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卡車的車速肯定沒小車快,卻能對沿途的景色做更多留戀。
譚文彬把一根煙送到正在開車的趙毅嘴邊,點上后笑著問道:
“要回家了,外隊的心情如何。”
趙毅按了兩下喇叭,回答道:
“歸心似箭。”
駕駛室內有雙排座,李追遠坐副駕駛,譚文彬和林書友坐后排。
潤生不想擠在這里,他選擇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后車廂。
趙毅:“對了,你們是怎么跟李大爺解釋要如此倉促出門的?說要回學校期末考試?”
譚文彬:“沒,是跟李大爺說九江有個實習項目。”
趙毅:“哦,了解,也確實該告訴他你們要去的地方。”
譚文彬:“不是你想的那樣,出門在外,你可以不告訴長輩你在做什么,可好歹得讓他清楚你在地圖上的具體哪個位置。”
用老話說,就是在外頭出了啥意外,在家的親人至少能曉得燒紙時得把火盆朝向哪個方位。
趙毅:“那是我功利了,咳……我走前還特意跟李大爺告了別,說有急事要立刻趕回老家。”
林書友指了指自己腳邊的兩個大袋子,一個袋子裝的是蠟燭,另一個袋子里則是黃紙金銀元寶。
“三只眼,這就是李大爺讓你帶回家的南通特產?”
趙毅:“嗯啊,我跟李大爺說我媽死了。”
林書友:“……”
譚文彬:“那看來你的童年里,父愛更重一些?”
趙毅:“也不是,主要是李大爺人很好,對我也不錯,我怕我要是說我爸媽一起車禍死了,李大爺會說要跟著一起回九江幫我坐齋。”
林書友強行抿住嘴角。
趙毅:“笑唄,我都不介意,你在介意什么,別給自己憋壞了。”
林書友搖了搖頭,還是在努力憋著,順便彎腰給這倆紅袋子打了個結。
他第一次從南通回福建老家時,帶回去了不少南通特產。
南通人對自己的特產就跟做題似的,有一套固定答案,他問李大爺和彬哥,起手都是:西亭脆餅、白蒲茶干……
雖然,這些東西,林書友平時也沒見他們吃,仿佛是為了有套土特產才有的一套土特產。
反正,林書友第二次回老家時,發現他上次帶回來的特產還在家里柜子里放著,他家人也沒怎么動。
說句心里話,還真不如帶點蠟燭元寶回去,廟里能燒。
這時,趙毅的大哥大響起。
譚文彬幫他拿起,接聽。
話筒那頭傳來老田頭焦急的聲音:“少爺,你怎么說走就走了啊,要不是吃午飯時李大哥跟我說了,我都不知道你們已經走了!”
“嗯,已經走了。”
“少爺,這次你怎么又不帶上我,我現在腿腳好了啊,少爺,我有用的。”
“老田,我這次是回去處理家事。”
“那不正好么,我也是九江趙的人啊,少爺!”
“你算個哪門子的趙家人,你又不姓趙。”
話筒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響起老田頭委屈的聲音:
“少爺,你不能兩次都用一樣的借口不帶我。”
“老田,你的任務是在家看好劉金霞她們家仨女人,若是有什么異常,及時通知我,這很重要,知道么?”
“好的,少爺,我明白了。”
“嗯,掛了。”
車行江邊,前往汽渡口。
可以看見,江上有很多艘工程船,岸上也有很多施工人員。
趙毅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林書友:“在施工。”
趙毅回頭看了一眼林書友,沒說話。
譚文彬:“在做疏浚吧。”
趙毅:“疏浚?堵了么?”
譚文彬舔了舔嘴唇,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副駕駛上的李追遠開口道:“疏浚挖深。水運行業有句俗語,叫一寸水深一寸金,水越深,其上可通行的船舶噸位也就越大。”
趙毅:“所以為了這個,就得挖江?這得是多大的工
程。”
李追遠:“這件事,幾十年來一直在做,未來幾年,疏浚治理的力度還會進一步加大。水運成本非常低,只要治理得好,海船就能直接開進來,相當于給JS省內造出了兩岸合計近八百公里的海岸線,把內陸江河港變為海港。”
趙毅:“壯壯,阿友,你們和姓李的上的是同一所大學?”
