借種”
林書友對那頭豹子很好奇,就干脆在豹子面前蹲下。
豹子的眼睛再度睜開,森然的眸光直射林書友,想要給予這個打擾自己午睡的小子一點叢林教訓。
這點壓力,對現在的林書友而言不算什么,卻刺激到了林書友的本能反應,豎瞳開啟。
豹子的身體在此刻直接繃緊,原本慵懶的瞌睡瞬間消失。
林書友搖了搖頭,豎瞳散去,見自己不小心把人家給嚇到了,心生愧疚,就伸手摸了摸豹子的頭。
“你繼續睡,繼續睡。”
豹子的尾巴緩緩蜷起。
林書友笑了,這讓他想起了家里的小黑。
喝茶的獅爺因背對著林書友,沒看見豎瞳,察覺到老伙計的異樣后,想站起身去查看。
結果潤生往他面前一坐:“口渴了,想討口水。”
獅爺冷笑一聲,揭開自己的茶壺蓋,里面當即有濕漉漉的蜈蚣等各類爬蟲竄出。
先前杯中茶水里的色澤,并不是由茶葉導致。
獅爺指尖來回撥弄,將企圖逃出去的毒蟲全部推回,將蓋子蓋了回去,茶壺往前一推,看向潤生。
他原以為潤生會嚇得擺手,就是慌張地從凳子上摔下去亦情有可原。
誰知,獅爺看見了身前的這個高壯年輕人,非但沒有畏懼,反而很是期待地咽了口唾沫。
潤生將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壺拿起,沒倒茶入杯子,直接將茶壺蓋打開,仰頭張嘴,“咕嘟咕嘟”之下,茶水和毒蟲全都被倒入潤生口中。
接下來,是咀嚼和吞咽聲。
“呼……”
喝完后,潤生還舉著茶壺晃了晃,讓扒拉在內壁的兩只毒蟲落入口中,沒有絲毫浪費。
放下茶壺,潤生舔了舔舌頭,意猶未盡道:
“好吃。”
潤生先前就知道這茶水不正常,因為這茶香竟然能勾起自己的食欲。
在家里時,譚文彬會去蹭柳奶奶的茶喝,潤生沒蹭過,他喝不慣茶,再好的茶在他這里,都是苦的。
他喜歡用一個大茶缸,摘幾片藿香葉放進去,或者放幾塊曬干的橘子皮,這樣喝起來才痛快。
獅爺的嘴角抽了抽,臉上立起了長須。
這是他自己給自己泡的茶,即使是他,也只能克化掉茶水,不能去吃里頭的毒蟲,可眼前這人……
這一刻,獅爺意識到,自己把對方的護衛留在這一層的做法,沒有絲毫意義。
因為自己和豹子,壓根就沒能力攔得住這伙人。
人家在這里,和在樓上,又有什么區別?
獅爺:“你······是人么”
潤生:“是人。”
獅爺:“這······還是人啊”
頓了頓,潤生伸手指了指獅爺:“我知道,你不是人。”
獅爺:“被你看出來了”
潤生搖了搖頭:“是聞出來的。”
獅爺:“聞出來的?我不像那頭懶豹,我經常洗澡的,還會用胰子。”
潤生:“你是獅子吧,我遇到過另一頭獅子,和你一樣,看起來和人很像,不過你已經老了,他還年輕。”
獅爺神情立刻變得凝重,下意識地問道:“另一頭人一樣的獅子”
他下意識地想到那個地方,只有那個地方,誕生出任何人形的妖獸,都不奇怪。
潤生:“嗯。”
獅爺:“你們,是一伙的”
潤生:“不是,他死了。”
獅爺自己都沒意識到,在說話時,他的手指在桌上不停抓撓著,好好的一塊茶幾面,被他抓出了很多凹痕。
潤生低頭,看著獅爺的手指,說道:“你不要怕。”
獅爺收回手,搖頭道:“我······沒有怕,我怎么可能會害怕。”
潤生:“不用怕,我吃過,獅子肉不好吃,酸的,還嵌牙。”
獅爺嘴里傳出“嘎吱嘎吱”聲,他在磨牙,不是磨牙霍霍,而是真的是被嚇到了。
譚文彬收回視線,看向屋內。
一頭豹子,被阿友摸得瑟瑟發抖,一頭獅子,在潤生面前牙齒打顫。
三樓是阿公,這兩只妖獸能守護在二樓,大概率是這村子最頂尖的戰力了。
可即使阿友和潤生并沒有主動釋放惡意,卻依舊將它們給震懾住了。
這么弱的一個村子,到底是怎么一直維系下去的?
不對,自己心里為什么會有這種落差感?
是因為虞地北。
因為剛從陣法進來時,就遇到了虞地北。
那個青年,能和潤生拼拳,而且能在陳曦鳶的域里,嘗試奮力掙扎。
雖然虞地北很快就被制服,可大家伙占著的是人多勢眾,他的個人實力,其實非常不俗。
也就是說,排除那位自己還沒見到的阿公不談,虞地北,應該是這個村子里最強的一個了。
是天賦么?
怪不得這小子,能被取這個名字。
天南地北。
譚文彬走到潤生身側,拍了拍潤生胳膊,潤生往后退了幾步。
不用和潤生面對面后,獅爺舒了口氣。
譚文彬:“怎么稱呼。”
獅爺:“村里人都叫我······獅爺。”
譚文彬笑了笑。
獅爺:“隨便你稱呼。”
譚文彬:“獅老哥,問你個事兒唄?”
獅爺搖頭:“村里的秘密,我不可能告訴外人。”
譚文彬:“我們已經進村了,所以不算外人了,除非你想把我們往外推。”
獅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譚文彬:“這里的人,怎么生孩子?”
獅爺:“我已經幾十年沒配過種了。”
譚文彬想問的是人,但獅爺應該是把自己也代入人了。
反正,也是一樣的,都能問問。
譚文彬:“是因為年紀大了?”
