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臺上站著的十個黑衣人,氣息集體變得冷冽,被黑布包裹的頭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豎高與鼓脹,使得他們的身形在此時顯得很不協調。
官將首老廟大殿里,黃髯漢子青筋暴起,目光泛紅,一雙拳頭攥緊,骨節脆響。
長發青年倒不見得多憤怒,但那雙眸子,還是陰沉了下去,有種被揭開新皮露出腐肉后的羞惱。
虞家早就被家族豢養的妖獸倒反天罡了。
當初在麗江時,李追遠所接觸到的虞家大小姐虞妙妙,本質上就是一只貓妖。
之后在都江堰,虞家也派人來過。
李追遠還記得那伙人的特殊造型,應該就和現在自己面前的十個黑人一樣,人是虞家人,卻完全被操控,腦袋上頂著的,是妖獸。
好笑的是,妖獸上位、將人奴役,但在它們的視角里,它們依舊是虞家,仍然以龍王門庭自居。
可它們自個兒心里也明白,這座江湖,其實容不下它們,故而打著龍王虞的招牌,卻依舊行的是鬼鬼祟祟之舉。
李追遠讓潤生發出的這聲回敬,等于徹底撕破這層臉皮。
“找死!”
十個黑衣人向潤生沖來,于中途進行切換,五個主攻潤生,五個繞后打算對李追遠出手。
潤生將黃河鏟朝著身前奮力一杵,震蕩的氣浪拉出一條屏障,將那企圖繞后的五個黑衣人攔住。
至于正面五個,潤生揮舞起拳頭,主動沖出,強大的氣勢壓迫下,那五個黑衣人完全不敢硬碰,紛紛后撤。
潤生沒有追擊,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將黃河鏟拔出,橫于身前。
對方那十個人,論單個,并不會被現在的潤生放在眼里,可他們手段多變、身形矯健,一個不小心,真可能突破自己的阻截傷及到小遠。
有此顧慮,潤生也不可能完全放開手腳去戰斗。
對方應該也發現了這一點,將陣形進一步散開,擺出將要專門針對其背后少年的姿態。
團隊不完整的弊端,在此刻顯現。
以往都是譚文彬置后,一邊洞察四周變化一邊保護小遠,再有林書友進可攻退可守,潤生才得以盡情于前排廝殺。
但這種問題,并不是不能解決。
這次上山,李追遠身邊只有潤生,可這并不意味著,他只有兩個人。
少年右手輕輕揮動,四周石像中,所有的獸像都活了過來,撲向了那十個黑衣人。
但這些石像本就是拿來考核少年乩童的,不可能太過強力,簡單幾個回合下來,就全被擊成碎石,癱落一地。
不過,它們為李追遠爭取到了一點時間。
“潤生,供桌。”
潤生左手向身后背包里一拍,簡易小供桌彈出,于旋轉中四架撐起,穩穩落地。
再將一根細繩拉扯,小供桌上凹槽處的塑料封膜被連串扯破,供品全部顯露。
就連那兩根蠟燭的封帽也被扯落,上面附著的材料遇到新鮮空氣自燃,燭火升起。
這陣子看潤生沒事做就喜歡一個人去河邊擺供桌燒紙,李追遠就順便對本就很簡易的小供桌進一步做了一下改良,讓形式化的東西變得更形式化。
少年掏出一幅畫卷,舉起,手腕向下一抖,畫卷落下。
畫中菩薩法相莊嚴,悲天憫人。
目前,這一版的菩薩,林書友那邊已經在推廣了。
李追遠運轉《地藏王菩薩經》,再以《柳氏望氣訣》營造出菩薩氣息。
手指松開,這幅菩薩畫卷依舊保持著飄浮姿態,并未落下。
畫像中的菩薩,出現了些許動態,好似真的顯靈。
當然,在此顯靈的肯定不是真的菩薩,而是孫柏深。
李追遠右手掌心攤開,上方血霧彌漫,少年以左手食指為筆,蘸取右手鮮血對著身前畫印。
每畫好一道印,左手中指無名指小拇指并排,向前一推,這道印記就自行飛出,打入平臺上的一座石人像。
李追遠畫得很快,彈得也很快。
一切就緒。
少年右手血霧凝聚出一桿陣旗,蛟靈纏繞。
陣旗舉起,李追遠目光眺望遠處那座老廟。
沒有請求,沒有勸說,甚至,都不算是召喚。
少年只是沉聲道:
“過時不候!”