李追遠:“有些東西,他們只是沒精力看。”
趙毅:“看出來了,他們甚至還得偷摸看書準備期末考。”
輪渡過江后,繼續行駛,中途譚文彬接手開了一段。
其余人則該休息休息,養精蓄銳。
終于,伴隨著趙毅的一聲提示:“諸位,到九江了。”
林書友睜開眼,向窗外張望著。
似是起了晚霧,遠處山景被白煙籠罩,有種出塵飄渺之感。
林書友發出一聲感慨:“比南通景色好。”
趙毅深以為然地點頭:“南通那鬼地方,我之前晚上想出去吃個夜宵,都得去學校門口。”
昨晚自己算是吃到了來到南通后,最美味的一頓夜宵。
只是,廚子也不是南通人,嗯,甚至不是個人。
“三只眼,你老家有哪里好玩的么?”
“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等我把家里打掃干凈,就帶你們好好玩一玩,咱也弄艘船,泛舟江面,聽一聽琵琶曲。”
“聽琵琶?”
“《琵琶行》沒讀過?”
“語文書里有,背過。”
“第一句。”
“潯陽江頭夜送客。”
“這里的潯陽,就是九江。”
趙毅將車停在了一棟老式三層建筑物邊上。
“諸位,下車吧。”
林書友背著包,抬頭看了看頭頂生銹且沾著代代鳥屎的鐵欄桿,再低頭,看向破舊掉漆的大門。
這里處于城區邊角,像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三只眼,就這條件么?”
阿友不計較條件,但他喜歡計較趙毅。
好歹大少爺,結果朋友來了,就安排在這里。
“對不住,條件有限,招待不周。”
趙毅掏出鑰匙,打開門,里面黑黢黢的一片,往外流淌著腐朽的氣息。
眾人走了進來。
腐朽的氣息依舊,卻變成了另一種“腐朽”的展現形式。
里頭的空間格局一下子變大了數倍,絕不是外面所看到那棟建筑物所能承載的,而且這里裝修得富麗堂皇、古色古香,氣派非常。
林書友:“哇哦。”
這一刻,林書友感受到了官將首廟宇和老牌江湖家族之間的差距。
要知道,趙毅還是與九江趙家分了家的,這應該是分家時他得到的添頭。
趙毅拍了拍林書友的肩膀:“別‘哇’了,你們小遠哥的家底比我這兒夸張多了,以后有機會,讓你們小遠哥帶你們去秦柳兩家祖宅參觀一下,我去了都得‘哇哦’!”
緊接著,趙毅指引眾人上樓。
“來,臥房在三樓,這里是我名下的別苑,不過我早就遣散了這里的人。”
進了臥室,推開窗,外面景色開闊,江湖疊影,山河相映。
給大家都安排好后,趙毅對李追遠道:“我去見一下我的人,聽取讓他們去調查的家族內情報,今晚可能無事,也可能有事。”
李追遠:“你的那位堂弟?”
趙毅:“那家伙癖好有點特殊,我已經下了餌,不是今晚出來就是明晚出來,放心,他憋不住的。”
李追遠:“上鉤了可以通知我們去觀禮。”
趙毅笑道:“觀禮什么,我趙家狗咬狗?”