聽到這話,獅爺的臉,上了紅。
顯然,不僅是男人,只要是公的,在面對這種質疑時,都會本能反感。
獅爺:“我還不老。它們在這里有一窩,可這里只有我這一頭獅子,現在外面根本就見不到其它獅子了,動物園里養著的母獅子,我又看不上。
就算與她配上了,她的那種體質,也生不下我的種。”
譚文彬:“那真是可惜,英雄無用武之地。”
獅爺點點頭,唏噓道:“是啊,真是想念以前……”
話說到一半,獅爺卡住了。
那個家,它已經回不去了。
譚文彬聽出來了,雖說現在的虞家已經成了畜生的樂土,但仍有妖獸忠誠于以前的那個虞家,就比如眼前的獅子和那頭躺著的豹子。
妖獸并不是一個整體,當初虞家內部變天時,應該也有妖獸反抗過妖獸的統治。
但虞家的資源與條件,是外界所不具備的,只有在虞家,妖獸才能實現正常的繁衍與發育。
妖獸的壽命,普遍比普通人長。
所以以前虞家才會有,當主人死去時,其伴生妖獸得殉葬的傳統。
獅爺說他不老,應該是真的。
沒有了以前虞家的那種充沛資源加持,他和那頭豹子,應該都是早衰了,而且似乎還出現了與同物種的生殖隔離。
譚文彬:“是啊,以前確實很好,哪怕是河南,歷史上也有大象,那時候大家伙找對象容易啊。”
獅爺訕訕道:“是啊,沒錯。”
譚文彬轉而又問道:“那這里的人呢,他們會結婚么?”
獅爺:“會有搭對的,但不會成婚,也不會被允許生下孩子。”
譚文彬:“為什么?”
“有些復雜,我不懂。”獅爺指了指樓上,“只有阿公懂。”
譚文彬:“你也叫他阿公?”
獅爺:“因為她的名字,就叫阿公。”
虞地北在上到一半樓梯時,就停下了腳步,表示自己只能送到這里,他沒得到阿公召見,不能上到三樓。
而當李追遠與陳曦鳶走上三樓時,看見的是一位侯在樓梯口的年輕女人。
其歲數,好似和陳曦鳶一般大。
乍一看,還以為她是照顧阿公起居的村民,但整個三樓,就她一個人。
陳曦鳶:“你就是阿公?”
女人微笑回應:“不敢在貴客面前拿喬,‘阿公’是我的名字,雖然,村子里的人,也都喊我阿公。”
陳曦鳶:“村民們,怎么喊出口的?”
女人將頭揚起,然后這個動作又繼續下去,只聽得“咔嚓”一聲,她原本的腦袋折疊進去,新的腦袋翻轉上來。
是一張很標準的男性年邁老人的臉,慈祥、寬厚、仁愛。
與此同時,她的胳膊、雙腿也開始相繼回縮扭轉,年輕女人的皮膚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皮包骨頭般的褶皺以及遍布的老人斑,連背部也佝僂下去。
阿公開口道:“這個形象,是我平時用來管理村子的,但二位是貴客,我不想失了禮數,具體以什么面貌來見你們,請貴客自己選。”
陳曦鳶:“客隨主便。”
阿公:“是。”
阿公腦袋又翻轉了一次,身軀也隨之重新扭疊,那個年輕女人的形象重新浮現,只是皮膚上有些泛紅,臉上也有些許細汗,胸口輕微起伏。
陳曦鳶:“這個形象是真好看。”
阿公:“與您相比,螢火皓月。”
這本是一句常用的自謙話,但陳曦鳶卻看向身側的李追遠,指了指自己的臉:
“我真有這么好看么?”
李追遠沒回答這個問題,直接走到了一張客座桌案后坐下。
桌案與四周的掛件,全都震顫了兩下,很快又恢復平靜。
三樓有禁制,但這禁制已經被少年破解。
對方遞送上來的是謙卑恭敬,李追遠回敬的,是一個小小的下馬威。
從進村子,遇到虞地北時,陳曦鳶就察覺到少年的不對勁了。
如果是初次見面,她會覺得這很正常,龍王門庭出來的少年,帶點少年意氣,甚至是目中無人,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她是見過少年以及其伙伴們收斂氣息的能力,更是見過少年的演技。
她知道,如果他想,肯定能表現得很得體,在這方面,他遠超自己。
不過,雖有疑惑,但陳曦鳶也沒發問,而是走到另一邊客座后坐下。
阿公:“二位,請上坐。”
陳曦鳶:“隨便坐吧。”
阿公:“是。”
阿公也沒去上坐,也是擇了處斜對角的客座,跪坐下來。
“我已讓人去準備席面,村里條件簡陋,請二位恕我招待不周之罪。”
李追遠:“開門見山吧。”
阿公:“我一直在翹首以盼二位的到來。”
陳曦鳶:“你認識我們?”
阿公:“并不認識二位貴客,我祈盼的,是老天睜眼。”
這時屋外樓下傳來喊聲:“阿公,菜做好了。”
阿公十指間一道道白色絲線釋出,自窗口落下,而后回收,一盤盤佳肴穩穩當當地落在了李追遠與陳曦鳶面前。
連帶著碗筷勺子,也是落得整整齊齊,杯子里的果釀,也是沒灑出一絲。
對此,李追遠和陳曦鳶并不驚訝。
先前她換形象時,二人就都看出了她的本體。
阿公不是人,是一只蜘蛛,它有很多面,也有很多只觸手,這才能讓她實現形象上的完美切換,和易容偽裝,不是同一概念。
布好酒菜后,阿公繼續道:
“一座正統龍王家,最后竟落得這般田地,我不信老天爺真會就這么一直放任著!”
阿公很激動。
而且,她的判斷并沒有錯。
以她的能力,只能帶著這些真正的虞家人在這里茍延殘喘。
她不可能奈何得了現在的虞家,任何直面反抗都無異于是以卵擊石。
但無法否認的是,虞家當初封門一甲子的操作,確實成功延緩了天道對它的清算。
接下來,是阿公的哭訴時間,她心中有太多憋悶、委屈、不甘和憤怒需要發泄。
以往這些情緒,是無法對村民表達的,這會給村里帶來恐慌,她一直在扮演著一個溫暖長輩,給村民們帶來安定與
希望。
陳曦鳶端起面前的果釀聞了聞,很香,但她沒有喝。
出門在外,只要有點腦子的,就不可能隨便喝別人提供的酒水、茶水。
但陳曦鳶很快就看見,自己身邊坐著的少年,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味道很不錯。
這是酒,卻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酒味,只有酒香增益,讓果蜜更為醇厚。
喝了一口酒后,李追遠又拿起筷子,開始夾菜。
面前所有的菜式都不復雜,做法很簡單,但食材都很新鮮。
陳曦鳶:“好喝么?”