這是警告。
“嗡。嗡!嗡!嗡……”
一道道光影自老廟內飛出,以極快的速度撞入這些被打上印記的石人像中。
光影的數目太多,石人像太少,頻繁出現兩道光影爭搶進入一座石人像,后者因慢半拍而被擠出的場景。
等所有石人像都“活”過來時,還有不少沒能搶到位置的光影在上方焦急地盤旋。
菩薩畫像飄移到少年身后,給少年身上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為他加持正統。
李追遠將陣旗指向前方黑衣人:
“菩薩法旨:‘誅殺入侵邪祟。’”
所有石人像同時一肅,冥冥之中,傳來整齊回應:
“遵法旨!”
“遵法旨!”
而后,集體呼嘯著沖向那些黑衣人。
原本只是用來考核年輕乩童的石像,在被陰神們入駐后,戰力大增,黑衣人面對它們時不敢有絲毫怠慢,很快鏖戰一團。
不少黑衣人身上的衣服在戰斗中破裂,果然,頭頂上都趴著一只動物。
即使李追遠情緒淡薄,可這種搭配,依舊見一次就厭惡一次。
“潤生,走。”
潤生沒有加入戰局,而是在前方開路,領著李追遠繼續前進。
前往老廟大殿的途中,還有黑衣人不斷自前方出現阻截。
但這里平臺有好幾座,石像更是不缺,少年只需繼續將血印打入石像中,就會有先前沒趕得上趟的陰神搶著進入。
所有企圖來攔截的黑衣人,都被擋了下來。
潤生需要做的只是稍稍警惕一下四周,然后幾乎是暢通無阻的,保護著小遠來到了大殿前。
大殿內,長發青年正在咆哮: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啊!”
長發青年先前可以理解這些陰神們對自己的抵觸,他覺得這很正常,是一種必然要走一遍流程的矯情,只需靜待一段時間,這些陰神自然會識時務,對自己低下高傲的頭顱。
但少年一路走來,一道道陰神從神像里飛出前去相助,這種天壤之別的區別對待,讓長發青年情緒徹底失控。
他是真的不理解,同樣是屈服,這幫陰神為什么在自己面前拿捏身份,卻又迫不及待地跪朝向那少年?
“憑什么,憑什么啊!”
當李追遠出現在大殿外,被長發青年看見容貌時,他先是不敢置信,隨即雙手用力抓住自己的頭發,聲嘶力竭地喊道:
“他殺了多少陰神啊,這里半數熄滅的燈龜裂的石像,都是拜他所賜,你們怎么還能去投靠他,他是你們的仇人啊!”
黃髯漢子邁出門檻,目光盯著潤生。
比起情緒崩潰的長發青年,他倒顯得平靜許多,雖然眼眸里依舊充斥著紅色的怒火,卻還能對潤生微微頷首:
“真是,很不錯的體魄。”
潤生冷眼看著他。
當初在麗江,有一頭猿也這樣評價過他,但那時的自己不是那頭猿的對手,現在的自己,則不一樣了。
黃髯漢子張開嘴,發出一聲獅吼,潤生氣門開啟,以氣浪進行抵消。
這是雙方正式交手的信號,黃髯漢子一步踏出,如獅縱山林。
李追遠手指在潤生后背輕輕一推,示意潤生可以盡情去戰。
潤生發出一聲低喝,迎了上去。
雙方碰撞到一起后,快速對招。
這是黃髯漢子的一貫打法,身為妖獸,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體魄,他自信正常人根本就無法與自己近身匹敵。
但今天,他對上的是潤生,一個本就不像人的人。
“砰!”