李追遠點了點頭。
趙毅:“行,作為來九江的第一場節目,保管讓大家看得盡興。”
與其他人打了招呼后,趙毅就離開了。
接下來,大家伙就住在這富麗堂皇的一線江景客棧里,就著純凈水,吃著壓縮餅干。
李追遠洗了個澡,躺在床上。
身前窗戶全開著,晚風卷著濕潤不斷吹入,帶來涼爽和
粘膩。
即使車上時已經睡過了,但少年還是打算繼續休息。
但在閉眼入睡前,李追遠打了一記響指,破開了這一層每個房間之間的陣法隔音。
凌晨一點,譚文彬那里傳來了大哥大聲音。
不一會兒,他們就起了床。
李追遠睜開眼,坐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門口。
譚文彬站在門口:“小遠哥,趙毅來電話了,讓我們去唱戲。”
眾人下樓,推門而出時,看見外面停著一輛吉普,開車的是梁艷。
“小遠哥。”
李追遠對她點了點頭,上了車。
行駛途中,梁艷做了一個簡單介紹。
趙毅的那位堂弟,叫趙旭。
這段時間為了掩蓋丑事,被趙毅的二伯安排住在了外宅。
原本趙毅是打算直沖外宅把人拿下的,但在發現自己趙家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后,他也就不得不改變方針,變得小心謹慎些。
畢竟,酆都大帝和菩薩這兩尊可怕存在只是已知的,你能確保就只有這兩位么?
大開大合的方式被暫時摒棄,得想辦法把人給釣出來。
好在,狗改不了吃屎,今晚趙旭就被釣出來了。
林書友好奇地問道:“那個趙旭的癖好到底是什么?”
梁艷看了一眼后視鏡,回答道:“女人。”
林書友聽到這個答案,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地坐了回去。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喜歡女人現在都算特殊癖好了?
潤生安靜地坐著。
譚文彬猜到些什么,就沒問。
李追遠開口道:“餌料是梁麗?”
梁艷:“是的。”
李追遠:“趙旭,有那么蠢么?”
梁艷:“用我們頭兒的說法是,只要咬鉤了,接下來無非是多打幾個結的事。”
李追遠閉上眼。
譚文彬開口問道:“徐明和陳靖呢?”
梁艷:“按照少爺給的新配方,陳靖正在泡新藥水,無法出關,徐明負責留在他身邊照料。”
陳靖那小道士半妖半人,是趙毅著重留到用以去應對虞家的底牌。
因此,還在成長期的小道士,這會兒是不會被拿出來用的,還得繼續小心保護。
車子開到半山腰停下,前面沒路了。
梁艷:“接下來,要跑一段。”
潤生彎下腰。
李追遠爬了上去,一只手摟住潤生的脖子,另一只手指尖輕輕摩挲,道:
“要下雨了。”
潤生從背包里抽出一把羅生傘。
梁艷在前面領路,其余人跟在后面奔跑。
大家的速度都很快,沒有單純地繞山路,而是能爬就爬,能跳就跳。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緊接著“轟隆隆”雷聲大作,大雨隨之傾盆。
潤生將羅生傘撐開,一邊奔跑一邊旋轉著傘面,將雨水擋開。
目的地,也終于到了。
趙毅很是貼心地提前準備好了觀景臺,在一處山坡上,布置了陣法。
走進陣法內將其開啟,上方大樹搖曳,將風雨阻絕。
斜前方,站著六個人。
四人站外圍以做警戒,二人站內圈。
有一青年,面容還未完全褪去稚嫩,身形乍看與趙毅有幾分相似,應該就是那個趙旭。
趙旭蹲在一個坑前,面露期待,不住用舌頭舔著嘴唇。
水珠在他臉上流淌,一時分不出到底是雨水還是哈喇子。
趙旭身側站著的那人,戴著帽子,遮蔽住面龐,只能感覺出是個中年人。
“嘖嘖嘖,真是迫不及待了,沒想到在咱家地界附近,還有這么一個遺漏的地方,早知道我還親自去炮烙什么啊。
山珍野味肯定比家里養殖的要香不知多少倍!”
坑內,躺著兩口陳舊的棺材。
這是一座夫妻墓,墓的規格并不高,但穴位選得極好,可保尸身盡可能的不腐。
兩口棺材間,還以紅繩牽掛著三條同心鎖,意味著是夫妻殉葬墓。
指的是其中一位走后,另一位跟隨。
對趙旭而言,到底是誰跟隨著殉情同葬,他無所謂,他只需要自己對女的施為時,死鬼丈夫能在旁邊看著,這就足以大大激發出他的興致。
林書友皺眉,有種心理反胃,合著,是這種喜歡方式?
譚文彬:“大家族的公子哥,口味都這么擬人么?”