陳曦鳶還在猶豫,要是少年中毒了,有她在,局面不會崩壞,可要是自己二人都中毒了,就算下面還有仨人,也來不及了。
李追遠:“喝吧。”
陳曦鳶喝了,然后開心地不斷點頭:“真好喝,怎么釀的?”
她對吃,一直情有獨鐘,撇開陳家女的身份,她就是一個大饞丫頭。
李追遠低頭,繼續吃菜。
陳曦鳶的問話,一下子打斷了阿公的傾訴,把阿公的情緒,弄得不連貫了。
這次,少年都沒去打斷,結果被自己給打斷了。
陳曦鳶馬上意識到了,歉然:“不好意思,你繼續,是我唐突了。”
阿公露出笑容:“沒事,二位貴客愿意喝這里的酒,吃這里的菜,我很感動,真的。”
隨即,阿公拍了拍手,而后拿出一個空盒子,將其打開。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嗡嗡嗡”的聲音,一群蜜蜂從窗外飛進來,集體列隊落入了盒子里。
阿公將盒子閉合、上鎖,起身,走到陳曦鳶面前,將盒子放在桌案上。
“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將盒子打開,做好標記,讓它們蘇醒,月余后,可隨標記跟尋,就能找到它們自己采摘釀下的酒坑,給它們留下兩成即可,其余的皆可收走”
陳曦鳶將盒子收了下來。
阿公沒有坐回原來的位置,而是干脆在正朝著李追遠和陳曦鳶的方向,跪坐了下來。
接下來,她不再繼續做情緒發泄,開始認真講述起了自己的經歷。
虞家發生變故時,她還小,只是育嬰堂里的一只小蛛妖,也就是育兒嫂。
先前李追遠進村時所看見的大蟒蛇看孩子,并不是特例。
虞家向來有讓妖獸來照顧自家孩子的傳統。
一來,可以讓虞家人自幼就習慣于與妖怪相處,二來過早遭受妖氣侵襲,也能讓虞家人日后的修行之路,更為平坦,算是自出生起就開始打起了地基。
當然,普通人和妖怪待久了,身體會出現異變,要么生重病要么精神失常,不過,虞家有著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
總之,一個育兒嫂,是不可能清楚知道當年虞家那場變故的高層真相的,她只能提供自己的視角。
變故發生之前,虞家龍王回來了。
之前龍王離家時,特意將遺訓留下。
這意味著,晚年的龍王去給自己找尋墓地了。
這是屬于歷代龍王的浪漫,讓壽元將盡的自己,發揮出最大價值,臨死前,再鎮壓一尊強大的邪祟。
虞家上下,當時已經接受了這一現實,這一代的自家龍王時代,將走向落幕。
到底是龍王門庭,對這種事比較有經驗。
但當虞天南再次回歸虞家時,全族上下,也是陷入了一種巨大驚喜中。
畢竟,誰都希望自家龍王能存續得久些,雖然龍王志不在私,可龍王的客觀存在,確實能為家族帶來庇護與安定,以及功德分潤上雨露均沾的好處。
阿公:“然而,那會兒誰都不知道,這是噩夢的開始······”
趙毅身為趙家大少爺,他的“叛變”,都能引動起整個九江趙的大地震,更別提“當代龍王”了。
李追遠清楚,回歸虞家的,不是虞天南,而是虞天南身邊的那條老狗。
沒人會想到,被全族視為至高無上存在的龍王,竟然會對虞家人,下手。
這幾乎就是無解的局面。
雖然不知道那條老狗能發揮出虞天南生前的多少實力,可那到底是一副龍王軀體,而且不是像趙無恙那種分割好鎮壓很多年后的,那時的虞天南,才剛死,用世俗的說法就是尸骨未寒。
因此,在絕對實力上,哪怕不及真正的龍王,卻也必然相當恐怖。
再結合其掌握著家族里最高的權柄,甭管是家族內管事的,還是族老、長老,都必須無條件地在他面前低頭。
他想要搞事情、搞破壞,那實在是太簡單了。
更可笑的是,如果虞家不是正統龍王家,而是像九江趙當初那樣“骯臟”,反而更有可能制止這場災禍,最起碼,能將災禍的影響給極大地降低。
比如九江趙家祖宅地下的那些老不死的先祖,他們當時是怕死,全都縮在里頭不愿意犧牲自己出來;可如果他們愿意為家族奉獻,且是真的那種為了在未來危難之際蘇醒守護家族的人,那么那會兒死的,應該就是李追遠和趙毅了。
可虞家沒這種“臟東西”,虞家的長老,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長老,活得久一點、輩分高一點,同時能力也強一點。
那種想以特殊方式茍活下去的東西,可能在虞天南成就龍王后,就立刻被虞天南親自清理了。
總之,當時的虞家,根本就不存在,能夠阻止虞天南的力量。
阿公:“災禍的發生,是有征兆的,首先是被歷代龍王鎮壓的那些可怕存在,忽然間集體暴動……
在龍王的指揮下,虞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將這場詭異的亂局給重新鎮壓了下去。
為此,死傷了很多人,我當時都被從育嬰堂里調派過去救治傷者。
但當時,我就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重傷和死去的,基本都是虞家人,而他們的伴生妖獸,至多只是輕傷。
這是不符合常理的。
虞家的妖獸,自幼與虞家人簽訂契約,身為虞家妖獸,在危險時以命護主,被視為理所應當,是我們的責任,更是我們的使命。
偶有意外,保護不及時,尚能理解,但又怎么可能出現大量主人死殘,妖獸卻幾乎無損的情況?
況且,當主人死去時,他的伴生妖獸是要殉葬的。
那時候,葬禮和殉葬,已經按照祖制在籌備中了。
龍王以先前動蕩可能復起為緣由,召集族內余下的家族骨干前往一處禁地議事,結果,進去的人,最終一個都沒出來。
當晚,真正的災禍,就發生了。
我已完成先前的職責,回歸了育嬰堂,忽然看見外面熊起的火光以及慘叫廝殺聲。
我一度以為自己幻聽了,或者是睡著了在做夢。
身為龍王門庭,且還有當代龍王坐鎮的家族,怎么可能會遭遇敵襲?