潤生一鏟,破開對方的拳頭攻勢,側身、拉近、抬肘。
“咔嚓!”
骨裂之聲傳出,黃髯漢子被潤生擊中下顎,整個人倒飛出去。
潤生眼里流露出一抹失望。
走江時遇到的對手,到底和江下面的不同。
以往初次交手時,潤生都會評判一下自己被擊飛的程度,再來醞釀安排一下氣勢的積累,以《秦氏觀蛟法》的耐戰來熬贏對方。
可眼前這位,架子挺大,剛剛還對自己發出聲表揚,結果第一輪交手非但沒把自己擊退,反而被自己給擊飛了。
就這點斤兩?
潤生將黃河鏟往旁邊地磚上一插,雙手握拳于胸前對碰了幾下。
面對這種貨色,他都不屑于用兵器。
怕還沒打得足夠盡興,就被自己一鏟子給削沒了。
他不是自大,而是小遠剛剛明確讓自己盡情去打,他相信小遠的判斷。
黃髯漢子爬起身,抬手將錯位的下顎頂回。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眼眸中的紅色愈發腥紅的同時,身上不斷長出金黃色的毛發,嘴里的牙齒也變得越來越長,更有幾顆獠牙翻到了唇外。
“吼!”
獅吼咆哮之下,他再次向潤生發動沖鋒。
潤生重心下壓,雙手前探。
“轟!”
如此迅猛的一記沖鋒,被潤生徒手擋了下來。
潤生的雙腳自地面滑行,雙方的力道與沖勢實在恐怖,潤生腳上的登山靴很快破裂炸開,殘留的碎片上還升騰著高溫白煙。
這讓潤生皺起了眉。
他后悔了,應該提前把鞋子脫下來的。
這雙登山靴是定制的,價格不菲,可以說,在遇到小遠之前,自己從小到大穿過的所有鞋子加起來,都不夠買這一只。
只是以前團戰時,極少會出現這種純僵持的肉搏場面,因為像林書友他們若是有這個機會肯定直接上了,哪可能讓潤生在這里“拔河”。
被毀掉的鞋子,讓潤生心中的怒意升騰。
當察覺到對方身上的沖勢減弱后,潤生一個上跨在前,雙方腰腿狠狠對拼,潤生取得了優勢,緊接著雙臂下壓,將對方抱住。
“啊”
一聲大喝,潤生將黃髯漢子原地舉起。
黃髯漢子終于目露驚慌,在力量角逐中,哪一方被這般舉起,就意味著在力量上根本就不在同一層級。
潤生提膝,打算將對方砸向自己膝蓋。
黃髯漢子身上的毛發即刻變得堅硬且鋒銳,像是一根根金黃色的鋼針射出。
潤生皺眉,改變策略,將對方拋起后,一拳砸出。
“砰”
黃髯漢子被擊飛落地后再彈起再落地再彈起······
大殿前的廣場上,被他砸出了好幾個坑,制造了大片龜裂。
“額······”
黃髯漢子滿身是血,搖搖晃晃站起。
潤生氣門先是一閉,蓄勢中,身上的肌肉繃起,隨即,身上的刺全部飛出,皮膚上只留下一個個小紅點。
反觀黃髯漢子那里,先前將身上的毛釋出,其實是一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無奈手段,而且看樣子,對方可能只被傷到八十。
一個個血窟窿,讓他的體魄變得千瘡百孔,黃髯漢子干脆四肢著地,抬頭,如一頭受了重創的獅子,橫向移動的同時,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可怕的對手。
潤生沒打算和他墨跡,先握緊拳頭,一個箭步沖上去,掄起拳頭就砸。
黃髯漢子避開。
潤生又是一個箭步,再砸。
黃髯漢子再次避開。
可明知道砸不中,但潤生并未改變策略,繼續砸。
黃髯漢子起初忌憚潤生的可怕體魄,不敢再硬碰硬了,然后見到對方打得呆板起來,還以為發現了新機會。