林書友:“那三只眼……”
梁艷:“頭兒很正常。”
林書友點點頭:“對三只眼,這點信心,我還是有的。”
李追遠:“外圍那四個,是趙家的家丁?”
梁艷:“和老田頭一個性質。”
李追遠目光在那四個家丁腳下一一劃過。
遠處。
趙旭的手掌在棺材板上一拍。
“砰砰砰砰……”
一根根銹跡斑斑的棺材釘飛出。
“給爺起!”
趙旭掌心一翻,棺材蓋翻滾而落。
里頭躺著的女人,面容精致,粉色濃厚,身穿白色綾羅,
死時很是年輕。
趙旭發出笑聲:“哈哈哈,這次賺到了,賺到了啊。”
“少爺,給。”
旁邊戴帽子的人遞過來一根蠟燭,袖口一拂,蠟燭自燃,即使是在這雷雨中,也沒有絲毫要熄滅的跡象。
趙旭接過蠟燭,將其至于棺材頭部,而后掏出一黃一粉兩張符紙。
先以黃色符紙鎮尸額,再以粉色符紙覆之。
兩張符紙迅速燃起,化作飛灰,沒有向外消散,反而竄向女尸的鼻孔。
在飛灰進入之前,女尸睜開了眼。
趙旭怔了一下,這流程不對!
“女尸”梁麗嘴角露出冷笑,身形騰空,雙手持匕首,滑向趙旭的脖頸。
要留一張完整面皮,所以這塊區域最適合切割。
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間,趙旭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事實上,趙旭的確是愣在那兒,只等匕首收割走自己的頭顱。
可趙旭身旁的戴帽人卻動了,一只手先是精準地抓住梁麗的一把匕首,而后向外側一撥,強大的力道迫使梁麗以自己的匕首擊打開另一把匕首。
殺招在瞬間被破除,且對方還顯得游刃有余。
戴帽人向前邁出一步,周圍的風雨隨之一滯,而后以迅猛之勢向梁麗擠壓而去。
梁麗腳尖輕點,身形快速后退,成功避開,只是其原本所躺的那口棺材,被炸得粉碎。
剛一落地,周圍四個家丁馬上向梁麗攻來。
梁麗雙手交叉,兩把匕首釋出,恰好頭頂又出現一道閃電,將下方的兩道寒芒蓋住。
四個家丁還沒跑到梁麗身前就集體停住,隨后脖頸處鮮血迸濺,身形旋轉后倒地。
這本該是一場壓倒性的刺殺,簡單得如同小雞啄米,可誰知對方身邊,多出了一個變數。
鬼門關前剛走過一遭的趙旭馬上繞到戴帽人身后,目露怨毒。
只有差點被殺死的憤怒,卻沒有被欺騙的感覺,顯然,他早已知曉今晚的盛宴有問題。
戴帽人一邊將趙旭護在身后一邊開口道:
“姑娘好俊的身手,這身法,隱約有點熟悉,似是那隱居梁家……不知現在是否還姓梁了。”
梁麗沒有否認。
戴帽人點點頭:“那就是梁家了,那就更不應該了,姑娘既是梁家人,難道不知我九江趙與梁家有姻親了么?”
梁麗:“知道,九江趙家的少爺,將要娶我梁家二小姐為正妻。”
觀景臺。
梁艷聽到這話后,目光沉了下來。
譚文彬摸了摸鼻子,有點想笑。
他有過一個人帶倆娃的經驗,相當于養過一段時間雙胞胎,雙胞胎最怕的就是分配不均勻,一個有了另一個也必須要有一樣的。
這還只是養兒子,倆老婆只會更復雜,而且這還是雙胞胎老婆。
譚文彬拱火道:“趙毅怎么就把這上戲臺的機會給她了?”
梁艷:“這是抽簽決定的。”
譚文彬:“抽簽是可以造假的。”
梁艷:“你在拱火。”
譚文彬:“你就說你氣不氣吧。”
梁艷:“嗯,氣的。”
戴帽人:“姑娘既然知道,那今夜所欲為何?”