當我從育嬰堂里跑出來時,我看見……大量的妖獸,在屠殺虞家人。”
重新回憶起一甲子之前的畫面,阿公的臉上,依舊流淌出了淚水。
李追遠吃好了,將筷子放下。
陳曦鳶則端起酒杯,將余下的果釀飲盡。
阿公伸手一揮,酒壺被白絲纏繞飛來,給陳曦鳶斟酒。
酒壺挪動,想要給少年再續一點時,少年將手,覆在酒杯上。
“我還小,不能喝多。”
嘗嘗就可以了,再沒有酒味兒,可這畢竟是酒。
阿公:“有純正的果飲,您需要嘗嘗么?”
李追遠:“不用了。”
阿公點點頭,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李追遠發現,她是真的把自己代入到虞家人的角色。
明明是一只妖,在自我認知里,卻是虞家的一份子。
這說明一件事,當年的虞家,雖然對妖獸有著極為嚴苛的各種限制,比如為主人殉葬……
但虞家,對妖獸,并非是單純地奴役鎮壓,要不然像阿公這種的,以及樓下那兩只,不會有身為虞家人的自覺。
再結合阿公當初在育嬰堂工作,照顧的是虞家的嬰孩,那么自己今天在村外村內所見到的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畫面,就不是“糾正”,而是當年虞家的一種常態。
現在譚文彬體內的那四頭靈獸,當初生活在城市里時,得小心隱藏東躲西藏,因為天道不喜歡妖,妖本身,也是被歸為邪祟的一類。
故而,虞家一直以來,是給家族內妖獸提供了利益交換的,比如生存、比如繁衍、比如庇護。
當然,硬要說虞家人會和妖獸絕對平等,那肯定不可能,更不現實,因為在天道的眼里,人與妖它就是不平等的。
阿公講述的具體細節,李追遠并不太感興趣,實用價值并不大,手段操作也不算高明,那條老狗實在是太從容了。
李追遠感興趣的,是阿公的視角呈現,這讓李追遠對當年的虞家,有了一個更清晰的認知。
少年現在覺得,將虞家當年的變故,說成妖獸反抗自己
被奴役壓榨的宿命,故而揭竿而起,對虞家人進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報復,是不合適的。
本質上,它更像是一場虞家內部,不同派系之間的傾軋,原本屬于優勢派系的虞家人,在競爭中輸給了妖獸派系的“虞家人”。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現在這些虞家的妖獸,依舊還打著虞家名號。
因為這些畜生的視角,其實和眼前這位阿公有相似之處,它們是真把自己當“虞家人”的,認為虞家當年的榮光,亦有它們的一部分,與有榮焉。
阿公:“它們不停地殺人,一切敢于反抗的虞家人,都被它們咬死、啃噬,整座虞家祖宅,處處都在發生著殺戮。
我不知道它們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那樣,很多像我一樣的妖獸,拼了命地在保護虞家人,然后也遭受了它們的殘殺。
它們太強了,因為它們中大部分,都是伴生妖獸,而能被選為伴生妖獸的,都是虞家妖獸里的佼佼者。”
說到這里,阿公用通紅的眼睛看著李追遠和陳曦鳶,很認真地強調道:
“那晚,反抗它們的妖獸,比它們的數目,要多得多,為了保護虞家而被它們殺死的妖獸,也比死去的虞家人要多得多。”
陳曦鳶嘆了口氣。
虞家自一甲子前宣布封門時起,關于虞家出事的猜測就一直不斷。
等封門結束,虞家的具體亂象,真的流傳出來后,大家的評價;半是惋惜半是幸災樂禍。
哪怕是家里的長輩,比如陳曦鳶的爺爺和奶奶在院子里喝茶時,聊到虞家的事,也都會帶著點譏諷。
畜生是養不熟的,你虞家既然要養畜生,卻又不把鏈子拴好,結果居然有一天,被畜生騎到了頭上,倒反天罡。
可事實卻是,虞家的妖獸,大部分都站在虞家人那邊,為了守護保衛虞家而戰死。
失敗的原因,不是妖獸整體背叛了虞家,而是那伙伴生妖獸,在虞家頂尖戰力失衡時,趁機發動了政變。
李追遠目前所接觸的虞家妖獸,像虞妙妙以及她身邊的那只猿猴,包括那些被頂在頭頂上的妖獸,它們都是自那場災禍之后才培育出生的,或者在那場災禍發生時,還處于年幼狀態,沒有經歷過真正的虞家時期。
故而,在它們的認知里,當初的虞家人,就是奴役壓榨它們的存在,現在它們對虞家人的血腥圈養,理所應當。
在李追遠看來,這一訊息,很重要。
這意味著,虞家現在的妖獸高層里,說不定還存在著那晚被裹挾或者見無力回天而選擇隱藏自己的。
雖然數目必然十分稀少,但大概率,是有的。
若是能聯絡到它們,興許就能得到一個強有力的內應。
更何況,在如今虞家所面臨的驚濤駭浪局面下,更容易堅定它們反正的決心。
阿公:“我不擅長戰斗,當時我就留在育嬰堂里,想要保護這些孩子們,然后,黃將軍就沖了進來。
它是伴生妖獸,我原以為,它是來對這些孩子們下手的。
結果,它卻讓我趕緊將虞家孩子抱起,能抱起幾個就抱起幾個,然后黃將軍親自掩護我逃出了虞家祖宅。”
聽到這里時,陳曦鳶眼睛一亮,顯然,她也清楚,這位黃將軍接下來可能發揮的巨大價值。
黃將軍應該是一種綽號,但能取名叫“將軍”,已說明其實力與地位。
陳曦鳶:“黃將軍是哪種妖獸”
阿公抬起手,指向屋頂。
屋頂上有一座石臺,上面站著那只禿鷲。
陳曦鳶:“它就是黃將軍”
阿公:“不是,黃將軍本是當初下一代強有力走江資格競爭者的伴生妖獸。
而它,是黃將軍的小兒子,出生時血脈不純,又未受啟禮,所以無法化形。
也正因如此,它的失蹤,才不會引起懷疑。
偶爾,它會往返我這里與黃將軍之間幫忙傳遞東西,也會接到黃將軍向我發出的示警,我能因此避開它們的探查。”
陳曦鳶:“也就是說,你與那位黃將軍之間,現在聯絡依舊暢通”
阿公:“嗯。”
李追遠抬頭看向那只禿鷲,目光漸漸變得深邃。
禿鷲似有所感,將腦袋低下來,看向少年,眼珠轉動。
李追遠開口問道:“我們今天來到這里的事,你通知那位黃將軍了么”
阿公:“還未。”