想著先靠躲避,消磨一下對方的氣勁,等對方力量下降后換氣時,尋找偷襲的機會。
但黃髯漢子馬上驚愕地發現一件事,那就是潤生的招式雖然沒變,但他的速度卻是一次比一次快,而且砸出去的拳頭所引發的音爆亦越來越可怕。
起初,黃髯漢子還能輕松躲開,甚至那一拳也能勉強吃下去,現在,不僅越來越難以躲開,這拳力,他也是不敢再去觸及了。
只能說,虞家,不是真正的虞家了。
各家龍王門庭的走江者歷代廝殺,自然對其它門庭的手段與特征無比熟悉。
倘若真正的虞家人在這里,就絕對不可能天真到去避秦家人鋒芒,去和秦家人比拼后期找機會。
潤生現在打得很舒服,雖然每一拳都落空,但一層層的氣勢已經成功疊了起來,以往打架時,還真沒這般悠閑蓄勢的機會。
終于,那個臨界點出現了。
潤生的速度提升到了黃髯漢子無法躲避的程度,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胸膛。
“轟”
鮮血中夾雜著碎肉飛濺,黃髯漢子被重擊而出,胸口上破開一個大洞,被打了一個貫穿。
獅子的尾巴從他胯下伸出,臉上的髯胡也慢慢向兩側拉開,嘴里滿是鮮血,想發出聲音卻無法發出,他甚至無法再站起來,只能讓殘軀在地磚上無意義地抽搐。
潤生走到漢子跟前,仔細盯著他,鼻尖也在不停嗅著。
漢子目露絕望與恐懼,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被徹底擊敗,而是身為一頭獅子,以往都是他以這種目光來打量食物,這次輪到別人以這種目光來打量自己。
“咕嚕咕嚕······”
鮮血吐出,漢子用余力,盡可能地讓自己發出清晰點的聲音:
“我是······虞家人······你不能······不能吃我······”
潤生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繼續滑落至其身上,尋找適合烹飪的部位。
“我是……龍王……龍王家的人……你不能……”
“啪!”
潤生的赤腳,踩爛了漢子的腦袋。
獅子不是猴,不用留腦。
至于說漢子臨死前的“威脅”,在潤生這里根本就起不到效果。
龍王門庭在江湖其它地方,都足以讓人心生震懾,但在他們這里,沒有那種效果。
只是,踩完后,潤生又有點后悔了,只得將腳掌在地磚上不停蹭著,以去掉這些臟兮兮的紅白污垢。
在潤生與那黃髯漢子摔跤搏殺時,李追遠這里也沒閑著。
長發青年幾乎發出了哭腔,他問這些神像,神像不給他回答,最后,他甚至詢問起了李追遠:
“你說,這是為什么,為什么!”
李追遠知道這是為什么,但他不方便在這里說。
既然已經舉起“大義”名分了,雙方都有個臺階能下,就沒必要再在此時,把這群陰神們的臉皮丟地上使勁去踩。
除了弄臟自己的鞋底……沒有其它收益。
沒錯,在豐都鬼街時,是自己主持的阻攔,讓幾乎一半官將首陰神隕落。
但那場爭端,又不涉及私人恩怨。
粗俗點來講,是雙方的頂端大佬斗法,各自麾下的人,算是各為其主。
李追遠是葬送了很多陰神,如果不是林書友與白鶴童子故意放水,與增損二將祂們打起了默契戰,那晚隕落的陰神只會更多。
可這又關活下來的陰神什么事呢?
隕落的神和死去的人一樣,都不會再說話了。
自然,也就沒有噪音。
活下來的陰神,可能還得感謝李追遠當初沒一門心思地趕盡殺絕。
況且,連菩薩都折入酆都了,頭頂的老大都不在了,誰還有心思給隕落的同僚討要公道和復仇?