梁麗伸手指向趙旭:“他,惡心,該死。”
戴帽人:“可這畢竟是我趙家自己的事,我趙家的人不管在外頭做了什么,也該由我趙家內部決斷,外人沒資格插手!”
“砰!”
丈夫的棺材板壓不住了,飛起。
一身穿白袍,頭戴長冠,以白粉鋪面的男子自里頭站起身。
趙毅說要演一場好戲給遠道而來的朋友看,他做到了,他甚至換上戲服還上了妝。
并且,自己那堂弟只是盯著他看,卻沒能認出他是誰。
這一是因為妝容遮蓋,二則是趙毅走江前給家里人留下的還是那個病秧子印象,現在的他,整個人的氣質早就與當初截然不同了。
戴帽人:“我實在不解,二位精心布下此局,到底是為何,就為殺一個我趙家小少爺?”
趙毅:“不然呢?”
戴帽人:“說不通的,家里知曉小少爺離家避禍的本就不多,而你們,既知這小少爺癖好,又知其行蹤,更有辦法將這合葬墓消息傳到小少爺耳中。
讓我猜猜,
你們,是大房的人?”
趙毅:“不是。”
戴帽人:“四房的?”
趙毅:“怎么就跳過三房了?”
戴帽人:“因為三房不會做這么無聊的事,三房本就受老爺子偏愛器重,三房的少爺更是我趙家當代唯一點燈走江者。
三房只需坐穩了,日后趙家必然有其話語之地,又何需在此時攪弄這些風雨?”
趙毅:“你話挺密啊,指點起趙家江山來了。”
戴帽人:“如若說出哪一房,我可留你們二人之中,一人的性命,至于誰活誰死,你們自己商量吧。”
梁麗:“我死。”
趙毅:“我活。”
戴帽人略作沉默,馬上目光掃向四周。
如此干脆利索給出回答,要么真是這女的是個傻子,要么就是他們有倚仗,完全不覺得自己今晚會死!
當戴帽人的目光掃向觀景臺時,身后的大樹開始劇烈搖晃,這里的陣法即將被目光穿透。
李追遠抬起手,輕輕一握。
大樹安靜下來,目光也就此略過。
譚文彬:“小遠哥?”
李追遠:“不急,趙毅看樣子還想再演一會兒,由他先過足戲癮。”
譚文彬:“怪不得他給我打電話通知時,說的是請我們去唱戲,合著他本就沒打算客氣。”
李追遠:“魚兒咬鉤后,需要一番角力,才知道到底誰是魚。”
戴帽人的目光掃視完畢,沒能發現周圍有隱藏。
最后,只得重新將注意力落在趙毅身上。
“二位還是說出背后主使吧。”
趙毅:“二房。”
戴帽人:“呵呵。”
趙毅指著趙旭,說道:“二房老爺和夫人,發現自己兒子竟有如此惡心癖好,還為此造下過孽債,痛心疾首,這才請我們出手,想要清理門戶。”
戴帽人舉起一枚令牌,沉聲道:“路,是你們自己選的。”
“咔嚓!”“咔嚓!”……
先前四個家丁所站位置,地面凹陷,隨即自泥濘的泥土中,升起四道身影,他們頭戴斗笠,身穿藍色的皮甲衣。
趙毅:“守靈衛?”
戴帽人:“你對我趙家,還真是熟悉。”
趙毅:“是你,好大的手筆。”
守靈衛,算是趙家核心武力隊伍了,一般只有家主以上才有權限調動,趙陽林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給帶出來了,卻也只能調動出四個。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用再藏著掖著,我真想看看,你是誰。”
“你大可先摘帽。”
“好。”
戴帽人抬起手,將自己頭頂的帽子摘下,其臉上的陰影也隨之不見,伴隨著面部肌肉的一陣蠕動,浮現出其真容。
“趙家二爺。”
趙陽林:“你到底是誰?”