李追遠:“哦。”
阿公:“您是希望暫時不通知黃將軍么”
李追遠:“你隨意。”
阿公有些琢磨不透這個回答。
李追遠:“接下來,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阿公:“您請問。”
李追遠:“你當初帶著一批孩子逃出虞家祖宅,為什么不干脆逃遠一點,而是選擇繼續在洛陽地界落腳”
阿公:“對一座龍王門庭而言,多遠才算是遠呢?虞家封門,只是不與江湖接觸,并不意味著,不與‘家里人’接觸。
如若逃至外面,反而更容易被它們推演搜捕到。
留在洛陽,因為它們自己也‘飼養’了一大批虞家人,因此它們反而不太好探查洛陽地界上擁有虞家血統的人。”
陳曦鳶:“探查感應血統的能力,還真是少見。”
阿公:“以前虞家曾培育訓練過這種妖獸,叫做血奇。是為了方便保護和搜救在外游歷的虞家人,沒想到,這種妖獸,日后卻成為了束縛在虞家人脖子上的鎖鏈。”
陳曦鳶:“原來是這樣。”
通過培育,借助妖獸來實現更多可能,本就是虞家曾經的發展大道。
李追遠:“你們,為什么要在外面收孩子”
阿公:“因為虞家孩子在母親肚子里時,血奇的反應最為敏銳和清晰,哪怕在洛陽,也能即刻感應到,這對新生兒而言,簡直就是劫難。
而如果在這里懷孕,等同于將這村子的位置,清晰無誤地傳達給了‘虞家’。
只有春水泛桃命格的人,第一次懷虞家血脈時,才能干擾到血奇對孩子的感應,而且這種效果,能一直維系到孩子五歲前。”
春水泛桃,此種命格的人,往往對男女之事的需求非常大,而且大大超出了正常食色男女的范疇。
陳曦鳶看向李追遠,問道:“我知道這個命格,但我看的書里,對這個命格的描述,好像沒什么特別。”
各種版本的命格古籍,對命格的描述方式不同,里頭往往會出現模棱兩可甚至釋意重疊或沖突的情況。
陳曦鳶并不精通命格之道,只是具備基礎了解,自然拿捏不準。
太爺家地下室里,這類命格的書不少,李追遠看了很多,互相印證下,自然能將各種命格特征理解得很清晰透徹。
李追遠:“濫交。”
陳曦鳶愣了一下,回應道:“真是言簡意賅。”
現實中,只要交際圈沒那么窄的人,大概都能認識一兩個:
那種每天不是在與異性做那種事就是在去找異性做那種事的路上,對這種事兒成了本能,仿佛生命與人生都是為了拿來做那種事兒似的,且永遠不知疲倦。
這和貧窮富有無關,哪怕他窮得叮當響,飯都吃不起,也不耽擱他繼續去追求這種事兒,而且貓有貓道鼠有鼠道,他往往還真能有辦法去達成。
這種命格,男女都有。
但男的無法懷孕,所以只能讓村里適齡男子去外面找是這種命格的女的。
沒時間談感情,那就只能以金錢方式來快速推動,且得確保對方愿意幫你把孩子生下來,思源村的孫彩娟,就是這種例子。
錢,本來應該繼續匯的,因為村里人還會定期去外頭將孩子帶走,而以孫彩娟的性格,只要錢管夠,巴不得孩子交給爸爸,省去自己的累贅和負擔。
之所以匯款斷掉了,是因為那個男人……死了。
那個虞家男人去上海,本就是抱著赴死的心態出去的,他必然會暴露,然后遭到‘虞家人’的搜捕,要是被當場殺了還好,要是被抓回去了,那就是生不如死。
所以,這個村子能一直繁衍下去的原因是,這個村子一直在外頭找代孕。
花的不僅僅是錢……還有命。
李追遠:“這里面,似乎有更穩妥且可以最大程度保證安全的方法。”
阿公:“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虞家畢竟是正統龍王門庭,所以,是不可能去干那種事的。就是這個法子,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對大人而言,是錢貨兩清,但對孩子來說,自他出生起,就已經受委屈了。”
阿公深吸一口氣,盡力露出笑容,再次解釋道:“如若用那種將人綁來、騙來的方式,那我們這個虞家,和現在那個‘虞家’,又有什么區別”
李追遠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做過多糾纏,而是繼續問下一個問題:
“虞地北,是怎么回事”
阿公:“他是我見過的村里歷代孩子中,天資最高的那一個。他沒有好的老師,平日里,能稍微教他一點東西的,只有我,以及樓下的那兩個,但我們三個的水平,真的很差,而且我們身為妖獸,也很難指點虞家人該走的路線。
絕大部分時間,他只能通過自己看書來領悟和參透……”
李追遠:“書”
阿公:“是的,書。”
李追遠:“那一晚,你不僅從育嬰堂里帶著孩子們出
來,還特意帶出來了書”
問完后,李追遠就再次抬起頭,看向頭頂的那只禿鷲。
少年是帶著答案問的。
阿公:“是黃將軍派它送來的,災禍剛發生時,祖宅很亂,它們忙著爭院子、爭禁地、爭資源,對它們不太適應的虞家人功法典籍并不上心,黃將軍在那時就趁亂收走了很多書,它將那些書送與我,目的是希望以后虞家的孩子,不要忘了虞家的傳承。
有朝一日,虞家人,能重新回到虞家,將那一切,撥亂反正。
我原本對此是不抱太多希望的,因為缺乏匹配的資源,缺乏教導,一切都斷代了,只讓他們通過自學的方式來修行,就算資質比較好的孩子,也只能落得個平庸。
但這一切,都被虞地北這孩子的出現給改變。
當我注意到他時,我心中就已篤定,老天爺真的要開眼了,虞家的未來,有救了。”
陳曦鳶:“他居然是自己看書修行的,沒有師長教導。”
說著,陳曦鳶就看向李追遠,感慨道:
“這種,確實是真正的天才,很嚇人的那種,對吧”
陳曦鳶承認李追遠也是天才,畢竟他小小年紀就已如此可怕,但她默認的是,李追遠是自幼被當作“童養夫”來培養的。
柳家那位老太太,必然在他還小時,就將所有心血傾注上去,將其視為兩家龍王門庭復興的希望。
陳曦鳶不知道的是,柳家老太太壓根就沒教過李追遠什么,反倒是被李追遠教過。
滿打滿算到現在,李追遠自入玄門起,也就兩年時間,他也就看了兩年的書。