當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尋找新的出路。
長發青年的真實身份,是諦聽。
鬼街那一夜,它被李追遠重創,卻并未身死,而是逃了出去。
它逃去的地方很有意思,同時又讓人很好理解,它逃去了虞家。
或許,只有在那里,諦聽才能找到新的歸屬感。
而且,它也成功在那里得到了虞家人的幫助,前來整合收服這風雨飄搖的官將首。
但是,他的活兒,干得太糙了。
被他一并帶來的虞家人,非但在這里沒能起到龍王門庭的吸引效果,反而起了負作用。
沒辦法,你可以說這些陰神大人們對乩童淡漠,自我認知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說是吝嗇、貪婪,但無法否認的是,祂們自建立之日起,就一直與邪魔做斗爭,在官面上,屬于正義的一方。
且這些陰神大人在被菩薩收服前基本都是鬼王,而鬼王之前……是人。
祂們對“鬼”的身份都不愿意過多提起,只認“神”和曾經的“人”。
現在,你讓祂們臣服于你這頭妖獸?
諦聽自認為自己是菩薩座下妖獸,身份地位僅次于菩薩,就想當然地認為菩薩不在后就該由他來坐上蓮花臺發號施令。
但官將首衙門里的氛圍,本就不是那么和諧,也是充斥著斗爭與排擠,這一點,自曾經的童子身上就能看出。
就像是每個公司里好像都有一個仗著與領導關系好在同事面前作威作福的家伙,同事們不與他一般見識,他還以為是怕了自己,其實無非是看著領導的面子忍著。一旦領導不在了,這種人……屁都不是。
李追遠一開始沒急著去阿友老家,就是在等時機的,結果等來了意外之喜。
敵人太蠢,這種蠢貨敵人,只要給予它充足的時間,它甚至可以親手幫你壘起優勢。
原本被擺放在自己道場小供桌上的“缺憾”增損二將,在一天夜里,忽然劇烈抖動。
白鶴童子本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因為祂住在林書友的體內,不像過去那般,喜歡附著在自己的雕刻上欺負增損二將雕刻玩。
可那里是李追遠的道場,少年夜里心有感應,醒來,下床,來到屋后稻田中。
等少年站到供桌前時,增損二將的木雕“吧唧”一聲,直接跪伏在了少年面前。
李追遠沒有起乩,也沒召喚,他完全是什么都沒做。
結果,增損二將主動通過這座供桌,降臨下來。
沒辦法,實在是另一邊的投降對象,實在“太不是人”了,且那位背后的虞家龍王門庭,更不是人!
菩薩還在時,江湖上的事兒,很少能逃脫祂的慧眼,就比如九江趙也有菩薩的布置,只是倉促下了地獄,后手被佛門其他人撿走了。
增損二將身為官將首最前排身份地位最高的兩尊,自然能從菩薩那里得到一些消息。
祂們可能……比現在的虞家人,更清楚虞家接下來的下場是什么。
要是單純不當人,認一群畜生當老大就算了,可折損掉尊嚴起碼得換來些實際利益吧?
若是把尊嚴丟了,不光沒利益,還得連帶著被這群畜生拉著陪葬,那還跪個屁?
因此,李追遠人還沒去阿友老家,都沒開始動手去整合官將首……官將首那邊,就在增損二將的帶領下,自己整合好了自己,向李追遠投誠了。
可以說,來之前,李追遠就知道這里是什么情況,也知道自己這次將要遇到的對手是誰。
長發青年的所有疑問都被少年無視了,他的長發飄散,眼里流轉出火焰,向李追遠撲來。
“我要殺,殺,殺了你!”
李追遠抽出三疊方片,隨手一甩,符甲自然堆疊成序,矗立成三尊人形。
但現在的符甲,沒有效果,只是三具花架子。
李追遠目光落向大殿內排位最靠前的兩位,開口道:
“增損二將。”
“嗡!”“嗡!”