“果然有些事,外人是看不準的,看來,不是我這個堂弟有雅興,真正有這個惡癖的,居然是二伯您。”
趙毅伸手,借著雨水,對著面部一搓,顯露出自己的真容。
趙陽林目光一凝,隨即露出笑容:“我的侄兒,許是江上枯燥,這才特意與你伯伯我開這樣一個玩笑?呵呵,確實好笑。”
趙旭更是張大了嘴,指著趙毅的手,不停哆嗦。
但一想到自己父親就在自己身側,趙旭深吸一口氣,壓制住不安與惶恐,強行鎮定道:
“趙毅,你居然要殺我,你怎么敢殺我,你簡直……”
趙旭的后脖頸,被趙陽林輕輕掐住,他說不了話了。
趙陽林目光看向梁麗:“這是我趙家未過門的準媳婦?”
梁麗點了點頭:“對的。”
趙陽林發出一聲嘆息:“出來匆忙,未帶禮物,下次補上。”
緊接著,趙陽林又對趙毅問道:
“侄兒,還是說,你已二次點燈回來了?”
趙陽林將手松開,恢復了自己兒子說話的自由。
趙旭:“趙毅,你這就點燈認輸了?你這廢物,早知道家族就該讓我走江,要不是因為你,現在站在江上去競爭龍王的,就應該是我!”
趙毅:“二伯,實話實說吧,我今天是來剝我堂弟的面皮的,這小子活該,一開始,真沒料到你也會在這里。”
趙陽林:“那我現在在這里了,你打算怎么辦?”
趙毅:“還能怎么辦,畢竟是一家人。”
趙陽林:“確實。”
趙毅:“那就父子團聚,多剝一張皮吧。”
趙陽林眼眸里出現冷意:“趙毅,本著自家人的關系,我才與你說這么多,看在你正在走江的份上,我才耐著性子如此退步。
你莫要得寸進尺,不知好歹,你,還不是龍王呢,我看,你這種東西,也成不了龍王!”
“呵……呵呵呵!”
趙毅笑了,他才是最無語的一個,誰他娘的能想到,自己這江走著走著,居然能走進自己家。
趙陽林是不想動手的,趙毅的身份實在特殊,而且,他真是不知道,趙毅是抽的哪門子瘋,居然對自家人布局下手。
趙毅率先動手了,身形一沖,直接來到趙陽林面前。
趙陽林一拳揮出,四周水珠被其引動,形成漩渦絞殺。
趙毅生死門縫旋轉,提前看穿對方動作,一個側身,避開了這一拳,同時一腳狠狠踹向趙陽林。
趙陽林提膝轉身,擋下趙毅這一腳。
雙方的趙家本訣一同運轉,以對撞之處為橫切面,大雨似乎都被分成了兩面,迅猛的水珠飛濺。
趙旭不得不雙臂疊加擋于身前快速后退,饒是如此,其雙臂和身上其它地方,也被這可怕的雨珠打出了好幾個血洞。
僵持并未持續太久,趙毅先行收力。
趙陽林又一拳砸來,風雨齊聚。
趙毅沒有戀戰,堅決后撤后,再在身前拉出一道水幕。
“啪!”
炸響聲傳來,周圍一片空蕩,大雨像是避開了這里。
趙陽林面露驚愕:“你居然進步得……這么快?”
除了體內氣力的積攢對方不如自己,在經驗與技巧方面,這個侄子,已不遜自己。
不,能在氣力落下風的前提下,依舊在自己面前保持從容,這說明對方的認知層面,已經超過了自己。
也就是說,這個侄子欠缺的,只是慢慢沉淀與積攢的時間,他哪怕接下來幾年就悶在家里吃飯睡覺,到時候實力也能穩穩壓過自己。
趙旭疼得深吸涼氣,再看趙毅居然與自己父親打成表面平手,心里的不甘與憤怒就更為劇烈:
“這就是走江分潤的功德么,該死,這原本都該是我的,我也是該有的!”
趙毅瞥了趙旭一眼,不屑道:“你爹兒子好幾個,你是最沒出息的,所以才拿你當代理人頂責,你怎么自我感覺這么良好?”
趙旭:“連你這個病秧子都能靠走江獲得這么多好處,憑什么我不能!”