陳曦鳶:“你說,虞地北到底算龍王家的還是算草莽?我感覺大部分草莽的起步條件,都要比他好很多,他連這個村子都無法出去。”
李追遠:“你隨意。”
少年不再與陳曦鳶在“天才”這種事上進行過多討論,而是對阿公又問了一個問題:
“你想讓我們,幫你做什么?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對手是現在的虞家,但你應該有更具體的想法。”
阿公:“當初在虞家時,我就聽聞,江湖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會隨著老天爺的目光而移動,去解決危害人間的邪祟,而龍王,就是他們每一代中,最強大的那一位,被老天爺所認可,秉持老天爺的意志。
二位貴人,應該就是這樣的人吧”
阿公對著李追遠和陳曦鳶叩首行禮,拜求道:
“我懇求您二位,能將地北這孩子帶著,讓他跟隨著你們一同去虞家。
地北這孩子不會成為你們的累贅,他會聽從你們的吩咐,為你們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生命。
而且,地北這孩子是真正的虞家人,二位貴人若是帶著他去虞家,應該能得到一些方便。
最起碼,虞家先輩若是在天有靈,也會對他進行庇護。”
李追遠:“你說的‘帶著他’,是怎么個帶法”
阿公:“我聽聞,好像是有種儀式,來確認主仆關系”
李追遠:“是伙伴,不是主仆。”
阿公:“在我眼里,主仆就是伙伴。”
李追遠沒有急著回答。
阿公的意思,是讓虞地北拜龍王跟著走江。
而眼下,就是針對虞家的這一浪。
倘若身邊有一個虞家人跟著,且這個虞家人實力還很不錯,不僅不會成為累贅反而是一種增幅助力,那簡直就是瞌睡了天上掉枕頭。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在這一浪中,幫虞家人重塑門庭,
那將是一筆巨大的功德,屬于是將這一浪的完成度,給徹底挖掘到百分百。
陳曦鳶對李追遠挑了挑眉,同時將域打開,將二人包裹。
李追遠:“嗯?”
陳曦鳶:“讓他拜你吧。”
李追遠:“我的團隊人已經很多了,功德不夠分。”
陳曦鳶:“我看其他人團隊走江,普遍以五人作為合適規模,你不正好能湊到五個么?”
李追遠:“我早就超過這個數了。”
陳曦鳶:“你還有兩個伙伴,隱藏在暗處?”
李追遠:“嗯,一個在家里,另一個……確實在這世上,最深最暗的地方。”
陳曦鳶:“多一個,也無所謂,不是么?”
李追遠:“你身邊可是一個人都沒有。”
陳曦鳶:“我只喜歡也只習慣一個人走江。”
李追遠:“你現在和我一起,不也挺習慣的么?”
陳曦鳶:“那是因為你現在是我半個領導者,我可不會領導別人,被我領導的人,應該會死得很快。”
見李追遠還在沉默并未松口,陳曦鳶再次開口道:
“如果你實在不愿意,那我就讓他拜我了。”
“不是不習慣不喜歡么?”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么,出門前,我爺爺對我暗示過,多我一個落井下石的不多,希望我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可以幫忙抬一手。
好歹都是龍王家,虞家當年的歷代龍王們也為蒼生出過力,能幫……就幫一下吧。
畢竟,撇開個人感情因素,單從利益角度來看,我不僅不虧,而且是非常賺。”
李追遠閉上了眼。
陳曦鳶:“那就,這么決定了?”
李追遠繼續閉著眼。
陳曦鳶:“喂,我現在處于被你利用的狀態,想做什么,也得你首肯的嘛,你好歹表個態。”
李追遠將眼睛睜開,看著陳曦鳶,問道:
“你現在,是我的人”
“在這一浪余下的時間里,是。”
李追遠點了點頭,然后表現出了對眼下域的不滿。
陳曦鳶將包裹二人的域,撤去。
在阿公眼里,兩位貴客先前只是在目光交流,各自思忖,并未交流說話。
李追遠:“這件事,很重要,也很嚴肅。”
阿公再次將頭磕下去,拜道:
“還請二位貴人,成全。若是虞家再立,必然銘記二位大恩大德,日后江湖,唯二位馬首是瞻,以報再造之恩!”
李追遠:“我們需要時間考慮和商議一下,畢竟,我們是兩個人,同不同意是其一,同意后誰來帶他,又得是一番拉扯交涉。”
阿公再次喜極而泣,連忙用力點頭:“是是是,您說得是,應該的,應該的。”
她年紀不小了,但這種形象,卻依舊可以流露出年輕女孩的那種我見猶憐感。
頓了頓,阿公又問道:
“二位貴人,是否需要在村里住下”
“那就先,住在村里吧,反正這里也很安全,不是么”
“當然。我馬上讓人去安排貴人們住宿的地方,請您放心,我們必然會以最大的誠意來招待二位以及二位的奴仆。”
李追遠目光微凝:“是伙伴。”
“是,是伙伴,請您恕罪。”
李追遠:“最后一個問題。”
阿公:“您請示下。”
李追遠:“為什么給他取名虞地北。”
阿公:“因為那場災禍,是由他而起,我希望這一切,在地北這孩子手里,翻轉回去。”
李追遠站起身,陳曦鳶見狀,也跟著站起身。
阿公身體再度旋轉扭曲,變回了那個慈祥老人形象,他陪同二人走到樓梯口,對站在樓梯中間,受禁制影響,什么都沒能聽到的虞地北吩咐道:
“給二位貴客以及他們的伙伴,安排好住處,盡心招待。”
“是,阿公。”虞地北面露笑容,抬頭,看見走下來的陳曦鳶時,臉一下子更紅了,慌忙間馬上避開視線,略顯局促道,“請二位跟我來。”
李追遠和陳曦鳶下來后,譚文彬、潤生以及林書友,也都紛紛跟上。
二樓里獅爺重重舒了口氣,癱坐到身下凳子上。
豹子伸出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腦袋處稀疏的毛發,已經被冷汗打濕。
阿公走了下來,站在了二樓。
獅爺:“那伙人的仆人,很可怕,他們做主人的,只會更強。”
阿公:“叫伙伴。”
獅爺:“嗯?”