兩道光芒自那兩座神像上飛出,損將軍單獨一具,增將軍一分為二,三具符甲,即刻變得鮮活。
他們擋在少年跟前,將暴怒下的諦聽攔下。
“你們,為什么啊,你們,到底是為什么啊!”
比起事敗,諦聽更無法接受的,是自己敗給的對象。
增損二將不語,只是單純向諦聽發動攻擊,比起去回答諦聽這種無聊的問題,祂們更驚詫于這附身符甲的玄妙。
這種對祂們各自力量的完美繼承感,簡直超越了自官將首建立以來的所有乩童。
二人一齊將諦聽擊退后,彼此對視一眼,都讀懂了對方眼里的意思:
糟了,跪早了!
都提前花費大力氣給自己二人量身定制符甲了,說明少年本就有意來收取這官將首體系。
自己二人就算不去請,少年也會來。
這就和做買賣一樣,誰先表現迫切,誰就吃虧。
可二人在對視之后,又都瞥了一眼身后站著的少年,先前的想法,又被蕩滌一空。
和普通人做買賣得遵從這個道理,但和后面那位少年顯然不在此列。
祂們提前投誠,就已經拿到了最好的價格,那菩薩像雖然不是真菩薩,可名義上,官將首依舊重新歸攏于菩薩座下,給足了祂們這幫陰神體面。
另外就是……跟著這少年,不虧!
李追遠一直有個好口碑,他對手下人,向來極為大方。
白鶴童子起到了很好的千金市馬骨效果,當然,這里也有過去童子喜歡去老同僚那里得瑟炫耀的功勞。
一開始在道場里談條件時,李追遠也沒藏著掖著,直接說出了自己對官將首的整合計劃。
在聽到以后陰神必須要和乩童同分功德且同承傷勢時,增損二將有些難以接受,屬于形勢所迫下不得已答應。
但在聽到少年說,對官將首斬妖除魔的功德,分文不取時,增損二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以為降臨的木雕耳朵壞了,導致自己出現了幻音。
這下子,先前與乩童分潤的那些,就完全不是事兒了,哪怕與乩童同承傷勢,也不是什么問題。
因為,當李追遠占據菩薩的生態位,不予抽成后,陰神們降臨所獲得的功德,哪怕去和乩童對分,也比以往落到手里的,要多得多。
只能說,菩薩過去,抽取的比例實在是太狠了。
使得少年提出的“壓制政策”,居然成了提升福利。
“你們這些叛逆,你們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
諦聽被增損二將打入殿內。
鬼街那一戰,諦聽雖然僥幸得脫,但它自身也是受損非常嚴重,甚至丟了肉身不得不借用虞家人的身體,要不然,它自己就能過來收取官將首,而不用借虞家之手。
不過,饒是如此諦聽的各種手段也依舊不容小覷。
按理說,如今元氣大傷狀態下的增損二將,哪怕有符甲作依托,也不會是他的對手,要不然祂們自己就可以反抗了。
但奈何,李追遠在后面站著,諦聽使用的每個術法,都被李追遠直接破開,增損二將只需要在前面扛著不讓諦聽靠近少年,那諦聽就會一直被少年壓制著。
這其實就是李追遠制作符甲的目的,就是為了彌補自身沒練武的近身缺陷。
見處境對自己越來越不利,諦聽心下一橫,轉身,直接朝著那些燈盞撲去。
“我要撲滅你們神格之火,我要你們這些叛逆與我陪葬!”
李追遠抬起右手,陣旗向下。
“轟隆隆!”
殿內的陣法被激活,諦聽還沒觸碰到那些燈盞就被砸落下來。
“菩薩!”
諦聽沖至大殿內的菩薩像前,開始哭泣:
“菩薩,你看看他們,你才離開多久,他們就伙同外人打進來了!”