趙陽林怒斥道:“你給我閉嘴!”
趙旭害怕地往后縮了縮,不敢再言語。
趙陽林:“你哥哥本就是我趙家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而且已經在江湖闖出如此大的威名,你到底是有多蠢,才覺得換你來也能可以?
你當大家的眼睛是瞎的,你當長老們全犯糊涂了么?
就你,也配走江,只配上去喂魚蝦!”
訓斥完兒子后,趙陽林再次看向趙毅:
“侄兒,伯伯我是練秘法出了岔子,需要陰尸之氣來緩解痛楚,這是有緣由的,而且伯伯每次都只是借用尸體,沒對活人下手過。”
趙毅:“嗯,因為把活人變成尸體再交由你尸變的,是你兒子呀。”
趙陽林:“不管怎樣,都是一家人,侄兒,你到底是怎么了?”
說著,趙陽林舉起手,四個趙家守靈衛,全部轉身朝向這里,殺機散出。
這是最后的通牒。
趙毅搖了搖頭:“沒得談,二伯,這是你自作自受,需知,舉頭三尺有神明。”
何況我趙家,頭頂上的神明有點多。
趙陽林:“小雜種,去死吧!”
守靈衛出動。
趙毅單膝跪地,單手握拳,砸在地面。
“嗡!”
地上的水汽升騰,將這一塊區域完全包裹,隔絕視線擾亂感知。
可也正因此,露出了破綻。
趙陽林抓住了這個破綻,一個閃身出現在了趙毅面前,抬腳踹向趙毅。
趙毅雙臂格擋于身前,硬吃了自己二伯這一腳,防御倉促之下確實被二伯抓到了機會,其整個人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
落地時為了卸力,更是在濕潤的草皮上繼續滑動。
趙陽林快步而前,腳下布鞋在草皮上滑動,緊追而來,打算趁此機會以勢不斷壓人,最終要了這小雜種的命。
四個守靈衛,則全部朝向梁麗進行逼近,他們打算先將梁麗斬殺,再去助陣趙陽林。
梁麗重心下壓,一雙匕首微微發顫。
就在這時,本處于進攻狀態的守靈衛,一個個內心警兆升騰,全部轉身,將兵器格擋于身前,化進攻為防御。
趙毅能和趙陽林打得有來有回,是因為彼此注意力都在對方身上,不停分析與預判對方的招式。
但真正的突襲,往往能在一瞬間就分出生死。
這也是先前趙毅拼著賣出破綻,也要把這些水汽激發出來,形成一個模糊區域的原因。
他太相信那姓李的抓機會的能力了,肯定不會讓自己白
挨長輩揍。
身上彌漫出血紅色的譚文彬,撲到了一位守靈衛,血猿之力完全迸發,將對方壓制得死死的。
可接下來,守靈衛身上泛起藍光,顯然是不曉得什么法器在做著最后防御。
只會蠻力的血猿,在此刻就有些無用武之地了。
但好在,譚文彬身上還有其它東西。
只見譚文彬口中發出輕笑,雙眸中有異色流轉,耳垂輕動。
下一刻,身下的守靈衛先是舌頭斷裂,口中吐出鮮血,而后眼眸里有蛇影浮現,眼珠子炸裂,再接著就是耳朵里有蜈蚣探出,又猛地鉆入。
守靈衛的頭一陣劇烈搖晃,最后一個定格,里頭傳來“嘩啦啦”的聲音,這是腦袋保存完好,可腦袋里的東西,全都被打磨成了豆漿。
五顏六色的液體,從其眼耳口鼻汩汩流出,生機消散。
譚文彬站起身,舒了口氣。
隔壁,林書友開啟真君之體,落下時先是一锏砸下,被守靈衛格擋,人立在那里,一臂一锏就將這守靈衛給壓得蹲了下來。
然后,就是游刃有余的第二锏,直接抽爆了守靈衛的腦袋。
打完后,雙锏交錯在一起,借著雨水,沖刷起金锏上的血污。
死在譚文彬手里的守靈衛怎么著也是體驗感豐富,林書友面前這個好歹接了一招,而當潤生落下時,臉上雕刻出的紋路微微閃爍,一鏟子側劈下去,把那守靈衛連武器帶人,直接劈成了均勻兩半。