阿公:“再被他聽到你用仆人這種詞匯稱呼他的人,他會把你皮扒了的。”
獅爺:“連被警告的機會,都沒有么?”
阿公:“有,但警告的次數,已經被用光了。”
獅爺:“做人,真麻煩。”
豹子尾巴抽打在地板上,發出“砰砰砰”的聲響,示意說得對。
阿公面露笑容: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虞家,有救了,我們曾經的那個虞家,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回來了。”
虞地北帶路,眾人行走在村子里,去往住所。
譚文彬上前,走到小遠哥身邊。
林書友覺得,彬哥應該是和小遠哥連了紅線,這會兒正在匯報消息。
這時,虞地北轉過身,像做賊似的,指了指拐角處:“就是那里,我住的屋子,里面很寬敞,也收拾得很干凈,諸位住進去后,我就去祠堂里住,不會打擾諸位。”
他話說得很快,像是舌頭燙嘴,說完后馬上扭頭看向前方,脖子位置都紅了。
林書友用肩膀撞了撞身邊的潤生:“我發現,他不是不敢看小遠哥,而是不敢看那位,難道他對那位動心了?”
潤生:“上次沒見你這么敏銳。”
林書友:“什么上次?”
潤生:“在大學里時。”
林書友:“……”
虞地北將門打開,請眾人進去,他本人則站在屋門外。
“諸位,阿公吩咐了,若是有什么需要,請盡管與我說,只要在村里能辦到的,我肯定滿足。”
其余人都進去了,李追遠則轉過身,站在門口,與虞地北站得很近。
李追遠:“聽你阿公說,你很喜歡看書?”
虞地北點點頭:“是會看一點,但村里的書不多,爺叔去外面接孩子回村時,有時會捎帶一些回來。我對外面世界的了解,基本都是通過這些。”
李追遠:“我來自外面。”
虞地北:“對,那些書,你應該是不感興趣的。”
李追遠:“我也喜歡看書。”
虞地北:“那……”
李追遠:“這里,有沒有一些外面看不到的書?”
虞地北:“你指的是,我虞家的功法和秘籍么?”
虞地北:“你早說啊,沒問題,我這就去祠堂給你取來,要多少?”
李追遠:“我看書很快,越多越好,在這里也沒其它娛樂。”
虞地北:“好,我去喊村里的老馬叔,讓它來幫忙馱運。”
李追遠:
虞地北:“你太客氣了。”
這時,已經走進屋里的陳曦鳶,折返走回,來至少年身后。
虞地北剛剛消散下去的臉,在看見陳曦鳶后,立馬又被煮沸了。
“我去給你馱書。”
他馬上轉身,有些心慌地向外走去,走出了同手同腳。
看著他的背影,李追遠抬起右手。
虞地北在村里的地位很特殊,享有較高待遇,所以他住的屋子里,也有禁制存在。
少年打算先將這里的禁制破開,再臨時布置一個簡易隔絕陣法以方便說話。
只是,少年這里還沒來得及做這些,域就再度展開隔絕了少年與這棟屋子之間的感知。
陳曦鳶比少年所預料的,還要心急。
“你所說的考慮商議,是不是只是敷衍的借口,其實,你早就決定好了,不打算讓他來拜我,也不打算讓他去拜你?”
“嗯。”
“為什么?”陳曦鳶打開少年背上的登山包,在里頭翻找。
李追遠伸手摸向側包,很快,手里出現了一罐健力寶。
“噗哧!”
陳曦鳶伸手就要去拿:“謝謝,你怎么知道我……”
李追遠自己喝了一口。
陳曦鳶:“給我也喝一口。”
李追遠:“太甜了,你不喜歡。”
陳曦鳶:“喝了果釀后,感覺有點口干。”
李追遠:“你覺得這里怎么樣?”
陳曦鳶:“我覺得他們過得很好也覺得他們過得好難。”
李追遠:“沒錯,將我們引到這里來的,是浪花。但這依舊無法改變,我們進來得太過容易了這一事實。”
陳曦鳶:“可是,這里最強的就是那個虞地北,而他,應該不通陣法,畢竟一個人看書學習,精力與效率有限。
至于二樓的那兩頭,以及那位女阿公,他們三個的實力水平,其實也就那樣。
這里,不可能布置下很難進入的禁制,尤其是對你來說。
再者,他們之所以能一直安全地躲避在這里,已經給出過很合理的理由了。”
李追遠:“可是,你不覺得這些理由,實在是太合理了么?”
陳曦鳶:“我這方面的經驗比你差,所以,是哪里我沒留意到么?”
李追遠:“我相信虞家研究出了血奇這種擁有特殊能力的妖獸,其目的是感應散落在外的虞家人,用以接應與施救。
那你告訴我,虞家繼續研究破解血奇的方法,目的是為了什么?”
陳曦鳶目露思索。
李追遠:“每一項研究,都得花費極大的人力物力,他們都研究到靠特殊命格來破解了,這試錯成本,到底得有多
以前的虞家,沒動機去研究這個;變天后的虞家,就更不可能去研究。”
研究如何通過找尋特殊命格的人生孩子,用以確保自己的后代不被家族感應察覺到。
能主導研究方向的,在虞家的地位必然不會低,可誰敢提出這個研究方向,都會被立刻懷疑,你是不是要背叛家族,怕自己這一脈被清算干凈?