“滴答······”
一滴金液落了下來,發出脆響。
諦聽一愣,隨即面露狂喜:“菩薩,你已經從地獄里出來了,出來了?”
緊接著,諦聽轉身,面朝增損二將:
“哈哈哈,你們完了,你們完了,菩薩已離開地獄,即將回歸,你們這些叛逆,都該死,該死!”
然而,金液在連續滴落后,就停了下來。
菩薩金身上的面容正在消融,而后重塑,等到再次定型后,眉宇間完全是孫柏深的影子。
先前滴落的金液,只是原本金身面容上多余肥大的部分,被剔除下來了。
“這······這······這······”
諦聽看著這一幕,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李追遠:“鎮!”
殿內陣法完全施加在了諦聽身上,長發青年被死死壓制在地。
增損二將欲上前,將這家伙斬殺。
“停!”
二將停下步伐。
李追遠走到諦聽身邊,低著頭,看著他。
“你會不得好死,你會不得好死!”
如今,諦聽能做的,就只剩下詛咒了。
但這種詛咒,對少年來說,連撓癢癢都不算,因為他早就知道,天道甚至不會允許自己成年。
李追遠沒急著殺諦聽,是因為少年想要驗證一件事。
掏出小羅盤,目光微凝,羅盤指針快速轉動,少年蹲下來,將羅盤正面壓在了諦聽臉上。
“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傳來。
一團團白氣,從長發青年身上升騰,這是來自靈魂的炙烤。
李追遠在認真注視著。
很快,少年發現這股白氣開始朝著大殿外飄去,然后很是突兀地折斷,隨即白氣逆轉回來,又圍繞在長發青年身邊,開始升騰而后消散。
果然,這不是諦聽的全部。
不愧是能從鬼街里活著逃出來的存在,這保命功夫,還真是不得不佩服。
少年小羅盤內部嵌著一枚銅錢,這銅錢自帶詛咒,剛剛詛咒本該順著一路延展下去,結果被截斷了。
長發青年不再發出慘叫,諦聽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李追遠右手指尖按壓印泥,快速涂抹至長發青年眉心,開啟走陰,同時四周風水氣象回溯。
少年的視野里,出現了一段模糊的畫面。
畫面中是一座威嚴的廳堂,廳堂兩側雕龍畫鳳,但臺階上卻躺著不知多少具尸體,有些尸體死了很久都成了干尸,有些尸體明顯才死沒多久,還有重傷的人正在爬行求救。
尸體上方,最上層臺階處,有一只身體虛幻的白色小狗,正從這些尸體上吸食著精氣,以讓自己重新變得凝實。
這,才是真的諦聽!
然而,面對李追遠的“目光”,小白狗毫無察覺。
這也就意味著,剛剛出手截斷詛咒延伸過去的,并不是小白狗自己。
另外就是,它太干凈了,似乎真就是一條小白狗,正在無憂無慮地進食。
李追遠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當初在都江堰的那座地下溶洞里,那尊被自己和本體聯手鎮殺的邪祟,其所擁有的能力就是剝離和賦予記憶。
眼前這小白狗,很像是記憶被剝離走了,而這長發青年,則被灌輸了關于諦聽的記憶。
理論上來說,這長發青年確實是諦聽,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只是記憶的慣性延續。
可自己的銅錢詛咒,居然能一路追過去,意味著使用記憶剝離的人,沒辦法像那尊邪祟那樣做到極致,記憶的本體與記憶承載者之間,依舊留存著清晰的牽扯。
所以,是有人將諦聽記憶抽走移入虞家人體內,讓諦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到這里奪取官將首傳承;
同時,這個人又將小白狗變得極為純白干凈,真的是在將諦聽的本體當小狗一樣養育,還在幫它療傷,讓其重新長大。
一只手,猛地探入到畫面中。
“嘶……”
少年迅速中斷走陰,驅散四周風水氣象,可依舊無法避免雙目生疼。
增損二將站在原地,不知少年在做什么。
李追遠捂著眼睛,等到痛感漸漸消退,少年開始回溯自己的記憶。
溶洞內有一幅壁畫,李追遠當初曾和趙毅一起“進去”過,見到了虞家龍王虞天南生前的最后一段畫面。
少年將記憶畫面定格,努力去觀察虞天南的雙手。
那是一雙年邁滄桑的手,從走江到成為龍王鎮壓江湖,這雙手歷經戰斗,留下了無數痕跡,很好辨認。
李追遠再將先前畫面中一出現就讓自己雙目撕痛的手在記憶里調出來。
這只手,和虞天南的左手,對照上了。
其實,本就是能夠大概率猜出的答案,但李追遠還是想要徹底確認一下。
現在,明確了。
抹去諦聽記憶,將諦聽本體當小狗喂養著的,正是那條竊居龍王軀體的……老狗!