梁麗那里得到了來自梁艷的幫助,當姐妹倆不去爭論誰大誰小時,配合默契相當恐怖。
一個攻上,一個攻下,匕首與軟劍揮舞,看似簡單實則把控精微,當姐妹倆各自錯開時,還站在中間的守靈衛“噗通”一聲,栽倒在泥地里。
其實,趙家守靈衛的素質,真的很高,如果讓他們人數再多點可以結陣的話,還真不是那么好處理。
可在偷襲且捉對爆發廝殺時,守靈衛怎么可能是這些江上鍛煉出的人的對手。
李追遠撐著羅生傘,走出陣法范圍。
他是和伙伴們一同出發的,但當他走到時,伙伴們已經把事兒解決好了。
少年右手掌心浮現出血霧,順著傘柄向上,原本的黑傘隱隱變成紅色。
輕輕轉動,四周先前由趙毅營造出的霧水朦朧頃刻消散,周遭為之一新。
而那邊,原本打得趙毅只能被動防御的趙陽林不由停下動作。
他沒料到,僅僅是一瞬,自己好不容易偷偷帶出趙家的四個守靈衛就被殺了。
譚文彬、林書友和梁家姐妹,全部分散開去,對趙陽林進行了合圍。
趙毅被動挨揍的地點,也選得著實好。
說白了,趙毅身上法門方式太多,想贏趙陽林甚至是弄死他,絕對沒問題,而他之所以選擇只用趙家本訣對戰,不惜被壓著揍,就是圖個節省成本。
看似被揍,實則沒受什么傷,丟點面子,換援兵包夾,這才是性價比穩贏。
見趙陽林不繼續打了,趙毅站起身,整理起了身上的戲服。
趙陽林目光一一掃過周圍人,不敢置信道:
“趙毅,你怎么連守靈衛都殺?”
“二伯,瞧你這話說的,他們的令牌在你手上,難道我還能勸降么?”
“可是你……”
“二伯,我連你都打算殺了,還在乎什么守靈衛?”
趙陽林手指向站在那里的趙旭:“其實,我今日來,就是發現他私下里背著我所行之罪惡,特意來懲戒這不孝逆子!”
趙旭本就被這局面翻轉給刺激出了生存危機,聽到自己父親這么說,馬上道:
“父親,是你讓我幫你找……”
“畜生,閉嘴!”
李追遠繼續向前走去,前方,就是趙旭。
為了確保李追遠的安全,潤生先一步走上前。
趙旭見狀,馬上十分慌張地右手掏出符紙,左手掐動本訣。
潤生一拳砸過去,符紙破碎,本訣崩散,右手持鏟橫削,趙旭的腦袋離開身體,落到了地上。
他能吃兩招的原因是,得保證其面皮完整。
趙毅笑道:“不用這么費事,我現在有更好的面皮選擇。”
李追遠:“多一張面皮,不就多一張入場券?”
這趙家,如果只是趙毅一個人進去,豈不無趣,他也想進去參觀參觀。
趙毅:“小遠哥所言極是。”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襲來,趙陽林徹底清楚,今晚,他無論說什么都沒有意義,這個雜種,就是想弄死自己。
李追遠撐著傘繼續走來,很快,場面上的主次順序就變得很清晰了,所有人都在靜待少年發話。
趙陽林甚至發現,自己這個如今瘋魔癔癥般的侄子,對那撐傘少年也是默認下首。
他馬上轉身,死死盯著那少年,問道:
“是你蠱惑我這侄子對家里人出手的,是不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可知今日之事,我九江趙必然會不死不休?你和你背后的勢力,能承受得起這個代價么?
你……你是個什么……你究竟是哪位?”
李追遠將傘向后抬起,露出面容,看著趙陽林,開口道:
“秦柳兩家龍王門庭當代唯一傳承者———李追遠;
今日前來,問罪九江趙。”