陳曦鳶:“你說得沒錯,血奇是虞家培育出的,那虞家就沒理由再去研究破解血奇的方法。”
李追遠:“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方法本身,就是無效的。”
陳曦鳶立刻目光一凝,向屋外逡巡。
李追遠:“當然,也可以是有效的,因為是否有效與無效,完全取決于現在這個畜生虞家的反應。
它去抓人了,就說明無效;它只要不去抓,站在這個村子的視角,它就是有效的。”
陳曦鳶:“可我覺得,阿公她不像是……”
李追遠:“阿公不是,要不然,我也不敢喝她倒的酒和提供的飯菜。
這世上,最令人信服的謊言,就是真話。
阿公的視角和她的經歷,以及她的初衷和本心,都是真的,沒絲毫摻假。
但她是育嬰堂里的蜘蛛精,所以無論是命格代孕法,還是她跟我們提的拜我們為龍王跟隨我們走江,都不是她那個層次能接觸到的東西,肯定是有人轉告給她的。”
陳曦鳶:“黃將軍。”
李追遠:“這里最大的問題就在這里,如果你是那位黃將軍,你忠誠于曾經的虞家,在虞家遭遇災禍的那一晚,你沖進了育嬰堂。
接下來,你會怎么選?
是掩護一個層次實力都很低的蜘蛛精,讓她抱著一批孩子離開呢,還是干脆自己抱起孩子沖出虞家祖宅?
如果這里是由那位黃將軍來建設的話,他肯定能建設得更好,也能教得更好,方方面面,他都比那位阿公,有優勢得太多。”
陳曦鳶:“可是,黃將軍如果留在虞家潛伏的話,能帶來更大收益。”
李追遠:“黃將軍的妖族能力,是開天眼,可以預測未來么?
他知道未來會有這一天,天道會對變了質的虞家出手,而虞家后人血脈里,會誕生虞地北這樣可擔當再塑虞家使命的天才?”
陳曦鳶:“沒錯,他不該把這個責任,交給阿公的,阿公應該在二樓,他在三樓才對。”
說著,陳曦鳶伸出手,從李追遠手里將健力寶拿了過來。
李追遠想挪開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動不了。
飲料被奪走了,陳曦鳶喝了好幾大口。
李追遠:“下不為例。”
陳曦鳶:“這里沒店可以買,等出去后,我買一箱還給你。”
李追遠:“我指的是,通過域,限制我的活動。”
“我錯了,對不起。”陳曦鳶彎下腰,把臉湊到李追遠臉旁,她的道歉很誠懇,“我只是覺得,你不止長得很好看,腦子也好聰明,真的是好喜歡你,就忍不住想逗逗你,也就忽略掉了你的身份背景。
你知道么,我一直都想有一個弟弟,可惜,我爸媽只有我一個孩子,我其他叔伯們,倒是都生了很多。
我爺爺還說,是因為我的原因。
你別生氣了,原諒我,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
“一般生氣的人才會說這句。”
陳曦鳶:“但你是怎么想到這么深入的,我之前過腦子
時,都覺得整件事,都很符合邏輯。”
李追遠:“你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你的江,也走得太順了。”
陳曦鳶:“那編織出這種謊言的目的,是為什么呢”
這時,虞地北回來了,他真的喊來了他的馬叔,是一匹馱馬。
陳曦鳶解開了域。
“給!”
兩麻袋的書,被虞地北卸了下來,放在了地上。
李追遠:“你也列個書單,對哪方面感興趣,我可以謄寫下來,給你看。”
“不,不用了。”
“我不喜歡欠人情。”
陳曦鳶:“你就寫吧,別客氣。”
“那你,隨意,都可以,我不挑。”
虞地北逃也似地跑開了,馬叔跟在后頭追都來不及。
李追遠:“你知道么,你接受誰拜你為龍王走江,那就得為誰擔保,在天道面前,承其因果。
而你我出自龍王家,我們背后,本就有龍王門庭作背書。”
陳曦鳶:“你這套理論我真的是第一次聽到,我信你說的是真的,可是,你為什么要去研究這個”
李追遠:因為若是沒有秦柳兩家門庭做擔保,甚至可能如果就只有一座龍王門庭而不是兩個的話,自己可能都不會被天道允許活到現在。
見少年遲遲不回答,陳曦鳶看向遠處在被馬追著跑的虞地北,感慨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演技,不比你差,他甚至還能將對我的心動,演繹得恰到好處。”
陳曦鳶怎么可能沒有察覺到青年對自己的心思,畢竟,這是連林書友都能發現的東西。
但她對此毫無感覺,因為這種場景,她經歷得太多了。
李追遠:“他沒在演。”
陳曦鳶:“嗯?”
李追遠:“他自出生起,就如白紙一般,實則,早就在不可見的地方,寫滿了另一個人的人生經歷。”
陳曦鳶:“怎么忽然,玄奧起來了。”
李追遠:“他被封存了記憶,只待合適的時候打開,然后他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陳曦鳶:“這世上居然有邪祟,能擁有這么詭異的能力?”
李追遠:“有的。”
陳曦鳶:“你見過?”
李追遠:“我殺過。”
陳曦鳶:“這世上,怎么會有小弟弟你這種人。你知道么,我第一次開始感慨,老天的不公平了。”
李追遠:“老天爺比你想象的要公平得多。”
陳曦鳶:“既然已經發現這里的不對勁了,你為什么不直接拒絕,而是選擇在這里留下來?”
李追遠:“這一浪里,什么最多?”
陳曦鳶:“龍王門庭的傳承者最多,原來你是想……”
李追遠:“我想留在這里看看,哪家會這么幸運,接了這潑天的大機緣。”
陳曦鳶:“你有仇要報?”
李追遠:“是有賬要算。”
此時,跑遠了的虞地北一邊和馬叔打鬧著一邊轉過身,裝作不經意間看向這里,他想再看看那個女孩。
結果,他發現李追遠和陳曦鳶還都站在門口,也正看著他這里。
青年再次像被戳破了小心思一般,臉又紅了,同時舉起手揮了揮,打了個很尷尬的招呼。
李追遠也舉起手,朝著他揮了揮。
老狗,
原來,你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將自己······洗白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