昔日菩薩的坐騎,居然被它當寵物養著玩兒。
李追遠睜開眼,重新適應著這里的光亮。
“你們先回去,稍后,由我的門下行走來與你們進行新章程的落實。”
“是。”
“是。”
增損二將先應了下來,但沒離開,而是抬頭,看向縮在角落里的那三尊暗淡神像。
這三尊,是早早就背叛了官將首,投靠諦聽拿好處的。
很明顯,增損二將一邊聯絡李追遠投誠一邊內部串聯時,故意把這仨排除在外。
要不然祂們還真不一定會這么早背叛,就算背叛了那也肯定會告密。
這就是……官將首的職場霸凌啊。
故意排擠做局,讓這仨跳過去,然后再順勢,將祂們剔除。
但這是官將首內部矛盾,李追遠也沒興趣去勸誡祂們和諧友愛,再者,作為新的實際掌控者,他還是得倚重增損二將幫自己帶陰神隊伍。
這開門紅的面子,亦是必須得給的。
少年點了點頭。
增損二將飛身而起,一個將那三尊神像砸碎,另一個將祂們對應的三盞燈熄滅。
破其神格,將這三尊陰神剔除出陰神序列,自此淪為孤魂野鬼。
做完這些后,增損二將再次整齊對少年行禮,而后離開歸位。
三套符甲,重新化為卡片,回落少年掌心。
外頭的廝殺,也已結束,那些附著到石人像里的陰神,也盡數回歸。
這得感謝“長發青年”,太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地盤了,陣法都不舍得破壞,這才讓李追遠得以輕松利用。
不過,經此一戰,本就元氣大傷的官將首,將變得更為虛弱。
但在新的功德分配體系下,用不了幾年,無論是陰神還是乩童,都將恢復,且官將首接下來,還將迎來一個新的爆發期。
潤生一邊擦拭嘴角鮮血一邊走過來。
李追遠:“吃了?”
潤生:“咬了一口,不好吃,吐了,還是僵尸好吃。”
李追遠:“潤生哥,把那頭獅子和其余的動物尸體收集起來,這些,是給陳靖準備的。”
原本,李追遠是想讓陳靖去吞了諦聽的,陳靖經過趙毅的淬煉培養,絕對有那個“肚量”。
但諦聽的本體不在這里,少年只能將這些小禮物送上。
好在,有那頭獅子打底,等陳靖回去后,趙毅也不會說自己小氣。
讓陳靖提前吃點虞家的妖獸,提升其實力是次要的,主要是讓其更方便在接下來虞家那一浪中,為己方開視野。
少年抬腿,邁出大殿。
頃刻間,身后所有燈火搖晃,上方懸浮著所有神像集體顫動。
雖然金佛已變成孫柏深的模樣,但祂們很清楚,誰才是祂們接下來真正的掌控者。
少年很滿意這一次陰神們的集體表現,確實為自己極大降低了此行難度,因此,少年倒也不介意幫祂們把面子做全。
李追遠抬手,向后一揮,開口道:
“官將首。”
身后大殿內肅穆之聲整齊傳出:
“惡鬼,只殺不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